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离——梁白开
梁白开  发于:2013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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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当作小孩子来看待的人,在他不可察觉的时光里,已经变成了完全陌生的人。很多时候会不知不觉地就忘了彼此是师生的关系。许清远已经进入了他的生活,知道他的爱和恨,知道他的过往和现在,甚至以平等的姿态质问他,以及安慰他。

明明只是个孩子。

沈郁把作业合起来,发短信给他:今天我会早点回去。你记得路上小心。

正是因为只是个孩子,才不知道怎么面对。少年心性大多敏感易碎,又往往带着成人难以理解的执着,也许稍不留意,就会伤害到对方。何况是清远那孩子。是不久前的中秋节晚上还抱着他流泪的许清远。

沈郁头痛地又坐下来,重新写了一条:想起来还有事要留下来,放学后在教室等我过去。

也许不表态,他就会明白有的事情是无能为力的。沈郁自我安慰到。让所有事情都回归正轨才是身为成人应该做的。

晚自习结束后,班里很快就没什么人了。

杨灿慢吞吞地合上书,把作业笔袋装进书包,又收拾着抽屉。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同桌两人时才挑起眉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还不动?”

清远一边写题,一边说:“老师让我在教室等他一起走。”

杨灿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看见了。”

“什么?”

波澜不惊的语气让男生很恼火,几近气急败坏地说:“昨天你做的事。”

“什么事?”

“喂!”杨灿猛地站起来,抬高了声音,“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要是让别人看见了,结果会有多糟糕?”

清远放下笔抬头,依旧是事不关己的语气:“是你要我那么做的吧?”

杨灿一哼,倒是说不出话了。

“我知道。”清远继续说下去,“我什么也不会做的。”

“那昨天要怎么解释?”

清远转头看着窗外,淡淡笑着说:“一时抽风。就好像你会去跟小苹果告白一样。脑子突然就转不开了。”

杨灿重新坐下,嘟囔道:“怎么会一样。小苹果可是有答应我的可能。”

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清远把书装好,小声地说:“所以我后悔了。没有结果的事情,根本没有做的必要。”

“这种事情,”杨灿看着窗子上投下的身影走近,皱眉说,“根本不是说停就可以停的。说开了比较好。”

清远走向教室门口,回答说:“他根本没有想要说开的态度。大人眼里,这种事情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缓一缓就过去了。”

“是吗?”

沈郁已经进来了,清远转身对他挥挥手说:“不知道啊。明天见。”

和老师一起走路时,会不自觉地放缓步子,落后两步。许清远垂着眼睛,一言不发,专注地踩着脚下的叶子。枯黄的落叶碎掉,簌簌的响声在没多少人的路上成了唯一的声音。

所谓成熟的处事方法,是假装一切都有着平静祥和的外衣。但是不管怎样装作不在意,内心里都还是在意得要命。不想要走在这个位置,不想只能看见那个人的背影。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知道,他应该也不知道。

沈郁停了下来。

“清远。”

“嗯?”

“这几天的课还紧张吗?”

“还好。”

“这周的期中考试,都准备好了吧。”

“嗯。”

又是一片安静。

昏黄的路灯底下可以看到沈郁拉长的影子,他的脚正踩着影子胸膛的位置。清远不走了,微微踮着脚来回蹍着落在那里的一片叶子。

“怎么了?”

正是这种佯装一无所知的语气最令人气愤。他觉得有些无力。长时间以来,只有自己单方面傻傻地看着他,目光所及的也都是他,痛苦、纠结、担忧、温暖、甜蜜、手足无措甚至无法入睡都通通只是单方面的,那个人在知道了之后,怎么还可以若无其事。悦纳也好,愤怒也好,即使是被骂被赶出去都无所谓,偏偏是这样不死不活地被晾着。这太不公平。

“您真是——”清远迎上他探寻的目光,勾起嘴角淡淡地说,“所有事情不都在您眼皮底下吗。”观察到他在灯下黯淡的脸色,男生撇撇嘴,终究还是说:“我的复习计划,还是您帮我一起定的。”

隔了一米不到的距离。沈郁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老师对你很放心。问一问,不过是因为……”无话可说。

清远垮着肩膀,抿紧了嘴唇。

“清远,”沈郁走近他,轻轻将他拥进怀里,语气温柔,“老师一直都对你很放心。”

夜里的风很凉,呼呼地灌进衣领里。

越是温柔的人,往往越是对人残忍。他们在不曾察觉的时候,就用刻骨的温柔让人沦陷了。

是极短暂的拥抱。温度退去以后,风好像更大了。清远对他笑着说:“我会努力的,一直都是按着您布置的计划来的。”

