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在拉斐尔还小的时候就经常教育他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风雨过后才会有彩虹。拉斐尔现在就不断地告诉自己，现在这样的情况不过是摘到玫瑰前被刺到的那一下，等到他和查尔斯都熬过这样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如查尔斯所说的，比起当年死去的那些英雄的同伴们，活下来的人真是太幸福了。

查尔斯还能活着，他真是太幸福了。

今天天气很好，拉斐尔打算把查尔斯推到街上去看看，总是把查尔斯圈在一个小院子里，见到的天空都是被裁剪过的，应该是不利于回复心情的。

尽管是害怕路上行人同情惊叹的目光会让查尔斯不舒服，但是或许多见一些人，查尔斯能开口说话也不一定，拉斐尔觉得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差了，有一线生机的事情都应该试一试，就算是查尔斯被负面的信息刺激了，至少也是被刺激了不是。

拉斐尔把查尔斯抱到了特制的小木板上，查尔斯躺上去以后，腰的位置是可以调节的。拉斐尔特地找了科伦巴一个很有名的木匠大师，俩人一起合计了好久才制作出这样一张躺椅。他是觉得稍稍能够直起上身，至少比一直只能躺在床上舒服得多。拉斐尔特地将控制躺椅角度的扳手设计在查尔斯的手边，就是希望有一天查尔斯能够自己去感受自己对他的爱。

拉斐尔把木板调到一个舒适的角度，这个角度是拉斐尔亲自试验过的。用棉布条松松地绑在查尔斯的腰部，免得遇上突发状况把查尔斯颠下去。再一次仔细地检查了查尔斯大腿上的夹板绑紧了，不会松脱没有错位，拉斐尔才在查尔斯的身上盖上了一床薄被，推着小车子出了院门。

车轮在石板路上缓缓地驶过，拉斐尔再小心也不能避免颠簸。幸好查尔斯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小小的颠簸并不会影响到他的骨头愈合。再者，拉斐尔给小车铺上了厚厚的透气棉麻软垫，让查尔斯躺得更舒服的同时也吸汗，长久躺着不翻身是很容易长褥疮的。

推着查尔斯走在幽静的小路上，别人家院子里的树开满了鲜花，枝条伸出院墙，有些花瓣落下，撒在白色的石板路上，海风一吹就围绕着拉斐尔的脚边，查尔斯的车边打着卷。

拉斐尔发现，查尔斯在花瓣落地的时候会用忧伤的，同病相怜的目光注视着那些缓缓飘落。但是他还是躺在小车上，一动不动。拉斐尔把飘到他衣领里的花瓣检出来，扔掉，查尔斯只是静静地看着，依然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

咬咬牙，拉斐尔趴上别人家的院墙，折下了一支花枝，别在查尔斯的衣襟上，但是查尔斯只是闭上了眼睛，再没有任何与拉斐尔的交流。

第七十章

拉斐尔推着查尔斯来到闹市中，果不其然，拉斐尔接收到了许多或者同情或者怜惜或者好奇或者嘲笑的目光，只不过除了天真的孩子们，其他兽人都将自己的注视小心地藏起来。可是敏感的拉斐尔如何不会发现呢？

只是查尔斯无动于衷的样子让拉斐尔无力也无心做些什么。

在热闹的人群中，两个人沉默地向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行着，拉斐尔只顾着观察查尔斯，查尔斯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

和以往每一次的逛街都不同，两人之间再没有甜蜜，没有心有灵犀的交流，没有对彼此的信任。他们只是机械性地沿着商业街一直向前走着走着。

拉斐尔看着身前仰着头靠在小车上目无焦距的查尔斯，忽然想起过去他和查尔斯一起逛街时的情景。

逛街的时候拉斐尔总是走在查尔斯的旁边或者后面的，总之不会超到他前面去，因为走在前面就看不见查尔斯的身影了。小时候的拉斐尔固执地认为，自己要是看不到查尔斯他就会走丢的，久而久之，拉斐尔就养成了无时不刻寻找查尔斯的身影的习惯了。

