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依旧,
但师徒二人却乐此不疲。
任重指着各处地形,一一解释。
“这山,不算什么,据说在湖南与贵州接壤处,山势陡峭,许多路走在上面,人如凌空而上,即使山里当地的人不小心
,也会摔断了脖子……”
“还有这江水,逢上雨季,河水暴涨,浪高水急行船,遇上江心打旋,有去无归……”
任重在前面说的兴致勃勃,恨不得把所知所想倾囊教授,没办法他任重没儿子,福康安在他心中就是他亲生子了。
再说福政也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可惜不能招为女婿。
福恒走在任重身后,看着地图,一一对照,心中默默记诵,恨不得把师父的每一句话牢记心里,一得空闲,埋头就捡最
紧要的一一记录下来。
勤能补拙,他福恒自认不是什么天才,但是他刻苦!从小就这个优点!
任重见如此,更是卖力,甚至还请来当地的向导。
在武昌半月,日子过得紧张刺激又飞快,福恒常常是才提笔要给永铭捎上一封信,匆匆写上“常思常念!”,那边战鼓
就敲得震天响。
接着是炮火,隔着江面,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隆隆的余响萦绕耳际,久了还会有嗡嗡的耳鸣声。
硝烟滚滚夹着雨雾,有时候只看得见浓烟,下雨用炮。弄火枪总是不理想,失误极多,但是用箭矢,射程又不足……
福恒跟在任重身后学习,战事来时日不能歇,夜不能寐。
好容易有一二日,遇上双方都休兵休整,福恒倒在床上,素日靠着就能休息的他,这日在床上却是辗转。
福恒抱着头,听着窗外的雨落声,这雨染着秋的脚步,吹来近秋的第一场雪。
困却睡不不着,永铭淡淡的眼神让福恒难眠。
而且京城太子那里关于八爷的消息已经传来,而永铭的至今没有一封回信……永铭的心里到底想什么,他福恒真是心神
难宁——
既然海誓山盟都是屁话,那么只有带在身边最踏实!
福恒寻思着……
永铭肯定是不会自请出征了……说不定还很高兴见不到自己,毕竟他终于要娶媳妇了……
想着寒心,但是到如今与其拱手让人,不如先下手为强!毕竟他福恒对女人无感,不代表永铭不喜欢……
福恒未雨绸缪,只是他千算万算,他的未雨绸缪却成为了亡羊补牢!
连绵的大雨在武昌境内肆意。战事仍旧继续。
又是一个喊杀声后的夜,热血初平,福恒伏在案上,把敌方将领的谋略勾勒于纸上,琢磨,握笔草拟入武昌后的第三份
折子,正握笔款款而谈,忽听门外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
“谁在外面?”福恒停笔询问。
“京城来消息了!”外面景祺回话。
福恒一阵欢喜,忙说:“还不快拿进来。”
景祺掀帘子进来,呈上一封密笺说:“京城的。”
福恒的心就沉了,这不是永铭的信……
永铭迟迟不来信,而密信却先到,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永铭不是出事了,就是有了新欢……
福恒立刻拆信,信上只有两个字“程潜”!
福恒的心顿时空了……
密信揉皱了恹恹地躺在福恒的桌上,未完的折子躺在那厢,笔已经生生碎成几段。
福恒颤抖着手,几乎握不紧拳头,胸口闷着一口气,不能呼吸,好似回到了当年郭哲初会永铭的那时,喉间一股血腥味
渐渐弥漫在口中。
为什么会这样?
福恒以为自己会无措,但是他出奇的冷静,静得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窗外的风声、雨落声、声声入耳。最担心的事都
发生了,还有更坏的事情吗?
福恒对自己说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一慌就输了。
带信的人就跪在福恒面前,哆嗦着身体。
福恒不怒反笑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夏……夏末!”
夏末……是他福恒正好从京城返回木兰的日子,福恒颤抖着心接受这个他始料不及的噩耗,但已经发生的事情,追究没
有意义。
“怎么才说?”
“消息送到木兰时,爷已经不在木兰了……”
“别说了!”福恒终于明白永铭那些冷淡,迟迟不回信是为了什么了。
福恒起身,在屋中踱步,然后问:“和硕额附程潜不是在北边吗?”
“回爷,年初他妻子和硕公主抱病,奉国公程大人请旨,入夏才从北边回来!刚封御前一等侍卫。”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他回京了?”福恒不明白他花钱怎么养了一帮饭桶。
“回爷,和硕额附程潜回京一直时常住在公主府外,住处也一直在变,奴才们才一直不敢确定……”
“借口!”福恒厉目一瞪,“借口!做到就是做到,没做到就是没做到!所有的借口,都是为自己的无能寻找狡辩的理
由!”
“是!”
福恒吸气,他必须冷静,他告诉自己他不能失去永铭,永铭是他的……
“告诉纳福,我不在期间,凡是出入过怡亲王府的人,尤其是漂亮的,一个也别给我漏掉,查清楚。”
“是!”
