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猫锦
猫锦  发于:2013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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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家族(上)

我走出门外,走下楼梯,酒馆大堂里喧闹的声音扑面而来。

那刺耳的劣质提琴正在演奏着热烈欢快而旋律简单的舞曲。

楼梯的拐角处,弗兰正站在那里,靠着扶手,似乎就是等着问我一样:

“你真的答应了?”

我耸耸肩。

羊魔面具探究地迎向我的脸,弗兰不可思议道:“天呐。你真的答应了!”

我斜了他一眼:弗兰,偷听别人说话是你的习惯吗?

弗兰也耸耸肩,“我只是好奇罢了。”

然后他又追问道,“你真的不说话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答应他?”弗兰惊讶道,“那听起来完全是无理的要求,不是吗?要一个会说话的人永远保持沉默,就像是要一个健康的人永远不撒尿一样。”

我噗的一下笑出声来,摇摇头——

你说的没错,弗兰。但是我相信西泽尔的考量。他既理智又很聪明,虽然他没有跟我解释原因,但是我愿意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弗兰难以理解地赞叹道:“真有你的。”

然后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算了。你去吧,我让人借给你一匹马,从这里出去沿河往北,到波吉亚家的南宅还有一段路。”

我点点头,穿过酒馆大堂朝门口走去,走出几步我又转回头,看向弗兰道,多谢。

弗兰一笑,“我真希望你能开口跟我说出来,而不是用我教你的方法用眼神暗示——这让我有点受伤,米凯莱托。”

说完向我挥了挥手。

从真宗会的地下会堂出来,台伯河就在不远处,这里是罗马城南面的最边缘,城墙目视就能看见,骑马走到高处甚至能看到台伯河的入海口。

我调转马头沿河岸往北,快马骑回了波吉亚家的宅邸。

不出所料,穆里已经带了大批人手去沿河打捞,想必已经考虑到了最差的结果。

我刚拉住缰绳,在门口正好碰到皮埃罗·路易吉出来。

“米凯莱托!”皮埃罗·路易吉先生惊喜地看见了我:“你还活着!太好了!西泽尔呢?他还好吗?”

我下马,用手势向他简单的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并且让他通知公爵大人去接西泽尔回来。

“公爵大人正在想办法找人,你回来的正是时候!”皮埃罗立即转身进去,没过多久,就看见佩德罗·波吉亚疾步走出庭院大门,他的马童为他牵来了坐骑,他毫不耽误地翻身上马:“米凯莱托,你带路,去西泽尔那里。”

我点点头,骑马向前。

在路上,公爵大人又问起了西泽尔受伤的情况,我跟他描述了一下西泽尔的伤势,公爵并没有说什么。他依然表现出毫无破绽的平静,但那凝重的眼神里却还是能看出一丝隐忧。

我想其实公爵是非常爱护西泽尔的,虽然他的关心一点也不肯表现出来。

我们来到真宗会的酒馆门前,酒馆里的市井百姓听到动静纷纷涌了出来,用新奇且艳羡的眼光望着我们,像是从未见过像这样衣饰华丽又骑着高大骏马的一群人一样,人群里叽叽喳喳地满是议论声。

我四处巡视一圈,并没有看到弗兰的身影,想必他也不想惹麻烦。

酒馆里半个真宗会的人影都没有出现,只有一个负责照顾伤病的修女闻声出来迎接我们。

公爵站在门口,吩咐穆里带着医生走进酒馆,不一会,穆里就在修女和医生的关照下小心翼翼地将西泽尔抱了出来。

佩德罗·波吉亚公爵看见弟弟整体上还算平安完好,垂下眼睛,深深地松了口气。公爵让穆里带着西泽尔上马,自己则骑着马踱到西泽尔身旁,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西泽尔的额头。

回到宅邸,穆里刚将西泽尔抱下马,皮埃罗·路易吉就从前庭的大门里匆匆出来,向公爵道,“公爵大人,您的父亲从梵蒂冈回来了。”

我看向西泽尔。

西泽尔靠在穆里的臂弯里不易察觉颤抖了一下,原本就虚弱的脸色现在更是苍白得彻底。

公爵点点头,看向穆里:“你送西泽尔去他的房间,然后让医生照看他,不要让他随便下床活动,让他好好睡觉。”

然后公爵又嘱咐我:“米凯莱托,你去陪着西泽尔。”

我点点头。跟在穆里的身边走进宅邸,身后又传来皮埃罗的声音:“公爵大人,主教阁下在图书馆等您,他想知道这次事情的原因和经过。”

“我这就过去。”公爵回答道。

西泽尔听见皮埃罗和公爵大人的对话,不由自主揪紧了穆里的衣襟。

——好在穆里完全是木头一块,丝毫没有察觉西泽尔的异样。

我只是叹了口气。

晚餐过后,宅邸里开始次第熄灯。

直到第一遍就寝的钟声响过,我已经脱下外套,正躺在床上翻书,忽然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哎,麻烦来了。

