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好好睡觉。”李默注意到了，带着不满的腔调命令他，又重新帮他塞了塞被子。

可能真是哭累了，眼睛又干又涩，李默的脸慢慢变得不再清晰，融在夕阳里倒像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发黄的旧照片。

萧海睡得很浅却很安心，睡梦中能感受到某个人的手时不时在自己额头上探探体温，小心翼翼得难以言表，还知道那人

自始至终握着他因为打点滴而格外冰冷的手。

醒来时已是清晨，一睁眼就看到李默黑黑黄黄的脸以及布满血丝的眼，显然是守了一夜。

萧海心底忽然一阵抽痛，某种早就潜滋暗长的情愫瞬间爆发，他清楚的知道那种感觉的名字，虽然匪夷所思，可他确定

。

不是单纯的依赖。

他喜欢李默。

李默拿着一沓单子回来时萧海正坐在床上和蓝晟短信交流。

“医生说你没事儿了，现在就可以出院，回家多喝水。”

“哦！还说什么了？”萧海边发信息边随口一问，也就是个客套，本以为李默会说句‘没了’或者索性直接摇摇头，谁

知居然有声音从头顶飘来，语气还特无奈特惊悚。

“你都知道了？”李默做惊恐状，脸上还透着那么一丁点……惋惜？

“什么……知道了？”突如其来的变脸让萧海只觉一股寒气从背脊直冲后脑勺。

不是吧！就一小感冒而已，虽说古语云牵一发而动全身，可因为感冒就感染了不治之症也太搞笑了。

“我……怎么了？”尽量装得无所谓，可还是紧张得声音都跟着发抖。

李默慢慢蹲下来，面庞在萧海眼前一点儿一点儿放大，萧海死死攥着床单，反复告诫自己不管下一秒李默说什么，千万

不能哭出来更不能很没出息的被吓晕过去。

“萧海……”李默拍了拍萧海的头。

“医生怎么说，你尽管直说……”

“小娃娃，他说，你大概心智不全……”

湿漉漉的眼睛眨巴了好几下，头脑短路的某人望着眼前笑得一脸得意的李狐狸足足一分钟。终于，病房里传出中气十足

的一吼。

“滚！”

开玩笑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因为我们的萧海同学生气了。李默左哄哄右劝劝，折腾了半天，二人终于达成协议——李默

背萧海去停车场取车。

一个大男人挂在另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都是件缺乏美感的事儿，特别是背上的那位还正以一副萧扒皮的嘴脸张牙舞爪的

欺负着寄人篱下的李长工。

“你还真折腾人。”

李默把萧海扔到副驾驶上时肩膀早就酸到不行，此刻正一边揉一边一脸怨念的抱怨。

“嗯。我妈活着时也总这样说。”

“……”

久久没动静，萧海好奇的抬眼去瞧，发现李默正以一种又宠溺又心疼的目光盯着他看。

“不回家么？”被盯得不自在，萧海开口了。

“哦！回。”李默这才回魂，赶忙一路小跑的冲进车里。

为什么会觉得喜欢李默呢？萧海很确定自己是异性恋，连双的可能都没有。偷瞟了一眼正在专心开车的人的侧脸。瘦得

跟个木棍似的，昨天一夜没睡脸色不怎么好看，下巴的胡茬长出来还没来得及刮掉，黑眼圈……正想着呢李默忽然扭过

头看他，萧海尴尬的笑笑，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在外人看来一定和花痴没两样。

“你看我干吗？”

“黑眼圈……”

“唔！”李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回去睡一觉就没了。”

“熊猫。”

“啊？”

“我说你是熊猫，哪天要是国宝不幸灭绝了，您老人家还真能成为替代品供人瞻仰。”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圈，你却把我当熊猫？你合适么你？”

“算了！”萧海浅浅一笑，扭过头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飞驰着向后退的街景。

李默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萧海！”蓝晟刚一进星巴克就大呼小叫的，瞧见萧海在角落里玩手机，二话不说一把抱住。

“真病了？好点儿没？你可要挺住啊！不能丢下你哥我自己一个人先上路。”

萧海被晃得直头晕，心想我这感冒没挂掉也被你要不摇死要不咒死了。顶着众小资男女不满的目光，萧海愤愤的推开蓝

晟。

“我有事儿和你说。”

“对哈！这次又是什么事儿？”蓝晟不客气的把萧海面前的拿铁咖啡抢过来，拿出吸管直接用杯子灌。

萧海捏捏眉心，看来下次约在麦当劳比较划算。

“学长，你相信爱情么？”

“怎么忽然问这个？有喜欢的人了？”

“也不是。”

蓝晟意味深长的看了萧海一眼，没戳穿他，喝着咖啡等他继续问。

“学长，你说，和一个人相处久了，会不会自然而然就爱上？”

“也许吧！要不怎么有日久生情的说法。”

“那，男人呢？”

噗的一声，这次蓝晟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整个星巴克的顾客都以一种审视绝种物种的眼光审视着角落里的两人。

