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纪——毋关风月
毋关风月  发于:2013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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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潜真的落魄于此?”

倩影无话。一路轻笑。长扬而去。

“既是命里大劫,谁能奈何。如是这样,方可大器,便过于苛苦了。”玄冥拱手一拜:“多谢公主相告。”亦叹气转身离去。

第22章

这么多天,床上的那人也没怎么动过,要换做以前来的公子早被黍离拖下去鞭笞了。可现在黍离舍不得了,他越看越喜欢,甚至觉得比子衿还要美上几分,是那种天然去雕饰的艳。他惊讶于自己的于心不忍。对自己的商品有了爱惜得意之感。

小斯急急冲过来对站在门外朝里张望了半天的黍离道:“黍爷、黍爷不好了,二爷好像要出台接客,正在房里上妆呢。您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吧,小的们都不敢劝。”说完侧脸瞟了一眼房内。果真真是个狐媚臊子,看样子都说得没错,不是那个贱货迷得黍公子团团转还有谁,这都好几天不曾来关照二爷了。

黍离听到一阵惊愕:“子衿这是要做什么,好端端怎么又折腾起来?”说完转身拐弯下楼去了。

子衿的房里有悠远的歌声,是一首凄美哀绝的《牡丹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当年的成名曲,一曲歌罢,不知得多少金银欢喜。

黍离也说好听,后来,他在外人面前就再也不唱了。

子衿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他的歌只唱给一人听,那人愿听便听,不愿听便不唱。

黍离知道这人就是自己。

他很早就知道了,因为子衿在谁的面前都是笑傲的,唯独会在他面前会哭。子衿说只有在心甘情愿交付的人面前他才会袒露脆弱,只有在觉得最依赖安全的人面前他才会丢盔弃甲。他很清楚,子衿从小就把他当作那个可以依靠的人了,为了自己,子衿不顾一切的扞卫过。为他,阿谀奉承,为他,迎来送往,只为了给他留出一片宁静的天空。子衿就像飞蛾,认定了的事,即使是烈火也会纵身扑过去。外表如此柔弱又强悍。

推开门时,子衿正在镜前给自己勾眉,那眉脚微微扬起,像是在崖边起舞的人,有危险的气息。淡淡的脂粉艳而不俗。他的子衿永远这么年轻美貌,只不过心过早坚硬苍老。

镜前的人抿着唇将胭红碾匀,对推门声毫无反映,直到镜中出现另一抹身影。卷翘的睫毛微撩起。

“子衿,你何苦为难自己?”

红妆的人唇角含笑不语,兀自梳起发来。抬手间却被身后那人一把抓住,黍离从倔强的手里掰过梳子:“不要同我怄气,你知道我最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

被抢去梳子的手淡淡垂下来,连睫毛也垂了下来:“黍离,是不是只要我不主动去找你,你就不会来见我了。”

“子衿。我总不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其实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离你而去。你这样,令我惶恐。”身后的人执起刚夺过来的梳子,替眼下那一头有着柔顺青丝的人温柔梳理。

浅笑扑朔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帕方巾,顾自抱着面前那面镜子擦拭起来,瞳目略显空洞无力:“你知道么,我看见你一直站在那人门前观望我就害怕,我知道他肯定让你动心了,你从来没有那样翘首过我。”

“你多心了。”

“黍离。你知道我从不看错人。”

他不再为他梳发。他不再看镜里的他。默然,寂静。

支离破碎的声音有些惊耳。宝石琳琅镶嵌完美的镜子就五马分尸地躺在了地上,有红色粘稠的液体顺着指间滴落下来:“黍离,我放他走,明年,我替他出台,箜篌馆照样是皇城第一。”

黍离,你可看见我的委曲求全和退让,你可看见我破碎的自尊和撕裂的心。黍离,你要留哪一个在你身边,你看清了么。黍离,我要让你欠我的永远多余给我的,世世还不清。

你不能狠心决断,我来帮你。这是必须的选择。

有吻轻轻落下,在子衿圆润皙白的耳垂上,一点一点,欲擒故纵:“子衿,我们不要他了,放他走。你也不需逼我,我怎会让箜篌堕落需要你出面的地步。”话落无声,两双手紧紧交缠在一起,致密的吻如狂风骤雨一般袭来。

“黍离,黍离,你不要负我。那心,早已枯朽,再也禁不住践踏了。好吗?”

