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劫 上——四时江南
四时江南  发于:2012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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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另一个轻柔的,点到即止的吻。

“我知道了。”纪清言摇摇头,笑起来,“我已经明白了。我等你,清浅。”

“清言……”

“我已经满足了,清浅。”他伸出手,描绘着花清浅的面容,“就像我说不出为什么喜欢你,你也一样说不出为什么喜

欢我,只不过,我们一个肯正视自己的感情,一个不肯而已。那我就等下去,等到你肯回答我的问题那天为止。”

夜风穿过长廊,尾梢扫到两人脸上,有丝丝寒意。花清浅后退一步,靠在假山上,有些脱力,纪清言的手掌包裹住他的

,轻声道:“是我太鲁莽了。清浅,我们回家去吧。”

时间尚早,回花府的路上仍旧人烟稀少,因为远离夜市,所以显得僻静。两个人并肩而行,谁也没有说话,天渐渐冷下

来,飘起小雪。旁边一户人家打开门,用长长的钩子拔了拔大门灯笼的灯芯。花清浅抬头看过去,清言也正低下头来,

目光相触,总觉得该说点什么,却找不着话说,四目相对许久,终是掌不住,笑出声来。

头顶忽然轰隆一声,四周都亮起来,他们转过头去,竟是烟花。

“这是……”花清浅轻呼。

“是萱儿吧……”纪清言低头看着他在烟花里明灭交替的面容,微微笑着的唇,一双眼睛,仿似收获了满天星子,充满

着喜悦,有些孩子般的天真单纯。他刚想伸手抚落他头上的一枚雪花,他却一闪身子,快步走向前去。

“我们回去看看,说不定能跟萱儿一起放。”他回头笑笑,自然地让清言不禁想,他刚刚是不是无意间避开自己的碰触

走近花府门口才觉出不对劲,一辆朴素却绝不平凡的马车停在府门外。花清浅与纪清言对视一眼,脸上敛去笑容,疾步

向内走去。

大门上守着两个侍卫,腰间挂刀,皆是一脸戒备。花清浅眉间轻皱一下,不动声色迈进门槛,一路走过二道门,三步一

岗五步一哨,虽说看不出这些侍卫是哪个府上的人,能有这种阵势,也非皇亲国戚莫属。

便是心里做了太多铺垫,堂里的景象仍旧叫清浅呼吸停滞。

福伯恭恭敬敬跪在下头,甚至荣萱也在,跳脱不羁一个孩子,绵羊一般垂头站着。坐在上方的男子端起茶碗,用盖子撇

着茶叶末,浅浅品了一口,抬眼瞥向他:“玩够了?”

花清浅强自镇定,整整衣容,对着面前的人跪了下去。

“参见陛下。”

第18章

正月十五向来是家宴,南玖登基以来,纳妃不多,只把做皇子时的一个侧室提了贵妃,另一个封为妃,又册封两个通房

婢女为嫔,偌大一个后宫,实在不可谓不空。再加上先帝爷的皇子大多凋零,荣萱又特准出宫,席间众人小心翼翼,唯

一的声响都来自不得宠的王嫔所生的小公主的哭闹,好好一个帝王家宴,竟是无比的冷清。太后心里烦闷,早早称身体

不适回宫休养,待太后走后,南玖便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一挥手,尽都散了。

回了寝宫,对着头顶一轮圆月,本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自己却这般孤单凄凉。南玖心里头,真真是五味杂陈。在房中

喝了口茶,精神愈发好,想来想去无事可做,哪怕今日不必忙公事,他百无聊赖之际,也只能拿起朱笔比起折子。月亮

西斜的时候,王宝在外头问今晚可要叫哪位娘娘侍寝,他揉揉眉间,朱笔停处竟无端想起足足有半个正月没见的那人,

这才明白,自己长久压抑的思念,于今夜爆发。

正值壮年的皇帝是行动派,当下便吩咐下去,趁着夜色掩饰,率贴身亲随向花府而去。却没成想,到了门口,敲了门只

有门房上的小仆来应,又进了屋许久,福伯才一溜烟跑过来,哆哆嗦嗦下跪行礼。比福伯来的还晚的是荣萱,十只手指

黑黑的,连脸上也黑一块白一块,见了他先是惊讶后是怨怪,问明白了才知道他正同人玩焰火,皇帝的突然造访让他只

看伙伴放了一枚,自己却连碰还没碰到,只打下手过干瘾呢。

那么,自己最想见的那人哪去了呢?

