我睡醒时,一眼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人。
黑发如丝,衬衣雪白,映着旭日的微光。
他坐在我身旁,侧脸清秀,睫毛微垂。就像这些年,每一个平平淡淡的早晨。
……果然。我果然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不会有人当真要玩死我的。
我想也不想,习惯性踢开被子,一把扯他下来。
小卡闭着眼睛,由得我吻在颈侧。
他轻轻叹口气:“果然是这种反应啊……赵星棋。”
我僵了僵。忽然便吻不下去。
小卡苦笑:“我就猜你会这样。你总是这样。欺人之前总能先把自己骗过去。”
小卡推开我,坐起来:“你睡的够久了,醒醒吧。”
他笑了笑,“我差点以为你准备睡到死呢。”
……错了。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原来已经是第三天了。唐宇走了三天了。
小卡叹气,说:“我总不能让你自己死了吧。”
他说,是唐锐告诉他的。
那天晚上,小卡接到电话后,带着老爷子的御医匆匆赶来。
他帮我处理了伤势,挂上什么营养盐水,任我睡到现在。
小卡看着我,淡淡道:“唐锐说,唐宇和你恩怨算清一刀两断了,问我要不要来看点好戏。”
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我说:“哦。”我问他:“你那天伤着……没事吧?”
其实我是奇怪唐锐怎么会想到找小卡,毕竟是他给过小卡一枪。
不过想想也是,唐宇总不会容我轻轻松松死了完事的。
否则他何必委屈自己这些天,直接遥控着把我挂了多方便。
情之为物,才真正是伤筋动骨,杀人无形。
我活该一败涂地。
小卡说:“我没事。”
我感觉到他在看着我。他说:“赵星棋,我不准备向你道歉。”
小卡道:“怎么说呢,我其实没打算做什么,就是想出口气。”
他说:“还有就是,你性情看似强横,实则过于软弱,经此一事,我们断个干净,你也不用对我愧疚什么。”
我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各人有各人的骄傲,他莫小卡本来就是玲珑剔透的心,原本也做不来你争我抢的事。
我是怎样一盘菜我心里清楚。
何况如今正是狼狈至此,更不必高估了自己。
小卡说:“至于阿杰……”他笑了笑,“虽然是他擅作主张,而且我也很生气,可我还是不准备向你道歉。”
我听见他慢慢道:“就当是你还我的吧。”
我咬紧牙关,无法抬头。
那一枪如何穿肤裂肺,如何痛入骨髓,我依然记得清楚。
太阳穿破晨霭,与天边朝露狠狠相砸,光芒像泪水遗于尘世,瞬间幻化成宏大的流星雨。
我穿戴完整,最后一次回头:“对不起。再见。”
街心花园里冷冷清清,七月谢了季节,郁金香落在身上。
我一路徘徊,万般惆怅。这景象太过熟悉,而昨日重演,我仍然毫无长进。
……林花谢了春红,太TM匆匆了!
路边的亭子凄凄迷离,是唐宇停留过的地方。
物是人非。我顿住脚步。
十四岁,我可以背井离乡;二十三岁,我可以飘洋过海;而这一次,我去哪里?
正在触景伤情,口袋震动,我接起手机,十分意外:“Wendy?”
王后说:“赵星棋,你又在哪里勾三搭四?”
这个死女人。我说:“放屁。老子前天刚失恋,勾搭个鸟。”
我说:“我之前重新批过,你的部门预算增了百分之二十五,自己回去看吧。”
我再叹口气:“哥哥我最后一次假公济私,你可要记在心里了。”
Wendy哼了一声:“无聊。”
她道:“Joe昨天陪董事长飞拉州,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我说:“我办公室左起第二个柜子里有辞呈备份,直接拿去用吧。”
Wendy停了一下,道:“你少给我来这套。Joe让我告诉你,他不批。你装死玩够了就快点滚回来。”
她道:“Joe说了,他的副总经理不是牙刷,想换就随便换的。还有,你养在二十九楼的那群狼,谁消受得了?”
Wendy说:“碰上你这种人,我和Joe一样倒霉。”
她叹了一口气,“我那时候真是瞎了眼。”
我默不作声。我和Wendy认识还在老板之前。
七年前,是她帮我撑过最消沉的日子,七年后,又是她最先站来我身边。
人与人,缘份神奇,离合无端,真的说不清。
这场遇合,我必将终生感激。
我挂断电话,发去信息:“哥哥我出去玩几年。你好好保重。”
第三十七个题记:神已入眠。
<三十七>
我坐在酒吧角落,把矿泉水当酒喝。
周围光怪陆离。
今天周末,台上是方醒。挑染金发,舞步散漫,正在唱着一首古老的歌。
加斯郁郁寡欢,到了他,却是肆无忌惮。
凌晨三点半,雷声滚滚,转瞬大雨倾盆。
心爱的人终于回家,却是带了别人的味道……
他背叛了你。他已经不属于你。
你的未来,何以为继?
