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行宫,永铭歪在床榻上,那边派来了太医诊治。
太医低头,起初不敢言语。
永铭靠在蟒纹金钱靠枕上,笑:“直说无妨!”什么问题,他永铭心里清楚。
太医作揖,惶恐得从半坐的椅子上立刻站起来说:“王爷其实也无大碍,只是房事……过度了……奴才以为,不如先禁
些时日,否则药石无用。”
永铭不语,摆手令下人不要言语,只是拿眼看着太医似笑非笑,太医站在永铭面前哆嗦,浑身不适,额头冒着冷汗……
永铭这才低头,微微笑道:“如果我皇阿玛问起来,当如何说?”他永铭孝未满,虽然皇阿玛也可以睁眼闭眼,但是被
说成过度,那可是大不敬!尤其是现在不是亲王府……他随侍连个女人也没有!
太医立刻下跪道:“王爷这是积劳成疾,旅途劳顿,加上有失调养,外邪入侵而致!”
永铭笑,比了一个手势,小顺子立刻拿了赏银过来。
小顺子把银子交与太医,太医立刻磕头谢恩,退身出去开单子拿药!
永铭给小顺子递了一个眼色。
小顺子退身出去,私下与那太医说:“王大人,也知道我们王爷的脾气,他好,我们大家都好,但若听闻半点风声,无
论谁说的,王爷只怕翻脸不认人!可还记得宋太医……”。
太医惶恐,立刻要立誓。
小顺子笑:“自然是信得过王大人,俗话常说,这世间嘴巴最牢靠的是死人,但王大人总是例外的。”言罢,又递上一
封银子:“以后王爷就承蒙王大人担待了!”
这那是打赏,分明是买命钱。
王大人惶恐地,却不得不接过这一封银子,脑袋悬于一线的人,哪敢得罪权贵。
所谓太医,不过埋藏秘密的罐子,上至皇上妃嫔,下至达官显贵,王侯将相,谁不是吃人的人!
诚惶诚恐。王大人从怡亲王的房里捧着银子出来,才走出一条巷弄,就见四爷的长吏站在那边胡同口。
游移间,王太医瞥见怡亲王府的侍卫长何翔在那边院门笑得阴森,他手上的匕首寒光如冰……这哪是看病,分明是玩命
!
“四爷?”
永铭敛眉不语,手里拿着折子——
报病休养,那一叠八百里快急,遇上重要的,仍旧要过永铭的手,永铭靠在床上看着这些折子,有时一面口述,属官誊
写,然后交予永铭过目,呈递。
不多却也轻松。永铭甚至还能腾出手来插手一些平亲王府余下的琐碎杂事。剩下的问题只是如何追打落水狗,符真……
以及如何报答那个能让容嬷嬷恰好来通风报信的人!
符真绝不能再留在平亲王府了,那么最好的借口自然是跟他永铭去江西戴罪立功……这个不难,平亲王爷当日求了他,
这个忙他永铭绝对义不容辞——
只是,他永铭该尽快斩草除根,还是等让他生不如死呢?
永铭摆弄着手中的笔,属官请辞刚刚出门,小祥子就从外面进来,耳语说:“一切具以妥当!皇上果然如王爷的所料,
说念在平亲王素日功高,不日就要远征,令其自行整顿王府,再将结果呈报!”
永铭挑眉,不是他神算,而是朝中用人之计,平亲王算得上是难得将领。皇阿玛哪舍得为了一个小小公主,别说不是亲
生,就算是亲生的皇子,在江山社稷面前也微不足道。
永铭冷笑地看着手中的玻璃杯,人心啊,他永铭能算尽世间人心,独康安不懂,他到底要什么呢?
爱?
不过是自讨苦吃的花烛残事……
他们都是男人,世间情爱最是短浅利薄,难道康安不该是博个青史留名,万古流芳?才是正道?
不懂——明明那么努力的人!到底要什么呢?
躺的浑身不适,永铭打算起身,只觉得腰间酸软,这福恒,他永铭不过一句玩话,至于当真吗!
永铭索性靠回蟒枕,打算继续小憩,吃吃睡睡眼见要是一天,忽听外面帘子外有人声。
永铭问,小祥子说说安贝勒的四公子札木合来了,听说爷在休息,还在外面等着呢。
永铭一听,不禁笑开了花——札木合和自己可是发小,不由得忙说请。
那年猎鹰回来,就听说札木合成亲了,但妻子不是德德玛——据说上的是庆亲王的大格格……
转眼两年未见……唯一的消息也是康安当日来信里的只言片语。
世家子弟的爱何其脆弱,即使男女也只能放心里……
永铭不禁想,即使自己和康安不顾一切,又能得到几年光阴?
札木合进来一脸笑容,掀开袍子就见礼:“奴才札木合见过王爷。”
永铭不禁失落。
原来大小孩一般的札木合也似乎长大了,依旧是福恒至今无法企及的虎背熊腰,昔日傻乎乎的脸上也添了沉稳。
“听说你当你爹了?”永铭笑,不敢提德德玛,因为德德玛被指给了永铭的一个兄弟为侧福晋。
札木合笑的得意说:“是啊,真快,当年咱们还羡慕康安。”
永铭笑道:“人家如今有四,最小的如今都满地跑了,你得努力啊!”