回到房间时已是午时,却见那人已经裹着一身火红锦锻下地了,分明不像前一刻还病恹恹躺在榻上的他。听见推门声,火红锦缎的人回过头来一笑道:“正要找你”。语气惊为淡定,仿佛这几日住养在这风流之地只是外出小憩,找不到丝毫畏缩害怕。

黍离沉吟道:“我也正要找你。”

“那让我先说,或许我说完,你的话便可省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难道不是要说服我乖乖从了你们么?”

两人说到这里竟相视而笑,各怀心思。

桌前,两盏香茗,一炉青烟,满室飘摇。云潜风流自顾不暇,小口抿了茶道:“这几日要谢谢你,我知道比起那些人,你对我算是格外‘开恩’了。我看出来了。”那些人,指的是一并捉来囚在笼里的男子。“可是,我还是要走。因为我朋友来接我来了,就在外面。一定会走。”云潜眼角笑意盎然,伯扬总算有点用。不至于蠢到他回来这么久被困于尘烟之地也不知晓。

黍离仓促间难以反映过来,愣了半晌才道:“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话语起落间门口出现一抹身影,两人抬目望去。黍离惊愕的脸还是惊愕,云潜笑意的脸亦变得惊愕。南风馆这样的风流私处,怎能出现女子,一个罗纱半掩玉面的女子。徒剩一双凌冽的眼。

“伯扬呢?”云潜从容站起身来,从袖口里抽出那张笺纸:“你是伯扬派来的吗?”

覆面女子驻足轻轻摇头。三人神色间变得诡异。云潜又急急道:“你真的不是伯扬派来接我的?”女子再次摇头。

白色信笺随风飘落。云潜心有戚戚,怆然低落。那飘落的纸刚好落在黍离脚下,微一低头,几个大字赫然入眼:正午时相会。友。

那女子又走近些,再近些,在黍离面前时停了身影,却低下身来将脚前那张白纸拈起来嫣笑道:“天下之大,难道你的朋友只有伯扬吗?问松不是?玄冥不是?我不是?你看,现在除了我又有谁来同你相会。”

这些再也熟悉不过的名字轻易就撩动了他的心弦,云潜握紧了手里茶盏,佯装冷静道:“恕鄙人眼拙,竟不知姑娘是何方高人?”万想不到来着者竟不是伯扬,害他从昨夜收到信笺暗自惊喜了半天。

“呵呵,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连与你有过婚约的人都不记得了。你说你那几日站在我身旁有仔细看过我一眼么?说来还真是眼拙呢。”女子饶富兴意地盯住眼前红衣锦缎,白色的薄纸瞬间在她纤细的手中化为粉末。云潜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认真对视上去。

这女子,原来是花兮,是大婚前一日从他皇朝琼楼里一夜消失殆尽的琉毓公主。

女子又开口道:“伯扬那个呆子怎么可能知道你回来了,问松那个傻子也还愣等着你回去。你猜,玄公子现在又在做什么?”花兮气若幽兰,却震得有人心内山崩地裂。她在说玄冥,在说那个折腾得自己彻夜难眠、心怀愧疚却无从寻起的人。

“他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当说说为什么你出现在这里,尊贵的女人!”

他的痛楚习惯以凉薄来掩藏,从不轻易示人。因觉得没有谁甘愿去抚慰。

“真的不担心吗?他不在伽蓝寺,轩文斋里也没有呢。”女子对他的质问如无听见,只是自顾兴起地撩拨下去。

“我只想知道尊驾此来到底有何贵干!”