“还有,知道宫里敬事房怎么做事的吗?”
“是!”
“怡亲王和谁,什么时候,几次我都要知道的清清楚楚,就算是和他福晋、縢妾的我也要知道!明白?”
“是!”
“那个玥官现在在哪里?”
“听爷的吩咐,顺亲王府已经带回去了!”
“很好!先去吧!回来!”
“爷,还有吩咐?”
福恒犹豫了一下说:“倘若走漏了半点风声,你可知道……”
“奴才一定谨慎!”
福恒瞅着桌上揉皱了的纸,说:“做得好,年末回京打赏,你们自然是上上份儿!”
“是。”
程潜……福恒闭眼,他该想到的,现在是他和永铭最容易趁虚而入的时候。
难道他在京城时,程潜就去找过了永铭?
所以永铭才什么都不解释,什么不说,等他福恒一个人蒙在鼓里?
程潜……他的却能帮永铭……
想着福恒的手握成了拳,他那么努力超越程潜,他永铭却还是看不起他福恒……
第二十三章
水冷如冰。
福恒把自己沉入水中,没过头顶,好似梦里那夜的河。
景祺一众人站在入夜的河畔,惶恐,灯照亮了河面,灯影幢幢。
另一边当地叫来护驾的渔民也围了一圈,单是这么站着就有一百文,更别说如果救人就有百两的打赏,这等好事,谁不
喜欢。
就连没喊到渔民也偷偷猫一边,就等福恒落水,自己好挣这百两,一夜暴富。
河上几十双眼,只看着福恒在水里时沉时浮,刚冒出一个头,拂去脸上的水,福恒复又沉下,不知道大雨天,这个人捞
什么宝贝,这么执着。
水冷,冷不过心寒。
思绪纷乱,却不能想。
福恒把自己放逐在河水里,仿佛这是梦,河的一端就是永铭那红艳艳的锦绣罗帐,他福恒只要游过去,永铭炙热的肌肤
,就会包裹住他冰冷的肢体,带着他去寻找梦的殿堂。
然后说他喜欢他!
水在脸上,为何有热的温度?
福恒问自己是累了,还是哭了?
他还会哭吗?
身后的灯火如炬,而前面是漆黑的暗河,看不见对岸,永铭也不在那里!
如果泪水可以挽回永铭的心,他福恒可以放下尊严,只是他已经不会哭。
为什么是程潜?
为什么偏偏是程潜?
从小程潜就横在他和永铭之间,充当永铭的“保护伞”,可他保护的了永铭吗?
累了就不会想。
困了就会睡。
睡了,明天就会有新的转机……
当年京城隆冬,饥寒交迫的日子都有转机,何况永铭呢?
福恒屏住呼吸,想随水荡漾,感觉死亡的味道,但没有永铭的陪伴,他福恒还不能死。
他要活着,活着把永铭拥在怀里,让永铭用他温暖的身体包裹紧他冰冷的身体,让自己深深的进入,融为一体,不再害
怕,不再孤单,不在飘如浮萍……
永铭为什么不要他福恒……
永铭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
他愿意为永铭做一切,只要永铭要他,说喜欢他,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永铭就是不给他?
讨厌程潜、恨程潜、但程潜偏偏帮过自己……福恒憎恶自己,为什么要曾经那么懦弱,等人去救!
好累,福恒冒出水面时,雨正落得淋漓,仿佛整个人都被天唾弃了似的。
河水为什么越来越暖和?
福恒从水中最后一次露出头,河岸已经灯火通明,师父任重凝重的脸出现在岸上,咆哮的声音从河岸上传来。
“小兔崽子,你大半夜闹水呢?马上给老子滚上来!”
岸上的人很失望,因为福恒没溺水,一百两没着落了。
但他们没有舍得走,更没舍得眨眼,因为灯火下,被大红羽缎白狐狸里包裹的少年,即使他脸色已经煞白,唇色紫白,
但依旧美艳不可方物,更何况他斗篷中的他,正褪去身上最后一件令人遐思的裤子。
怎能不幻想,尤其苍白的少年此刻眼眸如雾,雌雄莫辩。
福恒没有说话,只是裹紧斗篷,上了事先备好的马车,车里自然有人为他着衣,他不想言语,也不想放任自己的失意,
任人观赏。
他今夜的心冷如河,滔滔不绝满是湿冷。车上的炭火很旺,烫了他的身,却暖不了他的心,他想念永铭的怀抱,想念他
的温度,他的声音,他的吻,他的抚摸……
他想念永铭的一切,但他却不能去想,永铭此刻怀里抱着谁、暖着谁……又烫贴着谁。
福恒失神地看着火光,看着炭火深处那时隐时现的红点,若明若暗,如他的心,那点点不可捕捉的希望。
回去,就好了,一切都还是他的……
福恒觉得心里苦,好像是那冰冷的河水,把忘川的寒气注入他的心里,于是他犹如徘徊在冥河岸的游魂,寻找失落的心
,一个声音说:忘了忘了吧!