札木合乐了:“笑我?九爷还没一撇呢!”
永铭嬉笑:“兄弟我是想啊,问题得有人生啊!不如兄弟给我透露透露,明儿年你们那里指婚的姑娘,谁最漂亮?我一
口气娶上几个,后年也一口气天天跟康安当年似的,然后府里就守着就等老婆们一个个生孩子,在连着几日,连请上几
十桌百日酒。”
札木合低笑:“你行吗?”
鄙视的眼扫过永铭那小身板,如今还病怏怏的,不过一提娶媳妇,两眼就晶晶亮,这让札木合挺佩服永铭的——想老婆
,想到他这份上,也算个中翘楚了。
永铭俊脸一板:“不行也得行!你可知道,单是康安那里,我送礼就每年四份,喊我一声干阿玛,然后每年生日,压岁
银子……一样不落!我也得弄一堆,然后统统收回来。你不知道,送的我肉痛。”
札木合呵呵直笑说:“你一个孤家寡人的,一年单是爵俸就是一万银子,加上田庄牧场、采矿场一年收入好说也上好几
万,倒和我们这些七七八八加起来不及你零头的哭穷。仔细康安听见,捶你!”
永铭立刻正色说:“我是亲王!”
札木合挠挠头,笑得一脸暧昧——自那年猎鹰回来,札木合就觉得永铭和福康安看着让人羡慕,真像一对儿似的。
札木合看着永铭,心中不由得叹惜,康安像爆竹,永铭像火星,只可惜都是男的……
但即使这样,札木合也越想越觉得他们像对爱打爱闹,关上门又眷念情深的小夫妻。
第三十三章
“想什么?突然发现我很英俊?”永铭的大脸映在札木合眼前。
札木合惊得一个后仰,唬得连着椅子往后摔了个仰八叉,把永铭笑得扶腰,半日没直起来。
“成亲了还这样!”永铭含着笑,毫无愧色。
札木合红着脸被奴才们扶起来,也无恼色,讪讪的说:“难怪康安说你长不大!”心里暗骂,妖人,从小认识就拿脸吓
唬他札木合,再转过脸去骗福康安……
想想,札木合就愤怒——
那年,永铭骗他去床上找所谓的蛐蛐,可怜他居然相信,陪永铭在床上把衾被翻了个天翻地覆。
结果被进来的福康安看见,二话不说拖起他札木合就往外面走,说有话说,结果喂了他札木合一顿拳头,理由很简单:
那是他福康安的床。
“什么时候,你和他这么好了?”永铭讪讪的爬回床上继续休息。
札木合很想问永铭,你对福康安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木兰,福恒陪他借酒浇愁的时候,札木合就知道,福恒那小子心
里惦惦念念的就是永铭,那滋味……陪自己一直到天亮,每次天亮的第一句竟然是:“那是启明星!永铭说,启明星升
起时就快天亮了,你说永铭在干什么啊?会不想到咱们……”
那眼神让他这个爱人结婚新郎不是自己的人,也觉得难受。
但札木合话到嘴边,出口的话确是:“你干嘛打小就欺负我?”
“哪有!”永铭把一双眼瞪得分外无辜。
“又来了,又来了!你就这双眼睛最会骗人!”札木合控诉。一边的侍从们侧目,这二人一遇见就像孩子。
永铭立刻换上一双邪恶的眼,贼巴巴地看着札木合。
札木合吞吞口水说:“你还是装可怜吧!”没事看得他心慌,让福恒看见还不知道心里怎么翻腾呢。
永铭眨巴眨巴眼,札木合立刻转头,看后面是不是来了福康安,这是本能——
因为数年前,札木合因为这个,被福康安吃飞醋,揍过,只是那时候不知道,被打了还爬起来问福恒:“为什么又打我
?”
福康安甩甩拳头,回答得很顺溜:“看你有进步没有,距离勇士多远。”
可恨他札木合居然相信,还很高兴地问:“我进步了吗?”
福恒的回答永远都是:“你有时间陪九爷在这里瞎耗,不如多练习,你会成为勇士的,只是练少了!”
天真如他札木合居然当真,每日早晚勤练腿脚,只是练着练着,永铭的脑袋就从那边石头后鬼鬼祟祟露了出来,对他猛
得“鬼招手”,一脸的贼眉鼠眼。
然后自己就屁颠颠地,鬼鬼祟祟地对永铭惟命是从。
从拿兔子,到跟踪别人……木兰秋弥的日子,过得刺激、快乐,就是头上包多——被福康安打得!
