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二)——陈小菜
陈小菜  发于:2013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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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一番过招耽搁,已落在其余诸人之后,林神爱挂心哥舒夜破,一夹马腹当先奔上山道。

山道盘旋蜿蜒,一路上穆子石冷眼看着,越看越是心惊,他在东宫时虽读兵书不多,但蒙齐无伤指点,也能看得出安营扎寨治军行兵的些许好坏,这南柯山一关一卡都设置得极具巧思,易守难攻因地制宜,哪里是区区山贼草寇的手笔?

到得山中群匪聚居之处,已是豪雨渐止天近黄昏,西山处几许霞光透出,幽紫暗红彷佛撒了一盏葡萄美酒,烟岛云林雄奇瑰丽,但映入穆子石眼底,却只觉得防不胜防的幽森变幻。

左拾飞跳下马来,自有寨子里的喽罗牵下去,穆子石一眼找见齐少冲,忙跑近前去,却见数十个山贼围着一串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商客,哥舒夜破正踩着其中一个中年胖子的脖子,手中长刀雪亮,指着他的眼睛,声音平静,略带几分沙哑:“先生当真是河润陶知府的书吏?”

穆子石趁众人皆不注意,悄悄靠近齐少冲,低声道:“你怎样?身上疼不疼?”

齐少冲手脚被缚蜷在地上,嘴巴被麻核塞得鼓鼓的,穆子石生怕他被折磨坏了,但周围皆是山贼,也不敢造次解开他的捆绑,左顾右盼一番,迅速伸手将他嘴里的麻核取出,道:“你可别嚷嚷。”

齐少冲哪里还有空吭声,陡觉空气清凉甘美的涌入,忙不迭大口呼吸着,一边小声抱怨:“憋死我了。”

穆子石揉着他的手腕脚踝,安慰道:“还好捆得不紧,要不然手脚都废了。”

齐少冲只觉被他揉过的地方又酸又麻,龇牙咧嘴的强忍着不大叫出声,却道:“哥哥,幸亏你没被他们绑这一路……”

穆子石看着他手腕的淤痕,心中隐隐生疼。

齐少冲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精神十足,看向哥舒夜破,道:“哥,这匪首好像要大开杀戒……怎么办?”

穆子石见哥舒夜破神色阴沉中隐现狰狞,心中一紧,忙嘱咐道:“一会儿无论他做什么,你都无力阻止,只能保护好自己,咱们可不是在予庄,你千万不要惹是生非!”

齐少冲抿着嘴不说话。

穆子石急了,掐着他的耳朵,道:“做人当知时识务量力而行,力能则进否则退之,你如今泥菩萨过江自顾不暇,何以他顾?”

齐少冲轻叹道:“我懂……”

穆子石轻轻一笑,正待再哄他两句,突的一声尖利的惨叫响起,暮色渐合中,恍惚山魈鬼怪之音,穆子石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只见刀光如溅血影如泼,那胖子眨眼间四肢离体奄奄一息。

哥舒夜破脚尖用力,喀的一声脆响,胖子颈骨折断,登时咽了气。

万竹嘉缩在一旁,活活儿骇得晕了过去,阿才与竹西亦是面无人色,一众山贼却是司空见惯,左拾飞甚至还抽空冲穆子石顽皮的挤了挤眼睛。

穆子石脸色苍白,眸中却无惊惧之色,狠狠回瞪了他一眼,心中暗骂这伙山贼果然畜生也似毫无人性。

“哪位是陶知府的侄大小姐?”哥舒夜破刀尖垂着,让刃上血珠滴下,问道:“哪位是陶家的侄女婿?”

话问得虽客气,个中暴戾阴狠之意却已是遮掩不住,商队众人承受不住如此沉重血腥的萧杀之气,纷纷乱了套,有哭的有求的,其中一个老成些的,战战兢兢抬起眼睛看向一个绣服女子:“大小姐,这位好汉既要找您,您就发发慈悲,别连累小人们哪!”

陶小姐出身世家并非怯懦女子,否则也不会随丈夫千里行商,她见识既广人也不笨,知眼下已是必死之局,再无转圜余地,更不愿让这些贼寇享受到猫捕鼠的乐趣,一时傲然昂首,道:“阁下一寨之主,定然早知我的身份,又何必惺惺作态?你如此既不求财,亦不惜得罪官府,莫非与我陶氏一族有仇?”

