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事而来,在上书房他没少惩罚过贪玩的林御风,甚至还动过板子,其实心里还是疼他的,真出了事,不会看着不管。
可是就算太傅求情,林御风做下这等大损皇家颜面的丑事也不能不重罚。
“宣。”
文康待何恬行过君臣大礼,赐了座,问:“太傅未等假满回朝,可是有急事?”
“正是。”何恬起事,严肃地说,“眼下我齐国出了动摇国本的大事,正逢危难动荡之际,臣心急如焚,故而连夜赶回
国都。”
“哦?”文康惊讶,打起精神严肃起来,“出了什么事导致国家危难?”
“陛下。为君者治理国家,首要用人,陛下量才用人,还要上下一心,合衷共济,才可以使国家安定强盛。当年先皇帝
任林相,袁相和蒙大将军辅佐陛下,三足鼎立,平衡朝政,齐国得以渡过最艰难的时期,才有今天的强盛。如今三足已
去一足,余下左膀右臂相争,国岂不危矣。”
“此话怎讲?”
“陛下。袁相国只有一女,爱如掌珍,一心想要她入宫侍奉陛下,为家族锦上添花。如今袁小姐已非完璧,再无可能入
宫,毁了袁家攀龙附凤的希望,袁相国怎能不恨,必恨不能杀林御风泄愤。可是林御风是林相国独子,也爱如掌珍,林
相国岂肯甘休,必会反抗,本来两人就时有政见不合,先前有陛下在上斟酌,有蒙大将军居中协调,这几年也没弄出什
么乱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定会引发两位相国的矛盾,此非国家之福。两位相国在朝中都是盘根错节,根基深厚,人脉
极广,一旦互斗,牵涉广泛,必引起朝局动荡,所以,臣认为目前我齐国正处风雨欲来的危难时期,若处之不当,必大
伤国之元气。”
文康神情严肃,若有所思,手指轻敲宝座扶手,闪闪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徐久开口道:“那么依太傅之见该如何
处置?”
“臣先前听过一个故事,颇有意思,不知陛下可有兴趣?”
“愿闻其详。”
何恬款款道来:“从前有一个国王,有一次他设宴请文武大臣,命他的宠妃献歌献舞,为大臣们倒酒。忽然一阵风吹来
,蜡烛熄灭,帐内一片漆黑,一名将领趁机抱住宠妃欲行轻薄。那宠妃挣扎中扯下了他的帽缨,控诉于国王面前,要求
严惩那个被扯掉帽缨的人。那大王觉得酒后失德在所难免,不必张扬,遂命所有人都摘下帽缨,然后重新燃烛点灯继续
宴饮,将这桩丑事化为无形。几年后这个国家与邻国发生战争,国君被敌人围困,正危急间,一猛将拼死冲杀,将其救
出,国王欲奖其忠义,那将领叩首道:‘臣乃当年绝缨者。’
那国王海量汪涵,不因宠妃受辱而怪罪臣子,给人留情面,故臣子感恩戴德,从此国王得一忠臣猛将誓死效命。”
文康很聪明,一点就透:“哦,太傅的意思是要朕宽大处理此事。”
“陛下,前面的路走不通的时候,可以试着后退一步。林御风是相国公子,袁小姐乃左相千金,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正是天作之合,陛下成全此事,给林相留了颜面,又保全其子,林相国必感激涕零,甘为陛下万死。左右相国结为亲家
,一场内讧互斗化解无形,陛下宽宏之名也传扬天下,令举国臣民感服,同时又保有皇家颜面。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若陛下不肯让步,定要出这口气,则朝局动荡,自毁肱股,没有一人有好处。请陛下三思。”
文康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太傅,眼光深邃,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
