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入梦——七里红妆
七里红妆  发于:2012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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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浮笙静默了一下:“我这儿没有火盆,但是晚饭后已经让阿采烧炉子暖过,可能会比你那儿要暖和一些,而且那些被

铺也是中午刚刚晒过的。”

“啊?”容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你要真觉得冷的话……要不晚上就睡我这儿吧。”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容洛急忙摆手,语气有些磕磕巴巴,“我……我这就回去。”

说话间,慕浮笙却已经转身过去给他开了门,站在玄关处看着他:“进来吧。”

容洛站在那里没有动。

慕浮笙看出他在想什么,又道:“明天有个重症病人要出诊,我还需彻夜看书寻资料,所以你不用怕床挤。”

都已经话到这个地步,容洛根本没有理由再拒绝,只能垂着头沉默地端着手里的木盆朝他走过去。

慕浮笙见他过来,侧身将他让进了屋,转身关上屋门。

容洛站在屋子中央,看了看他,心中十分后悔,却又没有办法。

进去将手边东西放在一旁,容洛径直走到床头,回头对慕浮笙道:“那我这就睡了,你忙你的吧。”

说罢就要爬上床去。

慕浮笙却一伸手将他拉了回来:“等下,”自己侧身行至床边,抖开叠放在床尾的被子替他整齐地铺好,又用手抚平了

,方才直起身来,“好了,你睡吧。”

容洛于是脱了鞋子重新爬上去,正要钻进被窝,转眼看见慕浮笙还站在那里没走,有些尴尬地对他道:“你快忙你的去

吧。”

“若嫌光线刺眼,便跟我说一声。”

“没事,我能够睡得着。”

慕浮笙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桌边,取过发簪将桌上的灯调暗了些,方才敛襟坐了下去。

容洛深吸了口气,侧身躺倒,枕着手翻了个身,看见屋子那处的慕浮笙已经重新伏案翻阅起书来。

他看书的时候十分认真,时而翻页比对,时而提笔做注。

容洛发现自己竟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以往只知慕浮笙有着一手过目不忘的本事,平日只要是看过一遍的东西,都能够将它牢牢地记住,甚至还能一字不差地

背诵出来。

那时容洛只当他脑力不凡,此时才发现他也许并非真有想象中的那样厉害。

只不过是每每看书的时候,他都十分地专心致志且心无旁骛。

容洛睁眼看着慕浮笙,书桌前那张温润细致的侧脸被柔和的光线漾染开来,混合着眼中认真而执着的神色,无端让人觉

得安心。

不一会儿,倦意逐渐翻涌上来,容洛重又翻了个身,提起被子将脑袋埋了进去。

鼻端里随之飘来一股冬日阳光里泛开的尘土味,还有慕浮笙身上特有的草药香气。

伴随着这熟悉的味道,容洛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第六章

第二天又是天还未亮,容洛听见有人“砰砰”地敲门。

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

“谁呀?”

因为起得急了,容洛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好,才一开门,迎面而来的晨风便往微敞的领子里钻进来,冻得他一阵哆嗦。

“公子,那个病人今早醒来情况又有恶化,家属急得很,半个时辰前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阿采劈头盖脸说了好一通,方才看见站在门里的人,顿时傻了眼:“容洛,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洛莫名其妙地看看他,顿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找慕浮笙?”

“是啊,”阿采怔了怔,踮起脚往容洛身后张望,“公子他人呢?”

“别看了,他不在。”

阿采奇怪:“那他去哪里了?”

想起昨夜的事情,容洛几不可察地红起脸来:“我不知道,他昨晚好像一夜没睡……”

阿采还待要再说话,身后忽然响起公子低沉的声音:“他们来催了?”

阿采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公子?”

容洛跟着看见他,一瞬间便睡意全无。

慕浮笙点点头:“我已经好了,等会就可以出发。”

也不知昨夜他到底有没有休息,仅是从面上瞧来却没有一丝困色,而且衣着也是一身地利落。合身细致的米黄色滚边衣

袍,长发束起,显然早就已经打理整齐。

阿采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公子当真一夜没睡?”

“没有的事,”慕浮笙随意道,“你快去准备一下,一会儿跟我一起去。”

“等、等下,”阿采连忙道,“小悦说他今天要跟夕衍哥一道去年家复诊。可是西域药商前天刚刚着人来信,说他们会

在今天送一批药草过来,具体却没说是什么时间,我怕到时候我们都走了,馆里没人招呼他们啊?”

慕浮笙顿了一下:“祝凌呢?”

“他身体不舒服,昨天就回家去了。”

慕浮笙微一思索,对他道:“那你留在这儿。”

阿采“啊”了一声,着急起来:“那公子你呢?”

