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圣祖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东岳睁着个浑眼比坐骑神兽的还大。
苍龙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圣祖这是封受了天帝什么差遣吗?”。
言毕。众目睽睽。不消出声。
紫元君豁然一笑道:“非也,乃是吾将越海东游。有山自乾兑起迹,盘旋五万里。水出震宫。自有太极,便生是山。上应显定,极风太安、皇崖二天,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也。吾将入是山,择众峰之中,修其道精其术也,且不知归来何时。”
玄冥闻至此处恍然大悟,“原来尊师要去修行闭关”说完又看向其他仙家颇虔诚老实地补充了一句,“小仙当初也是由尊师下凡修行期间化身以铁杵磨针点化,清修凡间五百载方才能升举入得了仙籍。”
朱雀复又想起紫元君置于石台上的小瓶,挑了凤眼定定望去几眼后忍不住问出了话来:“那,不知元君这是——?”众仙亦皆知所指,这话也问得正中下怀,于是都摆起一张不解的面孔等下文,那眼神,啧啧,真是如同饿极了的乞丐望着贵人手里施舍来的一碗肉汤,垂涎三千尺啊!
第3章
却想不到,最后,白瓷小瓶被埋入了玄冥一身玄墨色的袖袍中。再后来,谁也不知道那里面放了什么仙丹灵药,因为谁也不知道玄冥被紫元君拉回玉清殿又说了些什么,连朱雀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好几次都毫无所获。再再后来,一切又是寻常,对起众仙追问玄冥终只是辩解:“我也不明白尊师在打什么哑谜,只是说届时自有分晓。”对此,自认为交情不错却也没套出任何消息的东岳鼻子轻哼一声,吹起嘴角几撮白毛愤然感慨道:“连玄冥这斯都变得这般狡猾了,且不知如今天上还有没有比较单纯的神仙了!”
天上无聊日子总是过得慢些,说起那凡间更是不能比。那蛇在万物生灵中本就不算是个长寿的东西,九世加起来相较天上而言也不过恍若那几个春秋。
话说此时凡间正是三月桃花尽芳菲。一日突现异景:只见霞满人间,祥云异香,天际五彩流光,瑞应难述。净乐国后孕一又十四月终诞一子,普天同庆。传言那小王面如满月,龙眉凤目,颜如冰清,竟似个神仙娃娃。皇大喜,遂择吉时赐名招摇童光,号云潜氏,虽无功禄,却生来封王。
这日,玄冥正在台前小憩,此段时日政务消比之前多了些许,忙起来难免不分昼夜,一时困极,就着办案台打起了盹儿。忽而台前灵境大动,烦躁不安,将台面捣鼓得咯吱蹦咯儿响,玄冥这就在一场仙梦里被震醒了。
灵境为仙家灵物,这般怂样儿捣腾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玄冥揉了揉额头,懒懒拾起镜子撑起墨眸细细看去。不看不打紧,一看睡意霎时全无,脑袋里一阵嗡嗡乱叫,心里顿时像揣了只妖猫,上下不是,痛痒也不是,似被施了法样定定的动不来了。
好家伙,你个真武总算是现身了,还这般招摇,果真一如当日品性,怎一句唯恐天下不乱了得!
至此,天上都知道真武天尊已脱胎于凡间了,并且很争气的一把投入了帝王家,简直就是跋扈至极。上仙纷纷觉得好戏还未瞧够,于紫微垣上相交语耳:“这就叫祸害啊,你看,遗千年了吧,不知这次又要折腾出什么烂摊子,天帝都不管他了,看还谁替他擦屁股。”
紫微垣殿里一派死气沉沉,谁都不肯多说一句。天帝倒是觉得事已至此地步,也就够了,不必伤了真感情,当初不过是一赌成谶,教训已到,再不饶人有失德行。现就等着某位仙家替他说两句好话,这台阶方才下得来。谁知一番轮禀下来,皆是奚落指骂,郁闷得天帝根本不好开口作总结 。十分无奈之下,只好折中处理,下旨派位仙家去督察督察,若真武在凡间表现尚可,就一并渡回天庭算了吧。
众仙家俯身齐赞美天帝仁爱厚德,可是派谁去呢?
