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劫 下——四时江南
四时江南  发于:2012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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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敢,还是不想看他。荣萱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好好平静了一下情绪,努力笑道:“清浅,你在找什么?

“没有找什么。”花清浅拍拍手心,却不能让自己的手干净一些。他也只是做这么个动作而已,衣服早就脏了,大概身

上的气味也不怎么好闻。他往后退了退,荣萱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躲,他挣不开,便眯着眼睛笑起来:“你长个子了,也

有劲了。”

花清浅平静地听他说完,竟然很释怀地笑了一下:“太后对你,也算防备有加,竟还能被你背地里做出这么多事,萱儿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你要记得,那个位子不会属于你,于你而言,最安全的,莫过于做个傻乎乎的王爷。

“我知道。”荣萱有些气急败坏,“清浅,跟我走吧,太后容不得你了,我听见她跟翠英密谋,要杀了你!”

“萱儿,清言的尸首,你埋在树下了么?”花清浅像是没听到,空洞的目光望着远处的树桠,似乎望到尽头,便能见着

自己想见的人。可自己想见谁呢?花清浅微微皱起眉头,他真的疯了么?如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荣萱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只看到一片灰蒙的天空也偶尔飞过的麻雀。冬日的宫殿,比平时更像一个死气沉沉的冰窖。一

切有生命的东西,似乎都会被吞噬,荣萱已经觉得透不过气,那花清浅呢?他点点头,老老实实回答道:“我把清言埋

在树下,立了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便想问过你再写。”

“无字碑么?”花清浅展颜一笑,“倒合他。”

“清浅,你……”

“南玖说的不错,纪清言骗了我也害了我,不是一句后悔能补偿的。我这么念念不忘,也不过是不甘心,为什么每次希

望都落空。我心里,未尝不曾怪过清言,也一样恨着南玖,再往前算算,对我不好的骗过我的,我大概都一直在恨着。

这么憎恨着别人,也并不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情。我仔细想过,与其这样日日饱受煎熬,不如都抛下,过往种种,都不

要了。”

荣萱怔了怔,似乎无法理解他的话,试探着问:“清浅,你答应跟我走了?”

花清浅嘴角弯起一个温柔而纯粹的笑:“我应了。”

南玖那日之后,便再没有来过冷宫,不说进来看看花清浅,连门前站一站都不曾。王宝看他日日伏案批阅奏折,几次旁

敲侧击让他在宫里走走散散心,最后一次提起,南玖一改之前的充耳不闻,结结实实踹了王宝一顿加罚了半年俸禄。王

宝这才老实了,镇日里看着南玖形容憔悴动辄就发火,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小皇子一直养在太后宫里,邱贵妃身子刚好就日日去太后宫里请安,只为偶尔能看小皇子一眼,听听他的声音。她不是

不懂事的女人,太后此举是防着她教给小皇子些不好的东西,毕竟她身份敏感。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就算教,能教出

什么呢?

邱贵妃早晨满面笑容去太后宫中看自己的儿子,夜里无人,想起儿子襁褓中无邪的笑颜,辛酸之外,更添一种无能为力

。她就这么在强颜欢笑和对镜泪流中,迎来了自己儿子的满月酒。

王朝上下,几乎都知道这个刚满月的孩子将被立为储君,所以这场满月酒,是全国的庆典。宫里张灯结彩,几乎小皇子

诞生那刻,就已经在准备这场盛事。一大早,南玖去宗庙祭祀了天地祖宗,当众宣布大赦天下。上午回宫,百官共贺,

大乘寺的高僧替小皇子施了洗,又亲诵佛法,赠佛光宝玉。太后信佛,乐得当即赏赐大乘寺黄金无数。南玖一脚踏进太

后宫的时候,正碰上大乘寺高僧告退。他又赐了珍宝无数,走到太后身边,抱过自己儿子。这真是个好看的孩子,刚满

月就有眼色,知道对人展露自己无敌的傻笑,叫所有人都拿他当宝。

南玖拿了个玉珠逗他,孩子咯咯笑着,邱贵妃锦上添花道:“枫儿这机灵鬼,见着父皇就巴结呢。”

南玖手上一顿,面上仍旧微笑着,逗弄孩子的动作却停下来:“小名不是叫疏儿么?”

邱贵妃自知失言,低头不语。太后冷下脸,奶娘赶快把孩子接过来,小心打量着主子们的脸色。太后轻咳一声,道:“

我嫌这名字太过凄凉,就直接叫枫儿了。”

“母后,朕是这孩子的父亲。”南玖淡淡道。

“皇上还知道自己是这孩子的父亲?”太后一声冷笑。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翠英悄悄靠近太后,拉了拉她的袖子。太后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当众下皇帝面子,可现在她骑虎难下,总不能给皇帝道歉

。南玖面上始终淡淡的,他近来越发喜怒难以捉摸,太后以前还能懂他几分,如今全然靠猜。这种无力感,让她每次面

对南玖,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太后将之全部归咎于花清浅。

“哇—”小皇子突然的哭声打破尴尬,奶娘轻声哄着摇着,邱贵妃靠上去捏捏自己儿子的小脸,无奈笑道:“疏儿这孩

子,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呢?”

