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完没完？我都替你累。”

“李默……”

萧海被吓呆了，下意识叫了声李默，好像要确认眼前的人与平时温和的那个李默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就是这简单的两

字把李默的理智重新拉回来，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虽然勉强，但还是笑了。

“你看……那什么……你手机坏了，不过……你可以先用我的……对，你用我的再打过去……”

听到一声门响，原来是餐厅里的两个人先一步离开。大概是不想再给这不太和谐的场景添乱吧。

蓝晟和尹洛并肩走着，一路无话。路灯光下两人拉长的影子，朦朦胧胧的，让人不免有些寂寞。好在天气已经暖了，否

则如此应景，说不定会有想哭的冲动。

“尹洛……”

走到尹洛家楼下，蓝晟终于开口，可声音却嘶哑得不行，好像在暗示着某种诀别。

“那种话，只是一时兴趣，你不要在意。”

“哦。我已经忘记很久了。”

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局。蓝晟，你根本没有背叛这个世界的勇气，这种缺乏安全感的爱情，就像手里的流沙，越是用力

握紧，反而流逝得更快。你可能会为我驻足，可绝不会心甘情愿的掏空一切，甚至预支以后所有的幸福。

这样不被祝福的爱情，即使换了演员，换了面容，换了朝代，哪怕几经轮回，可到底还是相同的戏码，演来演去说的还

不是同一件事。就算演过千遍，结局也还是那个结局。所以，让你为我停留，又有什么意义。

“尹洛……”

“嗯？”

“其实，你明明可以把我变成同性恋的，在我还那样疯狂的喜欢你的时候。”

“……”

“你为什么没那样做？”

“你说呢？”

尹洛冲蓝晟挥挥手，转身头也不回的上楼去了。

他也不是天生就爱玩，他也曾真心的爱过，爱得深入灵魂。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有人说喜欢他，他已经没有能力去

相信了。

他觉得头很痛，真的不想再去想，还是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就什么都忘了。他这样想着，于是闭上眼睛。

“你为什么没那样做？”

“你说呢？”

因为我一直受着伤害，所以我不想去伤害别人。就是这样。

22.地狱和少年

人啊，永远不知道哪次说了再见，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可明明没有和你告别，甚至来不及看清你急匆匆的背影。

为什么你还是忽然走掉？

接到陌生的电话，李默第一次有了思维被掏空的感觉，以致他用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从混沌中抽离。

“萧海……”

冷战了一个多星期，他终于喃喃唤起他的名字。

萧海从卧室探出头来，看到李默的脸染上一层灰白，他忽然极度的不安起来，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胆战。

尹洛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他真的到地狱去了。

本来只是感冒而已，可不知道他是动不了还是懒得动，总之没有去医院。于是这样睡着睡着，就再也叫不醒了。

他没有请假也没有辞职电话更是打不通，今天一早他打工的那家店的几个伙伴撞开了那扇不算太牢固的门。

可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那个总是带着桀骜笑容的漂亮少年，此刻安静的躺着，再也发不出声音。凌乱的头发贴在惨白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永

远无法再抖动一下。

萧海至今清晰的记得那个阳光细碎的下午，尹洛坐在他对面点了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精的蓝山咖啡，然后告诉他那段又冗

长又无奈的故事；他也记得那次醉死在酒吧里对着尹洛又哭又笑，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久到可以毫无顾忌的交心

；他更记得尹洛面无表情的和他提到婚姻时通红的眼睛，却倔强的不肯承认流了眼泪；还有他出院时尹洛骑着的那辆叮

当乱响的旧自行车，还有尹洛劝他原谅蓝晟时那种从未有过的真诚的表情，还有他内心深处对他的羡慕与嫉妒，还有还

有……

萧海想不起还有什么，因为他很乱，他只想哭。

李默背对着灵堂坐在矮矮的台阶上。几年前送走了郑晓宇，一个恍惚，尹洛也悄悄的离开了。为什么那些踏上不归路的

，都是他牵挂的人？微风穿过庭院，扫过树梢，摩擦着树叶沙沙作响，树干上潜伏着的道道痕迹，是不是天人永隔时悲

伤的烙印。

尹洛对上帝有种奇怪的信仰，疯狂的相信却不虔诚。他为了郑晓宇宁可下地狱也不要遵循那些沽名钓誉的教义和他分开

。他咬牙切齿的对抗这个世界，也不过是想要个容身之地而已。这一点，李默大概比尹洛自己都要明白。

视线渐渐模糊，尹洛清澈的笑容弥散在水雾中，倒像是一张年代久远的画，轮廓黯淡，不再清晰。

死亡到底是什么？是离开么？离开，加上一个名为‘不再回来’的注脚。

原来这就是死亡。

萧海轻轻拍了拍李默的肩膀，递了支烟给他。李默接过来就着萧海的点上，用力吸了一口。两人久久无话，直到两支烟

都燃烧殆尽。

“你说，尹洛他爱过你么？”

