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驰注意到身边并无他人,才安下心来,唐以青此话算是对帝王的大不敬。打量着四周,他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脱离了人满为患的街市,走到一处格外僻静的地方来。陈牧驰奇怪道:“此处不知是什么地方,怎得如此安静?”
唐以青嗯了一声,与陈牧驰继续前行。陈旧的房屋染上岁月的腐朽,油漆斑驳的门窗有些似快要掉落,堪堪挂在墙上。厚重的尘土,碎裂的门扉,越往前走,越是有股凄凉之感。
两人行了许久,方看到一户门窗整齐,墙壁同样陈旧的屋子。两人站在屋外瞧着,唐以青道:“闲来无事,不若进去瞧瞧。”
“也好。”赞同的点头,陈牧驰心中也有些好奇。在那个繁华似锦的璞玉廊附近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实在让人惊异,尤其是这地方看起来已有些年数。
门随着唐以青的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沉重难受的声音让人不由绷紧一根弦。直到拉开门,两人皆是一愣。唐以青哈哈笑道:“我还以为这屋子会有些什么奇特的地方,没想到却只是拥有一睹完好墙壁壁以及前檐的废屋。
陈牧驰看着门后一地碎瓦沉泥,不由失笑,“我还幻想着发现什么遗宝之类的呢,先前那繁华的街市与这凄清之地,便如同这世间的两面,光明与黑暗并存。”
“世间万物皆如此。”说罢,两人便要离开。
却不想先前拉开的那扇门吱吱嘎嘎再度响起,门开开合合,再打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钻出来咯咯笑道:“爹爹说,让小鱼送你们两个玉。”
两人俱是一惊,先前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那门之后除了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可现在却突然钻出个小丫头,实在有些诡异。
“这个给你们。”小女孩摊开手,是两块一模一样,细看却有些差别的玉。玉呈纯黑色,内有白色似透明的细纹,纹络回转,形成一个蝙蝠似的图案。玉的大笑,形状都是一样的,只是那蝙蝠身上的纹络却又细微差别,不仔细辨别几乎看不出来。
虽然疑惑小女孩的身份,陈牧驰还是耐心问道:“为何要给我们这块玉呢,这个看起来是很值钱的东西哦。”
听着陈牧驰轻柔的声音,唐以青看着长相可爱的小女孩不觉露出一抹笑意。
“爹爹说,送给你们,就是送给你们。”说完,转身拉开先前他唐以青推开的门,再不上不见了身影。
目光一凝,唐以青快步过去拉开门,门后什么都没有,这扇门后是两堵残缺的墙壁,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一个小女孩理应不会走的那么快。
走进去查看四周,未发现任何疑点,唐以青出了那扇门笑道:“什么都没发现,算了,反正与我们无关,还是先回去吧。”
世间总有弄不明白的事,既然查探不到始终,执意下去未尝不是执迷不悟。幸而陈牧驰与唐以青都是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因而他们依然自若的随着来路离去。
潮湿阴暗的地底,方才出现在陈牧驰两人身前的小女孩坐在一个中年男子怀里睁着双小鹿般的眼睛问道:“爹爹为何给他们咱们蝠霊玉?”
“走到这里也算是有缘人。”语罢,笑呵呵的摸着小女孩的头发,眼神幽暗难测。
两人回到客栈,心中总还留着些许的疑惑。陈牧驰将玉自袖中滑出,漆黑如墨,流光溢彩,看起来竟然觉得有股奇特之美。眸中带着点奇怪,陈牧驰笑道:“天外来物,却真是稀奇。你说会不会因此招来横祸?”
