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鹊君——如鱼饮水
如鱼饮水  发于:2012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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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重好像突然才想起了茶桌上的饭菜,望了一眼。又看天衍,不禁笑道:“我不想吃,倒是你,什么时候学会体贴人了

?”

“怕你饿坏了没人骂我!”天衍见闻重终于恢复了点人气,立刻抢白他。

闻重放下了手上的书册,问:“找我有事?”

“吴老将军说大河要改道?还有什么涝灾?你都未和我说过。”天衍跳下椅子,趴在书桌上。

这话正触动了闻重的心事,他略显焦虑的靠在椅背上。少顷才说:“今年雨水多,黄河下游怕要决堤。我已经着地方官

员加固河堤。不过黄河没两年就要泛滥一次,终不是长久之计。

“当年王景治河,河下游走道称京东故道。启仁帝时候决了澶州横陇埽,河改走东北流,称横陇河道,在京东故道之北

。启德帝时候又决了澶州商胡埽,称北流,也就是商胡大河。然而北流在对北国的防御部署上不利,所以荀瓒一直主张

挽河东流。”

“挽河东流是什么意思?”天衍问。

“就是从大名向东分一支,把商胡大河挽到横陇故道上去。”

“这样不行吗?”

“泰明帝曾下令在清丰县西开凿了一条六塔河,东南接横陇故道,想让北流回行横陇。六塔河足足凿了十年。河凿成了

放水通流,当晚就决了。成则矣,若不成就纯粹是劳民伤财,何况现在南国财力并不如前。”

“荀瓒来你这里闹过了?”天衍问。

闻重有些奇怪,“你听谁说的?”

“我听福宁宫的黄门说的。”天衍一想,还是别抖出吴翰尧这个老灵通。

“他是来过。”闻重一句带过,“想必三日后的早朝他便要说此事。”

“天衍,如今你心中也有个底了,我们朝堂上再做定夺。”闻重拉了拉衣领,深深呼吸了几次。

翌日闻重驱车赶往南山。一大早出门,傍晚方至。

旷阔的草场上,大小马匹沐浴在红彤彤的晚霞中,或抬首远望,或低头啃草。闻重在山上看了一会儿,沿栈道随接应的

人进山去。操练场设在山谷中,闻重看到一队骑兵正在绕场骑射,高台上闷头坐着一个长发遮眼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

闻重不打扰,一笑而过。待他背影远去,男子才抬头目送。

南山上原本有个前代的道观,废弃了多年,闻重着人整修一番,成了兵舍。他进了备好的房间,坐在椅上,颠簸了一天

,身心俱疲。

歇了一会儿,仆人送热水来。闻重用屏风挡在木桶前,自己褪了衣服沐浴。

果然不能歇,只要一松口气,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似的。闻重泡在热水中,昏沉沉的想。恍惚中他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思骁,你可以先去吃饭,我洗好就来。”闻重闻着他身上这股酒味就知道。

“闻大人大老远赶来,还是一起吃吧。”李思骁坐在桌前椅上,望向屏风。

闻重一时尴尬,“那你能不能……别守在我这里。”

李思骁坏笑道:“闻重,你这是害羞吗?”

“胡说!”

“那你别赶我,反正都是男人。”

真是秀才遇着兵了,闻重刚舒展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虽然都是男人,可闻重在泰明帝那里有过深刻的教训,比起什

么男女之嫌,他倒对“男男之嫌”更避讳些。

他水也不撩了,滑下的发梢落在水中,坐在那里干瞪眼。

李思骁绝对是故意的,闻重透过屏风上细小的孔隙,看他舒服的倚着桌子,把酒囊里的酒倒进小小的酒杯,一口一口的

慢慢啜饮着。

感觉到水渐渐的凉了,闻重难得的忿忿瞧着人。再一想到自己浪费掉的时间,气不打一出来,连想吵架的心都有了。

偏偏李思骁这时还说:“闻大人,你平日就这么洗澡吗,连动都不动一下?”

“我累了,不想动。”闻重压火道。他这时想起天衍的好来,那孩子顽皮归顽皮,但决不至于专戳别人的软肋。如果天

衍长大成了李思骁这样,闻重非一头撞死不可。

“水凉了小心风寒,闻大人。”李思骁突然说。

他这一说闻重倒真觉得浑身发冷。

“放心吧闻大人,”李思骁终于无奈的一叹,“男人眼里,黄花大闺女值钱,黄花老处男就……”

只听哗啦巨响,屏风轰然倒地。映入眼帘的光景就是,男人发梢水珠飞溅,胡乱裹着一件中衣,赤着两条修长的大腿,

浑身发抖的指着看呆了的李思骁吼道:“你说谁是老处男!”