“还看不出来吗?我是来报复你。”女子温柔的容颜突然一变似冬月寒霜:“你看你,一点都不喜欢我,甚至不记得我是你的未婚妻,从那时到现在都在嫌弃我。你凭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你还嫌弃我,你不就是有一个好父亲吗?没有他你什么都不是。你连你日思夜想的人都保护不了,你又哪里有资格说别人!”

云潜想不到,想不到一个温婉如花的女子竟在他这样的场合上大肆地羞辱自己,连成句的词就像碎瓷一样深深划入心里,鲜血淋漓。绷紧了眉头猛然立起身摔出手里的茶盏,溅出的水渍四处飙洒:“放肆!这些事由得你来染指?”

话音落,云潜看着黍离,黍离看着花兮,花兮看着云潜。只见匕首那清亮泛着幽光的刃口正横驾在黍离颈上。柄处是指纤纤玉指,花兮面朝云潜,目不转睛。话,是给刀下的黍离听:“若要留命,便将这人禁下。我要你替我好好折磨他,叫他生不如死。”黍离目光清凉地看着将匕首横在自己颈上的女子:“如果我留他不住呢?”

“那二爷你也不用留了……”

话里没有余地,黍离无法不答应,闭眼点头。子衿,你终究是我的软肋。我不怕死,可是我不能让你有事。我起码要守护你一次。若说这只是个意外,你信吗?你肯定不信,世上哪有那么多巧事。我不期待你的谅解,只希望你再也不要拿自己赌气。

我心里始终有你。

第23章

匕首清幽的光下渗出血滴来。云潜转目正视:“花兮,你真有本事!”

“或许吧。你想,等有一日玄公子看见你生不如死的下贱样子会怎样,会不会躲起来再也不见你?”看着曾经如此高高在上的人碾落成脚下脏泥,那会是何种感觉呢。绿烟飘飘含笑出门。玄冥,我一定叫你死了心。

“黍公子,若让我看不到想要的结果,小心你的箜篌馆罢,说不定哪天醒来就再也看不见二爷了。”女子蓦然回首,空中传来柔美而危险的声音:“若是不信,可问一问你身旁的公子。他会知道花某人的手段。”

这世间诸多恩怨都是如此,纠缠不清,血肉模糊,生死不了。

关乎情,更无人能躲。

黍离低头来对眼角下暗影道:“子衿,我虽食了言,但这样的他,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怀里的人却是不言不语,死死盯住那水面上漂起的暗红。湿了水的锦缎绣袍围在那人腰际处飘浮出一朵绽放的红莲。尽管双手已反剪绑在湿柱上,尽管有些过长的发梢淹没在水里,尽管始终将面孔埋在湿乱的青丝里,他还是美得惊心动魄。

两处皆是静默。怀里人终是轻轻将肩上的手拂了下来:“黍离,你还是舍不得放他走,你就是这样,想要的东西可以不计代价留在身边。”子衿声音晦暗,眼神依旧停留在水中立挺的红影上,眼角生出些薄雾。黍离,你为了另一个人,对我食了言——

“我没有办法。”黍离那么无奈,他无从解释,他只能尽力而为,或许真的些不计代价。

子衿,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眼角生出的烟雾略微稀薄:“你能把他给我吗?并且此后绝不相问!黍离,我从没有向你要求过什么。”

“便拿去罢。”如果这样会让他好受一点。我本从来没有给过你什么。若有罪孽就都由我一人来承担。你要,便拿去,都是你的。

夜这么冷,你睡了吗当真流落到了南风馆吗?你命里有劫难,我却不能为你做什么,云潜,一在你面前我就变得无用了。

又是难眠之夜,薄衾不耐寒,叫人多思量,都枉然啊……玄冥头脑昏昏黯然神伤。睁开眼掀了锦被起身披好衣裳,起身推门而去。北风虽冷,或许吹吹能清醒点。你苦,好歹,我也能陪你苦。

月引清辉,斜勾栏角,抬眼处便是广寒宫,他记得那里居有太阴元君,不知此时又在做什么呢?这锦绣堂里没有一座楼,想离天宫更近一尺都是难事,还提什么凡人幻想中的摘星够月。放眼望去,满庭荣木,若不是这剔骨的风预示着寒冬即来,人见这景,定以为是春天,虽称不上花团锦绣,倒也碧绿满堂了。

