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劫 上——四时江南
四时江南  发于:2012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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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规矩有行韵,刚刚你没来时,我同天恩、苏何商量了一下,打算今儿个这样来。”

他叫仆从拿来四个木牌,分别写上“春”“夏”“秋”“冬”四个字,排成一排放在桌子上,道:“这四个牌子分别为

一年四时,咱们几个除去天恩,正好四个人,从我以下,每人抽出一个,对应着作一首诗。比如阿宁抽到‘春’字,便

作一首咏春诗,只是还有个规矩,这诗中不准出现‘春’字,却又要让人明明白白知道是春日。作完之后,叫天恩品评

,如何?”

裴宁含笑道:“你可越来越会玩了。”苏何一旁沉吟问道:“除此之外,韵脚不限?是否绝句不限?几言随意?”纪清

言想问的,都叫他问了,见邱含墨柔和目光点头,晃头道:“真是有趣。”

裴宁扬声叫小厮拿进笔墨纸砚:“不管你们玩不玩,我可是等不及了。于飞,你且把牌子摆一摆,我要头阵。”

邱含墨含笑把牌子打乱顺序重新排过,一一倒扣在桌上。裴宁偷眼看向邱含墨,得不到一点提示,索性伸手,随便拣出

一块。清言苏何谢天恩把头凑过来,上面正正当当一个“秋”字。

苏何便垂头笑了,自语道:“也不知道这是巧还是不巧。”

清言与他座位相近,这句话听进心里,却仿若未闻,仰头道:“阿宁,我替你写在纸上,”说着,自把笔尖沾上墨。

裴宁道谢,手摩挲着木牌想了一想,忽然展颜一笑,道:“有了。”放下牌子,身子前倾看着纪清言说出第一句,“北

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

清言笔下不停,继续跟着裴宁吟诵:“相望始登高,心随雁飞灭。愁因薄暮起,兴是清风发。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

。”

苏何略有所得,抬头直盯着清言的笔尖出神。裴宁顿了一顿,勾起嘴角笑起来,说出最后两句:“天边树若荠,江畔洲

如月。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你若喜欢,我年年陪你去北山饮酒可好?”清言笔下刚刚画下最后一竖,便听见邱含墨变了调的苦涩声音。

裴宁爽朗一笑:“大家可都听见了,于飞说年年请咱们去北山喝酒呢!”

在座的人,就算不知道他们之间那点故事,猜也猜得出。清言把笔放下,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打这个圆场,苏何已经站起

身拿过他手下的宣纸。

“喝酒的事且以后再说,你这诗做完了,下一个我来。”说着把纸放在桌角,伸手示意邱含墨打乱牌子。邱含墨沉淀情

绪,手掌在桌下紧紧握了裴宁一下,把木牌打乱顺序,由苏何翻过一个。

是个“夏”字。

苏何亲自替清言换上一张纸,这番动作倒是很爽朗大方,眼睛眨了几眨,好词好句涌上心头:“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

当户转分明。”

裴宁轻笑:“真是雅致。”

苏何佯怒:“别打岔。”清清嗓子,灵动的一双眼睛泛着光芒,“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这是初夏吧。”邱含墨说着,眸光却瞟在裴宁身上。裴宁被他看的不自在,趁众人不注意,狠狠一眼瞪过去,却不提

防邱含墨接着这一个眸光,轻启唇,无声道:“放心。”

放心。放心什么?裴宁不问,邱含墨不答,旁人,也无从知晓。

苏何的诗写完,邱含墨当仁不让,叫裴宁打乱木牌,自抽了一张。这张木牌上面一个“春”字,端的是喜庆。

邱含墨向来才思敏捷出名,刚把牌子放在桌上,诗已经有了。他说的语气顺畅,清言写得文不加点,中间毫不停顿,这

首诗已经被写了出来:“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哼,”裴宁不屑,“到哪都不忘显摆你曾下田!”

邱含墨也不恼,又打乱牌,一张张摆在清言面前,道:“请。”

苏何笑起来果然漂亮,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看着清言道:“只剩下个‘冬’还没人说说呢。”那一刻,仿若小了几岁的

花清浅站在眼前。

清言有些恍然,面前的人是苏何,可他却想念起清浅来。今早也是,看着他桩桩件件替自己安排,忽然就心疼他,想念

地不得了,也不知怎么,人已经站到他面前。

这人,果然是个吃人心的妖魔啊。

他恍惚想着,一阵恼,一阵又是说不出的熨帖,伸手去够了最远的那块牌子。众人凑过头来一看,不由失笑。

“竟是个‘秋’字!”邱含墨抚掌。

裴宁眼看着他含笑想了一阵,胸有成竹,便拿过笔来,笔尖沾满墨汁,随着他口中所吟,将一首新词付与笔尖。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绮席凝尘,香闺掩雾。红笺小字凭谁附。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裴宁回笔,苏何忙不迭将宣纸取过来,同谢天恩和邱含墨仔仔细细看了五六遍,咀嚼得唇齿留香,方才作罢。苏何收集

起众人的诗作词作,整理好放到谢天恩面前,苦笑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天恩品评吧。”

谢天恩为难不已地接过来,望了望邱含墨,又瞧了瞧裴宁,目光在裴宁身上打了几转,接着低下头,装作认真地看着诗

稿。裴宁被他幽蓝眼睛看的后背一层鸡皮,忙道:“小何儿你恁的心急,这不是还有个‘冬’字没人题诗么?”