慕浮笙淡淡道:“没事,不过就是缺了个小童,到时候问他们借一个丫鬟抵你就是。”

听了他这话,阿采十分不高兴:“阿采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抵的。丫鬟笨手笨脚,反应又慢,哪有男人好用。”

见他顶着一张娃儿脸却如此冠冕堂皇地自称“男人”,一直在旁没说话的容洛忍了忍没忍住,忽然“噗”地笑出声来。

阿采虎目圆瞪地看他,显然很受刺激:“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容洛连忙敛起笑意,干咳了一声:“小童就是只要在一旁打打下手就可以吗?”

慕浮笙本欲要离开,听闻他出声,这才留意到他,蹙眉道:“不是已经跟你说过,怎又不多穿件衣服就出来。”

阿采看了看容洛,又看了看公子,眼神古怪。

容洛忙调开视线:“没事,就一会儿,我马上去穿好,”停了一下,问他,“那个……我可以去帮忙吗?”

慕浮笙偏了偏头,没有说话,像是在犹豫。

容洛讷然补充:“如果是普通丫鬟都能做的事,我应该也能做。”

慕浮笙看他良久,忽而微微一笑:“可以。”

跟着慕浮笙才刚进病患的家门,那屋里便有一群人围了上来。

“谢天谢地,慕公子你可来了,”有一个瞧来像是当家主母的妇女走在当先,看见慕浮笙也来不及打招呼,急急便引着

他往里面走,“请随我来。”

慕浮笙点点头:“你夫君的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听你们下人说,昨天夜里,他的情况又有恶化?”

“是,”妇女身后跟着三两个丫鬟,一边疾走一边满面愁容地对公子道,“他白日里一直称自己吃不下东西,下人们给

他煮了的稀粥,才喂下去没几口便全吐了出来。妾原本以为他只是胃口不好,就没敢再给他吃别的东西,谁知他到了半

夜里又开始腹泻,实在是愁煞了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了个弯来到一个屋门前,回头低声对慕浮笙道:“就在里面,公子随我来。”

慕浮笙点点头,妇女伸手将门推开,一群人鱼贯而入。

容洛见状,忙忙跟了上去。

才一进去,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浓郁的酸臭味。

容洛忍不住举起衣袖掩住口鼻,只见虽然还算整齐,但是门窗紧闭,床边正躺着个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仿佛十分

痛苦的样子。

那床头边上还摆着放一个面盆,里面大概盛着未处理掉的呕吐物,那股子酸味显然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床上躺着的那名中年男子,面部皮肤松弛,下巴上长了一小簇胡子,大腹便便,光是手上的肉就已经够肥,一看就是纵

情声色的主。

容洛忍不住想,难怪他要生病。

慕浮笙蹙眉道了一声:“开窗。”说完卷起衣袖,提步便往床边走去。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妇女在一旁厉声呵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开窗?”

两个丫鬟方才醒悟,其中一个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奔到窗边,正要伸手,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将窗打开。

容洛扶着窗,回头对那小丫鬟笑了笑:“就算冬日里害怕天冷,窗户还是要开一些的,不然屋内空气不流通,对病人很

有影响。”

丫鬟立时红了脸,“诺诺”应着退到了一边。

正坐床边瞧看病人情况的慕浮笙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唤道:“小洛,过来。”

容洛怔了怔,连忙走过去。

慕浮笙侧了个身让他站到他旁边:“帮我探着他的脉搏,一有变化就告诉我。”

容洛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

他说着在床边蹲下,将床上那人掩在被子下的手取出,伸指在手腕处按下去,随即一愣。

慕浮笙见状,唯有俯下身来,握着他的手指往边上一移:“不在这儿,腕口三指处。”

经他一指引,指腹处立时清晰感应到从手指底下传来的脉搏跳动,手背上还有慕浮笙掌心里传来的温热,容洛脸色一红

:“我知道了。”

那妇女恰于此时在一旁上前道:“慕公子,我们需做什么?”

慕浮笙回头道:“多余的人不要留在这里,丫鬟在外面候着,去准备一些干湿棉布,剪子,木盆,清酒……棉布记得要

用热水煮过。”

妇女连连应声,忙遣着丫鬟去了。

等东西都准备齐了,慕浮笙屏退旁人,开始消毒施针。

容洛是见识过慕浮笙的针法的,当时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一点也不疼。

可是今天,还没等他手上的第二针落下去,床上的男子忽然“哼”地一声呻吟起来。

慕浮笙微一皱眉,看了看容洛:“脉息如何?”

容洛答:“有些快了。”

慕浮笙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施针的动作。

待落下去第七针后,那人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一个腾腰在床上不住地扭起身子,仿佛十分地难受。

容洛大吃一惊,回头看向慕浮笙:“这是怎么回事?”

