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陷落——闻尧
闻尧  发于:2013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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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岩走后,林吾诚一直待在房间里。虽然担心,但因为不知道林岩究竟是什么态度,便没敢去看吴文宇。直到接近晚饭时分,料想依王芸的状态肯定做不了饭,林吾诚才从卧室出来,径直进了厨房。

做好饭,喊了林岩和王芸,然后去喊吴文宇。

站在门外叫了几遍都没人应,林吾诚有些着急了,伸手去开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了。一瞬间反而放下心来,猜想吴文宇可能是因为先前极端的手法在跟自己闹别扭,隔着房门说了句“饿了就出来,我再给你做”,然后转身步下台阶。

“小宇呢?不出来吃饭吗?”

林吾诚刚刚坐下,就听到王芸略显哽咽的询问。

抬头,正对上王芸红肿的双眼,心里一时间很不是滋味,林吾诚低下头,淡淡地说:“他可能是不想吃。”

微微一愣,想起先前在客厅的事,王芸也能想到吴文宇的心情大概不是很好,却还是说:“那怎么行!他的胃可经不起这么折腾,你赶快去叫他出来,省得什么时候又胃疼!”

“您就放心好了,他饿了自然会出来,我到时候再做给他吃。”林吾诚说着回头看了吴文宇紧闭的房门一眼,声音不自觉流露出几丝宠溺,“再说,他不想出来就绝对不会出来,谁叫都没用。”

“唉,这孩子……就是倔。”

王芸不禁叹了口气。

母子俩谁都没用再开口,各自默默吃着饭。

一直到林吾诚快吃完的时候,王芸才突然开口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怔过后明白王芸问的是什么,林吾诚不假思索地说:“去年九月底。”

话一出口,不仅王芸,就连一直不言不语、仿佛不存在的林岩也是一震,呐呐道:“你们——”

“不是我有意要瞒着你们,是小宇需要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质问尚未出口就被截断,林岩淡淡看了林吾诚一眼,低头吃饭,竟是不打算再说什么。王芸却恰恰相反,把筷子轻轻往桌上一搁,不容置疑地说:“我不会同意。”

“妈——”

“什么都不用说。我不会让你毁了小宇,毁了这个家。”

“——什么叫毁了小宇?!”

“我都听你爸说了,小宇根本就不是同性恋,只是少不更事才会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你。我相信,只要他离开你,就能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定定看向明显有些激动的林吾诚,王芸说得异常坚决,仿佛陈述真理的话半点不假辞色。林吾诚听了却更加激动,差点一拍桌子站起来。却终究忍住,尽量克制声音里的不恭,“这不可能!我不会让他离开我!”

“你疯了吗?!”林吾诚没站起来,王芸倒是被他这句话气得站了起来,只是,身体微微有些摇晃,“你难道要他真的变成同性恋,一辈子遭人耻笑,遭人唾弃,一辈子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跟自己的哥哥……”

跟自己的哥哥怎样,王芸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强装严厉的声音陡然弱了下去,在说“哥哥”两个字的时候,几乎微不可闻。

林吾诚听了心里一片涩然,想伸手去扶王芸一把,王芸却慢慢坐了下来,撑在桌沿的手臂带得餐桌一阵晃动。

漠然片刻,林吾诚才开口,语气像钢铁一样坚定。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会保护他。”

明明是许诺、是保证、是充满责任感的一句话,却不知道哪里触怒了王芸,惹得他看向林吾诚的目光,带上了几分面对骨肉至亲不该有的怨恨,“你拿什么来保护他?!当年小然生出来,身体不好,你也说过会保护他。可结果呢,你不但没能保护他,反而还害死了他。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小然!”

“妈……”

“小芸——”

王芸说着竟大口喘气起来,双手揪住衣领现出痛苦的神色,把林吾诚和林岩都骇了一跳。林岩轻拍着她的脊背为她顺气,林吾诚则盛了碗汤递过去。

过了一会儿,见王芸情绪缓和下来,林吾诚才直视王芸的双眼,稍微放软了语气说:“妈……正是因为当年没能保护好小然,我这次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小宇,不让他受半点伤害。妈,您放心。”

“我不放心。”

即使听出了林吾诚话里的自责、苦涩与坚决,王芸却还是不肯松口。林吾诚一怔,情不自禁提高了声音,“妈——”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

挥挥手截断林吾诚的话,王芸起身回了卧室,留下父子二人隔着餐桌沉默以对,各自心中都是一阵无奈。

沉默良久,见林岩吃完饭准备起身,林吾诚才试探着问:“爸,你是什么意思?”