闻重觉得自己实在不会看人,总觉得李思骁外表粗野内心良善,其实根本就是表里如一一肚子坏水。

他那一吼引来了不少下人,当众出丑。

这几日原本就为了大河改道的事烦闷,再经李思骁一激,活佛都得跳起来。不过这样一吼,心里倒痛快了许多,闻重裹

着被子,望着窗外树梢上的弯月。

李思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闻重这样恬淡的神情。

“闻大人还真是淡定。”他打趣道。

闻重不说话。

李思骁把药碗端到闻重面前,闻重到底不会和自己身体过不去,接过手里捧着。连日熬夜,又一路颠簸,再加上冷水一

激,闻重果然因为风寒倒下了。

“闻重,有时不要太逞强。”李思骁道。

“你比我小,却反而来教育长辈?”闻重白他一眼。

“又开始了,你难道从小就这样么,非得这么强势,”李思骁拨开刘海,凝望他,“还是因为这些年的官宦生涯?”

闻重一叹,“我这次来一是想看看你训练的骑兵怎么样,二是看看大宛请来的专家把马饲育的如何。说些正事好吗?”

“你明日若好些了,我带你看看骑兵的实战演习,全是针对北方骑兵的特点。这季节正是马繁殖时候,马房里有不少新

出生的小马驹了,明日可召见那几个大宛人。”李思骁放下了头发,声音有些消沉。

第二天整日阴雨,闻重让李思骁带他去看骑兵们的演习,之后去了马房,回来后倒在床上。李思骁气得不与他说话,后

来见他咳个没完,又只好忙着煎药喂他。

“你这样明日还想回京?”李思骁坐在床边,看怪物一般瞧着闻重。

“后天的早朝,恐怕有要紧事。”闻重实话实说。

李思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甚是轻蔑。他自幼看到自己家族的宦海沉浮,对这个势利的朝廷深恶痛绝。

“闻重,若不是因为你,我根本就不会……”

“总之我明日一早动身,你在这里好好操练,听皇命调遣。”闻重不愿让他再说,打断道。

“随你,你死活与我何干。”李思骁冷笑着甩他一句,推门走了。

这一日依旧阴雨,闻重望着北方的乌云,面容忧虑。

他扶墙而出,自己只身前来,马车都在山下。招呼了一个山上的侍从,得来的只是不住的劝留。闻重原本就固执,何况

心里还惦记着早朝上改河道之事,扶着山石自己往下走。这时两个小役才急忙跟上护送。

山路难行又逢雨,再加上闻重病体虚弱,只得走走停停。一个小役撑伞,一个说要背他,闻重靠着石墙摆手,大声的喘

息不止。两个小役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就朝山上跑去。闻重无暇思考,歇了会儿就又往下走。

雨水渐大,视线也模糊起来。闻重用湿透的袖子擦脸,视线却依然模糊不清。天旋地转。他一头栽倒,小役急得拉他,

险些二人一同滚下山去。

等闻重再次醒来,已是在房间里。

他动了动,浑身便阵阵酸痛。张了张嘴,声音哑的不像人。

李思骁一直坐在他床边,见他醒了,便把他扶起来,倚放在阁棱上。

“今天在山里捡回来一只脸白得像鬼的落汤鸡。”李思骁瞥闻重一眼,讥讽道。

闻重实在没力气理他。

“刚才大夫来过,说了许多废话,气虚血虚表寒里热什么的,我听不懂什么意思。总之是要你多睡多补。”李思骁伸手

拨闻重粘在脸上的头发,被他一躲。

“真不知好歹。”

仆役送上煎好的药,李思骁拿进屋,坐回床边递给闻重。闻重只抬了抬手,便气喘连连。

“你现在的样子真骇人。”李思骁直直看他,将药勺递到他唇边。

“纸……笔……”闻重沙哑的说。

“做什么?”李思骁讶然。

“信……给陛下……”

李思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真是执迷不悟。闻重,就算你能青史留名又有何用。人生只一世,每日蝇营狗苟的有什

么意思?你们这些当官的,名利到手了,可死了就是一捧黄土,能带走什么呢?你已官至宰相,你还想要什么,闻重?

“纸……笔……”

“闻重,你见过我失去理智的样子么?”李思骁突然陌生的看着闻重。

“我已经克制的够久了,你还要逼我么?”他轻轻说。

闻重胸口一起一伏,似乎消耗了不少体力。

李思骁把手指插在闻重领口,一点一点的划下去,“两年来,你每夜都能在东华门见到我,可你永远只是匆匆走过。但

就是为了你一个背影,我风雨无阻的等着你。”

“你第一次停下来跟我说话,我强压住惊喜,可你原来只是为了给景天衍招兵买马。”

“我内心苦苦挣扎了八年。八年间我远离京城,行走江湖,甚至花天酒地,可我依旧没能忘记你。于是我回来了,那时

你刚刚做宰相。我有时恨你,我为了你才时刻压抑着自己,可是你却根本不知道。你甚至不记得我。”

闻重胸前白皙的皮肤露出大半,李思骁贴上去轻轻啃咬。

“当年我们兄弟三个被押上殿,我娘苦苦哀求泰明帝,竟昏死过去。那些文武官员,以前总来我家,和爹爹称兄道弟,

那时竟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那时头被按着,只听到有个人站到了我的脚边,为我们说话。当时泰明帝抓起什么瓷器丢过来,那个说话的人的血

