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恒的脸气已经缓和许多,只是看见少年时,还是忍不住“嗖嗖”地发冷。
少年跟在后面,浑身不自在,刚才那等霸气荡然不存,脸上的神情也是“臭臭的”,满是不甘不愿,脸往一边撇开,似
有悔意,又觉得心不甘一般。
出门时,薛珂把那件大红雨裳拿在手上,想还给少年。
但临到门口,福恒一把夺过那件大红的雨裳扔在地,还用脚重重踩过,一双厉目把薛珂到口的解释堵在喉咙里,无法言
语。
冷汗顺着薛珂的额头悄悄滑下,无声,带着余悸,福恒的眼满是煞气,不可逼视!
分不清是在恼那少年,还是他薛珂!
少年怡亲王的眼随着雨裳的被弃,而随之掷地,然后森森的寒意伴着氤氲之气在眸中孕育咬牙的愤怒。
他说:“你别得寸进尺!”
福恒带薛珂出院子,恨恨地说:“是你?还是我?”
怡亲王冷笑:“你别惹我!”少年的脸恨得牙痒。
“我怕你不成?”
福恒咬牙!那眼中挣扎的恨意,与似乎随时喷薄而出的愤怒,让薛珂为之一震!
狰狞如此的福恒让薛珂初次见,不由得哆嗦。
怡亲王顿了一下,撇开脸,薛珂看不清神情,只听他毫不犹豫地说:“没你福康安,我身边就没人了?”
福恒几乎在怡亲王话音落的同时,回头,愤恨的眼里掠过赤色!
“你说什么?”福恒的话语威胁味道十足。
怡亲王撇开的脸,完全无视。
薛珂只看见福恒握紧的拳头,在颤抖!
“我问你,你说什么?”
怡亲王拽得把头仰高:“你没权利命令我。”
“好!”
福恒气得哆嗦,抓起薛珂大步流星往院子外走。
薛珂只来得及看见少年瞪大的眼,满是恼怒与无措!像个被惯怀的孩子!
一到府门外,福恒就将裹上衣物的薛珂,交给留在王府门外侍卫,一路漠然,没有表情。
薛珂挣扎着站起来,却只见福恒静静地站在府门外的狮子院,挣扎却没回头。
而在他们离开那刻就合上的门里,少年月色的衣袍在模糊。。
像是不舍,更像是孩子气的赌气。
福恒撇开头,翻身上马,说:“走!”
薛珂抬头,只见门上的金子匾额书着:“怡亲王府”——
原来,少年真的是与福恒齐名的新任怡亲王!
觉罗永铭!
据说他儿时可是闻名京城的神童,只是这些年淡了,不及皇八子文武双全来的出名。
薛珂骑着马上,忍住全身的疼痛,小心的问:“亲王……”
福恒只是冷冷地看了他,把恼怒压在眼底,说:“不必理他!”
薛珂点头,微微的担心!因为福恒脸上那隐藏的无措,在脸上交织着一种叫做不安的情绪。
但福恒不承认,他何必指出,频添憎恶。
薛珂默默地看着自己凌乱的衣物,心里又一阵阵抽搐起来,小心的打量福恒的神色,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并未露出鄙夷
,这才微微地放了心,只是福恒那看不清的脸色,让薛珂担心!
一路到营里,福恒抓住薛珂说的唯一一句就是:
“不准你再见他,否则我会杀了你!”
薛珂不解,张着欲解释的唇,不能言语。
这是对他薛珂有情?还是无情?
福府院里,池塘的荷花铺展在绿叶之上,朵朵摇曳。
衬着夕阳的霞光,美而不可亵渎。
池边,福恒拉弓射箭,恨不得在那靶上直接贴上觉罗永铭四个大字!
却舍不得!
永铭最后那句话,是不是真心?福恒觉得胸闷得无法呼吸。
永铭到底什么心思?永铭到底把他福康安当什么呢?
玩物?玩过就丢的玩物……他们这样的关系,永铭究竟有几分认真?
既然没感情,当初为何又要不惜触犯太子,救他?
福恒不知道自己拉得是弓还是箭,只是拉扯着不断拉、放、拉、再放……
风追着荷香,弥漫小园,淡淡地好似永铭那若有似无的情,摆明了诱惑,却偏偏立在水中央,每一次想要捧在手心,就
要趟过冰冷的池水,踩过淤泥……
只是花香随风斜,花谢,香难存。
不忍折!
那年知道是永铭出手救自己,福恒很高兴,高兴得几乎忍不住夜夜抱着被子甜蜜,以为永铭真心喜欢自己,只是别扭不
肯说而已……
但如果不喜欢,当初他福恒要那样,永铭后来何苦顺了他的要求……
如今这许多年,情已种,情根已深,他福恒的心呈在眼里,含在口中,化在指尖,说的、做的……他永铭是不懂?还是
他福恒说的不明白?做得不清楚?
时至今日,永铭那句“没你福康安,我身边就没人了?”的话,福恒觉得自己受伤了!