哥舒夜破冷笑一声,挥刀刷刷割断她的绳索,一手拉起陶小姐,赞道:“有胆识……比你那缩头乌龟的丈夫好许多。”

陶小姐勉强站定,目光转向丈夫,却见他如畏蛇蝎般扭过头去,心中一凉,不禁红了眼眶,露出少许软弱情态,她身姿窈窕丰满,穿着套极为明艳合身的孔雀蓝绣金的衫裙,被雨水冷汗浸湿,散出幽幽的女子体香。

哥舒夜破眸光一闪,狼一般盯住陶小姐白腻的颈子肌肤,猛地一把扯住她的领口,刷地扯碎衣衫,她领口几颗做成精致的牡丹花样式的金扣四射迸出,有一粒撞到林神爱面前,林神爱随手挡开,看了看哥舒夜破的神色,皱眉默默退得远些。

陶小姐惊恐羞耻的尖叫声中,哥舒夜破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石地上馥郁艳丽的女体,几近透明的妖异瞳孔像是映着白骨的冰,并无一分一毫的色欲,只有嫌恶憎恨,甚至藏着一丝深埋的惧意,半晌哥舒夜破喝道:“拾飞!”

左拾飞上前道:“大哥。”

哥舒夜破一指陶小姐:“这女人……就地犒劳方才随你下山的弟兄们。”

左拾飞略一犹豫,欲言又止,哥舒夜破半天不见他应声,怒道:“你想什么呢?要用这个女人自己先用也就是了!娘儿们也似,发什么呆?”

左拾飞忙摇头道:“不是,我才不要她……只是想问大哥,商队其余人怎么处置?”

哥舒夜破静了片刻,直到地上的人都鹌鹑也似抬头仰望,方慢慢道:“杀!这女人的丈夫先留着。”

待左拾飞领着手下众人如狼入羊群,穆子石与齐少冲还以为处身地狱,受辱女子撕心裂肺的疯狂哭嚎,濒死之人的绝望惨叫,刀锋斩断骨骼肌肉的声音令人牙酸心颤,满眼映入的鲜血似红莲业火灼灼燃烧,更有肉体相撞的污浊黏腻声响在耳边挥之不去。

陶小姐被蹂躏多时,一头长发凌乱不堪,黑鸦鸦的贴在汗湿的脸侧后背,两条白白的腿直打哆嗦,腿缝间不住流下混着血丝的白浊液体,偶尔昂起头,杏核大眼中只剩下一片痴怔空白,浑身充斥着破败凄惨的气息。

哥舒夜破静立一旁,双手不自觉地将一根马鞭扯得笔直,喃喃道:“瞧不出这位陶大小姐,竟比勾栏院的婊子还要耐操些!”

左拾飞杀人不眨眼已开过荤腥,这类幕天席地的奸淫也不是头回见识,但毕竟年少脸嫩,耳根子已臊得通红,再听得哥舒夜破这等粗俗露骨的话,更是尴尬得站不住,道:“大哥,我……我去瞧瞧水香哥,我渴了……要要蹲茅坑!”

哥舒夜破根本没在意他语无伦次不知所云,只定定看着陶小姐雪白扭曲的身体,喉结滚动,额角一根青筋霍霍直跳,汗珠沿着脸颊一滴滴滚落。

眼前景象虽残暴无耻,却也淫乱冶荡,当场山贼几乎都压抑不住腹下的强烈欲望,丑态毕露,哥舒夜破狞笑着冷冷旁观,嘴唇干燥,某处却安静柔软,一如不晓人事的幼童。

穆子石不忍看这等惨状,习惯性的垂下睫毛,侧过头去看山石后一丛摇曳生姿的碧草,心道哥舒夜破与陶家定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从此处着手,想必能猜出他的身世背景,陶氏一族权倾朝野数十年,陶若朴虽一表斯文,打击异己却是不留余地赶尽杀绝,却不知是哪家的漏网之鱼遗患至此?而哥舒夜破的家仇若能为己所用,未尝不是一剂斩关夺门的猛药。

心念电转之际,冷不防一个声音自身边响起:“哥舒夜破!你还是不是人?”