我装作麻木。方醒的人生格言是:我要自己幸福,以便旁观你们的不幸。
我无比讨厌这个混蛋。
苹果把我当真空,我只好自己过去。
我把一串钥匙放在吧台上,凄然道:“苹果,眼看你要出嫁了,爸爸身无长物,就送你房子吧。”
苹果猛地抬头,瞪大眼睛呆呆看着我。
……丫丫的,真是见钱眼开。
我说:“苹果,爸爸祝你快乐,一生平安。我会常常怀念你的。”
一只手忽然冒出来,拿走了苹果在调的酒。
方醒一饮而尽,转头看我:“准备走了?”
我点点头。我喝水。
方醒道:“去哪里?回国吗?赵星棋,你难道要去和一个女人抢男人?”
我无精打采:“还不确定,大约是曼谷……”
不对。我忽然傻了:“你说什么?”
方醒轻描淡写:“你的唐宇要订婚了。”
他看着我,微微冷笑:“你竟然不知道吗?”
唐氏官网,首页首条:二少爷&纪千金。
放大的照片里,唐宇白色西服,欠身微笑,矜持而优雅。
而旁边,挽他臂弯的少女……
纪小葱,吴氏旗下高层、现任美国分区总裁、纪巍的女儿。
……吴非家的人。
唐吴两家数十年交好,用不着联姻的吧。
我看着他们并肩而立,他们挽手而对,他们相视而笑。
太刺眼了。所有的感觉,一个字概括,疼。
下面还有一组照片。
是生活照,唐宇穿着休闲装,和纪小葱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们散步,他们休息,他们谈笑,他们……拥抱……
一举一动,一笑一停。都是我熟悉的唐宇,斯文优雅,款款温柔;都是我陌生的恋人,千山万水,永不可及。
眼前阵阵发黑。方醒适时按住我肩膀,俯身下来:“如何?”
……好吧我记错了,他不是旁观,是欣赏。
我道:“MD他又瞎眼了吧,这女人长的还不如老子!纪小葱?纪大蒜还差不多!”
方醒说:“哦。”他几乎贴在我耳朵上,“那你抖什么啊,赵星棋?”
他慢条斯理,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说:“要砸东西去外边柜台,别弄坏了我的笔记本。”
我呆呆坐着,半晌,终于想起一件事。
方醒嗤笑:“你的唐宇爱上了这位美女,决定不做同性恋了,有什么奇怪?”
……七年,有什么不能改变?
午夜的长街寂寞至死。
灯光交错,清影作伴,陪我落落前行。
小卡说过:“你会受不了的。”
苹果说过:“你这个混蛋!”
方醒说过:“我难得好心,你爱听不听。”
甚至还有,一开始,唐卓亚就说过:“你若是还想好好活下去,就想办法让他尽快离开荷兰。”
我知道我明白我清清楚楚。而感情背叛理智,欲望淹没心神。
我撞入他精心编织的那张网中,贪恋温柔,泥足深陷。
最重要的是--我活该。
饮啄前定,我没有怨恨的资格。
唐宇他……一定把这女孩保护的很好吧。竟然没有半分前兆。
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荣幸啊。
玛瑙十字架刺痛手心,凉凉的夜风吹干眼睛。
三十岁了还为着这点破事乱哭,赵星棋你真会丢人现眼
机场人来人往,我一身孑然,两手空空。
该交待的,该了结的,也不过几句话。荷兰这段人生,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一夕结束了。
换个地方吧。不过是继续生活。世界这么大,随便一个角落都容得下我。
和中国,和唐宇,真的没有关系了。
记忆里不知名的雾气,如同梦魇。
我把目光锁在曼谷。微雨安静飘摇。我累了。
一批又一批的人们洒泪离别,为什么我们永远不去长相厮守?
小楼明月镇日长闲,人生何事缁尘到老?
我沉浸在恍恍惚惚的思绪里,无法自拔。
一只手搭上左肩:“先生,要陪聊吗?”
我回头。金发的少年,眼睛湛蓝,微带碧色,笑吟吟看着我。
他带着明显的美国口音:“Jack。先生贵姓?”