失了心的人还会快乐吗?
福恒恍惚,裹上锦衣绣缎,貂裘轻靴,倦意浓浓。
不记得师傅说了他什么。
也不记得周围发生了什么。
当漆黑的困意笼罩下来,福恒闭上眼就睡得酣沉。
漆黑的夜幕,永铭还是儿时的模样,雪团儿似的在小院子里踩着凳子要当大将军。
那夜是乞巧节,金哥和宝婵她们都很忙碌,说是要向织女祈祷,大约能变得心灵手巧,将来婚姻美满,夫妻情深等等。
他那时还小不懂,就跟着宝婵她们合十手,跟着祈祷:
希望永铭喜欢他,不喜欢朗月,希望永铭一辈子和自己在一起,绝对不能娶朗月,还祈祷程潜快快离开西五所……
那样永铭就是他的了,然后他们相亲相爱,长大了做夫妻,白头到老,鹣鲽情深……如果上天帮他实现愿望,他会听先
生的话,心里装着天下,为天下百姓谋福的……
愿望很长,但拉拉杂杂下来,内容就是这些。
悄悄地许完愿,福恒偷偷躲在树后笑了好久,虽然觉得自己挺自私的,但是心里就这么想的,实在不想欺骗神仙。
因为宝婵说神灵是什么都知道的,欺骗神仙,神仙就不会帮你实现愿望,所以福恒很诚实。
烧完香,祷告结束,宝婵她们收自己的针线,福恒没有针线,所以他晾在树枝上的是永铭拴在他手腕上的那根红绳,那
是唯一算是属于自己的针线了。
福恒很慎重地把小红绳捧下来,放在怀里,贴在小胸口,希望这样离心近一点,神仙感到他的虔诚,早日实现他的愿望
。
拍拍自己的胸口,福恒很高兴,觉得很踏实,一抬头却看见永铭瞪大眼看着自己,吓了一跳,以为他偷听了自己的愿望
,唬的一愣愣的。
“康安,你……你是男孩子!”永铭抱着那只,刚才还当马骑的布老虎,直挠头,很烦恼的样子。
福恒松了一口气,板起脸,转身就走,狗嘴不吐象牙,可这样的永铭他福恒还是喜欢、宝贝的不得了。
福恒讨厌永铭总把他当傻瓜的感觉,他当然知道自己是男孩子,不需要永铭每天提醒,他生得像女孩子又不是他的错。
而且男孩子怎么就不能嫁他呢!
“康安——你别走啊,你别跟着去了,今天乞巧节又叫女儿节,和我们没关系!”永铭拽着福恒,很着急,仿佛他福恒
会变成女人似的。
福恒很生气,他愿望许了,线也晾了,连香并贡果什么都做完了,永铭才来告诉自己这是女儿节,什么意思嘛!这不是
欺负他土吗?
想着福恒嘴角一压,推开永铭就要回房间,他福恒那么喜欢他,他永铭就只会欺负他。
“康安……康安……你生气了!”永铭追在福恒身后道歉。
福恒临上门槛,抢过永铭怀里的布老虎,就往永铭头上一砸,进屋反身就关门,骂道:“你今晚你自己睡吧!”再也不
要理他了!
永铭连忙抵着另一扇门,哀求:“别啊——好康安,你最疼我,不就许个愿望吗?不然我也去许一个!”
“好啊!你去许一个!”福恒两手扣着一扇门,脚抵紧另一扇合上。
“你不关门?”永铭靠在门上不松脚。
“你许什么愿望?”福恒拉着门不松劲。
“请神仙许给康安一个绝代佳人!”永铭嬉皮笑脸。
福恒瞅着永铭说:“把你给我,我就原谅你!”
永铭笑,说:“别啊,康安,我将来要娶朗月的,把我八哥给你!”
福恒顿时像只小老虎,二话不说,使出了吃奶的劲,硬是把永铭推出了屋子,合上——
“啊哦哦——康安,压着我手了!肿了、肿了……”门刚合上,永铭就在门外叫嚷起来。
福恒吓了一跳,连忙想开门,但转念一想,永铭又骗人呢!于是从门缝里偷看——
果然永铭又是抱着布老虎瞎叫唤……
气死他了,干脆拴上门。福恒爬上自己的床自个儿生闷气!
至晚间,康安很满足地听永铭在门外喊:“康安——你让我进去吧!我错了!康安……”
“你将来给不给我啊?”康安坐在靠椅里坐地起价,宝婵在一边似笑非笑,憋得脸通红。
“康安……他们在笑我们了!”永铭抱着老虎枕头守在门外。
“谁敢笑九爷啊,你不说别进来!”康安可是清楚的很,永铭晚上怕做恶梦。
以前乞讨时,福恒经常看见,寻常人家夫妻这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觉得挺羡慕!今夜也算是过把瘾,心里乐呵呵的
。
“给,我把我都给你还不行吗?”永铭皮厚说什么都不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