查尔斯是最喜欢逛街的人了，他总是迈着小步子，迅速地移动在每一家摊位前，和老板打招呼，把玩新奇的商品。所以说，拉斐尔觉得查尔斯会走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往往是一转身的功夫，查尔斯就能从拉斐尔的身边走远。

以至于后来只要一进集市，拉斐尔就要牵住查尔斯的手，有的时候拉斐尔在忙别的事情一时间没有顾得上牵查尔斯的手，查尔斯还会主动去挽住拉斐尔。

现在拉斐尔倒是宁愿查尔斯能够一转眼间就从自己身前跑走。

只是查尔斯再也跑不动了。

想到这里，拉斐尔昂起头，看着天空中刺眼的太阳，不让将眼眶装得满满的眼泪流下来。就算要哭，也要在查尔斯看不见的地方哭。不能让查尔斯发现自己已经快要扛不住了。

拉斐尔推着查尔斯来到了集市中心的大树前。

一个吟游诗人坐在树下，树冠的阴凉处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听故事的人。

拉斐尔将小车推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站定，蹲下身直视查尔斯，“爸爸，你还记得么？当初我第一次见到吟游诗人，我觉得他好厉害，懂得好多啊。回家以后，你给我找来好多游记，话本小说，每天都给我讲故事，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很崇拜你。”

查尔斯对于拉斐尔的话没有反应，甚至眼神的对视都没有，他的目光焦点停留在自己面前的一片虚空里。

“小时候的我觉得我的爸爸是最厉害的，不仅是博学多才懂得好多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而且生活也很有情调，很知道享受。长大后，我还是觉得自己的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勇敢，善良，充满智慧。爸爸，你不是教育过我不能被挫折打倒么？”

拉斐尔顿了顿，伸手摸了摸查尔斯腿上的夹板，“我知道，这不是小挫折。可是爸爸你不是也说过么？生活就像强X，不能反抗就乖乖躺下来享受。”

“我知道，这样是很大的一个打击，可是爸爸，我不要求你笑对风雨，逆流而上什么的。可是，爸爸，你能不能说说话，告诉我你在和我一起面对这些？其实，不能走路有什么的呢？”

拉斐尔把查尔斯衣襟上的鲜花拿起来，放在查尔斯的手心里，帮着他握紧。“你要什么我都帮你拿来，你想到处走走我就这么推着你走遍天下。这样不可以么？”

“爸爸，你不是给我讲过那些身残志坚的人士的奋斗史么？咱们不需要那么辛苦地去和命运拼搏，一切有我呢。我会让你生活得和从前一样的，甚至比过去更好，相信我，好不好？”

查尔斯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落下。拉斐尔欣喜地舔掉了那些晶莹的水珠，尽管查尔斯还是没有说话，但是他至少有在听自己的话，这是这么多天来的第一次。

拉斐尔推着查尔斯继续向前走去，走出了集市，走出了城门，走到了沙滩上。

海风细细地打在两人的身上，拉斐尔给查尔斯掖了掖被角，现在的查尔斯还很虚弱，太大的风很容易让他着凉，尽管这海风很温暖。

拉斐尔就这样扶着查尔斯的小车，站在沙滩上，看着海浪一波波地涌上岸，听着来自海洋的声音。

两个人一动也不动地站到了夕阳西下，正要准备离开的时候，“拉斐尔~拉斐尔~请过来一下~”

是一个水族，火的伙伴，现在看来应该是火的同事，嘉南水族的执行官，名字叫山。背部长着一对大螯。

山见拉斐尔注意到他了，赶紧一面挥舞着自己的大螯，一面在他身边的礁石里捞着什么。

拉斐尔把查尔斯的小车固定在海滩上，确保不会滑动以后向海里跑过去。

“什么事？”

“啊，那个拉斐尔，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说着，山从礁石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拉斐尔。

“这个是？”

“这是火的遗物啊，那个他不是战死了么？那按照我们的习俗都是要把尾骨和鳞片与他身前的财产一起收集起来放到神坛上去的。不过我想说火和你最好了，他肯定是希望能留在你身边的，就把他的遗物送过来了，祭祀大人也同意了的。”

