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两个石凳,一个上面满是尘土而另一个却被坐磨得很光滑一尘不染。
周围是一圈密密的高大乔木,虽已是深秋但叶子依旧苍翠生气,只是不少枝干胡乱的被砍下,已没有原来那般葱郁。右边是一
堵峭壁,壁上的迎春花只剩下秃秃的枝干,淙淙小泉不断顺着峭壁留下汇入底下的个不大小池,水绿不见底,一座小竹亭倚池
而起。
“落花亭。”蔓笙轻轻地念着编上的金字。
三面环树一面靠壁,天然屏障形成幽闭的空间,隔绝了喧嚣,亦无虫鸣鸟啼,莫名的感到心安,走到小池旁看着泉水无声的注
入,源源不绝,池面涟漪舒展。
望着一潭绿水失了神,一张俊朗刚毅的面孔浮在眼前,血液又无端的往胸口上涌,强制着自己别去想,以后可不能再疏忽了酿
酒的事,昨晚该是对自己的惩罚。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西南边传来,蔓笙小巧的穿过浓密的灌木丛,只见一群壮年男子被缚着手排成一个长队赶进了峭壁
上的石洞,四五个佩剑守卫盯守着。
“副谷主,人已经全部安排好了。”一个守卫报告。
耸目青面的男人命令:“嗯,仔细看守着。”
“属下遵命。”
墨玉谷盛产墨玉,这些人应该是被抓来开掘玉石的,蔓笙掩在灌木后面,等人都散了才悄悄起身。
“嗯?”突然有人搭上自己的肩膀,蔓笙被吓得不轻,慌忙回头。看到即墨一脸严肃的站在自己身后,他是什么时候在自己身
后的,居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蔓公子,该回去喝药了。”语气没起伏,但低沉的嗓音极为好听。
蔓笙简单的回了一个嗯字,也不好再说什么,忐忑的跟着即墨回到了房间。
“蔓公子,药。”
“谢谢你。”朝他牵了一下嘴角。
一口气把药喝个精光:“咳……咳……咳……”药碗被撤了去,饭菜被几个少年陆续的端了上来。菜很简单也很清淡,从昨天
到现在自己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可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勉强吃了几筷水煮小油菜,转身看到即墨还站在旁边。
蔓笙小声问道:“能麻烦你帮我送壶茶来么?”
“蔓公子稍等。”
喝着暖呼呼的热茶,顿时觉得暖和了不少。
今天自己应该去酿酒的,可是这次昏睡着被带到谷中,没有带上干兰花没法酿酒,唉,这可怎么办才好,倦意袭了上来,先睡
一觉再说。不过,今天再也不好意思躺在人家的床上了,就坐在旁边的玉椅上打起了盹。
另一房中
即墨垂头道:“谷主。”
只见屏风旁的人转身举起案上的玉觞。
即墨又道:“药喝了,只是饭几乎没怎么吃,就要了一壶清茶。”
封裔坐在案前的摇椅上,抿了一口竹叶青,若有所思,又起了身吩咐道:“你先下去。”
“是。”
出了房门,穿过走廊,封裔进了自己的衾室。看见蔓笙用手撑着头倚在茶几上。一身纯白的袍子,领口处露出一截里衬的水绿
色的里衣,更衬他白净的脸,红蓓圆润,素蕤玉净。
封裔在他对面的茶几旁坐下,用手撑头,保持着和他一样的姿势,漫不经心地端详。
时间流淌得很慢很慢,慢得给人恍如隔世的感觉,慢得突然觉得眼前人的面容很陌生。
眼神慢慢变得凌烈,这样的眼神,即使是睡梦中的人也能隐约感觉到寒意,蔓笙从浅睡中醒来,看到对面椅子上的人,如坐针
毡般簌地站了起来:“封谷主。”