福伯哆哆嗦嗦,一句话尚且答不完整,又问荣萱,荣萱语焉不详,最后问了半天,才知道,他是同纪清言逛灯会去了。

好兴致。

南玖心里不知是恼是妒,也不派人去找,就端端正正坐在正堂等他俩回来。至于为什么抓奸似的坐在这里还摆一副云淡

风轻的面孔,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待花清浅踏进门,早有人一路小跑着过来禀报自己。时候不太晚,却也说不上早了,

花清浅进来时嘴唇还肿着,他一见,几乎将手中的茶碗掼下地去。好歹用面无表情遮掩住,能抬眼淡淡问一句:“玩够

了?”

只听尾音略微有些扬起,花清浅也知道这是发怒的征兆,跪下的双腿又屈了屈,恭敬道:“陛下御驾亲临,为何不事先

知会,下臣也好洒水洗地恭迎圣驾。”

南玖“哼”了一声,放下茶碗道:“去哪里了?”

“……”花清浅怔了一瞬,下意识答道,“灯会。”

“好玩么?”

“好玩。”

“怎么好玩?”

“有商贩,灯谜,还去拜了佛……”

“……去大乘寺?”

花清浅点头应是。南玖想了一想,略一摆手道:“你起来回话。”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停在同样跪着的纪清言身上,

很是看了一会儿,笑起来:“朕是微服,都跪着做什么,起身!”

众人谢恩之后站起身,福伯偷眼抬头,见南玖目光炯炯看向花清浅,不知他是喜是怒。王宝给皇帝换上一杯茶,南玖挥

挥手,他又退到一边去,余光见自家主子神色缓和了些,正想松口气,却听主子开口:“清浅。”

花清浅便低下头:“下臣在。”

南玖皱着眉头:“不必拘谨,朕都说了是微服出宫。”顿了顿,“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朕,不信鬼神,那又去拜哪门子的

佛?”

清浅本想答“过去不信如今信了”,却又觉得太过鲁莽敷衍,刚想换个说法,身后清言便道:“回陛下,花大人是陪学

生去的。”

南玖心里知道纪清言远不像看来这般无害,今晚他同清浅出去,本就吃味,欲待不理会他待科举时给他个排头吃,却不

成想他自己出头,便顺着他的话问:“陪你去?那么你又去做什么?”

“学生心里有喜欢的人,想去求一段姻缘。”

“哼。”南玖冷笑,“未有功名,先醉卧温柔乡。你还真是辜负清浅对你一番看重。”

清言也不怕,唇角弯起,竟浮现一个温柔到极点的笑:“功名与他,又有什么冲突。学生自然可以金榜题名时,许他个

一生一世。”

清浅便是站在他身前,无须回头,也知道他注视着自己背影的目光有多么炽烈。这样的目光瞒不了人,清浅觉得清言简

直是找死。

果然,南玖没有辜负清言的厚望,端起茶碗嘬了口茶,起身绕过清浅走到纪清言面前,居高临下打量了他几眼,淡淡地

笑了:“你胆子很大。”