拉斐尔把盒子推还给山，“这个我不能收，火一定是希望能够回到家乡和伙伴们在一起的。”

山用大螯挠了挠头，“拉斐尔你是不是还在怪火？其实火他当年是反对我们的计划的，他现在都死了，你能不能谅解他？我知道你肯定还是在生我们的气，查尔斯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他再也不能走路了。我没有再怪火了，但是他的东西你还是带回去吧。”

“诶，那怎么行！查尔斯的事情怎么说都是我们造成的，要不，到我们嘉南去吧？祭祀大人很厉害的，虽然可能没有办法让查尔斯再走路，但是……”

“不用了，我想查尔斯再也不想回到海上去了。而且你们经过那次的大战一定损失很多吧，我们还是不去打扰了。”

“这样，也是，虽然那场战斗是我们赢了，但是族里好多勇士都身亡了。还有距离太远，我们没有办法把叛教者带回嘉南洗礼，我们的勇士也没有办法回到族里安葬。所以，拉斐尔你一定要收下火的遗物，要不然他就算是在上面，”山用手指指了指天上，“也不会安心的。而且，我们水族的遗骨，是有祝福的功效的。”

拉斐尔还是接过了山手里的盒子，山向他挥挥手，一转身跃入了大海。

拉斐尔拎着手中的盒子来到了查尔斯的车边，接收到了两道冰冷的视线。不知为何，拉斐尔就觉得被查尔斯瞪了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笑着亲了亲查尔斯的脸，感觉到查尔斯轻微的躲闪，拉斐尔笑得更开心了，他把火的遗物盒放在查尔斯的手上，捧住查尔斯的脸，凑上去给他了一个绵长的湿吻。

打开火的遗物盒，里面是一串骨制项链，点缀着火红的鳞片磨制的小亮片，还有一颗巨大的粉红色珍珠。

每一个水族死亡以后，他的族人都会将他的第一，三，九，十七，三十七，五十三，七十一，九十七，一百零一根尾骨取出来，串成一串骨制项链。这些数字据说代表着水族升天时踏上的天梯上所需要经历的磨练。

再将他们靠近尾鳍和背鳍的那两块鳞片取下来磨成水滴的形状，缀上这个水族的诞生珍珠。通过特殊的手法制作成的项链，据说等到这个水族转生的时候，就会断裂。

拉斐尔把项链小心地放回盒子里，推着查尔斯的车子，慢慢地往回走。

夕阳从侧面打在查尔斯的脸上，打下跳跃的阴影。

离查尔斯受伤已经过去十天了，拉斐尔推着查尔斯来到巫医沃卡沃伦的家为查尔斯换药。巫医沃卡沃伦在查尔斯的大腿上按压了好几下，有尝试着抬起了查尔斯的大腿。“查尔斯先生的腿里的淤血坏死都已经全部清除了，我现在要帮他调一种把他的整个大腿都包起来的泥浆，泥浆干了以后很硬的，这样他长骨头的时候不会长歪。”

巫医沃卡沃伦吩咐他的学徒抱来一个大罐子，里面装着好像就是科伦巴的人用来盖房子的那种白灰，他用量杯量好了适量的水，把那些水倒进一个空的大碗里，再用小称子装取了一些白灰，把白灰慢慢地倒进装了水的碗里，不时地搅拌着。

等到白灰水变得很粘稠了，巫医沃卡沃伦将查尔斯的整条腿仔细地架在一个架子上，调整好了位置，用纱布将查尔斯的双腿腿连着脚裹起来，将白膏用小木棒一层一层地涂在查尔斯的腿上，待到白膏有一指半厚了，再用纱布层层将白膏再裹上一层。

第七十一章

“这个白膏虽然干了以后会很硬，但是千万要注意不要进水，不然就化掉了，一切前功尽弃不说，还会让骨头长歪，你一定要注意，尤其是洗澡的时候。”巫医沃卡沃伦一边等着白膏自然干燥，一边对拉斐尔交代注意事项。

“我会小心的。那这个还有什么其他要注意的事情么？”