慕浮笙摇摇头,没有答话,脸上神情却是未变,举手再次落下一针。

那男人开始在嘴里大声地唤疼,在床上倒腾着翻来覆去。

“把他按住。”慕浮笙在一旁低声嘱咐。

容洛急忙照做。

慕浮笙又连续落下好几针,表情始终镇定得很。

这下床上的人反映越发剧烈起来,那人壮实肉多,力气又实在是大,容洛跪在床沿上,死命地按着他的肩膀,却几乎快

要压制不住他。

慕浮笙看出他的艰难,缓声安慰了一句:“再等一下,很快就好。”

容洛咬了咬牙使力,手心逐渐冒出汗来。

慕浮笙继续凝神施针。

时间分秒过去,病人的情状仍旧不见好转,忽然一侧身扑到床沿外呕吐起来,容洛一下没有抓住他,被汗水浸湿的手心

微微一滑,顺利让那男人的手臂从容洛的手间甩脱。

那男人低哑嘶喊了一声,挥动粗糙的臂膀猛地一甩,眼见往容洛脸上招呼过去。

幸好慕浮笙反应快,飞快地将他从一旁拉开。

容洛惊魂甫定,却见那挣脱了桎梏的男人越发不能安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起了滚。

慕浮笙一边快速地收针防止他伤着,一边对容洛道:“他情绪变得不太稳定,你不要呆在这里了,去把外面等着的人叫

进来帮忙。”

容洛忽然脸色苍白起来,站在一旁没有动。

慕浮笙唤他:“小洛?”

容洛没有反应,他的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一片曾经熟悉的画面。

在容洛十四岁那一年,他的娘亲一样也是如这般躺在床上,受着病痛的折磨。

当时父亲请来了一位大夫给娘亲治病。

那位大夫已经过了花甲之年,老得脸上都洒满了皱纹,却据说医术十分地高超。

大夫给娘亲坐诊时,容洛便独自一人坐在娘亲房门外的阶梯上等。

这一等便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本以为既然都说那位大夫医术高超,就一定能够治得了娘亲的病,谁知直至整个院子万籁俱寂,明月当空,老大夫忽然

推门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挂着疲惫的神色。

当容先景匆匆迎上去的时候,他万般无奈地对着他摇头叹息:“对不住各位,老夫已经尽力。”

容洛脑中“嗡”地一声,飞快从阶前窜起来奔进屋里。

当时的他始终都不能相信,原本还能勉强笑着对他说话的娘亲,竟然就这么死了。

可惜一切已成定局,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并不是简单一句“不能相信”就能够更改得了的。

想起这些,容洛心中凛冽,胸口不住地起伏起来,他喘息着低声询问慕浮笙:“你能保证他绝对不会有事吗?”

慕浮笙回眸看了他一眼,回答得十分肯定:“我能。”

容洛随即飞快地转身奔至门口,声音有些颤抖:“快来人帮帮忙!”

因着这一声喊,整个院子揭开了锅,接下来的局面变得一片混乱。

屋门内外,进进出出忙碌的丫鬟络绎不绝,有的换水有的送东西,个个都是形色匆匆。

容洛眼神茫然地看着远处有些灰蒙的天,一如当初那个执着等待着娘亲好转的少年,扶着墙柱在阶梯上坐了下来。

身后的人仍旧来来去去地忙碌。

容洛缩着身子坐在那里,下巴抵住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

冬日里的白天本来就短,天色很早便开始灰暗下来。

傍晚的寒风吹拂起来,搅得人脑袋一阵阵地发疼。

容洛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身后的屋门忽然又被人推开,有丫鬟奔跑着从里面出来,嘴里兴奋地喊:“快去告诉夫人

,老爷已经醒了!”

容洛浑身一颤,随之转身从阶前站起。

“老爷醒了?”

“老爷真的醒了?!”

四下顿时一片喧哗,人们纷纷从各处奔过来,面上皆带着喜色。

慕浮笙从房间里走出来,额前有些微的细汗。

他的身后跟着那位先前引他们过来的屋主夫人。

丈夫已经醒来,妇人也不再是原先那副满面愁容的样子,倒是对着慕浮笙露出了万分感激的神色:“外面传得不假,慕

公子您果真是在世神医。这次真的是太谢谢您了,妾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替夫君感激您。”

慕浮笙笑了笑:“不敢当。”

那妇人又看了看天色,道:“都这么晚了,慕公子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慕浮笙摇了摇头,没有再理她,转而回眸望向从方才起就一直站在屋檐底下的容洛。

容洛这次没有躲避他的视线,亦是站在那儿也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

慕浮笙缓步走到他面前,低下头轻轻地道:“已经没事了。”

容洛依旧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慕浮笙沉吟了一下,唤他:“小洛?我们回去吧?”

容洛这回终于有了反应,身子一晃,忽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慕浮笙急忙抬手将他拥进自己怀里,只觉得他全身仿佛冰凉,忙又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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