太后扭头吩咐翠英:“看是不是该换尿布了?”

奶娘手臂上已经有了温热的湿意,翠英忙叫她们抱小皇子去换尿布,邱贵妃赔笑道:“还是母后懂孩子,我当怎么了呢

。”

太后笑笑,并不说话。南玖忽然撇唇一笑,道:“母后对孩子自然很有办法,朕小时候调皮的很,可就见了母后服服帖

帖的。”

太后转身拍拍他的手:“净胡说,你小时候是个听话的孩子。”

众人笑开,一场危机总算过去。

后来邱贵妃想想,也许太后与皇上的裂痕,那时便已经开始。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这两个人的裂痕越来越深,以至

不可调和。

晚上照例开宫宴,皇子的满月酒如此场面,也算皇朝少有。此时差的,只有一个太子的名分,邱点风身为贵妃的父亲,

无论如何想不通皇上为何总也不落实。他端着酒杯,余光扫到坐在身边的儿子,邱含墨无论何时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

子,感觉到父亲关注着自己,扯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邱点风心里通透,儿子的成就会比自己更大,内阁首辅绝不能满

足他的野心。

酒过三巡,君臣都有些放开拘束,荣萱年少,太后特地嘱咐让他只喝果酒,所以此时场中清醒的,除了太监宫女,恐怕

只有他。他无声地站起,南玖正跟侧头跟年迈的帝师说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太监低头问他可否要人陪,

他摇摇头,目光忽然对上不远处似乎醉眼迷离的那人,心里咯噔一声,却还是咬咬牙,退出席去。

他赌邱含墨不会将他离席的事告诉别人,而邱含墨也的确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他跑过两道宫墙,与吴家在宫里的内应太监碰了头,便匆匆赶往冷宫。皇宫里处处张灯结彩,除了当差的宫人,几乎每

个人都分到了酒。早前内应太监扮作发酒的太监,把冷宫门前的两个侍卫灌得半醉,侍卫们许久未沾酒味,也将错就错

喝了个过瘾。荣萱到的时候两个侍卫歪七扭八,却还认得人,拦住了荣萱问王爷好,便问他要做什么。

荣萱气势十足地瞪过去,从腰中取出太后的牌子,道:“太后叫我带花清浅去问话!”

侍卫努力睁开眼睛:“可是……皇上说没他的命令,谁也、谁也不得靠近啊。”

“大胆!灌了二斤黄汤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太后是皇上的母亲,太后要做什么,皇上能阻拦么?”荣萱抬脚踹了其

中一个侍卫一下,“让路!”

侍卫想了想,再不敢拦,荣萱大摇大摆地进去了,约莫着他们看不见了,赶忙往殿里跑去。花清浅跪在石碑前面,听见

荣萱的脚步声,长身而起,拍了拍下摆的尘土,笑道:“就是今夜么?”

荣萱忽然扑在他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花清浅拍着荣萱的背,这才知道他究竟长高了多少。旧时只到自己肋骨的孩子

,如今头顶已经够着自己下巴了。这孩子越发学得八面玲珑,甚至想尽办法救自己出去。花清浅如今,不知荣萱之外,

他还能信谁。

荣萱哭够了,一抹眼泪,拉着他手道:“我叫福伯等着城门口,现在把你带出宫去。今天是喜庆日子,宫门查的不严。

“荣萱,你这么把我带走了,你怎么办?”花清浅问。

“我自有办法,清浅,你还不信我?”荣萱笑笑,“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

花清浅便很开心的笑起来:“你娘看到你如今的样子,一定很高兴。”

荣萱眼中黯然了一下,重重点点头,转头恢复了趾高气昂的王爷作派,先一步走了出去。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夹住花清浅

,跟着他往外走去。

第54章

马车轮子轱辘辘转着,荣萱一路低声嘱咐花清浅:“福伯在城门口,今日天下共庆,城门几乎没人把关。盘缠我都准备

好了,交给福伯,等会儿出了宫到城门口,换上马车,你们就一路往西北走。吴时的家人会一路护送你们去边关,火尔

赤回派人接应。清浅,到了火尔赤那里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找机会去看你。”

花清浅静静听着,荣萱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抓住他的手,眉间皱起一个“川”字:“清浅,你在听我说么?”