何恬又苦口婆心劝导:“陛下欲做千古明君,成就不世霸业,必得有容纳百川的胸襟气度,忍个人私愤,宽臣下之心;
容人失礼无状,恕人小节无行。八方贤士知陛下胸怀天下,必远来归附,乐于听用,则陛下功业指日可待。”
文康听了,出人意料的安静,不置可否,只一抬手:“太傅请回府休息,朕知道了。”
第92章:雨过天晴
六月望日,是每月一次的大朝之期,为示郑重,皇帝没有在华林苑设朝,而是回皇宫上朝。
正大光明殿前到光明门陈设大驾卤簿,殿前奏九韶之乐。御道两步隔几步便有执戟侍卫肃立,气氛森严。
文武百官分班进殿朝拜,个个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心里头却惴惴不安。右相国公子在后宫非礼左相国千金一事,已经
传出宫外,闹得沸沸扬扬,袁相那边的人正摩拳擦掌准备给林相安个教子无方的罪状,就算扳不倒他也要叫他颜面扫地
,威望大减,在朝廷上抬不起头来。
有的人准备看好戏,有的人担忧朝局动荡,更有不少人寻思着如何应付对方的人马,当然皇帝的表态是极其重要的。
待九卿奏完日常公事,宝座上的文康缓缓开了口:“前些日子宫里传出谣言,说是右相国公子,御前侍读林御风淫乱后
宫,强行非礼袁相国千金。”
殿上众臣登时竖起耳朵心跳如捣,整个金殿鸦雀无声。
怎么回事?这丑事成了“谣言”了。
“其实并不是外面谣传的那样,是朕见林御风和袁家小姐样貌家世都极般配,有意撮合,制造机会让他二人在一起,既
然两人都属意对方,情烈如火,朕也乐见其成就好事,欲赐婚袁林两家。”
全殿大臣目瞪口呆,没想到年轻的皇帝居然肯吃下这哑巴亏。
自从皇帝在卫国铩羽而归,受了挫折之后,变得沉稳了许多,除了乖乖听御医的话,老实服药养病,在朝堂上也愿意谦
虚接受臣子们的意见,待人处事逐渐妥贴成熟。大臣们原本惴测皇帝可能会念着林潇的功劳和林御风的友情会将这事压
下去从轻发落,但是却料不到他居然会做得如此宽大周全,保住了袁林两家的脸面。
退一步果然海阔天空,一场朝廷大动荡就这样在皇帝举重若轻的处置下掐灭于萌芽之中,众臣不禁眼中含着钦佩和敬仰
之意。
林潇更是感动地跪伏在地,老泪纵横说不出话:“谢陛下……臣……臣……”
文康本来对这事极恼怒,觉得大失颜面,却又不忍真的下手惩治林御风,正左右为难之际,何恬的进谏让他豁然开朗,
原来一件坏事只要肯退一步,就能变成好事。现在看臣下的反应,他很是满意,也愈发宽仁豪爽:“朕会备下赏赐,贺
新人成婚。待林御风成婚之后,朕再委以官职。”
袁子益脸色一变,正要说话,文康抢先开口:“着钦天监择吉,奉常大夫准备赐婚礼仪,朕会亲临婚礼,为新人祝福。
”
大臣们钦佩的目光中又带着几分羡妒,皇帝亲临赐婚祝福,多大的荣耀啊。
袁子益见大臣们的意思明显支持皇帝,不好当面回绝。没等他想什么话来回应,文康起身离座。
侍候一旁的落月一声喊:“退朝。”
百官跪送御驾,袁相国的异议压根没机会表示。
文康在后殿单独召见了袁子益,劝道:“朕后宫妃嫔众多,也无法独宠令爱一人,令爱入宫从此隔绝亲人,终身禁于深
宫,长夜漫漫枯等君主临幸,做父母的岂不心疼,还不如嫁个如意郎君,小夫妻俩一心一意过日子,隔三岔五回门省亲
,承欢二老膝下,相国得以常见女儿,又得一个孝顺女婿,岂不美事?过几年再生几个外孙,一家合美,正是人生之福
。”
见袁子益似有活动之意,文康又道:“林家虽出身庶族,可是相国公子也不算辱没令千金,林御风是朕的侍读,聪明好
学,才干出众,朕以后必会重用,袁相也多提点着他,日后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袁林两家结为姻亲之好,于国于私