“句句肺腑。”纪清言亦笑。

南玖与纪清言都是笑,却一个阴冷一个坦荡。花清浅无须回头都能感受到南玖的怒气,深知这位主子比起他的父亲,喜

怒更是难测了不知多少倍,心底隐隐生出不祥之感。深吸一口气转身,原想替清言服个软,南玖却像早就知道他的意图

,对他一摆手道:“不必多言。纪卿坦荡胸怀,实为罕见,朕生平所喜,便是此类。可惜自从登临大宝,在朕面前说实

话的人便一日日少了,今日与纪卿寥寥数语,实在令人心中欢喜。时候不早了,朕也该回宫,纪卿便随朕回宫,一起秉

烛长谈吧。”

花清浅才不信他的鬼话托辞,后宫里杀人不见血的刑罚多得是,纪清言这一进宫,明日能不能回来还要另说,可惜皇帝

都这么说了,应辞肯定不成,便赔笑道:“臣替清言谢过陛下赏识。只是夜已深,清言一介布衣,进宫只怕不妥,不如

改日……”

“捡日不如撞日。……还是,清浅怕朕把人带进宫施以私刑?原来在清浅心中,朕竟是这般言行不一的宵小。”

这话说得太重了,花清浅“扑通”一下跪地,高呼“臣不敢”,目光所及处,是纪清言一双沾了灰尘的鞋子,底磨得薄

了,竟还有些破损。想着他这样一个人,不求名不喜利,竟要因为对自己的这点心意丧命,心里就是一阵绞痛。可偏生

,帮不了他,只能听他朗声笑着道:“陛下圣明,清浅并无此意。也罢,清言领旨谢恩。”

说着,他也跪下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眼神一转看向花清浅,十足的安抚,却叫清浅更不放心。

也是此时此刻,才知道自己的无力。

眼睁睁跪着,看纪清言站起来,刚迈出一步便被侍卫围住搜身,全无恭敬地用眼神示意他跟上,全然是对待犯人的姿势

。连侍卫都知道,清言此去凶多吉少,所以也无需礼貌。

纪清言,他是要来京城考状元的人啊。

花清浅胸口堵着一团棉絮,断断续续想着清言。刚见他那天,逆着光站在夕阳下,有些清朗的身影。他不过是书生意气

,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想叫别人都知道。要是自己当时同他说明,若是自己不曾犹豫,若是自己没有一点点想同他这样

平静平凡地过下去的话,那么是不是,他便不用安抚着自己的同时,去送死?

福伯看皇帝一伙都浩浩荡荡走得远了,少爷却仍旧保持刚刚那一个遥望的跪姿,心里酸楚,便伸手想将他扶起来。花清

浅借力,摇摇晃晃站起身,有些凄凉地笑笑,目光散着,轻声道:“福伯,我再也不敢了。”

福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轻声宽慰:“纪夫子吉人天相,必定会逢凶化吉。”

花清浅摇摇头,拒绝福伯的搀扶,一步步走到上座前,用手指点了点南玖用过的茶碗,一点点用力。

清脆的一声。

茶碗跌在地上,碎成几半。

这是纪清言第一次迈进这重重宫阙。

人说一入深宫深似海,这话不假。无论是宫门重重,抑或一层一层的规矩,都是让人窒息的沉重。宫娥脸上永远是小心

谨慎的表情,一抿唇一抬眼都是规矩分寸,宦侍也总是摆着卑躬屈膝的讨好面孔,比自己地位高的便巴结,比自己地位

低的便迫不及待踩上一脚。清言不明白,这样一个吃人的地方,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进来。

即使身居高位,给人做奴才,真的比家徒四壁却怡然自得好?

南玖一路进了偏殿,这里清幽,也更僻静。王宝一见主子往偏殿方向走,便对四周使了个眼色,侍卫散开守住门口,随

侍的也都止步门外百步。王宝给主子拉开门,恭恭敬敬站在门边,等南玖与清言都进门去,又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南玖走到殿中,开门见山问道:“几次出言不逊引朕注意,你究竟想做什么?”

纪清言毫不畏惧他的帝王气度,笑道:“清言不过想攀上陛下这棵大树,状元之路走的更轻松些。”

南玖横眉,哼道:“朕看过你的文章,状元与你,不在话下。”

纪清言静静打量面前的帝王,帝王亦审视着面前的男子。良久,纪清言道:“陛下今晚为何会突然驾临花府?”