谢天恩顺着台阶下来,眼瞅着苏何亦是一笑,心下安然了些。席上这些人,要么本就是青年一辈翘楚,要么是正经官宦

子弟,便是区区举子纪清言,来日也非池中物,得罪了哪个都不好。眼看苏何这样,大有不拿头名绝不释怀的架势。

自己当初怎么会欣然接受这么个差使的?

谢天恩摇头晃脑仔细开动脑筋,忽然间灵光一闪,顿悟:是了,作者四级没过,在借机报复外国鬼子!【这段大家当没

看见吧】

众人打乱牌子次序,这次苏何先挑。他偷眼瞅瞅邱含墨,对方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心里一暖,苏何探手取来离邱含墨

最近的那块牌子。

是个“秋”字。

这正暗合邱含墨的姓,苏何面上掩不住一丝欣喜,抬眼大大方方与邱含墨对视。裴宁心下怅然,目光流转间对上纪清言

的眼神,故作无事般挑唇笑笑,笑容到最后,全成一抹荒凉。

多情总比无情苦啊。

唏嘘间,苏何已赋新词一首,邱含墨工工整整誊在纸上,起笔运笔,暧昧万分。看着他斜飞眼角,风姿飒然的样子,也

不难想象,当初这人是如何让花清浅一见倾心,现下,又是如何让京城里著名的两位公子迷恋不已。

接下来,四人又做了“咏春”诗三首,“咏夏”诗五首,“咏秋”诗两首,“咏冬”诗两首首。做完之后,厚厚一叠诗

稿交到谢天恩手上。谢天恩心里为难,面上仍要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捧在手里一字一句品味,摇头晃脑仿若消化汤药

,过了好半晌,才说了一句废话。

“天恩才疏学浅,实在觉得各人有各人的好,说不出个高下。”

苏何满心以为后来自己做的几首,对仗工整韵律朗朗,总可以拔得头筹,听他这样说,恨得咬牙,面上却不得显出半分

,眼神却阴狠了许多;裴宁知道谢天恩得到两代君主礼遇,别的不说。和稀泥的本事肯定一等一的好,早不对他报什么

希望,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纪清言神色不动,看不出心里想的什么,仿佛结果如何与自己无关;邱含墨请谢天恩来仲

裁,看准的也就是他这和稀泥的本事,他判出高下才叫有鬼,听他果然如自己所料,却有心戏耍他一下,道:“那我们

岂不是白忙活半天?”

谢天恩摆出一脸为难,搓着手想了半天,忽的一笑。他这一笑,活像当铺柜台,配上金发蓝眼,甚是滑稽。

“不然,我也赋诗一首?”

裴宁乐坏了:“好,请!”

谢天恩也不用别人誊写,自己握起毛笔,刷刷刷几下,运笔如飞。四人正看着,他已作完,调整纸张的角度,摆在桌子

之间。四只脑袋凑过来,纸上写着一首诗,正是一首《四气诗》。

“衡若首春华,梧楸当夏翳。

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

清言大笑叫好:“说什么才疏学浅,天恩,你太自谦了!”

众人皆大笑起来,裴宁唤过小厮,大声道:“送去城东珍宝阁,裱起来送谢大人府上!”

他这么说,众人笑的更开心。至多年之后,在座四人宦海浮沉几多沧桑,再忆起香格楼上这场诗会,大概唯一毫无机心

的一笑,便是此刻。

第15章

诗会过后第三天便是大年三十,宫里头下了懿旨,太后叫荣萱进宫家宴以享天伦。太后不是当今圣上的亲娘,说是养育

圣上长大,可皇家的亲情,跟利益总脱不了关系。花清浅就算明知这劳什子家宴不过是做给天下看的一场笑话,可传旨

的太监到了府上,也不得不欢欢喜喜接旨,打点太监的赏钱一点不能少,到日子,再由着宫里来得太监宫女给荣萱粉饰

一番,迎进宫去。

荣萱虽然有时任性,但面对这些宫廷利益之争向来让人省心。大抵是亲娘在宫里并不是什么得宠妃子,所以受的白眼多

了,就算不明白,也知道面对强权,人总是不得不屈服。

这一去,就去了十数日。荣萱在宫里处分随时,机灵讨巧,很是招太后喜欢,得了许多赏赐不说,听身边人说,太后曾

经私下里对皇上说过,这般懂事孩子,该给个亲王的封号,重新接进宫里。好消息传到花府,却只得到花清浅一声冷笑

当初排除异己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么一副佛爷心肠,现在倒想起来要封爵封王了。谁不明白呢,先帝子嗣多已凋零,

除了拿不出手的旁支,只剩下圣上和荣萱。有心人要用荣萱做文章,实在防不胜防,倒不如放到身边,名为封赏实为看

管更放心些。

看到孩子回家时候累的倒头就睡的样子,花清浅心疼不已之外,更多了一丝担忧。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极力避免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么?

