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哈……”
“那可是一捻红,天大的美人,眸中的颵昧,女人都休想学半分。眉目间的泠傲,那叫贞烈……哪个男人不心动。”越发不堪
。
蔓笙不自觉皱起了翠眉。
哗啦啦的笑声骤然停了,像刀切一样整齐。再望去时,只见一抹青青从大门飘然而入。在红漆八仙桌上缓缓地旋飞,像一只青
色的蝴蝶,蹁跹在奇花异草中,带出一股兰香,凄楚着拒人于千里之外,无颜轻薄。在这浊酒尘世中显得那样迥异,悄无声息
倾跌到桌子中央——坠落人间的仙灵。折腰探头细究,竟是一目兰叶,青青。
“咣啷当”低头一看,手里的白瓷酒盅被拦腰削断,杯口还捏在手里,七个杯底却齐齐掉在桌上,酒液瀮瀮,满堂熏醉难持。
人人凝神屏息去望,满目清澈虔诚,那边人已进门来。
他束腰软袍,红色水绸为底,月牙白绢丝绣着寥寥流云,线条细而流畅,众绢丝汇于左衣襟,集成一朵七瓣惠兰,一团韵致。
花纹精美复杂,红似夕阳残血,独立三边静,冷风入室,广袖漫空。一个精致不堪的侧容,叫微黄的碎发挡去要紧处,只听众
人耳语可惜。
容成百部身后紧跟的是邑人、赤箭,蔓笙当日昏迷自是不认得后者。赤箭打点入店,邑人东张西望间看到蔓笙,笑嘻嘻地抛个
媚眼。一行三人,言行都是低调,无处又不透着高调,吸引着所有的目光。那张红漆八仙桌,人后口不择言,人前噤若寒蝉。
容成百部慢慢走到那桌旁,鞋沿洁白不沾一丝尘土,挽袖露出一臂养尊处优的手,将那目兰叶收入锦袖中。无人挡他,也无人
出声,静默中,他的目光一直放得很低,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哪怕一眼于众人都是吝啬,都说这样的他是泠傲,蔓笙却空觉一
股静谧压抑的哀悒。
小二殷切地迎人上楼,远远地都快看不清面目时,他却意外的回过头来,快到无人察觉,眼神匆匆的交汇,蔓笙看到他眼中的
寞寥。
重新回到桌上,半夏凝着他,平淡无奇:“快吃吧!”夹一块晶莹的缎木花菇到在他碗里。蔓笙应声,将花菇放进嘴里,画面
还停滞在刚才,没有觉察半夏的异样。
小小的插曲,那边又已经人声如潮,赶忙召来小厮换上一套酒杯:“怎么说着他就来了……邪乎……”
有人插话:“百闻不如一见,大概就是这样了,……你说说他就真的来,天天逼着你讲,美人么,看看也是过瘾的。”
“美人,几世才出那么一个,咦?以前你总嚷嚷着非‘蔓玉骨’不给正眼,今儿就变心了?”
“人都死了还提什么,就算不死这种下贱的女人你也休提了。”咕噜一杯酒下肚,黑紫的脸透出一许红:“一点朱唇万人尝,
只觉得脏。”
“死都不干净……白白拖一府的人陪葬……”
一句一句的鞭挞,不留余地。站在那红漆八仙桌前,蔓笙掐紧凸出的骨节:“你说谁‘脏’,谁万人尝?”与其说怒不如说痛
。
“呦!细皮嫩肉,小胳膊细腿的,小美人,你想护谁呢?”