在布库那次以前,对“福康安”的认识仅仅是一个传说中的英雄少年名字。却把福康安本人当做,那朵人间绝美的“雪
莲花”……
细算起来,初见福康安,是八岁那会,永铭揽着札木合的小肩膀,二人带着后面惊魂不已的侍卫,突然到了一处凹地。
福康安正坐在大石上盘腿看书,全神贯注,似乎入了迷。
“漂不漂亮?”永铭问札木合。
札木合都看傻了,忙不地的点头,也没弄清那到底是姑娘还是男孩,坐在那里,雪莲花似的,温婉雅致,又洁净如月,
真是好美……
“想不想亲他?”永铭双眼发光。
札木合点头,然后连忙摇头,他不敢,要被人打死的!
“看着,大哥,亲给你看!”永铭整理一番衣装,看得札木合满眼都是羡慕与崇拜。
“看清楚!”永铭说完,大摇大摆,兼有点鬼鬼祟祟围了过去。
札木合在树后看得那是目不转睛,上串下跳,舍不得错过每一个细节。
只见永铭走过去就冲那朵“雪莲花”笑得好纯洁……假的札木合背上冒疙瘩。
“雪莲花”冷着脸,任永铭拉着如玉的小手,皱眉。
永铭恋恋不舍的收回手,背在后面,和“雪莲花”一句没一句闲话,札木合急得直挠树皮——一句也听不清楚。
忽然“雪莲花”瞅着永铭不语,脸上微微泛起了笑意,一丝风微微地吹来几个珍贵的字:“真的……康安……”
然后……然后永铭就把脑袋凑了过去,“啾——”啄了个正着。
札木合激动啊,一跃出了树后喊了声:“大哥,你好厉害!”
话音未落,札木合就傻乎乎地看见他大哥,一个速度向另一边飞窜而去,他忍不住怀疑永铭上辈子是属兔的。
永铭是属兔的,“雪莲花”绝对是属鹰的,几个箭步就把永铭拿下,札木合就眼睁睁看着他大哥被修理得金光灿烂。
更奇迹地是,后面的侍从竟然没人去拦,仿佛很习惯。
最后,永铭抱头在一边,“雪莲花”对札木合勾勾手,札木合开开心心,在他大哥的瞠目下,跑到“雪莲花”面前。
可怜他札木合不过是围观,被揍得比永铭还惨。
事后永铭骂他:“你傻啊,我都不是对手,你还来。”
札木合哭着说:“我们是好兄弟,我阿爸说勇士不丢下自己兄弟自己逃命的。”
永铭叹气,单手揽过札木合的小肩膀说:“傻瓜!别哭了,晚上大哥会帮你讨回来了!”
札木合抹着泪问:“大哥你不是打不赢他吗?”
永铭说:“我那是让他的,看我替你报仇……”
话音未落,只听他们身后一个声音冷冷地问:“九爷,这是找谁报仇?”
二人转头一看,札木合大骇,是那个“雪莲花”!
很默契的,永铭拽着札木合一路狂飙,好似逃命——
只听身后“雪莲花”大喊:“永铭,我不信你晚上不回来!”
永铭,我不信你晚上不回来……
时过境迁,札木合突然觉得福康安当年那声大吼甚是暧昧!
札木合把头从后面转回来时,不禁想,福康安的心思,永铭可曾懂?
“你干嘛从小就怕福康安!”永铭不解。
札木合很想白永铭一眼,不知道是谁领着他这小弟没事专挨揍的,他永铭揩油还情有可原,他不过是尾随,揍得比干坏
事的还惨!
想当年,为打败福康安,一血耻辱,他札木合才练就今天的本事,但……还是不及人!
永铭忽然说:“我想起小时候了。不如,等我好一些,我们晚上挑个时候去走走……就咱们两兄弟……”
札木合一听,立刻起身说:“我想起家里还有一些事!”然后逃跑似的一溜烟走了!看得永铭分外疑惑——
这是怎么了?
想着永铭的脸不禁沉了——
自上次猎鹰后,永铭就奇怪,札木合看见自己就格外注意距离……难道他看出什么了?如果连粗枝大叶的札木合也看出
他和康安有什么,那么他们就危险了……
至晚间,大约夜深人睡时,福恒掀帘子进帐。
永铭本打算立刻起来,告诫康安别总往自己屋子跑。
但帘子一掀,顿时一股药味,热腾腾的冒着让胃抽抽地味道,在大帐里弥漫。
永铭立刻闭眼装睡。
福恒居然把永铭好容易打发出去的药端了进来。
福恒吹着药,坐到永铭身边,说:“以前不舒服,唧唧呱呱的,这次怎么不说?”
永铭很想白福恒一眼,难道说因为很舒服,所以没说?或者闷闷地,像个女人似的说:“说了你会听?”
但是药味呛人,永铭就是不说话,继续假寐——开玩笑,福恒喂药那叫灌。噩梦般的记忆,让永铭僵着身体就是装作人
事不知,恨不得昏死过去算了。
福恒端着药,才不管永铭装死,拿着勺沾药放在永铭嘴边涂抹,要把药味渗进去。
永铭坚持。
接着福恒喊:“何翔!”
永铭立刻从床头坐起来,瞪着眼,气势汹汹地说:“我是亲王!”又想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