唐以青从陈牧驰手中拿过墨玉,与自己手中的放在一起,看了许久道:“这两块墨玉倒也罕见,管它什么来历,我们并无恶意,也不见那个年纪尚幼的小女孩对咱们有什么企图。安心便是。”
点头,看着身旁人,心下便觉得安宁。
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晕染开整片天空,带着暖人心脾的温度。两人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耳边不断传来嘈杂的喧嚣,却似是不能影响他们分毫一般。那是属于两人之间无言的默契,虽未多言,却仿似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声。
残照终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喧嚣变作安静,两人之间却仿似突然崩掉了那一层薄薄的缓冲。
不知是谁先回头,总之反应过来时,两人的视线已经黏在一起,长久的思念似乎在这一刻决堤。吻从浅入深,除了浓烈的情)欲,更深的是无法斩断的羁绊。分开双唇,一双眸清澈淡远,一双眸温柔冷冽,相视良久,嘴角扬起一抹笑,一个风清风淡却又如流风回转卷起一丝眷恋,一个孤傲决然却夹携着宠溺如水的温柔。
没有红烛暖帐的奢华暧昧,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誓言,客居他乡,一处旅行之所,一轮半缺的明月,一张临时床榻,一淡雅一冷酷,两个性格身份相差甚远的人,拥抱着眼前的身体,似要镶刻在岁月永不褪色的记忆里。
一夜风流,思绪的空洞合着身体的契合,终于显得完整。
没在玉城多呆,他们便一路不紧不慢的向着京都赶去。路上倒也一切平安。离开前,唐以青与爷爷唐博后闹得不欢而散,他甚至未打一声招呼便策马离开,想来老爷子必定气的不清。想着,唐以青不觉笑出声,陈牧驰不由侧目,“心情不错?”
“再大的事遇到牧驰也变得不再重要。”
话一落,陈牧驰便好笑道:“此话你也说的出口。”
“说出我的心声,有何说不出口?”唐以青哈哈一笑,脸上带上明媚的笑容,陈牧驰的心情不由跟着飞扬。
如此过了几日,终于到了京都。看着熟悉的地方,两人皆有种归家的感觉。陈牧驰本打算先回自己原来的住处看看,唐以青却道还是随他一同前往将军府来的好。陈牧驰也不推辞,于是,两人便又牵着马向着将军府行去。
将军府地处宽广,他们一路行去,住户渐渐减少,眼看着快到将军府,唐以青突然一拉马缰绳,目光冷冷的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陈牧驰不解,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大门笑道:“莫非近乡情怯?”
“这边走。”陈牧驰凝目,他察觉到唐以青的声音少有的沉重。他跟在唐以青身后绕到将军府后,那里基本没什么人经过。唐以青交代他先在此地等待,一有不对立刻纵马离开。
到此时若还察觉不到不对劲,陈牧驰也就够迟钝了。神色间闪过一丝担忧,他看着眼前高高的围墙,凝重道:“出了什么事吗?”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除非过了午夜,将军府前永远都有两队侍卫守着。我们本就是刀口上添血的生活,不得不时刻注意着身前身后的敌人,所以,没有任何理由是如今这样,天色大亮竟然不见一个侍卫,这实在有些异乎寻常。”溢于言表的担忧,让陈牧驰忍不住安慰,“或许只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语罢,却似想到什么,脸色骤变。
“你在此等着,我先进去看看。”嘱咐完,走到高墙下,动作利落的攀爬便跃进了将军府。
唐以青进了府,立刻察觉到不对,行了许久竟然未见一个人迹。紧锁眉头,他眼神不断扫向四面八方,过了厨房,下人房,马厩……各处看遍,心中不妙的预感更加重了几分。
神色惶恐的闯进唐博后的屋子,凌乱空无一人!大脑轰的一声炸响,唐以青目眦欲裂,眼前的一切只能说明,爷爷他已遭难?踉跄着退后几步,唐以青惊惧交加。等走过整个将军府确定无人之后,唐以青忍不住吼道:“爷爷……”
声音凄厉,悲愤难抑。
在将军府上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后,唐以青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从高墙上往外翻时,他险些从墙头直栽下去。陈牧驰一看唐以青的模样,顿时一阵心惊。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推测,扶住唐以青问:“发生什么事了?”