看着箭靶,永铭的话回荡在耳际,福恒不禁自问,难道除他福恒之外,永铭身边还有其他人?
是谁?
程潜?郭哲?八爷?太子?还是薛珂……
疲惫中,福恒挽着弓靠着树,斜看那一池荷色,觉得烦闷,又心神不宁,明明刚才那份叫嚣着要去找永铭理论,气势汹
汹,要让永铭说个明白的心情,荡然无存。
此刻,荡漾在池中的涟漪,是福恒那一层层猜疑与茫然地揣测。
池水寂静,清亮如镜,波光潋滟推开霞色的金光,恰似永铭那笑非笑的眼,像诱惑,像算计,更像他福恒心湖不断沉积
地思念,荡漾的情意渐渐沉在心里收藏,舍却又不舍!
为什么是薛珂?偏偏就是薛珂?
福恒第一次觉得心烦,也许是愧疚。
如果永铭不提起,他几乎都要忘记,他和薛珂曾经可能有过那么一夜,即使喝醉了,即使几乎忘记了,甚至没有记忆…
…
但面对薛珂那双小动物般受伤的眼睛,福恒是从最初的憎恶,到如今是心怀负疚的。
薛珂的心思他不想懂,但薛珂眼睛里那份渴望,却不能被回应的感情,福恒懂,那有多疼!
只是薛珂的心思于他而言,也许好比他对永铭的心思,得不到却痴痴地渴望。
以为只要守住,一直等,一直等,终有一天,永铭会转过来头来发现自己在等他,然后爱他福恒,一生一世。
但永铭身边总是来来去去的人,虎视眈眈……
的确没他福恒,永铭会有更多、更好、甚至更年少的漂亮孩子!
永铭总是说太子身边的娈宠通常不会超过二十,多数都是十八以前就厌了的……
什么意思?
是在暗示他福恒明年十八吗?
让他福恒知难而退?
福恒靠在树上,喘着粗气,冷笑,知难而退……
不可能!
能退,他福恒今天就不会这么痛苦……
三年了,薛珂一直默默地跟着自己……作为过来人,福恒懂那是为了什么。
正因为懂,福恒才佯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不能爱他,但他福恒会给他补偿,高官厚禄……
但薛珂为什么要去招惹永铭?
为什么永铭偏偏要伤害他?
那累累的伤痕,如果是其他任何人,他福恒不会怜惜,但偏偏是薛珂,那个每日在军营里用眼,目送自己的人!
福恒觉得心里的滋味翻腾,却不明白那是什么。
他恨薛珂,恨薛珂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往自己心窝插刀子的人!
但……薛珂也许不认识他福恒,就不会有这样的意外。
毕竟,永铭并不是一个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人。
当年那个偷偷喜欢朗月的小侍卫是怎么出事的,他福恒可是一清二楚。
这件事是苦肉计?还是借刀杀人?
很难说……
想着永铭,福恒就觉得臂上的伤疼,不是伤有多深,而是这疼抽在心口如绞,偏偏是永铭伤他!
难道一个没人爱的人,比他福恒更重要?
想着福恒握紧了拳,第一次想到了那双也透着淡琥珀色,却满眼是深情的薛珂……
心乱,如麻。
再面对永铭,福恒怕自己无法不伤害永铭,尤其永铭那一鞭,几乎寒透了他福恒的心,他福恒那么喜欢他……
喜欢得满心满眼都是他。
就为他儿时那信口一句“康安将来也当将军吧!”
他福恒几乎赌上了性命去拼命……
但他收获了什么?
福恒坐在树下,仰头看天。
天色已暗,月上柳梢,清辉似雾,笼罩于夜,晚风习习吹着凄清。
不想疗伤,只想疼的清醒。
心里想忘了永铭,但映入脑中的却还是永铭。
与薛珂相比,永铭很强,强到他可以去肆意害人,甚至不用顾忌被报复,他的敌人只有他的兄弟。
第一次福恒想要保护永铭以外的人,没有理由,第一次发现,永铭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恶作剧的永铭了。
长大了……
那个竭力伸手去保护自己那片天,却只能看着它们支离破碎的永铭长大了!
拾不起一地复杂的心绪,福恒此刻不想去想永铭的任何点滴,如同默默地爱时那样,静静地想忘了,不惊动那一厢,即
使是一片叶。
为什么?福恒没有去想,不习惯去想,只是怔怔地想忘,带着一抹失落,也许只是一种幻灭。
曾经以为永铭是需要他保护的……
但福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里难过!
眼睛酸涩,明明永铭自始自终都没有喜欢过自己……
福恒不会忘记离开时,门缝里永铭的背影,映在福恒的余光里,像一种别离。只是这要去的感觉,有点疼!
像割掉心头的肉,惶恐的看不见前方。
那时。
福恒曾想转过头,去挽留,却站在那里,看着那背影消失在合上的门里。
挽留?永铭可懂,他福恒的心,爱他,从不曾变过!
可永铭呢?
或许,他永铭从不需要……
忘了吗?
放手吗?