都是大有益处的。袁相国三朝元老,必以大局为重。”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不许为此事引发朝廷内讧。把话说到这份上,袁子益再不高兴,也只得接受事实。女儿已非完璧之
身,入宫为妃伺候皇帝是不用想了,就算另嫁他人也找不到好人家,嫁过去还免不了被夫家歧视,许了相国公子也算门
当户对,皇帝日后肯定会重用林御风,想到此处,也只得吃下这哑巴亏。
散了朝,何恬心情舒爽,总算年轻的皇帝没有辜负太傅们多年苦心教导,平时虽然急躁些,但是关键时候毕竟能顾全大
局,拿出最附合利益的决断,展现出了一个有雄心的君主应有的度量和风范,这让他甚感欣慰。
瞧,这晚夏的阳光,多明媚,多灿烂,连吹来的风都让人浑身舒服。
“何太傅心情很好。”大将军公孙昌从后面跟上,边走边拿着帕子擦汗,这夏天的太阳就是毒,不动弹也一身汗。
“那是当然,看着精心培育多年的小苗长势喜人,很快就可以长成参天之木,心情怎会不好。”何恬喜滋滋地说。
“嗯,皇上聪明睿智是我等之福。”公孙昌欲言又止,想了想又说:“皇上自亲政以来,除了处置燕太子这事做得不太
妥当以外,其它事上均无大错。”
“大将军可是有话要说?”
两人在御道旁,边走边低声谈了起来。其他大臣见他们谈话也不打扰,各自散去。
公孙昌说出自己的担忧:“如今天下一统已成大势,往年齐国每灭一国都会毁其宗庙,杀尽该国皇室,要么就是净身为
阉奴,让其彻底不能翻身,最宽大的也是囚禁于国都,严加看管。皇上为了使燕太子投降答应他那样的条件,本来就不
妥。那昭华若是一般的王子,也就罢了。可他却是在列国素有贤名,颇具威望的燕国太子,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虽亡了国,却仍有不少人忠心于他,他本人也是智勇双全的人物,更该严加管束才是。可是陛下还将他留在身边,朝
夕相对贴身伺候,这实在是不妥之极。若有异心,受害的可是皇上。”
何恬道:“皇上当初下狠手折辱他,除了泄愤之外也是为了让他接受现在的身份,安份守已,经过多次刑罚,他已经屈
服,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利举动。”
公孙昌不大同意他的话:“若是其它人受了那样凌辱和刑罚,也许会因惧怕而认命屈服,可是昭华此人素有壮志,心性
极高,怎会就此臣服,而且一般男人都不会甘心做后宫一男宠,更何况是他?”
何恬捻着胡子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心里把他当弟子关爱,可是这人真不可掉以轻心。如今你是上书房首席太傅,身为帝师,也该劝皇上以大业
为重才是,太傅的话,皇上素来看重。”
何恬沉思一会儿说:“这事儿我也考虑过,要皇上离开昭华,只怕不能,杀了他更是不可能。所以我想,何不成全他俩
。”
“什么?太傅你这是何意?”公孙昌惊得瞪圆了眼睛,“不想着把那迷惑君主的妖孳除去,反而要他留在皇上身边。”
“蒙将军,皇后,还有冯太傅,林相国都试图除去昭华,软的硬的都用过,结果怎么样呢?”何恬苦笑一下。“索性彻
底将昭华的心收在皇上身边,皇上要成就大业,也需要他这样的人。”
“太傅,你简直……”公孙昌目瞪口呆,嗓门也大起来,“简直老糊涂了,这是养虎为患。”
“大将军请宽心,大臣们也不是白吃饭的,他若是做出有害皇上的事,哪里能瞒得过精明的相国和将军,等他有所动作
,你再捉了他的把柄交给皇上,皇上自会清醒。现在他行迹不显,你们一个劲说他会如何如何有什么用?”