天帝细想,需是个与真武交情不差的,不然从中作梗影响真武升仙也不是个好事,毕竟是自家胞弟。还得是个闲散自在仙,不得耽误天庭司政,有碍于正常规作。如是这般分析那般纠结,终于一道天旨下到了南斗天枢宫,度厄星君接到旨时那叫一脸的莫名其妙,就像被迫吞下了几只癞蛤蟆一样,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天帝一番笼统安排,目的只是将人带回来渡成仙。度厄星君得了旨意不得违抗,哼哼哈哈只得下界去。来到南天门前,天兵例行查旨放行,竟是斜了眼颇为同情道了八个字:“上仙此去多多保重。”
度厄暗想,本仙此去真是捡不着便宜落不着乖,别家不愿意的事儿都摊我头上了,只怪平时过于清闲老实了,以后为仙处事应该厉害点儿,怎么说大家都以为那朱雀会请旨自去的,平日里也就他乐意与那厮交道,真是人算仙算不如天算。又想若实在行不通,届时直接将那真武敲昏了提回来就是。
就这前后程序批办耽误了几天,待度厄星君驾云落到净乐国皇宫上方查探详情时,只见宫廷大院里若干人围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儿团团乱跑,群体都是一副既惶恐又无奈的神情,人皆两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度厄施法一听,原都是“皇子不要再闹了”“小皇子回去休息吧”“上天保佑主子安静一会儿吧”……等云云怨语。
度厄琢磨下凡后必不能当着凡人的面施术作法,此为天条常规戒律。如今真武也算是凡人了,既不能当着他的面现出自己是神仙,也不能对他施法,因为真武一直都是上上仙,所谓天威不可冒犯,天尊不可触怒,即便现在落魄,日后还是要籍归原位的,到时候谁又知道这个混世魔王找什么借口来消遣我呢。如此倒不如直接跟他坦白了好,省去众多麻烦心思,凡人么,上门找着渡你成仙你还不干,傻子呀!
于是度厄就歇在彩云上等天黑,天黑了小孩子就要睡觉了,睡觉时托他一梦,凡事梦里先做个铺垫,余事慢来,想必这遭任务就应该可以圆满结束了。
云潜端着脑袋靠在窗前烛下,冰清样的脸儿皱巴巴挤成一团饼儿,两条绣描般的俊眉也蹙得没了形儿,一双宝石般赭瞳却似无底古井敛了光去,殷红的薄皮儿小嘴不时发出轻轻嘟囔:“哎,真是没意思,都以为我还小,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成天还些丫头老婆子围着,出去玩玩儿又不会死人。”说完又少年老成地一阵长叹,“诶,人生苦短啊……若不及时行乐,更待何时!”
谁又知,此时哀声连连的云潜方年仅五岁,任谁听着这声长叹从一小儿口中出来也会忍不住哆嗦两下。刚好度厄就坐在屋顶上,完整的听到了这番独白,霎时一口唾沫哽在喉咙里差点没滚了下来。好样的真武天尊,果然语不惊人死不休,谁奈何得了你呀。
没多久后真武果然去睡了,虽还是那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小小的身子趴在偌大的龙床上,翻来覆去,终在烛火熄尽时安静地合上了眼,呼吸均匀,绵长、舒缓。
度厄在屋顶上造了一个太虚梦境,在境中将自己化成了通天灵的真人,对着小云潜一番因果轮回的灌输,又谆谆教导说小云潜很有仙根良慧,实为大器,应该与他共游太虚、升举成仙。之后度厄将梦境从小云潜百会渡入天灵。直到看着床上的小人眨了眨扇子般的乌黑睫毛,又不自在地抬腿翻了身后才悄然离去。