“府上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爷爷他恐怕出事了。”声音到最后竟似变了调,有些歇斯底里的沉痛。
“你先冷静下,无论如何,现在的将军府恐怕并不安全。我们先去我先前住的屋子看看,再慢慢打听老将军的事情。”陈牧驰掩下担忧,拉着唐以青从僻静小径离开,呆在外面到天全黑了才向着陈牧驰的住处行去。而两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没多久,便有一队身着盔甲的御林军闯进将军府大肆搜略,一无所获后又浩浩荡荡离开。
唐以青与陈牧驰的关系,除了边境的几个人外,其他人并不如何清楚。但这其中却不包括那位武亭轩大人。因为他的缘故,陈牧驰的住处也被搜了一番,但因为邻里作证说陈牧驰离开了快一年,上面的目光便从此移开,不再关注。
第三十五章: 惊天噩耗
陈牧驰与唐以青轻轻推开那扇老旧的大门,吱吱呀呀的声响过后,门被重新闭上。将马栓在院子里,陈牧驰与唐以青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点燃一根蜡烛放在桌边,陈牧驰看着屋内的凌乱不觉轻叹。动手收拾了地上的杂物,陈牧驰打开那扇破旧的柜子,里面的棉被和床褥还在,只是因为时间过久没有见到日光,被子上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抖抖床褥,陈牧驰皱眉闻着屋内怪异的气味,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夜晚的冷风吹进来,让人精神不由一清。
回头看着坐在桌前脸色难看的唐以青,陈牧驰知他担心爷爷,便开口道:“你先休息,我去青山家问问他母亲是怎么回事。”
“我也去。”话一出口,唐以青霍的站起身。
此刻已是深夜,人迹稀少,加上他与青山家相距不远,想了想便也同意让他一同前往,其实,放唐以青一个人在屋里,他也有些不放心。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忐忑的表情,可见唐博后的失踪对他而言打击有多大。
走到青山家门前敲门,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个妇人站在门内问:“外面是谁啊,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啊。”
“青山娘不要声张,我是陈牧驰,烦劳您开下门,想向您打听些事情。”陈牧驰笑着回道。
一听是陈牧驰,青山娘赶忙打开门,一看果然是他便开心的笑道:“先生可算回来了。”脸上的兴奋甚至完全遮住了刚刚被吵醒的疲倦。
三人一同进屋,青山娘视线瞧向唐以青道:“这是先生的朋友吗?”
点点头,不置可否。陈牧驰看了眼唐以青,斟酌着问道:“我刚刚回京都,但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头,京都近几个月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有些唏嘘的看了两人一眼,青山娘道:“谁说不是呢,这么些年也没出过这么大的乱子啊。”顿了下她道,“前不久,突然张榜说原大将军唐以青窃取国家机密投奔敌国去了,皇上因此龙庭震怒,下令将唐家满门抄斩……”
“你说什么?”猛的站起身,坐下的凳子硼的倒地,青山娘被唐以青巨大的反应吓得一缩。唐以青却紧握着双拳道,“你可知道唐家当家唐博后如今怎样?”