花清浅转过头,食指印在他眉间,微微地笑了一笑:“你真是要为我愁白少年头了。”

这个笑带着三分看淡三分宠溺,剩下四分说不清的情绪,荣萱多年后也未尝懂得。他摇摇头,眼泪又要涌上来,被他一

低头,掩饰过去。花清浅伸出手,他扑进花清浅怀里,那人的心跳尽在耳边。犹记得他带自己出宫那日,自己拳脚挣扎

,那人两个耳光扇过来,冷笑着告诉自己,皇上下了圣旨,自己再也不是皇子。荣萱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皇子,被人冷

眼多了,对谁都带着抗拒,花清浅要带他走,他也不过习惯性挣扎而已。

那时候打定主意要跟这个人斗争一辈子,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他低声笑起来,仰头望着花清浅轮廓分明的下巴,坚定地说:“那时候你没有遗弃我,我现在也不会遗弃你。”

花清浅捏了捏他的脸:“傻孩子。”

荣萱又待说什么,外面宫人似乎受到阻碍。他竖起耳朵听了一阵,似乎是守宫门的侍卫在借机勒索。马车外的太监一直

解释着是王爷的车,侍卫还是不肯放行,荣萱不愿再耽误,一撩门帘,眯着眼睛似笑非笑:“这是哪位大哥,连我的面

子都不肯给一给。”

侍卫见竟然是荣萱本人坐在里头,立刻深恨自己没有眼色,点头哈腰赔罪,马上便放行。荣萱钻回车里,对花清浅抱怨

:“这些尸位素餐的蛀虫!”

花清浅笑笑,叮嘱他:“往后离官场远些,否则,只会更多。”

荣萱气呼呼地点点头,坐到花清浅身边。马车向前行着,不知过了多久,花清浅忽然问:“咱们家,过去了么?”

荣萱掀开车帘,不远处都能看到夜市的灯光了。他转过头,答:“过了。”

花清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荣萱,从河堤上走吧。”

从河堤上走,是绕一个远路。荣萱隐约能猜出他为何这样要求,心里被揪住一般的疼,钻出车去,吩咐了下人一声,自

己也坐在外头,对花清浅道:“我帮他们指着路,免得他们走错了。”

荣萱是想让他自己呆一会儿,可惜借口找的不太高明。花清浅点点头,撩开车帘,从这扇小窗口望向斑斓的河堤。虽然

是冬日,却仍旧很热闹,穿着桃红棉袄的姑娘从河堤上款款走过,大约明年开春就要做新嫁娘。她的良人待她可好?公

婆是否视如己出?打算什么时候生个大胖小子,团团圆圆过这一辈子?花清浅自嘲地笑笑,自己还真是爱操心。

河堤上照例人很多,戏班子搭了台子,唱的是《游园惊梦》。思春的小姐爱上了梦里的人,轰轰烈烈,矢志不渝,哪怕

死亡,都不能阻隔她这一颗心。梦里的书生也未曾辜负小姐,两个人朦朦胧胧恍恍惚惚,却终究是一个圆满。马车被人

流阻碍,不得不停下来。两个太监下车去疏导开人群,荣萱微微撩起帘子一角,花清浅贪婪地望着戏台子上的繁花似锦

,有些落寞又凄凉。他低下头,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不再去打搅这个人。

人群让开一条路,马车继续向前行去,到城门,也不过片刻光景。福伯揣着袖子走来走去,远远见他们来了,赶忙迎上

来。今日进城的多,出城的也不少,哪有人注意这两辆简陋的马车。荣萱跳下车,把一个装满银票的包袱递给福伯,福

伯接过来,还没说话,眼圈便红了。

“少爷……”

荣萱拍拍他的手,指着车里:“在车里。”

福伯苍老了许多,腰都直不起来了,听到花清浅在车里,几乎奔跑过去,一把掀开车帘子,仔细看了一圈,回过头,问

荣萱:“少爷呢?”

荣萱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跑过去跳进车里。车里不过这么大地方,花清浅不在。

荣萱忽然浑身没了力气,摊在车里,半晌张开嘴,嗓子已经哑了:“刚刚经过戏台子的时候,人很多很杂……”

“少爷,少爷……”福伯扔掉包袱,“扑通”一声给荣萱跪下磕头,“求求你了小少爷,求求你,救救我家少爷……”

荣萱钻出马车,对两个太监厉声吩咐:“快去花府,快去!”

宴席散了,南玖已经有些醉意。邱贵妃抱着孩子,有些爱不释手地逗弄,一声一声叫着“疏儿”,他越听越辛酸,转身

不再看他们母子团圆。

看守冷宫的侍卫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上了,花清浅把南玖得罪了失宠了,这宫里几乎每个人都这般认为。南玖出现在此

,他们几乎吓得尿裤子,可谁敢跟皇上说你要找的人不在里头?只能这么行礼之后让他亲自进去看。

帝王进去没多久,就传唤他们。两个人双腿打颤跪在南玖面前,便听到皇上问:“花清浅呢?”

年纪稍长一些的道:“回皇上,早些时候太后派慧王把人带走了。”

南玖心里一沉:“太后?太后没说带人做什么去?”

两个侍卫吓得直哆嗦,知无不言:“太后只派慧王来带人,还赐了太后的腰牌,没说干什么……”

南玖冷笑一声:“朕说过,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既然你们耳朵不好用,就别要了。”

立刻便有宫监把瘫软的二人拉下去。南玖无心再去关心这两个小卒,冷笑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母后,你

不仁,不要怪儿子不义!”

太后刚洗漱过散下头发,就听见外头宣“皇上驾到”。太后一面奇怪皇上为何深夜来访,一面又有些不快,刚打算叫人

告诉皇上自己睡了,小宫女一路小跑着进来禀告:“皇上有要事求见,已经进了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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