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斜然斜着眼睛打量了半天，确认这真是明秀，于是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明秀刚要说出点抱怨的话来，忽见那段斜然猛地起身就往外走去。
明秀立刻傻了眼，等他反应过来，段斜然已经走出大厅了，他骂了句马上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干嘛呢这是？”
段斜然皱着眉头，企图甩开他的手：“我不在你这住，你个混蛋放开我！”
明秀不知他这是忽地发哪门子火，自己也忍不住火大：“吃饱了睡足了，拍拍屁股就走人，段小五你是不是太过分？”
段斜然气呼呼地说：“你不是走了吗？你不是不见我了吗？你现在又拦着我干什么？”
明秀觉得几个月没见，这段小五变得更蛮不讲理了，也就懒得顾及他疼，狠狠地攥着他的手腕：“胡说什么呢？谁说不见你了？你失踪的那些天我哪天不是心急如焚地等着你的，恨不能一天往你家跑十次！前儿我才听说你回家了，我马不停蹄地连夜赶过去找你，你倒好，居然不认识我啦！”
段斜然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一向不能对明秀的话产生信任。
明秀见他不发疯着急着走了，就牵着他的手把他牵到屋子里，软言软语地安慰他，并且问他这几个月去哪里了，怎么瘦成这个可怜样子。
段斜然还在为自己降低身份去找明秀却扑了个空这件事闹别扭，脖子一歪粗声道：“不用你管我！你都不在皇宫了，你凭什么管我！”
明秀见他原来是为个恼火，不由得感慨这段小五不讲理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苦笑着说：“那是我说了算的吗？我都这么大了难道能总赖在皇宫里不走？你不知道，我那皇侄简直都看不得我，一见了我就忍不住要踢我一脚的样子，这不，终于给我封了个王，发配到齐州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你以为我喜欢啊！”
段斜然不太明白他们皇家的事，只是觉得那明秀都不跟自己说一声擅自就搬了家，实在是可恨，但是瞧明秀那么可怜样子，心想他大概真的是受了小皇帝欺负，不由得稍稍消气，表面上虽是一副不肯饶恕的样子，语气却早已经不自觉软下来：“可是，你都不告诉我呢，害我还去找你！”
明秀见他语气放软，就是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心里高兴着，面子上却是更加愁苦，甚至还带了点委屈：“我前儿听说你回来了，高兴得什么似的，什么都顾不上就去找你，等我到了你家，却听说你去皇宫了，我又巴巴地跑去皇宫，去了皇宫又听说你回去了，我于是又去了你家，结果呢，你竟然没有回家！天啊，有这么折磨人的吗！我几乎要哭着回来了，谁知道居然在大街上遇见了你！你倒好，连着睡了两天，醒了就急着吃饭，吃完饭居然立刻就要走，小五，你说，你是不是太欺负人？”
段斜然也觉出点惭愧来，然而依然嘴硬着：“那谁要你带我回来的，我在那里睡得好好的！”
明秀不再垂着眉毛做可怜状，而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好什么啊，你当自己是小乞丐吗？哈？睡大街？亏你想得出来！”
段斜然见他又来打趣自己，而自己又找不出话反驳，只好恨恨地扭过头去。
明秀倒是很识趣地没有继续取笑下去，正了正神色，自以为严肃地说：“我该说的都说了，那么你，也该讲讲你的故事啦，说，这几个月跑去哪里玩了？”
段斜然恨他居然用这么不正经的语气询问自己，瞪他一眼，大声说：“我被绑架了！”
明秀显然吃了一惊，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段小五在胡扯呢，于是就笑着说：“哟，还会开玩笑了，小五，你有进步啊。”
段斜然瞧他那副神情，知道没有必要再说了。
说起来，谁会相信他被绑架了呢？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除了挨了喻之海一顿打，他的人质生活几乎过得很是舒坦，当然如果最后的几天能够吃得再饱一点的话，就更好了。
然后，他就又想起了喻书。
喻书明明已经去买包子了……
心脏猛地一揪，他反射似地拿手捂住了心口——他觉得要是不好好捂住，心脏大概会裂开了。
他从来没有没有为谁心痛过，可是他现在时不时地就是一阵难受，难以言说的那种疼。
明秀显然还等着听下文呢，却见段斜然怔怔地发起呆来，不由得推了他一下：“想什么呢？你被绑架了，然后呢？”
段斜然瞧了他一眼，看见明秀带着一种嘲笑的神色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他并没有觉得生气，他现在还在心痛，他没有心思再去生谁的气，他盯着明秀的脸，面无表情地说：“然后……我吃了好多包子。”
明秀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觉得这情节编得也太没创意太没品味了。
段斜然不理会他的嘲笑，继续说：“然后……我在那里等着他……然后……他还没有回来……我却不见了……”
