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离——梁白开
梁白开  发于:2013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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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要怎样才能看清一个人的心?一个人可以时刻戴着面具,习惯性将它藏得滴水不露,即使是朝夕相处的人,也只能看到层层包裹之外的东西。只怕戴面具的那个人都快忘了。

客厅里唐晓梦正在和沈郁说话,女人独有的上扬的音色非常悦耳。偶尔有沈郁低沉温和的附和。

可以听出来,她在爱着他。

许清远在屋里收拾着行李,期末考试一结束,他就打算回家。和父亲在电话里也商量好了,寒假可以在家里打地铺。

“春节到我家看看,要买什么东西了我陪你去。”

“好。”

“上周去你家看了看,伯父伯母身体都好,就是伯母老念叨着你,问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最近期末考试,要监考、改卷子,事情有点多。”

“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听起来好像他也爱着她一样。

许清远心想那个人还真是负责任到了死脑筋的地步。唐晓梦过来的频率越来越高,也不时留宿。虽然不曾说,但这样下去,过完春节再回来,他们就要结婚了吧?只是清远一直没敢去求证。面对沈郁,他一开始就处于被动,因为太过自卑,太过珍惜,只能远远看着。稍有冲动就只能被迫远离。

晚上和杨灿约好了一起吃饭,他早早地就跟沈郁他俩打了招呼出门。已经在意到和他们两个人呆在一个空间里都无法忍受的地步了。许清远在小区里慢悠悠地晃荡,为自己的胆怯逃避而思绪混乱。

他想起来中秋节那天沈郁匆匆向自己赶来的身影,恍然觉得那时候他就走进了自己的生命。他来得太早了。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那种念头就好了。

他懊恼地想着。

杨灿这天穿得很厚,裹着围巾帽子,只露出红红的鼻尖和微微眯起的眼睛。长款羽绒服垂到膝盖以下。

看着他遥遥走过来,许清远翻个白眼,说:“你刚从北极回来?”

“我又不像你那么耐冻。有点感冒。”杨灿的声音有点沙哑。

“那是,你是天生的少爷命。”虽然杨灿很少说起,但清远感觉的到,杨灿的家境大概非常殷实。偶尔会这么打趣。

出人意料地没有回嘴,杨灿一边拿纸巾揩着鼻涕,一边说:“今天心情很好?”

“嗯?”

“我还以为你为情所苦,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呢。明天考完试,你不就回家了。所以才特意请你吃饭来着。”

清远把手插在衣兜里,笑着说:“这是两码事,总不能全部心思都在他那里。”

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杨灿隔着围巾传出来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是不是得谢谢你啊。这么贴心安慰我。之前哪次不是要老婆忘兄弟。”

许清远没有否认,只是跟着他慢慢走。

彼此都清楚对方的脾气,朋友之间要啰嗦的话确实不多。

“喂,”杨灿踢了他一脚,说,“你就不能有一次坦诚的时候?说你遇着我这种人是三生有幸,感激上苍。”

“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去。”杨灿挤出一副故作忧伤的表情,嘟囔道,“本来还想请你吃好的,现在,撑死了肯德基的水平。”

许清远对着他弯起眼睛笑笑,说好。

然后便听到了身边路过的几个女生偷笑的声音。

已经习惯了这些。被班里女生开玩笑的时候,杨灿会大大咧咧地抱着他说,男生之间友谊的最高境界就是看起来像一对儿。虽然之前觉得一个人也可以,但是在一直情绪低落的这几个月里,许清远才意识到,能够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实在是非常好的事情。

这样想着的他,在听到杨灿的话后,不自觉地放下了手里的可乐,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

“我是说,”杨灿把手里的鸡翅解决掉,又拿起一块儿,“我下学期就不来上课了。高三会出国念预科,在国外念大学。有些东西要准备。”

许清远把纸巾推过去,平静地说:“那今天是告别宴?”

“我还没跟别人说,可能寒假了有空在洛城聚聚,我怕你到时候过不来。”

知道他话还没说完,许清远耐心等着。

“你是我在高中最好的朋友。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是这么觉得。虽然一开始挺不愿意的,但慢慢地就觉得你这人挺好的了。”杨灿用蹭着油的手去拍他肩膀,见他没有躲开的意思,伸到一半就又收了回来,“我以前也觉得你这人挺傲的。记不记得你跟他们打架那次?我去叫老师,特意在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会儿。后来见你在办公室一个人站着,就觉得过意不去了。”

许清远撇撇嘴,淡淡地说:“我知道没人喜欢我。”

杨灿看着他,黑亮的眼睛特别有神。“后来老师让咱俩坐同桌。慢慢地就觉得,你不是傲,你是笨。明明挺温柔一孩子,非要把自己搞得跟别人欠你二五八万似的。”

“谢谢。”

“你看,这么客气,难怪人家不喜欢你。”