灯光那么暗,沈郁还是在他眼里看到了,十七岁的年纪里,最深沉难当的悲伤,正如当年的自己一样。

命运总是喜欢开这样荒谬的玩笑。已有的事,后必再有,而已行的事,后也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命运只是在不停地重复不停地轮回。

但人好像又总是喜欢去挑战命运。即使知道没有结果。

他说过,那就不顾一切地去喜欢好了。清远看着他走在前头,心想,他一定是忘记了,只要我记得就好。

喜欢一个人的情绪,从来不会因为对方的逃避而消失。但是,也许会因为逃避的时间太久,而慢慢消失吧。

在消失之前,就请让我不顾一切地去喜欢您。这是唯一可做的事情。他有些绝望,又知道必须如此。

******

注: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圣经·传道书》

第13章

很多事情在发觉之后就会越来越引人注目,之前习以为常的东西现在看来都隐含着昭然若揭的感情。

沈郁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虽然日子还像之前那样按部就班缓缓流淌,但是在那之后,他无法再坦然面对许清远的眼睛。那个隐忍懂事的少年依旧是从前乖巧温顺的模样,弯起眼睛微笑的样子青涩而干净,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气息。

“老师,我来就好了。”

“谢谢老师。”

“老师,我今天会晚点回去。”

“老师,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每一句寻常的话,都让他感到不自在。平时喜欢听到的称呼也变得刺耳。他知道不应该这样,但又无法控制。每次无意间迎上清远的目光,都让他手足无措——沈郁清楚地知道,那孩子从来没有放弃。

沈郁太了解许清远,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他几乎可以预见,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会给清远带来怎样的毁灭。他在许清远身上倾注了太多不该有的期盼,想看着他健康快乐地成长,想看着他走上洒满光明的路。他看着他,如同在看着自己。

最近沈郁经常会想起十七岁的日子。如果那时候有一位长辈看到了他的挣扎,愿意给他指引,那么也许他将永远不会爱上邹铭。没有人告诉他爱一个人会如此辛苦。

十七岁的沈郁敏感怯懦,沉默寡言,唯一的朋友就像阳光一样,因为想要紧紧抓住,才会愈陷愈深。躲在被窝里没骨气地哭也好,小心翼翼写永远不会寄出去的信也好,痛苦也好,欢乐也好,那时候的世界只有邹铭。

这一条路是那么辛苦,又注定没有结局,即使沈郁自己说了一千遍已经放开了过往,他也不愿意许清远走同样的路。

他想要那孩子真正幸福。

如果一开始还觉得那孩子只是一时兴起,现在却怎么都不敢那么想了。他忘了许清远和自己那么像,以至于连喜欢都是同样深刻。

沈郁把清远的衣服收好叠进衣柜,留意到角落里小巧的首饰盒。

是上次给晓梦买礼物时逛过的那家店。

沈郁轻轻地打开它,攥紧了手。

同款的两枚戒指安安静静地摆在一起。他还记得它们的款式。

“真是个孩子,哪里会有成对的男戒。”

清远在房间里翻来覆去地找了好几遍,还是没有看到特意买来的戒指。虽然价格不贵,但那是他极其珍重的东西。他还记得其中一只戴在沈郁手指上时相当的漂亮。

“吃饭啦。在找什么?”唐晓梦走进来。

根本没有回答的心情,清远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回想应该会放在哪里。他明明收得很好,虽然经常翻看,但从不会随手乱丢的。

“很重要的东西?”唐晓梦轻声问,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也许等一等就找到了。有的东西丢了,越想找反而越是找不到。不找的时候,他自己就回来了。”

清远抬头看着她。这个人——她漂亮,温柔,会做家务,很爱老师,她不是他的学生,也不是同性。所以她就可以明目张胆、大大方方地走在他的家里,以女主人的姿态说话。清远想说,你只要等着,老师就一定是你的,我却无论如何都等不到的。

“怎么了?”沈郁也过来了。

清远站起来,摇摇头说:“不是重要的东西。”

唐晓梦拉过他说:“先吃饭,吃完饭了我们一起找。”

“什么丢了?”

清远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勉强笑着说:“老师,不重要的。”

他们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不约而同地攥紧了手指。

说不心疼那孩子脸上的落寞是假的。沈郁扶着额头想。眼前的教案已经翻开了好久,却一点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清远一整天都落落寡欢的表情。每次看到抽屉里端正摆好的戒指,想要扔掉的动作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他可以感受到在被人小心翼翼珍惜着。自那天起,清远看向自己的目光里,落满了悲伤,这让他心慌。

“今天晚上要出去吃吗?新开的一家烤肉店听说很不错。”

沈郁转头,唐晓梦温柔的笑容近在眼前。多好的女孩子。不管是怎样的境况,都陪伴在身边,用这样的笑容看着他。沈郁不明白为什么会没有心动。

“下次吧,今天还有很多事情。”沈郁抬笔修改着教案,淡淡笑着说。

“你呀,教师明明是很清闲的工作了,还搞得自己这么累。”唐晓梦走到他背后,给他揉着肩膀说。

沈郁轻轻靠在她身上,合上眼睛:“是有些累了。”

“最近很多事?”