“我,”林岩说了一个字就停顿了下来,抬眼看了看林吾诚,又看了看一字排开的卧室门,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有力,“我只是希望小宇能比小然幸福。”

林岩吃完饭也回了房间,想来是劝慰王芸去了。留下林吾诚一个人收拾了餐桌跟厨房,然后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等着吴文宇从卧室出来。

然而,一直等到十二点,紧闭的房门依旧紧闭,贴上耳朵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虽然焦急担心,却也是百般无奈。

这一夜,林吾诚难得地失眠了,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吴文宇。

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很久都不曾想起,也不想想起的事;很多一想起来,就会心痛得无以复加的事。

心里痛着的同时,也隐隐有些茫然,又有些不安。

他觉得,吾然的事一旦被提及,是绝不可能就这样一笑而过,或者淡然视之的,必定会被一双手从深深的地底挖掘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竟会是以那样一种残酷的方式。

第二天,一直到临近中午,吴文宇还是没从房间里出来。不仅林家二老急得团团转,林吾诚心里的恐惧也是瞬间升腾而起,再顾不得吴文宇究竟是什么打算,狠狠一脚踹开门,当先冲了进去。

果不其然,床上躺着脸色灰白、蜷缩成一团的吴文宇。

心下一阵骇然,林吾诚冲到床前想把吴文宇抱起来。然而,手堪堪伸出去,还没触碰到衣服的边缘,被当做痛晕过去的人却突然睁开眼睛,尖锐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打得林吾诚身上微微泛起一丝寒意。

“醒了?胃还痛不痛?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对于林吾诚少见的温言询问,吴文宇并未理会,只是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尖锐冰冷不但没有退却,反而比方才还要凌厉几分,话音也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浸过一样寒气逼人。

“叫他们都出去。”

虽然惊诧于吴文宇的态度,林吾诚还是转身把林家二老送了出去。关上锁被踹坏的门,再转回身的时候,吴文宇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靠坐在床头柜上,双手按着腹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心里痛得跟被人砍了十刀八刀似的,林吾诚走过去,想把吴文宇揽进怀里。刚刚走了三步,吴文宇低寒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吾然是谁?”

林吾诚一震,险些跌倒在地,不由得停下脚步,“你从哪里听说的!”

把林吾诚的震惊和瞬间变得痛惜的神色全看在眼里,吴文宇双手加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出一丁点不自然,仍是定定地问:“吾然是谁?”

从相识至今,林吾诚还是第一次听吴文宇用这种语气说话,冷酷得就好像……就好像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

“是我弟弟。”迎上吴文宇冷冽清寒的目光,林吾诚勉力让自己说得坦然,“我死去多年的弟弟。”

吴文宇没有说话。

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看见林吾诚挪到身体,有再度上前的意思,才冷冷开口:“我跟他长得很像?”

听到这里,林吾诚也不迟钝,立刻就知道吴文宇可能是听到了自己同林岩的谈话,也再没什么顾虑,摇头道:“不像。”

林吾诚说完就看到吴文宇的眼睛骤然睁大,人也从床头柜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向他走近。却在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下,眼里的冰冷凝聚成风暴向林吾诚席卷而去,声音也随之降到零度。

“那你为什么带我回来?!”

林吾诚一愣,按说如果吴文宇听到了他和林岩的谈话,应该不是这个态度才对,难道是……

想到那种可能,林吾诚心里又是一阵骇然,正想张口说什么,却见吴文宇指着门吼道:“滚!你他妈的给我滚——”

吼完见林吾诚站着没动,竟忽而咧嘴一笑,有些歉意又有些无甚所谓地说:“不好意思,说错了,该滚的人是我才对。真是对不起,占用了你弟弟的房间这么久。”

说完,吴文宇就越过林吾诚往门口走。林吾诚想伸手去拉他,却被他大力推开,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然而,吴文宇刚刚走到门口,伸出去的右手还没触上门把,整个人就瘫软下去,惊得林吾诚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小宇——”

第三十章:算不算解释

“小宇——”

被林吾诚请出卧室之后,林岩就转身去了书房,王芸则去了厨房。听到林吾诚的呐喊,两个人急匆匆地赶过来,看到晕倒在林吾诚怀中的吴文宇,心里都是一惊,也跟着叫喊出来。

然而,紧闭着双眼的吴文宇却什么都听不见。

听不见林吾诚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也听不见落在林吾诚脸上的第三记耳光。

“你个混账东西,对小宇干了什么,害他变成这样!我就说你会毁了他!我不同意!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把小宇也害死!”