南玖千算万算算不到他忽然这么问,竖起眉毛:“与你何干?”

“花家清浅,年少成名,殿前奏对,一笑倾城。”纪清言念起花清浅最初得宠那几年,朝野里私下传诵着的话,“草民

与他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久,自认他的一颦一笑的确叫人无法抗拒,也难怪陛下青睐。”

“放肆!”南玖怒吼。

“陛下切莫动怒,草民随陛下来此,可不是要与陛下做情敌的。”纪清言敛眉,神色间这才显出臣服的恭敬,道,“草

民是来助陛下得到花清浅一颗心的。”

南玖今晚得到的惊讶太多,听到这样一句,也只是心里晃了晃,淡然道:“你不是说你心里喜欢他么,怎么又要把心爱

的人推向朕这边?”

“陛下误会了,草民心里莫说有没有人,便是有,也绝不会是花清浅。”纪清言狠狠咬牙,十指握拳,指甲几乎陷进肉

中,“草民与他,不若说是恨更适合。”

第19章

花清浅一夜未睡,坐在正堂一直等到日头初升。荣萱本想陪他等,后来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被下人抱回房里。福伯给花清

浅添着茶,他却一口未动,怔怔坐着,天明时面色已是一片惨白。福伯知道他表面看上去周全,内里身体底子早伤的不

成样,心里又是急又是怨,一夜之间白发又多了一半。

清晨时分,门房上才有人一路小跑着进来通报纪清言回来了。花清浅听见下人喊着,初时还不能信,以为是自己听差了

。他这一夜里早恍恍惚惚听见好几次清言回来的消息,最后总发现,都是自己神思恍惚之际的幻听。耳听着福伯唤了两

声,才颤巍巍站起来,腿上无力,不自觉往后倒了一步,这当口,纪清言已经转过影壁,走进院来。

福伯迎上去,絮絮叨叨问着他好不好饿不饿哪里不舒服之类的话,又说花清浅一夜没合眼等着他回来。他面上本是敷衍

无奈的笑意,听到最后一句才眼睛一亮,抬头远远望着花清浅,嘴上安抚着福伯,跨进屋来。

花清浅担惊受怕一夜,等到他回来,却有些无悲无喜。纪清言走过来,接过下人递上的手炉暖手,眸子瞬也不瞬地望着

他:“你等了我一夜?”

花清浅淡淡地笑开了:“福伯年纪大了,难免夸张些。我昨夜睡不着,不如等你回来,还能卖你个好。”

纪清言“哦”了一声,把手炉揣在他怀里:“那你的手,怎么比我还冷呢?”

花清浅搂着手炉,目光别开:“陛下同你说了些什么?”

“保密。”

花清浅无奈地摇摇头:“以后收敛些吧,你平日放浪不羁,可那是当今天子。”

纪清言抓着他的手,紧些再紧些:“我省得了。让你担心了,对不住。”

“福伯,去叫小少爷起床吧,吩咐厨房,摆饭。”花清浅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却留了手炉在纪清言怀中。

转过年,便是科考。这一年本不应该有科举,可惜去年的科举刚过秋试就被皇位之争中断,皇帝今年开恩,去年过了乡

试的举子今年春试照旧。正月里下的旨,各部门为了在新皇帝面前邀功,纷纷显示出高度的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主考

官肯定不能沿用从前,那都是三皇子的人马。虽说天下学子皆是天子门生,可那都是空谈,说的再粗俗点,就是放屁。

学子有了好名次,以后做了官,认得可都是自己那一届的主考,入朝之前,可是要去主考府上拜码头的。这是何等大一

笔人脉。六部官员,连带御史给事中等等无不削尖了脑袋想做这个主考。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个美差偏偏落在了日日去文成阁撞钟的花清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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