“嗯。”

肩膀上的力道恰到好处。唐晓梦低下头心疼地看着他:“要好好休息。事情哪有做完的时候。”

沈郁微微笑着,听到客厅里许清远走动的声音。最近晓梦在家的时候,那孩子就不会靠近他们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气,说:“晓梦,今天住下来吧。”

“嗯?”

沈郁闭着眼睛,握上她的手:“我有些累了。想要你陪着。”

“清远也在家,没关系吗?”她有些犹豫。

“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没什么关系的。”

唐晓梦哑然,迟疑了一会儿说:“看来你真是累得不轻。”

沈郁没有再回答她,只是握紧了那只有些发抖的手。他从来都是非常负责的男人,这种的意义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夜风很凉,却还是让他觉得燥热。许清远换了衣服坐在地板上,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沈郁走到客厅里打开窗子的声音。

他和他一墙之隔。他怎么都迈不过去。

外头安静了很久。

清远起身打开房门,看着男人靠在窗边抽烟的背影,轻声问:“老师还没有睡吗?”

“睡不着。”

清远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窗外是黑色的夜,沈郁的表情很模糊。他嗅到浓浓的烟味。清远再靠近一点,深深吸了口气,说:“老师,您讨厌我吗?”

“怎么会。”

“那您喜欢我吗?”他没有等他回答,兀自说下去,“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开始,我只是想看着您而已,只是当作长辈。但是有的东西,发觉了就没有办法控制。除了家人,没人对我这么好。每次看着您,都很安心。

“后来,知道了您和邹铭的事情。我很嫉妒他。他知道您那么多的事情,他和您一起经历了很多。我知道的,即使是不好的回忆,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可以早一点出生就好了。八年的时间,怎么算也赶不上您的步子。

“但是,如果没有八年的差距,也许我就没有办法遇到您了。做学生也很好,我很知足。我会好好听您的话,珍惜这三年的时间。做您喜欢的学生。您给了我很多鼓励。我一直觉得,这样就够了。”

许清远从来不知道自己会不由自主地说这么多话,像是被身体里要喷涌出的酸涩感逼迫着,一定要说下去。他将头埋在沈郁肩膀上,伸手揽着他的腰,眼泪沾湿了他的衣服。

“老师,我想,我想追赶上您的脚步。八年也好,一辈子也好。我想知道您的一切,我想站在您身边。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我以为我可以不去打扰您的。我不想让您讨厌。”

他可以感觉到少年波动的情绪,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将人没顶。抱着自己的手臂箍得很紧。

“老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您爱我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您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

沈郁没有动作。烟灰积得太重,落了下来。

许清远很害怕。唯一敢于奢望的陪伴也要失去了。眼泪越流越多,嘴里充满了咸咸的味道。

“清远,别这样。”沈郁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事情终究变成了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他还是让他失望伤心了。

沈郁稍稍一动,他的手臂就又加大了力道,这个人会推开他的。许清远慌乱地抚摸着他的背,在黑暗里焦急地亲吻他的脖子。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粘在舌尖上。他的吻毫无章法,没有绝望的啃咬,而是轻轻柔柔的,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抚摸着最珍视的东西。

沈郁想要推开,又怕手里的烟碰到他,只得用空着的手将他的头按进颈窝止住动作,扔掉烟后才说:“放开我,清远。”

少年置若罔闻,手指伸进他的衣服缓缓摩挲着,嘴唇轻轻碰着他的唇角。

沈郁想起来从前的日子,邹铭喜欢抱着他,像只猫咪一样舔他的脸,那时候他总是在他怀里因为痒而咯咯地笑。有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再发生。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推开清远,一巴掌甩上了他的脸。

“啪”的一声。很响亮。

“沈郁?怎么了?”卧室里传来唐晓梦迷迷糊糊的声音。

沈郁迅速走近房门,轻声说:“没事,碰到东西了。快睡吧。我去洗澡。”

“小心一点,开着灯。”

“嗯。”

沈郁疲惫地转身,清远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老师,您又利用了晓梦姐,太卑鄙了。”他淡淡地说。

夜色太浓重,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这是他十七年来度过的最为萧条的秋天。

叶子一瞬间就全落光了,每天早晨上学路上都可以听见清洁工划拉扫帚清扫落叶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一遍又一遍。放学后孤身一人慢慢走回去,曾经因为期待而加快的步子也缓了下来。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夜色笼罩下的街道上响起,一遍又一遍。他开始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学习和考试上,愈发的沉默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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