会干这种事情的,除了那丫头没有第二个。

鲁克蕾西亚提着睡裙踮着脚潜进我的房间。

“米凯莱托——”

她自以为很隐秘地,小声地叫着我。

我腾身起床,瞪着她——

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波吉亚家的公主就寝时间跑进男人的卧室,她据对声名扫地。

鲁克蕾西亚做贼心虚地四处观望,小声对我说,“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晚来找你的。但是我很担心西泽尔哥哥……”

鲁克蕾西亚低头扭着自己睡裙的蕾丝花边:“今天父亲回来,他很生气,骂了我一顿。哥哥原本想替我隐瞒我和胡安偷溜出去玩的事情,结果却遇到了杀手——我想父亲肯定会为这个对哥哥发火的。”

然后呢?我抱着手臂冷哼一声。

鲁克蕾西亚期待地看着我:“我们去看一下西泽尔吧。”

我斜着眼看她,心想你绝对是怕西泽尔以后跟你算总账,想趁他虚弱的时候先讨好他吧。

鲁克蕾西亚厚颜无耻地拉着我的手:“米凯莱托,你一定要帮我,西泽尔现在肯定恨死我了,你在场的话他会收敛一点的。”说完连拉带扯地将我拖出了我的房间,然后趁着没人,溜下楼梯钻进了西泽尔的卧室。

令人意外的,重伤的病人居然没有好好地躺在床上,西泽尔裹着羊绒的毛毯抵御夜间的凉意,站在开着的窗前。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哥哥!”鲁克蕾西亚推开门后就冲着西泽尔跑过去,“你居然不好好休息,还开着窗!”

西泽尔回头看见鲁克蕾西亚,皱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担心你啊。”

“你还嫌自己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鲁克蕾西亚聚满水汽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西泽尔,娇声道:“我已经知道错了嘛。但是我如果不来看你我就睡不着觉啊。”

“鲁克蕾西亚……”西泽尔扶着窗边的椅子,精疲力竭地坐下来。

“我知道你被父亲骂了会伤心,所以……”

“不,你想得太多了。”西泽尔打断了鲁克蕾西亚的话,“我还没有见过父亲。”

“咦?”鲁克蕾西亚愣了愣,“父亲没来看你吗……”

西泽尔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正看见鲁克蕾西亚充满歉意的眼神。

西泽尔想了想,语气平静地说:“你回去睡觉吧,鲁克蕾西亚。我不会因为这件事一直对你生气。但是,你是波吉亚家的公主,不是一般的女孩,你不能像别人一样无拘无束地生活。虽然这是很痛苦的事情,但这亦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必须接受。这是你的责任。”

鲁克蕾西亚定定地站在西泽尔的面前。

我几乎能听见西泽尔的短短的那一席话在小公主的心头所引起的巨大回音,就好像一块大石投进了平滑如镜的湖面,打破了女孩保存至今的最后一点任性和天真。

她不再狡辩什么,也不会向哥哥撒娇了。

也许是明白了西泽尔向她传达的那一份沉重的心意,她顺服地点点头,向一直对她温柔照拂的兄长恭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我对公主大人的这场半夜闹腾摇头失笑,随之走向门口。走出门前,我回头看向西泽尔。

他也正在看我。

他眼神锐利,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先合上门,然后向他轻声笑道:“不用怀疑,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

想了想,我又忍不住问他:“西泽尔,像这样被牢牢束缚,又随时面临危险的生活,是你所想过的吗?”

西泽尔面朝窗外,把目光投向一片沉寂的夜色之中,反问我道,“难道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第十一章:家族(下)

回到宅邸之后的西泽尔一直情绪低落,他不怎么说话,吃得也很少。

按照佩德罗·波吉亚公爵的吩咐,我偶尔会去看看他,却总是能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口的位置,盯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天傍晚,晚餐过后的时间,我又顺道进去西泽尔房间看了看。

关上身后的房门,我扫了一眼床边的餐盘,他又是几乎什么都没吃。

“嘿,西泽尔。”我打了声招呼。

西泽尔转过头来,冷淡地瞥了我一眼。

我抱着手臂,不客气地讥讽他道:“你是哪里来的发脾气的公主殿下吗?”

“你说什么!”

我笑了笑:“你不吃不喝也不睡觉,整天脸色惨白地站在窗子旁边发呆,难道不是想闹脾气引起别人的关注吗?”

“你在胡说什么?”西泽尔眼睛又变圆了,“你怎么敢用语气跟我说话?米凯莱托,你不过就是……就是……”

我冷哼:“就是什么?”