……哪里都能抓出一大把杰克
第三十八个题记:插花~Jack的日记。
<三十八>
角落里坐的那个人,我看他很久了。从凌晨三点到现在。
他的容貌非常出色,惹眼却不张扬,是那种属于遥远东方的古典的俊美。
好吧,正是我感兴趣的类型。
我看了这么久,基本确定,他背后有一段故事。
可能正在发生,可能已经结束,但一定很伤感,很难忘的故事。
他穿着灰色风衣,自动敛去了所有存在感,简直不像活着。
好吧,我的兴趣越来越浓了。
中午,他吃了一只汗堡,喝了一杯水。他吃东西的姿势很耐看,低眉敛目,安安静静的。
我看不出他的年龄。
似乎是二十多岁,年轻英俊的样子,又像是三十四十岁,一身颓废的感觉。
俊美而落寞的东方男人,致命的吸引力。
我向他走去。
他回头看我,一分诧异,九分冷淡。
很好。和预料中一样。
他的眼睛很漂亮,漆黑,细致,眼角隐隐有上挑的痕迹。
那将是一种特别的媚色。如果他愿意。
他的眼中映出我的模样。却只是一瞬。
好吧。我忽然有点羡慕他故事里的主角了。
我看到他手中的十字吊坠。
是谁,让这样一个人,用专注的目光,沉默地看上千万遍?
他挑眉的样子很好玩,明明就是嘲笑,还不说。
还有,其实我真的叫Jack。
我蹲在他背后那张椅子上,曲起右臂,把下巴支在他肩头。
他仍然不动,不理我。
他的头发是原始的黑色,接不到衣领,露出的脖颈气息清新。
……果然受不了了。他姓赵。
机场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尤其是他很寂寞,而我很无辜。
他开始和我说话。
很多时候,很多人,他们总是把感情深埋心底,只有在特殊的时候,只有在陌生人面前,他们才愿意说话。
我是一个很合格的陌生人。
我说,我不是仅仅做陪聊的,我还可以帮你解决一点难题噢。
我凑近他耳边,说,怎样?
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慢慢低下眼睛,自己笑了笑。
笑的很奇怪。也很冷清。
他说,好的,开价吧。
我无语了。我扒住他的双肩,用力摇晃。
他说,你不是很厉害吗?
他说,他喜欢的那个人刚刚把他甩了。
他说,我就这么一个难题,你解吧,我给你钱。
我说,这还不简单,世上男女千千万万,再挑一个好了。
他说,不行的。
他叹口气,说,打个比方吧。我自慰就是在想他,现在是我一想他就想自慰。
我……我用力晃他。
我说,他为什么要甩了你?
他想了想,说,因为我甩过他。
有意思。我说,那你为什么要甩了他?
他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转过头,眸子漆黑,眼底一片冰雪。
我咽下问话,干笑一声。
我说,他被你甩了之后,为什么又来找你呢?
他说,因为我还欠他的。
无语。我继续晃他。我说,你傻啊!
我买面包回来,他还在原处,一手抵着脸颊,静默如画。
他专注于某种东西的样子……难以形容。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会为了一个人,忽略全世界。
他们痴到极致,也薄到极致。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关心,自己身边曾走过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为他们笑过哭过。
只有一个,唯一例外。被他们藏在心底,视若珍宝,重愈生命。
这一个,怎会舍得辜负?
我把面包掰开,给他一半。他接过,道谢。
我说,你想好没有啊?
他咬了一口面包,说,没有。
他看看我,脸色苍白。他说,他要订婚了。
又是这一句。我无力,我狠狠晃他。
不就是订个婚吗?你还差点结婚了呢!他不是一样追来?
他能千辛万苦来找你,你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去找他?
他说了断就了断,说不见就不见?他凭什么?
我看着他进入检票口,风衣下摆微扬。
他回过头,在额角按了按,冲我遥遥挥手。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追上去,大喊:“付钱啊!”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郁闷,要装就别偷笑好吧。
他匆匆写了一行字扔过来。
广播开始了。新一轮的离别。
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我怅然若失。
天际空旷,东方无限蔚蓝。
我转身,恭恭敬敬弯腰下去:“三少爷。”
阿杰也走过来,说:“这么容易就搞定了?”
我耸耸肩。我也很意外。
阿杰一脸遗憾,咬牙道:“亏我还准备了十几种法子,就等着好好教训这小子。”
莫小卡笑了笑,说:“因为他本来就很不甘心。”
我说:“三少爷,打个商量吧。要是这位不幸空手而归了,我也想插一脚。我们可以公平竞争。”
莫小卡微微怔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我说:“我是认真的。”
莫小卡还是笑,他说:“Jack,不是我打击你……你没有半点机会。”
他看了看天,又说:“我也没有。”
阿杰瞪我,我装做看不见。
我把那张纸拿出来:“这是他付给我的小费。”
莫小卡看了看,道:“放心,数目挺大的。”
他微微一笑:“这是大哥的号码。他还惦记着这季奖金呢。”
我靠。去找大老板要钱?MD我还是死了算了。
阿杰拍拍我:“走吧,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