明秀皱了皱眉：“拜托，编也编得敬业点好不好？这算什么呢？好歹讲清楚一点，你瞧，不如我来给你讲，要是我啊，我就说……唉？小五？小五，你怎么了？”
段斜然忽然把手捂在了眼睛上，明秀把他搂紧怀里，试图掰开他的手：“这是怎么了？小五，你哪里不舒服吗？”
然后，他就看见有亮晶晶的液体从段斜然的指缝间渗出来。
明秀一时有些呆住了。
他认识段斜然好几年了，欺负他的次数也已经可以不计其数，他知道这个豆芽菜似的段小五是个心眼小脾气坏脸皮不薄不厚的那种生物，但是似乎就是泪腺不发达，被自己使泻药差点泄过去气那次也一滴眼泪没有掉，他觉得这孩子大概是少长了几根神经，其中就包括负责哭泣的那一根。
然而，就是这个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的家伙，此时此刻，那眼泪正像那断了线的珠子般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里涌出来，无声无息，却不停歇。
第三十四章：我养着你
明秀没招架过哭泣的段小五，顿时就有些应付不来，一会搂着他哄上两句，一会又围着他张牙舞爪一番，似乎都不太奏效，于是就袖了手坐在一边，静静地等着段斜然哭完。
有意思，他想，小五出去一趟学会哭了！
瞧他哭得那样伤心，明秀甚至都要相信他遭了绑架那种说法，或者，至少遇到了什么挫折，都瘦成那个样子睡到了大街上，大概还不是一般的小挫折呢。
明秀看着段斜然哭得凄凄惨惨的，竟生出些怜悯来，他想，我要对这个小孩好一点，他其实过的挺苦的。
萌生了这样的善意，明秀觉得自己有必要做出些行动来，不能光在心里想想就算了，他于是再次把段斜然搂进怀里，在他那张满是悲切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因为那脸上浸满了泪水，所以这个吻“啪”地一声很响亮。
段斜然被这个声音下了一跳，他恍惚地抬起头来，似乎不确定发生了什么，甚至对发现自己哭了这件事都感到有些诧异。
他茫然地看看明秀，然后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看着满手的水觉得很不可思议，于是求解似地再次望向明秀。
明秀拿袖子给他擦了擦脸，顺带把那只湿漉漉的手也擦了一遍：“大冬天的也这样热？你明明瘦得只剩骨头，偏偏还能挤出这么多水来，真厉害！”
摸着段斜然的手指，明秀想，这是什么，简直就成了小鸡爪！
眉头拧起来，甚至还清了清嗓子，明秀终于开口道：“那个，小五，你以后就留在我这里吧，我养着你，呃，虽说这话之前也跟你讲过，但是那个时候咱们俩都还小，我说什么你大概也不能相信，但是现在我也从皇宫出来了，一方为王，这个地就数我最大，你跟着我在这，谁也不能给你气受了！我虽然有些不好的地方，但是对你却一直都是很认真的，你得相信我……”
段斜然大概终于察觉自己哭了，因为觉得眼睛很不舒服，几乎要肿得睁不开的样子，他一直呆坐在那里，看着明秀似乎在一脸严肃地讲些什么，他觉得耳朵有些失聪，只能看到他张口却听不见他说什么，于是就有些不耐烦起来，忽然伸手搂住明秀的脖子，把头埋进他颈窝里，轻声说：“明秀，我困了。”
明秀怔了一下，忽然领悟到这该死的段小五又在自己说话的时候打瞌睡了，真是可恨至极！睡完了吃，吃完了哭，哭完了又睡，完全视自己于无物，这算什么呢？
他恨不得要把段斜然按在身下打一通屁股，但是忽然想到就在刚刚还在心里发誓要对这段小五好一点，便忍住了怒气，尽量使自己和颜悦色：“怎么又困了？你属猪的？”
段斜然只是哼哼着，那意思是你不带我去睡觉我就在你身上睡过去。
明秀只好抱着他回卧室，把他丢在床上，因为心里有气，不由得丢得重了些，段斜然低哼了一声，竟然摔得有些清醒了，仰面躺在床上，却睁着眼睛看着明秀。
明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好气地说：“不是困么？怎么又不睡了？”
段斜然不但不睡，还朝他伸出一只手来，明秀怔了一下，不由自主握住了那只小鸡爪。
段斜然笑了一下：“明秀，你刚才说什么？”
明秀觉得莫名其妙，回忆着说：“怎么不睡呢？你不是困了么？”
段斜然眼睛亮亮的，一点困的影子都没有，他原本眼睛就大，又因为最近瘦得厉害，那脸上似乎就剩了双大眼了，从明秀的角度看过去甚至还带了点妩媚的颜色！明秀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那一定是灯光的问题，段小五还没长大呢，他哪能就有这么勾人的眼神了。
就在他心神游移的时候，忽然听见段斜然低低地声音响起：“不，不是这一句。”
明秀更糊涂了，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还……还有什么……”
明秀一向是个聪明人，在某些方面更是有着极高的领悟力，很快就转过脑子来：“小五你……我说……我……”
他简直太兴奋了，猛虎扑食扑到了床上，把段斜然压了个半死。
他顾不得段斜然还喘不喘上气，双手捧住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个够，换气的功夫，他激动地对段斜然说：“我养着你，我是真的愿意养着你的！”
马上又是一阵激烈的吻落下来，段斜然挣扎着把脸扭到一边，只把脖子献出去给明秀啃——他还得留着鼻子和嘴喘气呢。
第三十五章：未遂