青山娘瑟瑟看了唐以青一眼,不着痕迹的往陈牧驰身边挪了挪椅子才道:“听说唐博后欲要包庇其孙,已饮毒自尽。”
后面青山娘还说了什么,已完全进不了唐以青的大脑,他此刻心中一直回荡着那句“饮毒自尽”,难以自拔。
陈牧驰看着他的样子心有悲戚,他按着唐以青的肩膀沉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们先回去。”
陈牧驰嘱咐了青山娘不要告诉别人他回来了,便带着失常的唐以青往回走。走到半途,唐以青突然停下脚步,双眼赤红道:“龙宣天,我必将你挫骨扬灰,以解我心头之恨。”
天空的弯月依旧,却已物是人非。他心中无限悔恨再无人来倾听,他犯错执拗,再无人来训示。他那位严厉的爷爷便如此损落了吗?唐以青咬紧牙才不让自己发出类似悲鸣的呜咽。唇在齿下溢出鲜血,一滴滴顺着嘴角滑下。
陈牧驰抓住唐以青的手,轻声唤道:“以青。”他却似没有听到,整双眼眸里全是冰冷与仇恨。
唐家的变节对于明毓百姓而言是件天大的事,百姓如何能想到曾经奉若神人的青衣大将竟然突然倒戈碣曦。有些人初始说不信,可说的人多了,加上一些有心人的暗中推波助澜,唐家算是坐稳了乱臣贼子的名头。
陈牧驰看着整个人沉默不语,仿似冰块般的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皇帝无情,为了自己的权威不受威胁,安着乱臣贼子的罪名除掉朝中重臣是最让百姓信服的。他自己在碣曦不也刚刚经历一场这样的事吗,没想到那边的一切安定了,回来却听到这样的结果。
白天的时候唐以青要么呆在陈牧驰家中要么乔装打扮一番才出去,如今外面到处张贴他的画像,陈牧驰也是第二日出去买食材看到的。匆匆买了些东西回去,他叮嘱着唐以青不要随便出去,又去了趟青山娘那儿再次叮嘱不要和任何人说他回来的事,青山娘听青山说过陈牧驰与唐以青的事,那晚灯火虽暗却也足以辨认出大致容貌,幸而她一心向着陈牧驰,因而倒真没什么其它想法。
这样一呆便是七天。当第七天夜里唐以青从外回来,陈牧驰隐约可以闻到唐以青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一回去,唐以青倒头就睡。陈牧驰准备好两人的晚饭,去喊唐以青时,他淡淡的起身吃了东西又睡,陈牧驰要开口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一张窄床,同床而眠,却仿似一夕之间失了原来的温度。即便大热的天,身体紧挨,心却在一点点变冷。
当第八日直到天色变暗还未见唐以青身影时,陈牧驰突然有些慌神。他整夜在屋内踱步,二十几年来他从未如此患得患失。天色变换,黑夜被白昼所掩映,他坐在屋内没敢出去。
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如此懦弱。
第一次明白,原来自己的所有伪装都可以被如此轻易击碎。
天完全黑下来时,屋外始终没有响起那熟悉的声音。他失神的走向热闹的街市,他去酒楼茶馆,人声嘈杂,却并没有任何有关唐以青的事情。他不知是该安心还是更担心。浑浑噩噩的过了几日,他终于听到一条轰动的消息。
唐家欲孽皆以伏诛!
陈牧驰只觉如五雷轰顶,眼前阵阵发黑。那个轮廓冷厉的男子,在对他展现了唯独于他的温柔之后,虏获了他的真心,却又在他无法自拔的时候独自离去。脸上湿湿的,陈牧驰伸手,发现似水般的液体。他突然癫狂般的大笑,笑得浑身抽动,泪流满面。
不久前还在他耳边说,再大的事遇到牧驰也变得不再重要。可如今呢,他陈牧驰在唐以青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他可以理解他的愤怒他的悲哀他想要复仇的怒火,但为何,一声不吭便离去不归?
陈牧驰一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一天天呆着如同行尸走肉。附近的邻居渐渐知道陈牧驰回来的消息,纷纷热情的来看他,但看陈牧驰一副糟蹋无神的样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相熟的王大婶和青山娘走上去劝他,“天大的事,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
“是啊,先生,有什么事您告诉我们,大家也会尽力帮忙的。”大家七嘴八舌却得不到一句回应,便都住了嘴,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要不大家先回去吧。”青山娘似是知道陈牧驰落魄至此的原因,但也只是一叹便不再多说。
初时还有些人会隔三差五的看看陈牧驰,时间久了,便渐渐淡下去。
这样过了不知多少天,陈牧驰渐渐有些清醒。他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眼神变得呆滞而冷漠。
他对着屋子发了一阵子呆,起身收拾锅碗,给自己收拾吃食。
日子还是依照固有的轨迹运转,但很多东西却不断变化。曾经风轻云淡的陈牧驰仿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胡子邋遢,衣衫暗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