这声音虽粗嘎难听,却是寒灰内燃起的半星活火,浊流中涌出的一线清泉,穆子石只惊得嘴唇都脱了色,正待堵上齐少冲的嘴,却听他已大声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若与陶家有仇,去凌州找陶知府!去京城找陶若朴!像你这样只会残杀无辜欺凌弱女,连做山贼都不配,不过是个孬种,是懦夫,是你哥舒一族的耻辱!”

齐少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浩然磊落,虽手脚俱缚却大有威严气势,若不是身处此时此境,穆子石都想为他击节叫好。

众山贼雷轰电掣了也似目瞪口呆,除却陶小姐神志不清的呻吟,当场竟是一片鸦雀无声。

哥舒夜破怔了怔,清澈见底的眼眸蓦地掠过一阵血气,似暴风卷于海面,一手挽着马鞭,一步步走上前来。

齐少冲咬了咬牙,低声道:“哥哥,我忍不住……我又要带累你了……”

穆子石无奈,却又有几分自己都觉察不到的与有荣焉:“忍得住就不是你了,不过我倒从来不知道,你口才这般的好。”

说着闪身拦在齐少冲身前,抬头凝望哥舒夜破。

哥舒夜破顿了顿,只见穆子石眼瞳如新桐初引清露晨流,说不出的纯稚动人,而个中哀求恳切之意,仿佛春夜最明洁醺然的月光,直蔓入自己肌肤肺腑,使得心脏都生出些微陌生的悸动痛楚来,一时眸光微动,转头吩咐:“拾飞,送陶大小姐归西……她夫君不是喜欢做缩头乌龟么?那就剥了他的皮罢,练练你的刀法。”

那人原本一直躺着装死,心中寄望于献出老婆,或者这些匪徒就能饶过自己一条命,不料哥舒夜破穷凶极恶,要了货要了钱要了乐子之余还要自己的命,登时不再装死转为爆发,蠕动着连滚带爬蹭到哥舒夜破脚边,大哭着求道:“大爷!大爷啊,小的跟陶家全无干系!是陶知府眼馋我张家财力,硬把他侄女儿强塞给小人…… 小人也是一肚子冤屈,大爷帮我杀了那个贱人,小的回到家,定会给大爷送上白银万两再立个长生牌位!”

左拾飞笑嘻嘻的上前一把揪住,道:“你家人给你立牌位就行了,我们大哥的牌位不用你操心。”

他眼神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无邪,刀尖却毫不迟疑伸入那人口中,轻巧的旋了一旋,刀尖拔出的同时,一掌拍在那人后颈,那人发出一声痛彻心肺的惨呼,一截断舌便混着一大蓬鲜血直喷了出来。

那人盯着地上一小团软软的肉块,怔了半晌,眼珠直插上去,一头撞倒不省人事,左拾飞大感无趣,拖死狗般拖着他走开,却格外看了穆子石一眼,似关切又似提醒:“别让大哥动气!”

哥舒夜破脸色很平静,没有半点动气的模样,只道:“让开。”

穆子石实在猜不透他要做什么,却不敢动弹,求道:“大当家,我弟弟年幼无知,方才所说不过无心之言,有得罪之处,你……。”

哥舒夜破道:“我这南柯山上,吐出来的话就没有往回吞的道理。”

穆子石看他只是握着马鞭,并无拔刀之意,便放胆问道:“大当家到底想怎样处置少冲?”

第六十四章

哥舒夜破挑起眉毛:“我现在还真不想要你的命……不过你再不让开的话,只怕你弟弟的尸骨就没人收了。”

穆子石心往下沉,齐少冲所言戳中了哥舒夜破的积年伤口,已令他杀意大起,如今之计,唯有一赌,赢,则捡回齐少冲一条命,输,便是再搭上自己一条命,不过宁可输了一起死于此地,也不能有负齐予沛临终托付。

主意既定,穆子石轻声一笑,握住齐少冲一只手,道:“其实我弟弟说的也是我想说的,他并没有一个字说错……大当家,迁怒滥杀欺凌弱女,绝非男儿丈夫所为,如此行径,便是置于草莽之中亦属下作,但凡有一丝血性,都会耻于为伍。”

哥舒夜破听而不闻,手背却有青筋爆起,冷冷道:“你让是不让?”