封裔看着眼前的人低垂着脸,右手紧紧拽着腿侧的腰带,站了起来走了过去,玩味:“蔓笙。”
听他玩味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缩了缩肩膀:“嗯。”他今天不会又想惩罚自己,鼓鼓气说道:“封谷主,这次来得匆忙我没有
带干兰花,没法给您及时酿酒了,请您容许我回去取来。”
封裔邪邪地拉起左嘴角,怪不得他酿的酒与一般的酒不同,总有一股独特的清香和他身上的一样,其实自己这次把他弄来谷中
本不是让他来酿酒的,淡然:“在酒中加入兰花,让兰花的清香浓郁酒的芬芳,绝好的酒。”
这时的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么冷得吓人。
蔓笙顿时觉得轻松不少,似乎更容易让人接近温和道:“这是我偶然习得的酿法,以汾酒为底酒,另以广木香、砂仁、紫檀香
等药材为辅料,加入竹叶单纯地浸泡两日,再加入晒干的兰花瓣,放入冰窖两日。”
蔓笙走到窗边推开窗,软软的风灌入房间,抚着他软软的发:“这样花香酒香药香就会谐调均匀。”
封裔听着他讲得投入,全然没有了开始的生涩羞赧,眼睛里透出璀璨的光芒,充满了灵性,清淡而明艳。这是另一个他,自己
从没有见过的他。
窗外阳光绚丽,光影斑驳,一派祥和。
封裔手握玉觞走到窗旁,与他并站:“兰羞荐俎,竹酒澄芳。”咽下一口醇酒。
“哈,真是好辞!”蔓笙笑得烂漫,露出小小的虎牙。
他的笑脸自己是第一次看到。
封裔头偏向窗外吟道:“酒液莹透澈明,泽橙黄兼翠绿。”转过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又道:“不如就叫你,绿蚁。”
“绿蚁。”蔓笙重复道。
封裔盯着杯中的液体:“新酿的上好竹酒还未经滤清,浮起的酒渣,液色微绿,细如蚁,绿蚁即为美酒。”
“好特别的名字。”蔓笙乌黑的眼睛满是希冀。
凭窗玉觞,琼香心萦,
绿蚁娆韵,光影杳渺。
第六章:救人
回到桃奴苑,一到绿阁,只见禹惜眼光盈盈地扑来,伏在自己肩头啜泣。
“小蔓,怎么办,怎么办呢?”妆花成一片。
蔓笙听得一头雾水:“禹惜,你先别哭,到底出什么事,你说啊?”
“小蔓,你可要救救我哥哥呀!”晶莹的眼珠挂在粉粉的脸上。
蔓笙愕然:“禹雷怎么了?”
“前几日墨玉谷在篱城中征人,去开掘玉石,哥哥也被抓走,小蔓你常去墨玉谷,应该认识里面的人,求求他们放了哥哥。”
“这……。我每次不过酿完酒就回来,谷中的路都不是很熟,何况是人。”蔓笙思付,求他行不行呢?不,全身散发着冰冷气
息,总是让自己无端的恐惧,他肯定不会因为自己的请求而放过禹雷,自己不过是个酿酒的小厮而已。
“呜呜……。”禹惜软在地上,眼中的泪珠噼里啪啦地掉到地上。
蔓笙忙蹲下扶起她:“禹惜你别这样,让我想想办法。”翠眉紧紧拧在一起。
“小蔓你有办法的对不对?呜呜……楼主是不会为了哥哥得罪墨玉谷的人,现在只有你能救哥哥了。”
“禹雷被抓是在前天吧?”
禹惜大大的眼睛顿时有了神采:“对,那几天你也在墨玉谷,你看见他了是不是?”
“我没有看到他,但是我看到了一群同样被抓的人。”也许禹雷也被带到了峭壁上的石洞中。
红红的眼睛满是乞求:“他应该就在人群中,小蔓。”
禹雷是自己仅有的朋友,自己怎么会丢他在谷中而不管,这次回去刚好伺机打听禹雷的行踪,应该不会惹人怀疑,熟悉谷中之
路后说不定可以趁着夜色带他出谷。
“禹惜,你别哭,我今天就折回墨玉谷,你一定要耐心等我的消息。”就算冒险也不惜。
禹惜扑在蔓笙怀里,眼泪湿了他的衣襟:“你一定要小心啊!”
