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着走去了。
其实我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可他和我爸不是没血缘么?联系他俩的人,是我。
出办公室的时候,我下意识地靠墙走。我哥的小秘也是个那种人。我讨厌那种人,可我不讨厌我哥,也不讨厌我爸。用
点术语说,我哥应该是遗传的,我爸那是被我哥掰弯的,和他们不大一样。
我哥的小秘见人出来抬头一笑。
我心里恶寒一个,好好的小男孩,干嘛非要修眉擦粉呢?
修眉擦粉也没关系,现在大家都讲尊重个性,可好好的你学啥人家二奶,非要往我哥的床上爬呢?
这事我真想问问我爸。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
那会儿刚上大学,学校搞校庆放了个小长假,我学长是高中时的哥们,我就借关系趁机溜了,回家看我爸。
说来我没出息,其实我特恋家,大学也选在北京,要不是一个城北城南,我保准天天回家。
那一次我也不知抽了哪一根神经,突然就想给我爸一个惊喜。
我人五人六地提着我爸爱吃的大柚子,悄没声地开门上楼,准备猫我爸卧室里惊他一喜。
刚走到楼梯口,我就听到动静不对。
楼上的桌子嚓嚓地蹭着地板,还有人和人扑楞楞地声音。
我心叫糟了,准是进来贼了,可怜我连柚子都没扔,直接去厨房拎了一把菜刀蹑着脚就上楼去了。
楼上只有两间,一间就是画室,我小心翼翼地靠近虚掩着的门,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哑嘶嘶地,“东航,我爱你。”
东航是我爸的名儿。
我噗地一声就乐了,敢情我误会了。我想也没想就推开门,看看我爸找了个啥人大白天上演西洋景。
门开了。
我的脑子也轰地一声就炸了。
地上躺着两人,脱得干干净净地相互搂着,正动情地亲嘴。
空气里的味道,我自己也弄出来过。
靠,这不都是夜深人静干的事么?怎么大白天就……
那两人一起扭头看我,一张脸是我爸,一张脸酷似我妈。
柚子掉地上了。刀也掉地上了。
我匆匆蹲下去,跟个大姑娘似地慌慌张张地追着去捡,“你们吃柚子不?我现给你们剥皮,肯定新鲜。”
“明明——”
“靠,”我猛地站了起来,“办事儿不知道锁门啊?家里还有我一纯良少年你不知道呐?”我扭头就走了。
我听到我哥嗤地一声笑了。
我的脑子轰地一声又炸了,那人是我哥,我哥是个男的。
靠,男的和男的也能整这事儿?
我当时只想到了这么多。
这会儿想起来,我还是想了这么多——我爸和我哥,两男的。
我回家时,老爷子正在浇花。
说是老爷子,看上去和五年前也没老几岁,我这么叫只是担心再过几年人家是不是会说我是他哥。
我爸今天穿的是衬衫马夹西裤,斯文的金边眼镜架在秀挺的鼻梁上,灰色的羊毛呢子服贴地衬出他细瘦的身子,像是上
海滩刚贴上的活动海报一样。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夏明宇,把你老情儿装扮得这么有文质彬彬干嘛?不知道我就想要一泛着酸菜汤味儿的老爸?
我心里不爽,嘴上就毒,“爸,你今天要相亲啊?”
我爸匆匆放下水壶,浇偏了的水顺着花架子滴嗒嗒地落到地上,溅起不少泥点儿。
“明明?你怎么回来了?”
“想您了呗。”我也是奔四(大四)的人了,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规矩。我挽着他的胳膊坐在我哥从米兰弄回来的椅子
上,“找个伴也好,省得你闲得慌。”
我爸也挺习惯我长大了这事儿,“我,不闲,挺忙的,还是一个画展,要准备几幅作品。”
“夏明宇也忙,他都没闲着找伴啊。今儿我见他新小秘了,长得跟个女狐狸似的,你就不管管?”
我爸摸摸我的头,特慈祥地笑了,“你说COCO?你不喜欢他?其实人挺好的,嘴也甜,菜也做得不错,上次——”
“打住,您见过他了?”
“是我鼓励小宇多交些朋友的。”
“您老真放得开,怪不得我哥一提起你就叹气。”
“提我什么了?”
“您老还知道紧张啊?知道紧张还鼓励他去外边鬼混?现在的夏明宇俨然圈里的一支花了,上次还和我一哥们419来着
。”
“什么?”
“试一宿呗。丫的还给我哥们儿留了名片,丫正显摆认识一大人物。我一看,好么,我哥!幸好我留了个心眼没说那是
我哥。”想想我就愤懑。
“明明,不要讲粗口。”
敢情您是要听我唠叨完了才教育我?