公孙昌想想也是,只得闭口不言。
完美解决完这件意外,将一场大风波消弥于无形,还获得百官钦佩,和林家死心蹋地的忠诚,文康也觉得很满意,阴霾
散去,脸上也和气了许多。起驾回到华林苑,命人把林御风叫过来。
林御风在御苑一处偏僻院落被关了几天,心里又悔又怕,听得皇帝宣召,惴惴不安地过来。
文康把朝堂上的决定告诉他,又道:“你做出如此对不起朕的事,本该重罚。为了朝堂大局,朕不与你追究,你好自为
之,以后别老想着玩,成婚后派你任个县令,从下面好好干,做得好了,朕会用你,做得不好,你爹再能干也不能罩你
一辈子,到时候没了爹爹,你就去摆摊卖茶叶蛋去,朕不会理你,不会恩宠一个没用的人。”
林御风原想着这回即便逃过一死,也会活罪难逃必受重谴。不料皇帝会做如此处置,只惊不喜,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林公子,还不谢恩。”落月在旁边提醒他。
“陛下,我不想成亲。”林御风鼓起勇气壮着胆来了一句。
文康脸色一变,眼里充溢怒气,眼看明媚的晴天又要落雷阵雨,落月见势不对,赶紧过去把他的头往地上按:“快谢恩
,别说废话。”
林御风叩首谢恩,精神恍惚的离去。
文康歪在竹榻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小几上的梅汤、香茗、细点和瓜果也无心动用。
落月和桑田互相使眼色,落月上前轻轻打扇,道:“再过几日就是陛下寿辰,宫里已经安排好了庆典,陛下可还有别的
什么吩咐?”
文康闭了眼象没听见一样。
“煦春园那六十一名待选女子经过一个月观察,择其温柔贞静者留下,除去袁家小姐,留下三十名,先前公子和总管太
监商量过,初步拟了名单,陛下没有异议就命这三十名女子入宫,赐于名号。”落月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脸色。
文康突然睁眼,带着怒意:“你向来知朕的心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用得着这么罗嗦?”
本来一片明媚晴天忽然又变成雷霆阴云,落月也不理会他这突如其来的翻脸,躬身退下。然后悄悄唤了桑田过来:“明
天叫他过来搬马桶。”
“是。”桑田会意。
第二天一大早,昭华按照昨晚皇帝寝宫传下来的吩咐,过去搬马桶,往日都是有专人负责往各宫将净桶用推车运到净房
,他只负责刷洗。这次指名要他去搬,心里也明白几分。
皇帝用的净桶叫“官房”,紫檀木雕成,上面雕着九十九只形态各异的蝙蝠,极尽精美奇巧,不知道的人定以为这是个
多珍奇的古董玩物,里面装着细灰,随时更换,毫无异味。皇帝的便溺也是尊贵无比,拿的时候也不能如其它净桶那样
随便往外搬,而是要顶在头上出殿门。
昭华低头垂眼,目不斜视,完全没有看到旁边有什么人。推着一车洗好的马桶到寝宫,在赵和的指挥下放到该放的位置
,再把用过的桶搬到车上,又接过寝殿太监递过来“官房”顶在头上退下,脸上没有任何屈辱不堪的神情。
文康看着他干活,脸色愈来愈冷,一直没有吭声。直到昭华推着车子出了角门。
这一日寝宫之内,皇帝肝火极旺,摔盘打碗,对宫奴们横竖挑剔,又打又骂。
宫奴们在大总管跟前诉苦:“这事已经雨过天晴,皇上连主犯都饶了,不会不饶他,要留下他只需要一句话,可是偏偏
不开口,大总管快想法子给个台阶下,再这样下去,奴才们要被折腾死了。”
“他不开口留人,我们做奴才的怎么可以擅专?”落月浅笑,优雅地端起茶碗轻啜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