许清远笑笑,目光落在窗户外头。快到春节了,街上的灯光非常漂亮,连成一片。

“许清远,咱俩就不文艺了,你要是我喜欢的姑娘,我还可以执手相看泪眼,现在我就嘱咐你几句话,当初沈老师把你交给我了,我就当成班长责任来看,现在,我凭朋友的责任来跟你说。

“你这人就是死心眼儿,跟沈老师一样,脑子转不过来弯儿。非要撞南墙把自己弄哭了才知道不对。我是真心不支持你喜欢他,没结果,他要能喜欢你,概率比火星撞地球都低。就算真喜欢了,也没可能在一起。

“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还问了一些差不多的人。这条路不好走。没人能走到头。到底来还是得乖乖低头。说起来天长地久的爱情,太脆弱了。

“许清远,我是真的担心你。下学期你搬回去了,也没人罩着,你自己看着点儿。要让别人知道你喜欢他,你们俩都不好过。”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许清远只是闷头吃东西。吃完了一份鸡块儿、两个鸡翅,杨灿才停下来,去抢剩下的一点儿。

清远擦了擦手,说:“我知道。”

“你什么不知道啊,就是做不到呗。”

“没办法啊,”清远微笑着,“你别瞎操心。我没事。”

“嗯。慢慢来。”

“你什么时候走?”

“春节一过,应该就去北京了。”

嘴里的吸管被咬扁又咬圆,清远沉默了半晌说:“在外头好好的。”

“我又不是你那么让人担心。”

清远笑笑,不想太伤感,又去买了玉米来吃。

喜欢一个人,并不应该是生活的全部。但这时候太年少,只觉得喜欢一个人,全世界就都是他了。

他忘记了,还有很多重要的人。可能还没有来得及珍惜,就要远离了。

两个人在肯德基门口告白。说话时呼出来的热气飘在眼前。

许清远看着他裹得像北极熊一样的背影,开口叫住他,笑着说:“我遇上你是三生有幸,感谢上苍。”

杨灿挥挥手,大声说:“收到了。晚安啊!”

“感谢上苍”,亏他想得出来这么文艺琼瑶的词。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清远搓着手站在楼下,抬头看着三楼漆黑的窗子,不停跺着脚。

只要这样看着他就好了。

等了好大一会儿才上去,开门进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儿,已经快十点钟了,屋里却没人。

厨房的电饭煲里还有温着的粥,餐桌上的菜已经凉了。

刚打算着打电话问,家里的座机就响了起来。清远接过,听到那头沈郁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回来了?清远,我这边还有事,可能晚上不回去了,你早点休息。锅里还有粥,明天早上热了喝。”

清远想问怎么了,终究是没有开口。

第二天考物理和英语。沈郁监考的教室临时换了老师。

中午回去,屋里也没有人。

清远把餐桌收拾干净,看了会儿书便去睡午觉。收拾好的东西下午会直接带到学校,然后从学校回家。

沈郁还打过电话回来,说今天太忙,晚上就不送他了。要是东西多不方便,就等他回来。

清远说不用。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疲惫,说对不起。

清远想,这是一个不太正式的道别吧。

这一年的时间在那些急转变化的事情当中模糊了感官,恍然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统统到了道别的时候。

第16章

许清远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高一的时光里。在寝室里不常说话,偶尔帮同寝的学生带饭。一个人上学下课吃饭。晚自习闷头写永远完不成的作业,偶然抬头时发现天色已晚,夜的黑那么浓。没有太亲近的朋友,没有太强烈的存在感,整个人像是脱离在班级之外的。

新的同桌是非常安静的女生,两个人都不多说话,坐在一起一言不发地写作业,可以保持一个下午。

过去的一年半快得好像没有存在过。

沈郁依旧是他的班主任。寒假时打电话到家里确认他平安到家了,也就不再有过多的谈话。对杨灿的离开也只在评选新的班长时提到过。一旦没有了刻意的谈话,就再没有更深的交集了。

只有在很少的时候,写到手酸了抬头休息时看到讲台,心里会顿时被酸疼充满。他想,他依旧在爱着他。只是这种爱因为彼此的躲避而平淡下来了。只要远远看着,就不用困扰到对方。许清远觉得这是他唯一可以为老师做的事情。

只是这样微薄的愿望,却似乎都不愿意让他实现。知道高三会换老师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份了。清远在办公室里问数学题,听到老师们提到这件事,“越来越累”、“真的要准备结婚了”、“真是辛苦”之类的话让他有点消化不过来。

少年咬着唇,对正在习题簿上批批画画的的数学老师说:“您先忙着吧,我下节课过来”,没有等到回答就转身走出办公室,刚刚出来就听到老师们的评价:“这孩子话不多,但真是个好苗子呢!”

他不想当好苗子。如果可以任性地做一个不听话的学生,沈郁会不会多看看他?只是一想起去年翘课的后果,又不敢那么做了。

老师,您已经把我推得这么远了,为什么还要进一步呢?