“爸,其实有个问题我早想问了。”我稍稍坐远了一些,“是不是你满足不了我哥那方面如狼似虎,所以让他找别人弥
补啊?这种三流剧情港台剧都不用,可别说您这大艺术家——”
我爸给了我一巴掌,扇得我耳根子疼。
第五章
巴掌不能白挨,我干脆豁出去了,“爸,你和我哥谁男谁女啊?别不是我哥长得像我妈,就——”
“滚!”
“爸,您别气,我就是关心您——唉,你真别气了?我滚,我滚还不成么?”
我滚了。
我一滚出家门就给我哥打电话,“哥,老爷子病了,你快回来。”
我哥没言语。倒是那小秘叨叨个不停:“夏总小心——哎,夏总,你这份文——夏总——夏总——”办公电话盲音,自
动跳转到来电菜单,“欢迎您致电……”
省了您吧,我知道自己不受欢迎。
我也挂了。
听到电话那头好几声叮当咣郎的声音,我心里已然爽了,不知是不是我也变态了。
我爸自己还坐在花架边上顺气,我顺着胡同另一边溜之大吉——这要让我哥知道是我惹的祸,我肯定死无全尸了。
我看着我哥匆匆进了我家院子,终于放心走了。
只要我哥在,我爸保准齐全。
我上了小公汽儿给哥们打电话,让哥们的女朋友出马再约校花,晚上大家KTV一把。
我几个哥们都是狐朋狗友,都不用劝的,喊一嗓子保证一个不落。
我前呼后喝地刚进包厢,我哥就给我夺命连环CALL,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电话,调子半死不活。“哥。”
“回来。”
“我正忙………”
“三十分钟内。”
我哥挂电话了,我溜溜地跑回包厢扔下二百块钱,“急事先走,别忘了在花姑娘面前多给爷捧捧哈。”
大东哈哈代他们应着。我招了辆出租车钻进去,猛然发现校花白衣飘飘地飘进了大堂,我真他大爷地想就地打滚哭一场
呐。
回到家,只有客厅亮灯,我哥板着张死脸,恨不得吃了我一样。
我麻溜坐下,小心翼翼,“哥。”
“为什么气他?”
“我没气他,我就是关心一下你和他的私生活。”
“这轮不到你关心。”
“哪能呢?一个我爸,一个我哥。”我俗称滚刀肉。
我哥点起一根烟,只抽了一口就狠狠地掐了。
我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不爱你啊?赶你出去找朋友?你说他是不是试探你对他的感情?”
“这有什么好试的?”
“哥,要不怎么我说你呢?这时候你就该宁死不屈,越让你找你越不找啊。”
我哥又点起烟。
我继续道,“你看我爸,系里院里街坊里多少人给他介绍革命战友啊?他从来看都不看。你好么,他说了一句,你就真
的上赶照着做了,老人家能不伤心么?怎么跟了你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这不自己犯混找抽呢么?”
我哥忽略了我转着圈地骂他,“可我觉得他是真想让我找一个。我故意带人回来,他真挺高兴的。”
“靠,你浆糊了。你挽着个小后生进门,'小情儿,这是我爸,'我爸能不高兴么?敢不高兴么?他是不是还祝福你们来
着,准备包个红包给那小情儿?”
“没有,我当面告诉COCO,何老师是我的爱人。”
我目瞪口呆,继而石化,最后沙化。
我哑口无言了。
哥,你最牛X。
我哥弹了烟灰,颓废地窝在了沙发里,“明明,你说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像妈妈?”
“我靠,夏明宇,你别动不动就扯上我妈行不?我谢谢您。”
“何宇明,不必谢,她也是我亲妈。”
得嘞,行。妈,我对不起你。我一会儿就给你上香,你快管管你儿子吧。
总之我和我哥不欢而散了。
其实我哥叫我回去不止是训我,主要还是要我跟爸道个歉。
我自己的爸,我当然很心疼。第二天一早我就弄了一桌子早餐,恭恭敬敬地等我爸老人家出来早餐。
我听到他房里有动静了,可人半晌没出来。眼见着牛奶要凉了,我只好亲自推我爸的房门。
我爸坐在床上,对着我妈的遗像发呆。手指在我妈脸上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摸。
我过去,跟我爸说,“你要是烦他了,咱就把他赶出家门。”
“你呢?”
“老爷子,这家还您当着呐,别叫我拿主意啊,成不?”