明秀那点心思，段斜然不是不知道——他不过是想玩玩自己。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段斜然虽然一直浑浑噩噩，可也并不是全不知情，这些天，这些年，明秀是怎么对他的，他再没有心也能感受一二，明秀就是个堕落的腐败的家伙，除了会吃会玩之外一无是处，可是他对他好，虽然动机不太纯正。
可是，心地纯洁还会对你好的人，譬如喻书，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心口忽地一闷，段斜然皱了皱眉，他想我不能想喻书了，再也不能想了，否则我会死的。
为了驱逐这刚刚萌芽的思念，他伸手搂住了明秀，回应了他的吻。
明秀正吻得情动，忽见段斜然竟然回应他了，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粗暴地就去撕扯他的衣服。
段斜然手动了一下，条件反射似地就要反抗，然而明秀已经把他的手腕牢牢地箍住，低头从脖颈一路吻到小腹去。
段斜然禁不住颤抖了一下，低低地发出声音来，他原本已经放弃挣扎了，但是当明秀的手探下去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恐慌起来，猛地叫了一声：“明秀！”
明秀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迷惑着抬起头来：“嗯？”
段斜然看见明秀那个样子像是已经急得傻了似的，不禁有些好笑，倒不那么恐慌了，平静地说：“你是把我当成什么养着的？”
明秀现在的大脑根本就不在对话上，他依然应付着“嗯”了一声，作势仍要吻下去。
段斜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睛直直地盯着上空：“譬如说，小戏子？”
“嗯？”明秀再一次抬起头来，这一次他听懂了段斜然的话，并且有些生气了，他觉得这段小五分明就是破坏气氛，败了兴致的他直起身来恼火地说：“我不过是上一次说了这么一句无心的话，你怎么就念念不忘地记在心里了？你在别的地方上怎么就没有这么好记性？哦，把你当小戏子养着！在你心里，我明秀就是这种人？咱俩多少年交情了，别说养着你，就是供着你，我也没有半句怨言，你倒好，就为了那么一句话，跟我没完没了了！”
段斜然并不看他，依然盯着半空中：“我并没有生气，我现在不生气。”
他说得是真心话，明秀虽然对他好，但是他还不至于蠢到以为明秀是真的爱他，他拿他当小戏子玩，那至少说明他毕竟存在一点值得他喜欢的地方。
他虽然不生气，明秀却越来越火大，他觉得段斜然在这个时候提这种话，简直就是故意的，气呼呼地从他身上下来，背着他躺到一边去，心里依然愤愤不平着——不让碰明说就好了嘛，干嘛惹得我火起然后又在这酸言酸语地败坏我！小戏子怎么了？哪个小戏子像你那样不解风情呢！
越想越气，简直恨不得回过身去把段斜然揪起来扇两个耳光，心里暴躁着，腰上却忽然一热，低头一看，竟是段斜然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他刚想讽刺地说两句，却听见那背后的段斜然低声说：“明秀，我真的不生气，我知道你对我好。”
明秀心想，这小崽子都知道我对他好了，真是不容易！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就知道装模作样！
虽然心里依然很气，还是把手扣在他手上，柔声说：“你知道就好了啊，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不会欺负你的，好好睡吧。”
摸着段斜然的手，明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刚才几乎把他扒光了，不过是一层皮包着骨头，连肋骨都数的出来，自己竟然会对着这么一具身体产生兴趣！
他想我是要对这段小五好一点，把他喂得白白胖胖的，一捏捏成水来的那种！到时候他再不让我碰他，妈的，老子一定强上了他！
于是他的心情就慢慢好了起来，很快就睡着了，甚至在睡梦中还发出几声笑来。
他身后的段斜然却依然睁着眼睛——他这两天睡得太多，他其实并不困。
第二天明秀带段斜然出去玩了一天。
齐州这个地，并不算大，但是离京城较近，倒也富庶，人丁兴盛，大街上的热闹程度堪比京城，明秀虽然抱怨小皇帝把他发配到这么个鸟地，其实小皇帝算是很顾念他了。
出了门，果然就没有在屋子的那些鬼脾气，段斜然虽然算不得活泼，但是东瞅西看的，倒也显出几分可爱来，比那个整天皱着眉，动不动就发脾气的模样可好看多了，明秀也高兴起来，自作主张地给他买了好多东西，很快就抱了满满的一抱。
明秀笑着说：“抱着累不累，我帮你拿着吧。”
段斜然摇摇头：“不，我自己拿。”
明秀取笑他：“瞧你那个贪婪的样子！”
段斜然已经对明秀的取笑免疫，而且也没有心思听他取笑，仍旧在东张西望，寻找新奇的目标。
然后，他就看见了，糖葫芦。
那不是一只糖葫芦，那简直是一树糖葫芦！
密密麻麻的，像一棵盛开的红色的树。
明秀走着走着，发现段斜然不见了，回头一瞧，他正在盯着不远处发呆呢，明秀招呼道：“走呀！要饿死了，快走去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