西泽尔想不出该用什么话骂人,他咬了咬牙扭过头去不理我。

我摇头道:“西泽尔,没用的。”

“你父亲不会来看你的。我知道这一点,你也知道。这个宅邸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无论怎样生气怨恨,也不可能换来别人喜欢你。”

西泽尔背对着我,他双手扶着窗台,肩膀到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你给我滚出去,米凯莱托。”

西泽尔低声说。

我冷笑一声,弹了弹裤腿转身就出了门。

然后顺着走廊走出没几步远,我便找了个落地花瓶遮住的角落,背靠墙壁,抱定了看好戏的主意在那等着——

没过一会,完全不出我所料,西泽尔这小子摇摇晃晃地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糟糕透了,摇摇欲坠像片树叶一样,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经过我面前时,他倔强地不搭理我。

“嘿,看起来真不容易啊,西泽尔。”我颇为开心道,“还是不死心,要去见你父亲吗?”

“关你什么事。”他恨声道。

“罗德里戈·波吉亚殿下在在三楼的静思房做晚祷,你要上去吗?呵呵……”我看着他一下子僵硬起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还是我背你上去比较好吧?”

西泽尔扶着墙,又被我气得发抖:“你滚远点!”

我嘿嘿一笑,跟在他旁边,看他一步一步像蜗牛爬一样地登上了楼梯。

间或有侍女和佣人从他身旁经过,居然都没有一个人上前关怀地询问一句。

——不得宠的儿子还真是可怜啊。

我在心里叹息道。

好像爬上巴别塔一样艰难地登完了四五十级台阶,西泽尔终于挪动到了静思房的门口。刚一到达他就忽然晃了晃,我赶紧伸手扶住他才没倒在地上。

他没推开我的手,全副心思都集中在那扇肃穆凝重的黑色木门上。

西泽尔犹豫了一下,握住门把手。

——即使他进去了,他又能说什么呢?

在我看来说什么都是没有用处的。

然而我却并没有阻止他。

就在西泽尔决定转动门把的时候,里面意外地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胡安比西泽尔要适合的多!”

罗德里戈·波吉亚阁下大声地斥责道,“佩德罗,你对西泽尔太偏爱了!”

“父亲……”公爵大人低沉的声音缓缓解释道,“西泽尔性格比胡安沉静,但那不代表他比胡安虚弱,我认为还是应该先送西泽尔到佩鲁贾大学去学习军事和政治,毕竟他们都还小,将来会有很多发展和变化。”

“你在西泽尔身上投入太多注意力了。”主教阁下非常不满道,“我常常会觉得你一点也不喜爱胡安。为什么?胡安和你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父亲,我对他们两个一直一视同仁。”

“不,佩德罗,你的眼睛被蒙蔽了。”罗德里戈坚持道,“胡安精力旺盛,充满热情,他健康又灵活,将来我一定要让他成为你的帮手,担任我们波吉亚家的擎旗手。”

“父亲……”

“你不用再说服我了。西泽尔这孩子太孱弱,没有冲锋陷阵的勇气,我不赞成让他进入佩鲁贾大学学习。尤其是这次的事情,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若不是运气好,恐怕我就要失去一个儿子了——等他伤好之后,我打算带他去梵蒂冈觐见教皇陛下,这两年就让他在教廷里见习,今后他担任神职,在教廷里辅助我也不错,毕竟他话不多。”

“父亲,这事情还要先问一下西泽尔愿不愿意。”

“这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另外,我决定再过两年送胡安去佩鲁贾大学,在他领导军队之前你要多关心他一些,佩德罗,他也是你的弟弟。”

“我还是认为西泽尔……”

“讨论到此为止,佩德罗。我不希望我们家里有任何相左的意见存在。”

主教阁下严厉地制止了公爵大人反对的意见,房间里的对话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我几乎不敢去看西泽尔的脸色。

只见他低低地垂着头,摸索着扶着墙壁,拼命想要疾步离开,然而却走不快。站在台阶上的他一着急,整个人顺着楼梯摔了下去。

“西……”我吓得半死,拼命咬紧牙齿才没喊出声音来。

西泽尔侧身倒在楼梯下面,蜷缩成一团。

我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来。

他的嘴唇和脸颊磕破了,血顺着他洁白的下颚滴在睡衣的领子上,看起来像朵残败的百合花一样凄惨。

他的黑眼睛定定地盯着某处虚空的角落,对我说:“米凯莱托,我要出去。”

“哎,别任性了。”

西泽尔坚持说:“我要出去!”

“好吧。”我叹了口气,架起他的胳膊,“我带你到花园里去走走。”

我背着西泽尔走到那个公爵带我去过的小花园,将西泽尔放在喷泉水池的边缘。

西泽尔挽起水池里的水洗了洗脸上的伤口。

我站在他身后,他面对着那座公牛与少女的雕像,一动不动,一声也不吭。

过了很久。

花园里点着莹莹的灯火,梦幻般美丽。

我说:“西泽尔,想哭就哭出来比较好。”

西泽尔仍然一动不动。

我继续说:“这里没有任何人,即使你嚎啕大哭,也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可以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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