宫里来的人还带来太后的褒奖,并许多吉利赏赐,分别是给花清浅和纪清言。纪清言得到赏赐未见多么欣喜,叩谢之后

转回屋里自去读书。花清浅挑挑拣拣这些赏赐,留下两个和田玉的烟壶,剩下的,都交给福伯处置。

宫里的女人,都对花清浅满腹敌意,只是有人愚昧,表现在面上,有人精明,不形于色。这位太后对花清浅的印象自然

好不到哪去,可她偏偏能按捺下情绪,当妃子时,对花清浅虽不过分友好,终归还算以礼相待。所以最后,是她做了太

后,而不是斗鸡眼的卫妃。

忆起前事,再怎么避免,总会不堪。花清浅压下胸口一股浊气,唤丫头给荣萱熬他最喜欢的冰糖鸭梨,吩咐间前院小厮

急匆匆跑来,道:“吴家小少爷求见。”

“谁?”花清浅一顿,“吴时?”

小厮忙应是,花清浅沉吟笑道:“他消息倒快。他说求见谁?”

“少爷。”

“小少爷还是我?”

“他说……是花清浅公子。”

花清浅笑意更深,道:“好啊,那我便去见见他。”

吴时在正厅坐的着急,眼见着花清浅走进来,急忙探头看他身后,见荣萱没跟着出来,又是担心又是失落,面色一下子

沮丧起来。花清浅哪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却有意晃晃他,道:“吴公子怎么有时间到我府上来?”

“荣萱呢?”吴时家里几代武将,向来有事说事,能托辞是见花清浅来的就已经委屈他了,忍到此刻听到花清浅这么轻

飘飘的一句,立刻就想拍桌子。

花清浅拿起紫砂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他睡了。”伸手做一个“请”,“这茶很好,吴公子尝尝。”

吴时耐着性子尝了一口,“咚”一声放下杯子,站起来迈出一步:“我想去看看他。”

花清浅笑起来:“你不是来见我的么?”

吴时不说话了,可眼神带着少年的负气与不甘,紧盯着花清浅。花清浅不急不慢,道声“请坐”,说:“你来见他做什

么?”

“我……我听说他从宫里回来,担心他,来看看他。”吴家少年几乎把舌头吃进嘴里。

“他进宫不是好事么,你担心什么?”

“他进宫才不是什么好事!他明明是……明明是……我要看看他!”

“明明是什么?”花清浅冷笑,“谁告诉你的?”

“我爹和二哥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了,荣萱他是皇子……他要当王爷了,可是,我不想他当王爷……”吴时英伟的脸涨得

通红,“他当王爷,没有自由不说,还会被卷入勾心斗角里面,被利用被攻击,这不行……”

“行或不行,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你父兄说了算,更不是我或者荣萱说了算。吴小少爷若是想跟荣萱套套近乎,我自

会转告,请回吧。”花清浅起身送客。

“不是的!”吴时急坏了,“我不是要跟他套近乎,他是不是王爷我都不在乎,我更希望他只是个平民!我……我想保

护他,他受的苦太多了,我想让他快活,让他欢喜。我听人说他在宫里很讨太后欢心,心里像被火烧过了。他得多么委

屈自己,才能做得让人人都喜欢。我不想他委曲求全,我想让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喜欢我就不给我好脸色看,我…

…我就是想照顾他保护他!”

“可是你拿什么保护他?”花清浅的声音很轻,就像蛊惑,“一道懿旨下来,他就要进宫,过几天再一道圣旨下来,他

丢了性命你也毫无办法。保护?你在朝中一无官职二无人脉,凭着父兄么?你父兄只怕根本不愿意你跟荣萱来往太多吧

。”

“我……我节后就要考武状元的,我会当大将军,然后保护他!”吴时梗着脖子。

“是,待你金榜高中,平步青云,手握重兵,有了保护他的力量之后,只怕他早就被啃得尸骨都不剩。”花清浅噙一抹

冷笑。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吴时握拳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不起,谁都等不起。”花清浅清冷地笑笑,“你若想见他,我也不拦你,只是今日往后,你们

要不要见面,还须你自己拿主意。我盼着你做个对荣萱有好处的选择,可你若是一意孤行,我人微力薄,也拿你没办法

。”转身自己先走了。

傍晚时候吴府家人来寻,花清浅才叫福伯去荣萱房里把人叫出来。彼时吴时已经在荣萱房里呆呆看了许久,房里未曾点

灯,荣萱的睡颜渐渐看不清晰,但又像历历在目。跳脱的眉眼,飞扬的唇角,高高在上带着隐约不安的自负任性,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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