“那,你去帮我把干兰花取来。”
蔓笙掀开床铺,打开暗格,取出里面一把小巧匕首藏在腰间,带上简单的行李往墨玉谷赶去。
墨玉谷在篱城外,地处偏僻,自己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到谷外时天已经微微亮。没有停歇地来回赶路,脚都磨出了泡,一瘸一
拐到了谷的入口,索性守门的门卫都认识自己,顺利进了谷。
左转右转。
天!
每次来都有人带路的,好大的谷这么多岔道,这回没人带路竟然迷路,希望遇到个人问问路才好,可是绕了半天也没见着个人
,倚靠在旁边的树上坐了下来,又累又饿又困,实爬也爬不动,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舒服,闭目养神。
也不知养神了多久,只觉得眼前一暗,投下一片阴影,警觉地睁开眼睛,眯眼只看到一个巨大黑影站在自己面前,一时看不清
脸。
好一会才适应了明晃晃的阳光,看清了头顶的脸。
身体本能的一下跳了起来:“封谷主。”他怎么在这,一直看着自己睡觉?是自己又误时间了,不自觉地吞吞口水,不晓得这
次他又会如何惩罚自己。
封裔走近一步满脸的鄙睨:“养神么,真是好兴致。”
“我……”还是算了,总不能说自己迷路了才在这树下休息,听他语气戏谑,看来是又动怒了,蔓笙不自觉的垂下头。
封裔看他满脸窘态,脸涨得血红,鞋子身上满是污尘,风尘仆仆,冷道:“迷路了。”
蔓笙的脸涨得更红了,好似夏日的残阳,映红了一片天。抬起头,刚好与他眼神交汇,看见眼前的人眼中滑过一缕幽光,给人
一种相隔万里的遥远与寂寥。
封裔扭头转身进了左边岔道,蔓笙怯怯跟在了后面,不跟着他恐怕今天自己是要在这林子里过夜了。
日光微弱,凉风习习,余热消散,林间薄霭漫漫。
封裔走的很快,蔓笙一跛一跛跟在后头,绕了十七八个弯,脚上水泡磨破,鲜红的血渗了出来,染红白色的靴子。
又累又饿,全身乏力,再这么走下去没救出禹雷自己就先累死在这路上了。不行,给自己鼓鼓气,蔓笙拽了拽手中的包裹继续
走。
不个不留神脚下一绊,条件放射地大叫一记后,整个人翻摔倒在地上,掀起一阵铺天盖地的黄灰。
“呜呜……”好痛,蔓笙勉强撑起身体,两个手掌都被石子划出深深地口子,殷红的血滴下来渗入泥土。眼泪差点掉下来,禹
雷还等着自己去救一定要撑住,微微颤颤地扶着树站了起来。
身体一轻:“嗯?”
封裔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边上,自己被打横抱了起来,紧紧地贴着一个结实的胸膛,抬头看了一眼棱角分明的脸,微愕道
:“封谷主,你放还是放我下吧。”这样的姿势让自己无比尴尬。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墨玉般的眼睛深邃飘忽,一股寒意慢慢升腾。仿佛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被他丢在这灌木丛中一般,只好僵
着身体待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两个手掌滋滋地痛着,牵扯着敏感的神经。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内谷。
黎南匆匆迎面而来:“谷主”,又看了一眼封裔怀里满身是土的人:“蔓公子,这是?”看着蔓笙的狼狈样,黎南好不容易才
忍住没笑场。封裔把自己丢在了一个陈设简单的小阁中就再没出现,暗自庆幸没有被他‘惩罚’。
蔓笙坐在床沿上,无奈地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双手,迷了路不说还摔成这样被人抱回来,真的好没用,这个样子怎么去救禹雷
。禹雷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那天看到看守的侍卫都是横着脸个个不好惹的样子。
即墨进屋来:“蔓公子,我来给你上药。”
每次都要麻烦他,真是过意不去:“叫我蔓笙好了,嗯,谢谢你。”
即墨利落地挑出嵌在肉里的石子,擦干净表面的血,涂上了透明的软药,熟练地缠上纱布,疼痛缓解了不少,蔓笙紧紧咬着下
唇的牙慢慢松开问道:“你懂医术?”