福恒仰望着漆黑的夜幕,只听见院子里的夏蝉呼朋引伴。
唯独自己只有自己!与身后这棵暂时栖息的大树……
“永铭……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福恒拿着弓搭着箭,对着月,瞄准——
儿时他就心想如果他是后羿,嫦娥飞上了月又如何?
既然能射下太阳,月亮也能射下来……
只是,谁来告诉他,永铭不在月亮上,他的心怎样才能属于他福恒?
福恒愤懑,起身准备射月!
弓刚拉满,景祺说:“九爷来了!”
福恒放下箭,脸色暗沉,嘴角却不自觉微扬起来。
第十四章
晚间,永铭一身素色常服第一次莅临福府,福恒的书房——去木兰路上突然接到圣旨在京城待命的福恒,将在京城等木
兰的队伍拔营回来。
既然是便服出访,福恒按规矩在福政的眼皮下,规规矩矩地出门迎接至书房,但一进书房,关上门,福恒脸上的笑,立
刻消失,自个去案上继续看书。
永铭讪讪地站在门边,也是一脸别扭。
半日后。
“康安……”永铭站到福恒身后,轻拍拍福恒的肩,立刻收回手。。
福恒不理。
“康安……”永铭放柔声音。
福恒冷笑。
“康安……”永铭伸手去搂福恒的腰,却被福恒嫌恶地拍开手。
福恒起身,让继续死缠烂打的永铭扑空,差点趴在椅子上。
“你来干什么?”
福恒冷冷地看着永铭,如同陌生人的目光,他知道皇子都喜欢不折手段,但永铭是不是有点过之无不及了?
“看你!”永铭非常会善用他那张脸,笑得一脸蛊惑,然后堂而皇之地坐在福恒刚才的位置上,眉目晕染出一种暧昧的
旖旎。
福恒冷冷地站在书案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永铭喜欢,他福恒奉陪。
“怎么看?”福恒拿眼故意往床上一瞄。
永铭会意,脸上迅速掠过一丝尴尬,不敢再笑。
他正色说:“我额娘让我来道歉!”说着脸往旁边撇,似是别扭。
“道歉?”福恒把手里的书往书桌上一扔,伸手捏住永铭的下颌:“你最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永铭变了脸色:“什么意思?”
“你懂!”福恒笑得冷,手却在永铭的唇上抹动,即使寒心,永铭依旧让福恒想要喜欢。
“我不懂!”永铭盯着福恒的眼,努力无视福恒那只不规矩的手,谁让他自己错在先,而老福晋的话又不能不听!
“你懂……”福恒深深地吻住永铭,不让他呼吸。
“康安……”永铭抓住领口,挣扎,他是来办事的。
“你到底要怎样?”永铭努力往后靠,抵住福恒的肆无忌惮。
“你先去和诚斋道歉!”福恒解下衣袍。
永铭无视福恒落地衣物,瞪大眼说:“你让我和一个庶民道歉?”
“不止!”福恒露出臂上等几处鞭过的痕迹,即使抹了药,还是红得刺目。
永铭撇开眼,愧疚,下午他也知道自己冲动了,可谁受得了那种旖旎画面——
那个薛珂一丝不挂就罢了,还那副小鸟依人般仰望着福恒,像是情人间的低语,最可恨他永铭还在哪里,看不见,可以
不想,但看见了再装,就不是他永铭了!
“看见了?”福恒想起来就恨,别人还罢了,偏偏是永铭。
“……”永铭嘴角抽了抽,眼神游移,此刻再辩只会弄巧成拙。
“你怎么说?”福恒拿住永铭护着领口的手,他要讨回来,别人要用命来尝,他永铭……欠他福恒的太多!
“康安……”
永铭看着福恒俯下来的黑影,只想说:“我只是来道歉的。”
夜,烛火昏黄,燃着惨淡的光。
永铭回到府里,第一次对着镜子看着褪去衣物的自己,青紫的淤痕从肩而下,错落在雪色的肌肤上,像入夜前绽放的红
梅,映着雪地,隐藏的暧昧。
更像那日薛珂身上的爱痕交错……
永铭脸色发青,咬着唇却不言语。
身后是小顺子撇开的眼,悄悄隐没在房帘后。
永铭的耳朵里,只听得见福恒在他起身时的那句话:“如果你敢再动诚斋,我会杀了你!”
冷冷的言语,认真的许诺,半点戏言也无。
永铭想对着镜子扯出一抹笑,却看见镜中的自己模糊在氤氲里,变得恍惚。
为了一个庶民如此待他……永铭想问:我算什么?你福康安的旧欢?
永铭没有问,问了就是自轻自贱,自取其辱……他永铭很骄傲。
永铭伸手去摸镜子,却觉得镜中的自己像失去的年华在奔跑,无法触及的自己,像个模糊的梦。
艳艳唇色的只有两个字“欲望”,其余都淡然的像入夏的雨,只有雨后的朦胧。
但,永铭还是笑了,因为心疼了。
永铭自问自己在看什么?
爱?
或者喜欢?
他在孩提时就不曾相信的东西,今天居然为此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