“查尔斯先生在长骨头的时候可能会很痒，也可能会很疼，这个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况了，毕竟我也很少遇上这样的病例。到时候他肯定会是很难受不会错的了，你要注意防止他做出什么不利于治疗的事情。”

“恩。真是谢谢您了。”

“唉，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做人么最重要是开心了，以后你还是要好好开导他才是。饿不饿？我给你们煮碗甜汤。”

“……那是再好不过了。”

等到查尔斯腿上的石膏风干了，巫医沃卡沃伦将拉斐尔和查尔斯送出家门，“我这里毕竟还是条件和经验都有限，等到白膏都干掉以后，你最好还是能送他到北方去，听说人马族的巫医对于腿伤很有一手的。不过路上还是要小心不要太颠簸，骨头长歪了真的很麻烦的。”

“我是有这个打算，就怕查尔斯路上受不了，既然您说可以了，那我还是尽快带他去北方吧。”

“路上小心点，多垫一点软垫，不会有太大问题的。这样，这些药你拿去，还有这些白灰，真的出意外了按照我刚才的方法调兑再包上去。”

拉斐尔把查尔斯放在了院子里的树下，上街租马车去了。

科伦巴是十二主城之一，但是太过偏安一隅，驿站业务不是很发达。这里的人们并不喜欢远行，他们更喜欢一大家子人围在一个暖路边聊聊天，喝喝茶。

不过科伦巴的商队是很厉害的，他们会翻山越岭将科伦巴的货物贩卖到世界各地，用生命赚取丰厚的金钱，养活留在家中的亲人。

所以说，科伦巴的车子是不少的，但是都不怎么舒适就是了，毕竟商人逐利，能省的成本还是尽量省下来。车子什么的，结实耐用容量大就好了，何必要那么奢华。

最后拉斐尔还是向坐在商业街上聊天的那些老兽人打听到了一个专门为贵族造车的水獭族兽人世家。据说他们做出来的车子，舒服又漂亮，就是有点贵，只有贵族老爷才能买的起得呢。

拉斐尔顺着众人的指点，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那个造车世家。

院子里堆放着很多木料，散发着原木的清香，窗台上摆着几个精巧的小车模型，还雕刻了几匹俊美的豪斯兽在前面拉着。远远看去，这些小车仿佛正在急速飞奔中，栩栩如生。

一个长着很大的门牙的雄性兽人热情迎出来，怎么说拉斐尔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做的衣服，戴着贵重的首饰，配上他优雅的举止，就算为了查尔斯的伤情有些颓废，但是明眼人还是能看出他通身的贵公子气派的。

“这位客人请问您有什么需要么？”那位水獭族兽人抱着手对拉斐尔笑得很是客气。

“你多久能做出一辆最舒适的小车？我急用，多少钱都没有关系，但是一定要舒服，人坐在里面不会感觉到颠簸。”

“坐车不颠簸是不可能的，毕竟路上的坑就在那里呢。我们的车子也就是尽量的做到避震而已。不过呢，要说这整个兽人大陆，造车造的比我家们好的，那还真就没有了~”

“那做好一辆车需要多长时间？”

“我们店里倒是已经有一架半成品了，本来是要做给城主大人的公子的。不过您要是急用的话，我倒是可以做主先给您用了。如果不雕花也不镶嵌宝石的话，只要再抛光上漆调整一下就能用了得。这样吧，过一个星期您来，我们交货。”水獭先生笑得十分灿烂，露出来他的两颗大板牙。

拉斐尔回到家，收拾行囊，为一个星期以后的出发做准备。他已经联系好了一对想要买下他的房子的新婚情侣。在回家的路上还买了一包烧古斯，查尔斯以前最喜欢吃了，没想到在科伦巴居然也有。

当天的晚餐，查尔斯果然不声不响吃了很多。拉斐尔看着大嚼古斯柳的查尔斯，心里很满足，虽然查尔斯现在还是不说话也不主动活动胳膊腿儿，但是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小细节，还是在告诉拉斐尔，他有在慢慢走出痛苦。

拉斐尔觉得，这样的日子终有一天是会到头的，那是自己心爱的查尔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