晚自习结束后他留下来又做了一会儿习题,教室里没多少人了才走出来。很多走读生在这时候回家,校门口的警卫就放松了,不需要假条也可以自由出入。

他跟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出来,慢慢在路上晃悠。直走、转弯、过马路、直走……这样的过程对他来说已是轻车熟路,在心里已经走了无数遍了。

四月份的晚上还很凉。

小区里年久失修的路灯孤零零立着,昏黄的光照在他脸上。

他站定,抬起头望着那个熟悉的窗子。插在衣兜里的手摸到一串钥匙——那时候走得急,忘了还给他,现在却是不想还了。

三楼窗子里,灯光暖暖地透出来。他猜想沈郁正坐在书桌前准备教案,时不时翻看那本厚厚的字典,牛津中阶最新版。他想起来杨灿故意皱成一团的愁苦的脸,不禁笑起来。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那时候他看着老师的目光,说不定真的很温柔。

一直等到窗户暗下来了,他依旧站着。

春寒露重,衬衣凉凉地贴在身上。清远吸了一口气,嗅到空气里新生树叶的清香。

后来的日子里,他经常在无法入睡的晚上走路过去,站在他的窗下,仰头看着他,就好像还和他在一起。学校有门禁,太晚了不好进。他买了一只小闹钟装在包里,定好时间。闹钟一响,就快速跑回学校。寝室里的同学都以为他留在教室学习,回来时跑得一身汗,衣服总是带着湿气。

要不是那天沈郁回来得晚,也许这将成为许清远年少时期最甜蜜苦涩的秘密。

已经是穿短袖的日子了。晚上小区里人很多,纳凉的人里,套着校服挺拔站着的少年着实显眼。小区里有合欢树,正是开花的时节。沈郁大老远就看见他,站在合欢底下,树枝垂下来,粉色的花像是开在头发上,遮了表情。

“清远?”他不确定地问,把手里的保温饭盒放在一边的长凳上。

许清远讶然,脸一红想跑,又生生停住,僵硬地叫了一声老师。

“怎么不上去?”

男生摇头,讷讷地说:“我回去了。”

沈郁拉住他,看到他肩上落着的合欢花,笑道:“上去坐坐吧。我们好久没怎么说过话了。你还在生气?”

他乖乖任他拉着,转过脸说:“寝室里有门禁。”

“没关系,我让同学帮你请假。今天就住在这里吧,你的房间也没人住。”

清远一愣,想再拒绝,见他已经提起饭盒向楼道里走去,值得跟上。深深迷恋的人就走在他前方。轻易就可以看见,触手可及似的。

开门把他让进来,沈郁去放东西,说:“随便坐。”

屋里没人,样子也没怎么变。清远瞥见电视柜上摆着沈郁和唐晓梦的照片。

“喝点水。”沈郁坐下来,打量着有些窘迫的少年。虽然每天都可以见到,这时反倒是最接近的时刻了。

似乎可以感觉到他暖暖的呼吸。许清远垂下眼睛,小口小口地喝水。

没有问他为什么来,也没有寒暄,沈郁开头就是一句平静无波的话:“清远,我是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清远点点头,又说:“去年冬天,杨灿就说您要结婚了。”

沈郁笑笑,说:“那时候是办公室里老师们开玩笑,这次是真的打算了。”

不会笨到去问为什么要告诉他。清远只是抿着嘴喝水。沈郁总在夏天的时候备上凉开水,流进喉咙里是清凉的舒适感。

“还有一件事,高三的时候我会去带一年级,班里大概有人说过吧?”

“嗯。”

“是位很有经验的老前辈了,刚送走一届学生。”

清远把水喝完,靠在沙发背上,低着头玩手指。依旧默不作声。

沈郁也沉默了,便把电视打开。娱乐节目夸张喧闹的声音让人心烦。换到播放着音乐的频道。经典老歌的悠扬旋律响起来,是沈郁常听的歌——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许清远迅速站起来,说:“老师,我回去了。”

“清远。”沈郁叫住他,安静地望着少年瘦削僵硬的脊背,几不可闻地叹气道,“还是没有办法吗?”

“也许慢慢就好了。”

“因为不得不尽快和晓梦定下来,所以希望可以结束之前一些不得已的事情。你也许觉得残忍,老师很抱歉。”

清远重新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乖顺得好像刚刚入学的孩子。

“清远,你不能爱我。你有更加广阔的人生,未来还很长。不能再这样的年纪里误入歧途,我不想耽误你。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我。正因为我们那么像,我才会关注你,对你好。不想你重蹈覆辙。结果竟是这样。是我没有处理好。”

许清远忍不住打断他:“老师,您后悔和邹铭在一起过吗?”

“什么?”

“过去的事情,在您心里还占了很大的分量吧。因为忘不掉,才这么害怕。”许清远直视他含着惊讶的眼睛,笃定地说。

眼前的孩子太过早熟,幽深的眼睛让沈郁觉得无处遁形。“如果可以选择,我会放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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