“别问这种不靠谱的问题。萧海。”

“哦……好。”

06.反复游移

一场秋雨过后，哈尔滨的天气更加糟糕。当然，同样糟糕的还有我们萧海同学的心情。他觉得最近的思维越来越混乱。

那天李默坐在背光的剪影里温柔得让人着迷的眼神，每个夜晚都会在脑海中一遍一遍的浮现。甚至有次上课神游，回过

神才发现居然在书上乱画了密密麻麻一大片李默的名字。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可又无法说服自己那天心动的感觉只是因为头脑发热而产生的错觉。

咖啡厅门口悬着的铜管风铃发出叮叮咚咚清脆的声音。尹洛一进门就看到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萧海。

“嗨！”

萧海一抬头看到的就是那张依旧张狂的带着嘲讽般笑意的嚣张的脸。他条件反射般皱了下眉头。尹洛自动忽略他的表情

，自顾自挪椅子坐下。

“你找我有事儿？”

“是。”

侍应生把咖啡端上桌，尹洛依旧只喝蓝山，不加糖不加奶精。萧海握着温温的曼巴咖啡歪着头瞧了他一眼。

“你，好像只喝蓝山。”

“我无聊的习惯。”

尹洛嘴角轻轻上扬，似笑非笑，只是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要说，还是李默传染的。”

搅动曼巴咖啡的手微微一僵，指节也不那么灵活了。萧海暗笑自己还真是没骨气，只不过是听到李默的名字心跳就乱了

节奏。

“尹洛，我想知道你和郑晓宇的事儿。你愿意讲给我听么？”

嘴唇划过杯口，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萧海抓着杯子的手更紧了。终于，尹洛咽下口中的咖啡，抬起没什么神采的双

眸。

“萧海，好奇心可是个坏东西。”

“那是我自己的事儿。”眼神坚定，语气却是善良的任性。

那个少年意气风发，有他在的地方永远黯淡了周围的风景。尹洛忽然觉得很寂寞，明明他已经走了，可一切似乎都没有

改变。就像天空依旧那样蓝那样白，就像闹哄哄的中央大街仍然有一批批远道而来的游客带走大包大包的俄罗斯套娃，

就像圣索菲亚教堂广场上时不时有零星的几只鸽子飞过，就像这个阳光正好的下午自己依旧慵懒的坐在这里，喝着不加

糖不加奶精的浓浓蓝山。

可没有人知道，时间在往前进，他却死命的抓住名唤过往的手，不愿意从中抽离。郑晓宇是长在他骨节的枝丫，如果非

要扯断那些枯老的枝条，那么只能血肉模糊。

他心甘情愿守在原地，望着那个熟悉的却再也抓不住的背影。他就那样望着，即使被时间遗忘也毫无怨言。因为那个踏

上不归路的，是他牵挂的人

尹洛低沉着声音慢慢述说着，语调平和，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只是他并没有告诉萧海他到底有多思念郑晓宇，没有告

诉他自己内心深处那种惊天动地的疼痛。

不管是寂寞也好还是疼痛也罢，和这样的感情相处久了，到头来居然会爱上。所以他不愿意拿出来和人分享。每一个失

眠的午夜，他是在微笑还是在哭泣，那都是仅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东西。

除了这些，他一无所有。所以格外珍惜。

“于是，我杀了他。就没了。”

故事讲完时已是夕阳西下，桌子上两杯没怎么动过的咖啡也早就凉透了。

一直到楼下都没什么精神。萧海抬起脸看了一眼7楼微弱的橙色灯光。也不知怎么，暖色调却让他感觉更冷。从心底直

接溢出来的毫无预兆的冷。

李默正在走马观花的看一本关于社会心理学的书，感觉背后一抹犀利的目光，下意识回头去看，这才发现萧海不知什么

时候已经走到他身后，正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你属猫的？走路不出声。”

“我有话对你讲。”

“什么？”

虽然本能的意识到萧海的话是对自己不利的。可那人认真的样子让李默把到了嘴边的‘不’字硬生生的给咽回去。

“如果你只是尹洛的床伴，那么和他分手，现在，马上，立刻。”

李默微翕着唇吃惊的看着他。从上次被萧海撞见他和尹洛上床，两人一直很默契的对那件事只字不提。看来不提真的不

代表没发生过，萧海不问却不代表他心里不介意不好奇。

“萧海，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吐出一句，声音嘶哑着没了底气。能怎样说？告诉他自己带着忏悔的心情帮尹洛解决生理需求？郑晓

宇人都死了，解释那么多做什么。反正GAY的圈子里本来就乌烟瘴气。两个人是朋友，又互相介绍新朋友，到头来大家

都是朋友，大家都上过床。

从第一次和尹洛419，他就半推半就的与他保持了这样类似床伴的关系。其实他喜欢和尹洛做爱，倒不是因为他是个欲

求多强的人。只是身体赤裸的羞耻感以及被进入时那种刺骨的疼痛让他有自虐般的快感。极度疲惫的睡着可以暂时忘记

烦恼，忘记他的人生如果不够隐忍就很可能最终走向郑晓宇那样的极端。

“李默，既然你们根本没有爱，那和谁做不是一样？我也是男人……”