就溅在我面前。泰明帝说:‘闻重!就你脖子硬!’然后我们就被人放了。”

“我那时偷偷抬头看,你满脸都是血,还冲我一笑。”

李思骁抬起头,竟是泪流满面。

“我已经忍不了了。闻重,你快阻止我……”

他的眼神陡然一变,瞬间疯狂地撕扯起来。

“我记得你。”闻重突然说,勉强推开他,“所以我才如此信任你。”

第十五章:宰相出京

昨日是闻宰相自上任以来的首次翘朝,引起“轩然大波”。用天衍的话说,三省六部官员入文德殿之时皆如“支着翎子

的斗鸡”,出来时则个个垂头丧气。

天衍派人去宰相家中,只见家门紧锁,宰相又不曾有家丁,不知其踪。接到闻重送来的书信已是晚上,第二天他便亲自

赶回了。

垂拱殿中,天衍坐于雕龙桃木椅上,宰相与知枢密院事一左一右分庭抗礼。

只见荀瓒指着南国河道图,粗而有力的手指沿河道按描:

“河经浚县、澶州,过商胡、阳谷,走利津县入渤海,这是东汉王景的河道;启德帝时候从商胡这里开出一条北流,经

大名、恩、冀、深、瀛、永静等地,东北至干宁军合御河入海,称商胡大河。大河行河虽顺畅,但扰乱了御河、葫芦河

这些下游水道,漕运、邮传也时常延误。尤其御河狭窄,时常泛滥成灾。

“就算这些都放在一边,大河对我们的北方防御也极为不利。当初先皇北伐之时,因大河下游水系紊乱,粮草运输、战

报传递均受牵制,险些误了军机。所以先皇下令凿了六塔河,想让北流改走东流,只是当时水部司不得其人,六塔河凿

得过浅。

“如今北方在先皇那儿吃了亏,失地千里,定是想讨回来。陛下,微臣认为,凡事应以保全社稷为重!”荀瓒拜道。

“社是土地,稷是五谷。不顾百姓安居饮食之本,并非以社稷为重。”闻重手扶座椅,驳道。

“闻重,你休坐在那里谈玄论道!每次提此事你都推说没钱,盐税、茶税、丝帛税、夏秋农税,这些收来的钱都哪去了

?难不成都进了你的钱袋!”荀瓒见闻重这副淡淡的口气,当即怒发冲冠。

“每年户部有收支明细,荀大人何不去查?”闻重为官清慎,涉及公事鲜少表露喜怒,“骑马行路,三日不食,纵是千

里马也寸步难行。先皇十年征战,非有个三年五载不能缓过劲儿来。而河道一修,必然要倾掉天下一半的财力。”

“先皇为南国争来多少疆土,你竟在此诋毁?”荀瓒喝道。

“金石厉而常遭磨损,水惟其柔方得长久。先人开辟疆土,后人若守不住又有何益。若是先皇再披战甲,我甘为马前卒

,又有何推辞!”闻重眉头蹙起。

“两位爱卿,”天衍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朕听来听去,二位其实都是希望社稷稳固,国泰民安啊。殊途同

归,何必争执至此?还是就事论事吧。”

闻重起身道:“陛下,黄河流经西北,携带大量泥沙。凡河沙淤积均是先在下游,下游堵塞,上游自然要决堤。河决大

多由此。下游加固河堤,疏浚河道,上游植林木固定水土,可缓解水患。漕运、邮传之事,即使改了河道也未必有效。

河是南国命脉,每年投入精力是必然的,并非一劳永逸之事。我知道北方危机四伏,可如果人力财力不足这仗如何打?

改河道需要壮丁需要银两,当年六塔河修了三十六里,耗费整整十年,然而一夜决堤,前功尽弃。”

“闻重,你便是怕这河道修成,却挽不过大河吧?”荀瓒虎睛一瞪,骤然一个转身对天衍五体投地行大礼,“陛下,微

臣荀瓒今日立下军令状,若挽河不成,臣摘去这一品乌纱帽,引颈就戮!”

天衍惊得急忙下去扶起,闻重亦未料到,愕然伫立。

“荀大人何须如此?”天衍把年过五旬荀瓒扶起。

“臣……不愿见先帝拼死取得的战果,再被北人夺回去……先帝英明神武,先帝他是……明君!”荀瓒直率而易动感情

,一时竟老泪纵横。

“荀大人,您既然都已立下军令状……”天衍回首看了一眼闻重,“朕便信你,即传中书侍郎拟旨,早朝时便令工部着

手此事。”

大河改道的事尘埃落定,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来随着进入七月,河北河东连下暴雨达半月之久。每年六七月份正是黄河的伏汛期,河水暴涨,下游河水已纵横两岸

百官还未从大河改道的风波中晃过神来,宰相闻重领命御史之职赴澶州治水的圣旨便再次让整个朝廷波涛翻滚。

虽然众人皆知闻氏祖辈研究河道水利,如今又有洪灾的客观原因,然而这两件事离得太近了,让人不得不怀疑。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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