小云潜是做了梦,不是一个梦,而是两个。其一先梦到了个脸上干瘪瘪还长满了胡子的道士,跟他大讲什么修炼升仙,只觉得枯燥无味得很,那人又不肯离去只管自己啰嗦,小云潜左右各翻了几个白眼以示无趣,正烦躁地要抬起腿一脚踹去,见那臭道士终于说完又默默走了,仿佛一个人来只为了演场戏。很快云潜又睡着了,恍恍惚惚梦里是一片玄墨色的布锦,柔滑光亮,隐隐中一股暗香,他就睡在这么一片玄墨色里,安静、柔软、沁人心脾,胜似母后的怀抱。他感觉这幕场景实在很熟悉,可是仿佛像用水洗了几千年一样,画面已然有些褪色、变暗了。看不大清晰。想去探究,却无处着力。
第二天晨起后,云潜只觉得头疼欲裂,似有千斤重锤压过头顶,叫来大夫一看,大夫说是房中熏香燃多,以至神不清眼不明,饮些许药茶便可缓解,以后起居稍微注意便不再发。
小云潜听完如此这般解释,当即就跑到父皇大人那里去撒娇了,说自己在宫里闷久了闷成了个病秧子,父皇应该放他出去散散心,如不放心,派上多少个侍卫跟着自己都不介意,并多次强调并不是自己贪玩,出宫,只是为了更贴切地体察自然风情。
皇当然英明,心内未尝不明了,但想来并不觉得生气。此子自幼天性非凡,凡事不拘一格,大有鬼才之兆,适加已培养,必成大器,若加之束缚,倒反使其然也未必。何况他这个才五岁的招摇皇子向来智勇双全,虽是狡黠了一些但的确也无伤过大雅,最主要是能够胆识过人,何来不够捧在手心里爱。
第4章
如此一般捏拿,云潜轻轻松松就出了宫,他当然知道父皇心里很明白他的小伎俩,谁指望大国怏怏的君王被他一个黄口小儿玩弄指间呢,但他就是有把握让父皇亲自开口放他出行,过程怎样如何,手段怎样又如何,你赢了,才会被记刻万人心里。说来可笑,这道理,不知什么时候他竟懂了。
小儿嘴角斜斜叼着一根路边揪来的野草,口里断断续续的吹着口哨,欢快之情尽显颜面。嘿嘿,话说本王年纪虽小,但世面不可不见,我倒要看看谁能挡我驾!一口唾沫“噗”的一声吐到了地上,狗尾巴草也从牙齿缝里溜了出去。
云潜被一个便服侍卫牵着,就像哥哥打算带着弟弟上街买糖吃一样。其余的侍从都隐匿在混杂的人群里,毫无破绽,他们的责任及性命皆悬于这个黄口小儿身上,以至于一点儿野都打不得,不敢松懈。
繁华的都城到处彰显着盛世。街上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偶见亭台楼阁,别致雅苑也不足为奇。侍卫的眼睛里除了安就是危,他的一只手放在腰上,腰带里面有一柄软剑,可以随时出手伤人于无形,他的袖子里还缝有许多暗器,只要一抖肩,即可死伤大片,他的眼睛里都是冰,与云潜一派轻松之态截然相反。
陡然,有那么一刻,云潜幽深的赭瞳里光芒大放,一发不可收拾。脚下下意识停了步伐。却导致一路机械行走的侍卫直接一个踉跄。垂髫小儿何其艰难地仰着头,侍卫很疑惑地追随这温柔的眼神看过去——恰见朱框金漆的《醉花荫》三字牌匾高悬中日,好不醒目。
好大一座别院啊!连名字都这般幽雅,皇都果然是个好地方,以前父皇不让出来简直是亏到姥姥家去了。云潜看着楼上袖手招摇的神仙姐姐狠狠抹了一把口水,煞有介事的腹诽了一顿他老子,心想宫里的姐姐居然还不如街上的漂亮,父皇何时变得这般没有眼光!