“萧海！”怒喝的语调一下抬高了好多却怎么都掩盖不住恐惧感，李默抿了抿下嘴唇，握紧的拳头此刻微微的颤抖着。

“不要说奇怪的话。”

萧海的眼神茫然失了焦距，长长刘海儿下满脸莹亮的水渍，可嘴角却依旧勾成那种诡异的带着不甘心的弧度。

不知多久后他慢慢挪动身子到了李默面前，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般轻轻环住他的脖子，整个头埋在他的肩膀。

考虑到自己的性向，李默本想推开他，可耳边却传来低声的呜咽。

李默忽然想起上次蓝晟来家里玩时他正和萧海斗嘴，自己还嘲笑他去个医院都哭根本就是爱哭鬼。这一句弄得蓝晟一头

雾水的，他告诉李默，萧海刚来哈尔滨时就风风火火的和人干了一架，当时脑袋上的血流得跟自来水一样，缝针的时候

居然连吭都没吭。所以打死他也不信李默的鬼话。

那时候萧海怎么说来着？哦，他总共说了两句。第一句是其实小爷心里也没底，这万一要是留了疤破了相可就全毁了。

第二句是，我可只在你李默面前哭，所以别把那丢人的破事儿到处宣扬，否则我砍了你丫的。

我可只在你李默面前哭……

抗拒的身体慢慢不再僵硬，李默低沉的叹了口气，手轻轻移到萧海背后，用同样的力气回抱着他。

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07.两个人的闹剧

从一大早离开家萧海就整整一天不见人，电话又关机。李默打爆了蓝晟的电话也没找出一丁点儿下落，此刻已经不知道

是第几次抬眼看墙上的挂钟。

所以接到尹洛的电话时他又欣喜又郁闷。尹洛和萧海，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已经熟络到可以一起泡吧喝酒的地步。好像每

件事情都是如此。不管和自己相关与否，他李默永远是最后一个知情的，并且大多时候，当自己对某件事有所耳闻时，

新闻早就成了陈年旧账，不再具有任何价值。

大概像他这种人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吧。

李默自嘲的捏了捏眉心，对刚刚想出来的这句自我总结颇为满意。

“把他弄走，这小孩儿喝挂了。”尹洛高傲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来，李默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那人此刻脸上弥散的招摇的

笑容。

“你最好快点儿，时间久了，我不确定是不是能把持住。”

“疯子。”

李默低声骂了一句。不过他很确定尹洛不会对萧海怎样。从郑晓宇死后尹洛就变得出奇爱玩，可他最多是太寂寞于是自

我放纵自甘堕落罢了，还不至于乘人之危。

GAY频繁出没的地方永远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酒吧的音响声音开得老高，震得李默耳膜都跟着生疼。

找到萧海时他正在洗手间里狼狈的呕吐。尹洛蹲在他身边帮他顺背。看李默进来终于松了口气，这下可有人来收拾烂摊

子了。下午忽然接到萧海的电话说一起喝酒，本以为这小朋友又想从自己口中旁敲侧击些李默的事儿。谁知道他说喝酒

就真是来喝酒的，看那架势还想把白酒当白开水喝。要不是尹洛拦着，估计现在早就酒精中毒送医院急救了。

“你真慢！”尹洛不满的站起来顺势指了指自己已经明显挺立的分身，“我忍得很难受呢。”

他愤愤的把手里的瓶装水递给李默，也没解释眼前这荒诞事件背后的荒诞原因，一言不发就走了。尹洛就是这样的人。

犯了错误敢于担当，若他认为不是他的责任，与他无关的，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去为自己辩白什么。用他的原话就是，

那些话太长了，懒得说。

“你这是做什么？干嘛喝这么多？”

李默本想责备萧海几句。只可惜与喝多了的人永远无法交流。不管李默怎么浪费口舌萧海就是半眯着眼睛不理他。用力

拍了几下他的脸，萧海迷迷糊糊的挣了眼却一下子凑到李默跟前，发酒疯似的冲他没心没肺的笑着，眼神恍恍惚惚，也

不知道是醉是醒。

李默一脸阴郁的瞧着眼前那人白得不怎么正常的脸，醉成这样一时半会儿估计是起不来了。李默无奈的叹口气。想起上

次萧海在医院自己和他开了个挺恶劣的玩笑惹他生气时还背过他，看来这次又要当回苦力。

萧海睡得不怎么好，全身燥热心里也跟着发慌，直到隐约听见有人进门，那人用一块凉凉的毛巾帮他擦了擦脸才觉得舒

服了好多。他知道除了李默不会有别人来。他忽然很想看看来者此时的表情，于是努力睁开眼睛。

李默怎么都没想到萧海会忽然醒来，攥着毛巾的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露出勉强的笑容。

“我只是觉得擦擦汗你或许会好过些。真的，我没别的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