“呵呵,是老糊涂了。”
“爸,白天我不是挤兑你呐,我是关心你。可能话说得不中听了。”
“明明,不说这些了。吃早饭没?饿了吧。”
“早饿透腔了。妈早安,我和爸吃早饭去了啊,您就别惦记着我爷仨了。您那不肖子人五人六地可精神着呢。”
“明明!不要胡说八道。”
爸啊,您还真是艺术家,训个我都训得和风细雨的。
我爸跟着我出去,看到桌子边上还坐着我哥,愣了一下。
我哥上前替他拉开椅子,“好受点了么?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我咳了一声。
我哥瞄我一眼,继续抚摸我爸胸口和后背。
我再咳一声。
我爸先挂不住脸了,“小宇,时间不早了,快吃早饭上班去吧。”
我哥挺恋恋不舍的,我看得出来,更听得出来:“我看今天还是我留家里陪你吧。”
“我很好。”
我哥又没言语了。
我爸就是这样,淡淡一句话,就能把你拒到老远以外,起码千里之外去了。
我哥吃完了,挂不住脸,起身要走。
我说,“爸,你说的新画展在哪儿啊?怎么我没听你说起过?”
我哥这厚脸皮的又自个坐下了。
“在法国,是一个公益性展出。”
“什么时候?”我哥说的。
“下个月中旬前后。”
“那您签证续了么?”
“诶?”
爸,不是我说你,我要是喜欢男的,我也拐你这样的男人。连犯迷糊都这么有气质,我哥断袖不断你这样的肯定是脑子
抽了。
我哥道,“我记得下星期就到期了,这样吧,我找找人,陪你办了吧。”
“不用。我自己办吧,你忙。”我爸垂头喝茶的样子也那叫一个优雅,口气淡得跟杯子里的龙井似的,让人都接不上话
。
我哥最后应了一声,“也好,有事你打我电话。”
我爸:“你忙吧。”压根就不说应还是不应。
我也挺懒得管的。
要我说,我爸不待见我哥也挺好,同性恋就算了,喜欢的还是我爸,但凡思维正常的,估计都不大乐意待见。
你说我也算另类了吧。
第六章
吃完饭,我又陪我爸坐了一会儿。
我爸说,“明明,不去上课么?”
我想说,逃呗,爹不比课重要?嘴上冒出来的却是一溜火车,“上午的老师病了,下午的老师出差,学生集体自由活动
。”
我爸笑了,“过来,陪爸爸下下棋。”
“得嘞,输的包晚饭啊,去吃法国大餐。”
我爸笑而不语,去拿棋秤。
我知道他那意思——我没钱,有钱也是他和我哥给的,所以这顿饭无论输赢都他请。
我掂着子,“爸,你今儿不画画了?”
“没什么灵感。”
“下棋就下出灵感了?”
我爸沉默了一下,慢慢放下手中的子,“不愿陪我就直说,”他勉强笑了一下,“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学会卷着舌头
说话?”
“冤枉。”我哭丧着脸,“爸,我绝对是操心你的艺术生涯。你看要不咱们去草原玩玩?上次我那哥们带女朋友去围场
,那妞感动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就一个字'美'。咱也去看看吧。”
“怎么,你也有女朋友了?”
“正在追,爸,”我绕过去,“咱去呗?明儿是周末,你采风,我陶冶情操。”其实我想去骑马。那哥们骑马的野样着
实让哥几个妒羡了一把。
我爸想了想,“也好。我去打电话问问旅行社。”
“问什么旅行社啊?咱爷俩扛着包往火车站一奔,到了承德再包辆车,齐活。”
“早谋划好了吧?来套你老爸?”
“可不是嘛,您给准话。”
“走吧。”我爸提起创作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我捏着那哥们留的电话给拉他那车主打了个电话,那汉子特热情地表示
买到票就给他电话,他安排我们。
我和我爸也挺顺的,上车下车上车下车,赶到那汉子家的蒙古包时天还亮着,两孩子刚从学校背着小书包手拉手放学回
来。
我爸是个艺术家,一看到这么艺术的世界早就沉迷了,支起画架子刷刷就开始画画。那汉子,对了,哥们叫大李,起得
汉名。大李给我端出一壶奶茶,“你哥是个画画的?”
我脸皮子直抽,好么,真还有人敢当我爷俩是哥俩。
我“嗯。”
“画得挺好啊,那成,明天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保证怎么看怎么有艺术灵感。”
别啊,哥哥,小爷想骑马呐。
“骑马也好说,明天儿我带你们去我婆娘家的马场,可不是点儿里那些牝马子能比的,真正的高头大马,”
“得嘞您呐,有毯子么?”起风了,我得给老爷子捂着点。
我爸一画起画来就是个痴子。
我也不说他,就跟他脚边上一坐,看草原日落。
我爸挺尽兴的,直到最后一点光都快没了,实在画不下去了才收笔。
我替他小心翼翼地抱着画板。他按了按胃,“饿了都不知道。”
“你看,我是真关心你的艺术生涯吧。”
我爸高兴时嘴角是挂着笑的,“那老爸就关心你的肚子,想吃什么,爸请。”
“您看这天苍苍野茫茫的——”
我们回头去大李那儿蹭了一顿丰盛的手抓羊肉。
晚上爷俩就赶一包里睡觉,我这才想起来跟哥们显摆。再摸出手机一看,坏了,手机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