此庭一木一草皆是阵,玄冥已经研究好久了。睡不着的时候就跑出来看,看星宿,看地形,看气候。尽管每次入了荣木之中总是难行十丈。逶迤退出丛林,放眼环视,唯一无阻的通道便是那面湖,湖上有座青石拱桥,他知道花兮就在桥那头,但极少过来。

出不去又怎么样,还是要去看,一次次仔细地看,回来方能将脑中图谱画下来,方可深入研究。

其实锦绣堂是有一座高楼的,叫辰楼。只不过在桥那头,玄冥没看见过而已。花兮就在楼里,夜夜临台遥望。有时会摆上一盅酒,一口一口浅浅地酌,直到盅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液体。临台还有一把琴,可是从来没有弹过,她怕杀气太重惊伤了林子里的鸟。

那人真是执拗,每夜都要去林子里试图破阵,可每次酒干后又见他低着头回来。想飞,飞不出去,像笼养的金丝雀。花兮觉得真嘲讽,如今喜欢一个人却用这样一种伤害的方式去诠释。是公主又如何,得不到的何其多。一厢情愿的她从未低头,因知道强大的人才是掌控者。时至而今,才发现错了。

如水饮水,冷暖自知。又有谁懂她的心。

“你就这么想走?”花兮问。

玄冥望着眼前倏然出现的身影怵住不动,他大概明白花兮终有一日忍不住会来质问。

“很想出去找云潜?”花兮又问。

玄冥点头,心照不宣的事他没有必要不承认。

“知道你为什么出不去吗?”花兮再问。

“因为你从来不敢过那座桥。那里有座高楼,登高而望,一览余小,你就再也不是局中人了。”花兮回首而望,月色幽暗不见:“如若不信,公子随我去看看?”

楼顶啸风八面,幔帐四起。上有石台,静置古琴。侧有酒盅,冷风飘香。玄冥不喝酒,可是他熟悉酒的味道,苍龙爱喝酒,东岳嗜美酒,真武也爱煮酒。酒的味道是一样的,可是喝在不同人的嘴里又不一样了。

“原来你也喝酒?”

花兮斜视一眼玄冥,深藏有韧戾的眸子现出少有的温情,吹散的衣角乱舞如风中蔷薇:“公子以为女子就不能饮酒吗?”

玄冥报以微笑道:“非也,圣贤皆寂寞,唯有杜康解。我想,公主是寂寞了。”

花兮仰头闭目:“是啊,我是寂寞了。不知道我寂寞的人羡我,知道我寂寞的人不陪我。”苍凉一声笑,回身安详落座在古琴前,手抚六弦却无声。

“我可以陪你。”玄冥摇摇酒盅又抬起头来问:“没酒了吗?”

女子嫣然一笑,从腰里摘下一个精致小玉壶递上,道:“酒有,看你敢不敢喝?”

玄冥接过来,望着花兮,知道还有下文。

“这壶酒叫花嫁。繁华似锦,尘烟落尽,终是替人做嫁。喝了它,可以忘情。”

“你为什么带着它?”

“人说情生祸乱,痛身伤骨,成大事者,需斩草除根。”

玄冥两手恭敬,又将小玉瓶儿奉送道:“那便留给你成大事吧!”

“你不敢喝怕忘了他——”

“我没有说过我喜欢他。热闹,都是你们看的。”花兮不接酒,玄冥只好将玉瓶搁在古琴旁。

女子却看也不看抱琴起身道:“我们说自然是因为我们看得清楚。”

“这要走?我以为你至少会弹一曲的。”

“琴,尚是在无人懂的时候,不如不弹。”高傲自居的花兮但入深夜似乎就变得更加难以琢磨,倏尔精光乍现如锦衣杀手,倏尔低糜伤感若失魂之人。见她果然已拨开幔帐要走,又回头接了一句道:“那壶酒,其实并非花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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