穆子石眸光转冷,宝钻般折射出粼粼寒光:“大当家此刻杀了我们兄弟,也不算报了仇雪了恨,心里更不见得就能快活,你越是暴戾越显卑怯,不过徒留笑柄于世人罢了……”

话未说完,蓦地眼前一道黑影毒蛇般闪过,百忙中低头一让,只觉从颈侧到肩头一阵刀割也似剧痛,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呼,待要避让躲闪,马鞭挟带风声,已骤雨惊雷般落下。

穆子石心口仿佛被猛兽利爪揪得死紧,登时连气都透不上来,嘴里已满是血腥的铁锈气息。

这样直接凶狠的暴力,挟裹着巨锤烙铁般恐怖的摧毁能力,穆子石根本就承受不住,不由自主蜷起身子,却始终有意无意伏在齐少冲身上遮挡着他的要害。

雪白的衣衫很快被抽裂,裸露出精致而纤瘦的肌肤线条,哥舒夜破下手并不留情,十来鞭过去,穆子石单薄细腻的背后已遍布道道血痕。

见了血,哥舒夜破眉目飞扬,眸光更是亮得惊人,如鬼如兽择人欲噬,抖开手腕又是一鞭抽落,却刚巧覆上了刚留下的一道鞭伤,生生在血肉里又刮出一个伤口,穆子石浑身一抽搐,垂死小兽一般痛叫一声。

几滴血飞溅到了哥舒夜破的手臂上,殷红饱满,如一串晶莹的珊瑚珠。

哥舒夜破眼角余光瞄见,不由自主一愣,停住了鞭子——当年二姐手腕上常笼着的,就是一串如此艳色的珊瑚手钏,在她轻摇罗扇或是抚琴写诗时,会在袖口若隐若现的一转,轻巧而流丽,如同那些年丰盈无缺的时光。

哥舒夜破银灰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柔悲伤之色,伸指轻轻触了触那几滴血,温热的,洁净的……

再看向那拥在一起的兄弟二人,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似乎是感动,又似乎是嫉妒。

穆子石喘息着,勉力回过头抬起眼眸,眼前一切早已模糊不清,齐少冲含着哭音的呼喊好似远雷或是海水滚过耳畔,捕捉不到任何意义,恍惚中回到了年幼饱受荼毒却又无助绝望的时候,情不自禁,泪水已流了满脸,却连呻吟求饶都不敢。

暮色中他颈侧的血管突突跳着,是极轻浅的淡青色,衬着凝白细致的肌肤,有种残忍的清晰感。

哥舒夜破心头仿佛被一根细细的丝线扯了一下,感觉不痛,却有几分古怪的不知所措。

左拾飞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道:“大哥,要不……问予庄要些赎金,放了他们罢。”

哥舒夜破眼皮微抬,扫了他一眼,神情不善,道:“梭子也会心软?看来咱们南柯山可以改行去走镖或者干脆开善堂。”

“不是!”看着穆子石安静的蜷缩在地上,却因疼痛不住的打颤,左拾飞低声道:“我挺佩服他……模样儿这么秀气这么弱,为了弟弟却可以连性命都不顾。”

说着云开日出般的一张英朗面庞上,闪过一丝阴翳:“当年我哥还是大镖头呢,胳膊有这小子的腰粗,却为了几车傻白的镖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我给撇下扔贼窝里了!他妈的他自己跑得比偷了油的老耗子还快!我那时候都没三块豆腐摞起来高,就入伙做了山贼崽子,人小力弱脾气又死硬,尽被他们欺负,要不是大哥你一力护着,我尸骨早被野狗啃光了。”

哥舒夜破点了点头,莫名的不快:“你记得就好。”

略一思忖,道:“让巧八哥儿给万荆送信,让他备好赎金五千两……”

左拾飞眼中刚露出喜色,哥舒夜破却又吩咐:“开石牢,将这五个予庄的都丢进去,按规矩办。”

左拾飞啊的一声,大惑不解,急道:“大哥?”

穆子石突然开口,声音低弱模糊,眸光却已清醒无比:“什么规矩?”

哥舒夜破随手扔下沾了血的马鞭,道:“规矩很简单,你们五个在石屋里呆上一宿,明早一开门,唯一一个活着的就能下山。”

穆子石沉吟道:“你要我们互相残杀?”

哥舒夜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看来这顿鞭子没把你打傻,这很好。”

说着弯下腰,用拇指擦了擦穆子石嘴唇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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