萧海的眼睛注视着远方，语调听不出质问的情绪，好像置身事外，只是求一个答案。

“没有，他自始至终只喜欢过那一个人。”

“可我觉得，他一定爱过你，只不过后来那种热情慢慢消失了而已。”

“是么，我不知道。”

“因为你选择了我，因为他慢慢对蓝晟学长有了好感，所以对你的感情，被他自己硬生生掐死了。”

“你不要胡说了，没有这种事。”

“李默，其实你比谁都清楚吧。尹洛的期待，他的野心，你比谁都清楚吧。”

他当然比谁都清楚，虽然他不说，但不代表他心里不懂。李默的记忆中永远有那个深秋的黄昏。那时候他还不认识萧海

，每个周末都会陪尹洛去教堂，虽然只是两个人一起发呆，各自想着截然不同的心事。他记得那天尹洛忽然幽幽开口，

笑着对他说‘虽然一直嚷嚷着要下地狱，可最近忽然有点儿害怕了。’李默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说到‘你也有害怕的时

候？’‘那是当然了，到了地狱可是永世不得翻身的。’然后尹洛就笑得更加张狂，他想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终

于补充到‘如果永世不得翻身，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你。’

如果永世不得翻身，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你。

还真是只有他才会说出的告白。

“我清楚不清楚还有什么意义？他人都死了。”良久良久，李默扭过头，这样告诉萧海。

蓝晟只在灵堂外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李默和萧海没有一个敢上前和他打招呼。没有人知道他想了什么，也许他根本什

么都没想。

最后一晚的尹洛，到底是在独自哭泣，还是在绝望中等待希望，抑或只是在梦中思考自己短暂的一生，看是否有颜面去

见地狱中的郑晓宇。不过算了，不管怎样的记忆，痛苦或欢乐，不管怎样的情感，爱过或者不爱，都随着他的湮灭而烟

消云散，再也不会有人提及。

也许尹洛真的可以同时爱很多人，只不过，只会对其中一个认真罢了。

是不是这样都无所谓了。反正，时间久了，也没有人会再记得。没有人会记得这个善良生涩的少年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没有人会记得他耀眼的容貌，以及仓促的人生。

23.走失

李默在准备下周研讨会的资料而萧海趴在床上看漫画。

“你今天给家里打电话了？”停下翻看漫画书的手，萧海抬起头盯着李默的背影。

“嗯。”

“聊了什么？”

“老头儿问我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

李默说着阖上资料，起身扑到床上，整张脸埋在枕头里。萧海伸手推了推他。

“李默，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李默翻了个身，眼睛依旧闭着，背对灯光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他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良久以后，他说。

那晚萧海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低徊着某种伤感的气息。他忽然有些茫然，好像一直以来都拼命想要抓住一些东西，

却始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很想睁眼看看李默的脸，他不确定他是不是睡了。

月光清清凉凉有水银的颜色，打在李默的脸上多了一圈模糊的光晕。他是闭着眼睛的，他真的睡了。

有那么一刻萧海莫名的恍惚，等到回过神来手已经停在李默的脖子上。脖颈处两道浅浅的暗红色痕迹证明他刚刚确实失

去了理智。

李默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刺目的寒光，他冷静得超乎萧海的想象，不知道是自信还是自负。

“喂！谋杀亲夫啊你。”李默活动两下脖子，又在被萧海掐红的地方揉了揉，“下手真狠。说吧，你到底有多恨我？我

受得了。”

“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挑衅似的丢出句狠话，嘴角不自觉浮起的笑意却出卖了主人。

“萧海，不要大半夜勾引我。”

“您想多了。”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划过唇瓣的柔软的吻。一下接着一下。

李默，为什么，为什么我觉得，我这一生中最坏的时光都是和你一起度过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又觉得，我这一生

中最好的时光，也都是和你一起度过的？

到底是为什么？

半夜不睡觉瞎折腾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两人都顶住黑眼圈张着大嘴哈欠连天。

“不行了，先去喝杯咖啡再说。”李默边揉眼睛边指了指不远处刚刚开门的一家小咖啡厅。

黯淡的装潢让清早都失去了朝气，咖啡壶里滚动的黑色液体断断续续的交织着透明，不算浓郁的咖啡香淡淡的飘着。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初。那个褪去血色的黄昏，某个早逝的容颜，用听不出感情的语气，讲着略显悲伤的故事。

“尹洛说，你只喝蓝山。”

“他居然还和你说这个。”