看着王芸眼中的惊恐,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是想起了与自己第一次看到吴文宇这副样子时相同的事。因此,对于打在脸上的一巴掌,林吾诚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轻轻挡开王芸横在面前还没放下去的手,把吴文宇抱在怀里往外走。

王芸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岩一把扶住,略带责备地说:“有什么话留到以后再说,现在先送小宇去医院。”

“老头子……”

知道林岩说的对,王芸张张口,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只是任由林岩扶着自己,颤着步子跟在林吾诚后面往外走。

林吾诚一开始走得很慢,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又像是在等着林岩与王芸跟上来。出了电梯,林吾诚却突然抱着吴文宇在停车场里狂奔起来,对着昏暗的空气丢下一句“你们后面来”,就把吴文宇塞进了车,然后不浪费一点时间地踩下油门。

根本顾不上什么超速不超速,林吾诚狠狠踩着右脚,在算不上畅通无阻的街道上风驰电掣,连连超车,不到一刻钟就开到了仁济医院,抱着吴文宇一路冲到三楼肠胃科。

看到护士把吴文宇推进急诊室,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林吾诚一边喘着气,一边慢慢蹲下身,最终跌坐在地上。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吴文宇这次的情况,绝对不会像前几次那样,是打几天针、好好休养几天就能好的。

虽然吴文宇掩盖得很好,他还是看见了,被故意弄乱的枕头下,潜伏着一抹红色,在明亮的房间和洁白的床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除了血,他实在不知道那还能是什么。

陡然一阵心悸,被扼紧了喉咙似的呼吸困难,林吾诚单手揪住衣领,深呼吸几次还是觉得气息不畅,不禁用力到指节咔嚓作响。

他很怕,真的很怕。

得知吴文宇得了胃溃疡之后,他就对胃溃疡进行了深入全面的了解,搜集了所有能搜集的资料,然后几乎是强制性地,把需要记住的事项全都记了下来。

而其中最醒目最锥心的,就是“癌变”两个字。

资料上说,一旦出现呕血,并且由于经常性的呕血而引发严重贫血,则表明胃溃疡可能正在恶变成癌症。

虽然知道吴文宇这是第一次呕血,林吾诚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发寒。他在想,这次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好,吴文宇的倔脾气一上来,他的病情可能真的……

呕血——也许就是一个开始。

他不敢去想。

不敢去想,听话听了一半的吴文宇,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只能去想,自己为什么要沉默,而且还沉默如此之久……根本就不是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张张嘴就能答出来,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吾然的死,或许是十七岁那年的一些事,或许什么都没想。

他只知道,就是一瞬间的恍惚,铸成大错。

他——真他妈该死。

林岩和王芸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瘫坐在地上,不停用后脑勺撞击着墙壁的林吾诚。

听到那沉闷而钝重的“咚咚”声,王芸心里就算有再多怨气,一时间也撒不出来了。只能颤着步子坐过去,蹲下身,把林吾诚的头揽进怀里,轻言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小宇一定没事的。”

有些无力地偎在王芸怀里,任由她轻抚着自己的头,林吾诚微微感到一丝安心。

却在下一秒,听到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果然是你。一年多不见,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看来你终究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林吾诚一愣,从王芸怀里抬起头,就见王芸身后站着一个中年医生,戴着边框眼镜,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眼镜背后的目光却比手术刀还要锋利。

浑身一个激灵,像被冰冷的手术刀贴着皮肤擦过,林吾诚立刻就想起了面前的医生是谁,张张口,嘴里一片苦涩。

“医生,我……我弟弟怎么样了?”

偏头看了急诊室一眼,中年医生习惯性地抬抬眼镜,没什么语气地问:“呕血了?”

中年医生三个字一出口,林吾诚就感到王芸抓着自己的手蓦然一紧,尖利的指甲深深扎进皮肤,一阵阵刺痛。却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扶着王芸站起来,让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才对中年医生点点头。

“那就要输血了,你跟我来。”

中年医生说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发现没人跟上来,不禁不耐地回头。看到林家三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微带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诡异的沉默飘散在医院清冷的走廊上。

半晌,还是林岩走过去握住王芸抖个不停的手,强作镇静地说:“他不是我们亲生的。”

中年医生没说什么,了然地点点头,惊奇又严厉地看了林吾诚一眼,转身朝急诊室走去,边走边喊:“小张,给病人验血,然后去血库取血。”

事情就像林吾诚预料的那样,吴文宇果真是胃出血,原因是神经上受到重大刺激,导致血脉贲张,致使血管出现充血、破裂现象,从而引起呕血。

从急诊室出来,还在输着液的吴文宇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林岩与王芸跟了过去,林吾诚则被中年医生叫了过去。

病房里,王芸站在床边,看了面色惨白、昏睡不醒的吴文宇一会儿,突然转身靠在林岩肩头放声大哭,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老头子,你说这孩子,怎么就……得了这种病?他还这么小……会不会……也像小然一样——”

“妈,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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