“嗯。”即墨迅速收拾好药具:“蔓……。蔓公子我明天再给你换药。”
自己每次来谷中酿酒都是由他领的路,看来他对这个谷的路很熟悉,请教他肯定没错:“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先表
现得友好一些吧。
寂寞眼中闪而过一丝惊愕又迅速恢复了平静轻道:“即墨”,随即转身出了门。
沉沉的睡了一夜,醒来时已经快到晌午。手上缠满纱布,光衣服就穿了半天,仔细地将匕首藏在腰间。
吱的一声门又开了,即墨进门来手里端着药膏。
蔓笙露出一个笑靥:“你的医术真不错,已经不怎么痛了。”
即墨一滞后,又认真迅速换好纱布。
蔓笙暗自思付着先去乔木林那边看看,说不定禹雷就在那个石洞中:“我可以出去走走么?”
“谷主没有说不可以。”
那就是可以,蔓笙凭着记忆摸索着走到了那片乔木林。
第七章:乔木林
乔木依旧苍翠,泉水依旧涓涓,只是草已经枯黄一片。
蔓笙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穿过了密密的林子,靠在峭壁上偷偷看着石洞旁的动静。只是看见两个守卫在洞旁来回的巡逻,没
有探查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静静地守在灌木后面。
太阳慢慢高升,腿蹲得有些麻,忽的有两个侍卫赶到了洞口,蔓笙立即警觉起来,简单的交代之后,两个侍卫进了洞。蔓笙等
得焦急,不一会儿从洞内传来动静,一群壮年男子被捆缚着手带出了石洞。
蔓笙心头一紧,手心密密的出了一层薄汗。禹雷,自己差点就喊出了口。禹雷就在人群中,衣衫粗陋,人也憔悴了几分。
蔓笙潜伏在灌木中随着队伍慢慢的向前移动,不知道禹雷要被带到哪儿,不管怎样,一定要带他出谷。
走到峭壁的尽头,几座简陋的小屋出现在拐角处,一群人被赶进了小屋。屋顶炊烟袅袅,想必是饭堂,极目一望更远处还有一
排小屋,应该是住处。这可好一下就清楚禹雷行踪,老天还是很帮忙的,蔓笙暗暗窃喜。
“蔓公子趴在草丛中是作何?”
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利剑刺入了蔓笙的脊背,蔓笙嗖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身后,阴寒眼神,铁青面
色。
是他。上次也看见他在洞口,一脸的老谋干练应该是封裔的得力助手,自己并不认识他,他却认识自己,蔓笙本能的绷紧了神
经:“墨玉谷盛产玉石,只是好奇一窥而已。”蔓笙极力稳住声音不变调。
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狡黠:“既然如此,蔓公子何必藏于枯草中,与霍峰说一声大大方方参观便可。”蔓笙语塞着说不出话来,
杵在原地,这可怎么办,莫非他已知道了自己的来意。
蔓笙正踟蹰着如何回答,只见男人弯腰恭敬道:“谷主。”转身一看,一个乌黑高大的身影斜靠在树上,双手环胸,一脸的慵
懒野气,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这个人总是神出鬼没,蔓笙不禁打一个哆嗦。
“你先下去。”语气依旧冰冷。
“是,属下告退。”霍峰知趣的隐没在林间。
封裔转身入了林子。蔓笙犹豫的跟了上去,要是他问起刚才的事,要怎么回答才好呢,自己向来不擅长说谎,习惯性地搔了一
下耳根,呀,居然忘记满手的伤,疼得咬紧了下唇。
封裔在中间的石凳上坐下,桌上放着一壶酒,两只玉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