李默浅浅一笑，嘴角陷下不易察觉的浅窝，他端起咖啡，在嘴边抿了抿。

“好淡。”

“既然不好喝，何不换一种？”

李默摇摇头否定了萧海的建议，好像他只是执着于蓝山，而不是咖啡本身。

“为什么只喝蓝山？换一种不好么？”

“……”

李默还没说完，萧海的电话就突兀的响起。

“等下。”

他叽里呱啦的对着电话讲了一气，挂断后边顺气边急慌慌的拽起李默。

“赶紧送我去学校，老太太下节课划重点。”

“好。”

桌子上掺了太多水的咖啡来不及喝完，当然，也来不及冷掉就被勤劳的服务生收拾干净了。

“对了，你刚才在咖啡厅说什么？”

“没……”

雨天总是给人挥不去的懊恼，像是被困在水牢。每个人都有嘶吼的权利，可即使弄得身心俱疲，支另破碎，水牢依旧是

水牢。

李默这样想着，他已经想了很久。

雨没有停的趋势。不过也好，不停就不停吧，只要藏好所有的伞，他们就可以一起蜷缩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与世隔绝也

无所谓。

“你发什么呆啊。”萧海不满的把手在李默眼前晃了晃，确定对方的眼睛还有焦距后便放心的坐在他身边。

“你好久没和那个叫夏宁的联系了。”

“是啊，还不是拜某人所赐。”萧海边说着边白了李默一眼。

“那天我是疯了。”

“李默……”

“嗯？”

“让我陪你再疯一次吧。”

他的眼神坚定看不出一丝杂质。既然爱到这一步，那出柜这种事是迟早要面对的。疯狂么？不想去在意了。受够了这种

患得患失的日子，索性再往前走一步，说不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荆棘。

说不定会很好。

“如果，我不想呢？”

云淡风轻的语气却怎么都不像是开玩笑，萧海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李默的执念比他深得多，除非他萧海死了，否则

李默一定不会离开他。

“如果你不想，我们就什么关系都不要有。”他说这句时表情执拗，透着不甘心。

李默闭上眼睛，头慢慢向后仰，整个人埋在深色的落地窗帘中。空气中浮着细小的灰尘，天空阴霾，折不到阳光。于是

没有颜色，于是灰尘还是灰尘。

“萧海，我真喜欢你。”

那晚他们共同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踏着水洼在雨中走走停停。他们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直到雕刻着复杂图腾的钟清晰的

响彻12下。

那本该是熟睡的人梦中衬底音的钟声，在他们听来却刺耳得像是恶魔叫嚣。

不过该回家了，到底还是要回家的。

可他忽然很想吻他，深吻那张在雨中有些模糊的脸。

就算湮没在记忆的洪流里，就算辗转过轮回彼此已经断了联系，可他依旧像坚不可摧的城池隐匿在他心里。

所以尽情的吻吧，吻到彼此互换灵魂。

是真的彼此爱着，完全是真的。

24.终章

屋子里静谧得可怕，李默闭上眼睛，想象萧海的身影在客厅里四处晃荡。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这完全的黑暗，

晚上的时候甚至连微弱的壁灯都不打开。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变成了孤单一人，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是吧，只不过中途做了个不错的美梦，不过梦总归还

是要醒的。

他摸黑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荡涤的水花轻轻的往外溅。他抬手抹掉溅到脸上的水花，萧海离开了，所以他只

能自己抹掉。

可也有些东西是抹不掉的。越是排斥，越是想逃，越是如影随形。

哦，对了，他和萧海分手了。

没有原因。

要非得在这件事上加一个理由，那也只能说，恋爱，终归不是两个人的事。

明明早就料定了结局，可真的结束了，还是会有点不甘心。

他转过身看着镜子中熟悉的身影，他发现他的眼神比曾经温和了许多。大概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的棱角早就被磨得光

滑。

他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的想他，想他日臻成熟的侧脸，想他终有一天会低头亲吻他的新娘，宣誓一辈子爱她。

他记得那天萧海告诉他他要走了时，他出奇的平静，只是呆了一小会儿，就说去帮他订回北京的机票。

“不用了，你送我张火车票吧。”

“那你会很累吧。”

“没关系……反正，我只是想晚一点儿离开这片土地。”他望着李默的眼睛闪着莹亮的光，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嘶哑，

“晚一点儿离开你存在的地方。”

他像上次一样去送他，萧海还是抱着干瘪的背包坐在副驾驶上，还是眼睛一路都没怎么睁开。不过这次，他只是盯着前

方的路，没有再看身边的人。

彼此只是插曲而已，纵使点缀了生命，可毕竟路还很长。

月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相逢或者离别。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表情，却谁也不会去注意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