“累了,想进去喝口茶?”云潜邀请式对身边的人说,侍卫的脸色霎时由苍白变成通红,只是皱眉无语。云潜对着一语不发的侍卫又强调了一遍:“本王走累了,想进去喝个茶,顺便了解一下民风民情,如何?”。还是不说话,那就算了,近在眼前,你不带我去难道我自己就没长脚了?打定主意的云潜撒手丢了紧拽着衣袖的那只大手,大步向前。
“潜王,潜王,此地豺狼虎豹,去不得啊!”幡然醒悟的侍卫急匆匆跟上去,一把拎住小儿后领。
“何为豺狼虎豹?你我都知最美温柔乡,你不会告诉我你视美女如豺狼吧!唔,如此说来,就有些过了啊。人家也是靠本事吃饭。”小儿不舍回过头来,眼神里挤出一丝鄙夷,看着侍卫发青的脸色又啧啧两声笑了出来,“宫里人的日子果然不好过啊,兄弟,真是难为你了。以后我们还是一起多出来见识见识罢,免得被人笑话。”
顿时,一座石化了的雕像竖立在《醉花荫》楼门前,小儿又牵起大手的人朝前带了两步,边走边道:“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来就不要还是这么个怂样子了。”
只见那厅楼内,雕梁画栋,玉屏珠帘。回廊交叠阡陌,金粉银漆,处处软香温玉。另设有各种奇花异卉,迎面扑鼻是阵阵香雾。至此,侍卫已经完全低下了头。
环望处,楼上一阵娇唤,“哟——爷,来了,好坐,有相熟的姑娘没?”“爷低着头干嘛?瞧不上醉花荫的女儿们啊,真是好厉害的眼光,要不您看看这几位合不合胃口?”老鸨话说完,回头对着楼上一招手里的红帕,几位姐姐就婀娜窈窕拂袖下楼来了,好似踩着流云下凡来。
云潜斜着赭眸瞥了一眼正专心致志低头看鞋的侍卫,转眼就坏坏的对老鸨发腔了:“我哥哥认得这里的招牌姐姐,不知是否能……”尾音落,一锭金子恰是时宜的出现在了老鸨扑满白粉的面前,女人的脸好似春天来了,立即堆满了花儿,一把将金子笼入袖内,又对着侍卫不亦乐乎地挥起了手里的红帕子,边娇宠万分地谄媚道:“小哥怎不早说,茗嫣正在西厢等着小哥呢,去吧。”说完扭头又招了小丫头过来吩咐:“带两位小哥儿去西厢见小姐,好好伺候着,要是怠慢了仔细你的皮!”
于是,哥哥就很无辜的被弟弟牵到西厢内院去了。
度厄星君在后面看得伤心欲绝,差点就骂出了口,“真武啊真武,你真是枉为上仙,昨日夜里我那番话是白说了么?你当有所领悟才对啊,仙家岂可耽于女色!”
当云潜终于到达这十分期待的西厢时,小丫头极其识趣的退下去了,侍卫还低着脑袋是二话不吭。云潜仰头闭目,丹田沉气,睁眼吸了一口气掀起后摆,推门跨了进去。
侍卫还低着头,屋子里面实在是太香了,他哪敢想象里面会是一个怎样的人等着在,许是在屏风后看着他们,还是隔着纱帘遥望,亦或是弹琴书画?想着却不见身边的小主子有任何变化,只是和他一样呆呆站在那里。怎样?难道是姑娘太美?小主子入了神,丢了魂?
慢慢抬起眼角朝前看过去,当目光遇见桌边那一人时,顿时愣住,心里恍惚一片空白,忽而又百感交集,终于忍不住一把笑了出来:“主子,这——就是茗嫣姑娘?”
桌边的度厄不露痕迹地咽了口唾沫,作好充分的交流准备。云潜却大伤脑筋了,这个老道士,哪里不好去,去他梦里也就算了,居然还在这等关键时候出来拆台,心中顿时怒火冲天,只恨不得将对面的歪胡子老道踩在脚下,狠狠撵上几脚,着实扫兴。
度厄刚准备问候一下两位,就听见一声稚嫩的咆吼传来:“尔等到底意欲何为?总是三番五次来捣乱,本王已经看你很不顺眼了。”度厄听完就纳闷了,想我昨晚种太虚幻境于你睡梦中,已是讲清楚一切因果轮回,理应当明白我是来干什么的,怎今话语变得这般犀利,不照情面。
云潜看那道士还是不言不语,更壮起胆来:“我见过你这道士,阴魂不散。说来笑话,吾辈怎会任从你危言耸听去修炼做什么神仙,光天化日之于天子脚下,胆敢如此嚣张狂妄,尔等视王法为何物?”
度厄星君是满肚子的苦,心道我愿意来同你纠缠?本仙只是奉旨来渡你成仙,你却不知好歹!罢,我只是将意思带到,你要是执拗不肯,本仙懒得再管了,想完便道:“真武天尊,本仙是奉了天帝的旨意特来接你回天庭归仙位的,事情原委昨夜本仙已同上仙讲明,您意下如何?”
云潜想起昨夜半夜没得好睡,不禁恶狠狠地一声:“呸,本王乃是天降龙子,哪有时间来听你胡言乱语!”
“真武,佛说万事有因果,法不孤起,仗缘而生,你——还是随我回去吧!”
“哼,魔说一切皆在我,诸行无常印、诸法无我印、涅盘寂静印,我是我,我是云潜,又不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