“听说蔓玉骨外面有个孽子,这眉目画的,不会就你吧?哈……”
控制不住地:“是又怎样?”喊得很急,声音都破了。蔓笙抓起一叠盘子就扔过去,只想砸去这些狰狞丑陋的脸。还没看清是
否中的,耳边就“咣”的,人也站不稳,不知靠在了谁的怀里,耗了半天都只能睸合着眼,耳颈边的痛慢慢传来刺辣辣。直觉
一阵风又一次袭来,蔓笙躲着一缩,料想中的一拳却没有落在身上。
缓缓拢集视线,手被擒着不能动,背靠着其中一个。半夏就在几尺之外站着,他对面那个黑紫的人用左手扶着右肩,痛着脸还
要挑衅,即使他不是他的对手。
蔓笙挣脱了强撞过去,拳头儿一只招向他青色的胡茬,千钧万般处一股力气冲来拳儿被人扫退,意外的竟是他,半夏。
他淡睨蔓笙一眼,转而向那一打人抬手:“是在下的朋友多有得罪,还请众位弟兄不多计较。”谦逊有礼,潇洒大方。
朋友,弟兄!南门袖还是弟兄来得亲吧?蔓笙感觉刚才那拳偏歪着捣在了自己胸口,痛楚四蹿,分筋错骨这样痛的是一份感情
,怎敢再看那张熟悉的脸。
有是有非,谁是谁非?
给了台阶,再纠缠恐怕还要吃亏,掌柜酒厮也乘势来劝。一帮“弟兄”很快识相地散去。
纵然是一对七,去砸去撞时蔓笙都不觉得势单力薄,却只为他那平淡的一眼,变得孤立无援。一场变故因他连有始有终都不能
够。
蔓笙半挨在长凳上半天动弹不得,很久他来拢住他肩头,明知故问或者无话可说:“还痛吗?”
慢慢扬眼,蔓笙盼住他脸上少有的怜爱疼惜,笑出一个酒靥,满心欢喜:“不痛了。”看他楞在当场,起身挪上楼去:“多谢
解围……”
他追他上楼阶,两手相执,求他:“蔓笙,不要这样笑。”手指犹豫终是轻抚上他颈畔紫痕:“第一天投店,我不想生出太多
枝节……”
他有着他需要仰视的身高,他的俊美尽在眼前,心跳仍会加速,却是让他痛彻心扉:“晓得……以后不会了……”侧身,让掉
他的手。他知道他的轻重缓急,就算是治她的病,也二话不说陪他来寻兰,他却不能懂他的细枝末节。
手一拽,人被他揉进怀里,他的味道强行挤进他的鼻腔。半夏你可知道这个怀抱,他渴望已久,只是再没那么简单了:“放开
。”一颗心悬在半空中若有若无、晃晃悠悠地存在了很久,你什么时候来理会过。
半夏把他的头藏得更深,下巴搁在他抖动的肩头,挣扎到近乎要窒息,才把他的头从怀里掏出来:“蔓笙,这件事上怎样都不
能被原谅,是不是?”
不管“这件事”是什么,今天不想罢休:“不。”
看他下巴轻轻地动,眸中没了跳跃的光,松手:“我早该死心的。”
关上房屋,坐在床上。一阵刀剜,胸口血一滴滴淌下,觉空气中的腥味也重了。伤了他是不是?蔓笙胡乱地揉了一把眼睛,屋
子里还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呆呆坐了半夜,终是浑噩睡去。
夜深人静,浑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睁着眼空望着账顶,举目皆黑,蓦地发现床脚被头上有一团东西在蠕动,那块血斑迅速
地脑中闪过,蔓笙惊呆了。提着裤头逃下床,边跑出门边回头,头还未回过来,脊背已撞上一个东西,心一个下沉,筋疲力尽
,软倒在地上。
第二十九章:谜团
转醒时天才半亮,应该是下雨了,窗外湆湿一股潮意。
人已经好好地躺在床上,蔓笙瞄清了匍在床角的那团东西,是猫,雪里拖枪。
蔓笙惊讶,它怎么无端地跑来这儿?昨晚原来是它,那后来撞上的又是身子一动,猫儿也醒来,屁股扭起来,上前挨到蔓笙半
倚的怀里,一脚踏上蔓笙胸膛,它裂开嘴笑嘻嘻“哑唔”:昨晚吓到你了。
蔓笙本就喜欢它,当然受不得它这么柔顺,干脆把它拔在身上,抚摩它的毛皮:“叫你‘雪梨’好不好?”它凑近他的脸,点
点头。
旧人故猫半许温存,蔓笙终于打定主意道:“罢了,不管他准不准,我都捎上你。”
收拾停当出房门,寻了些香糕喂雪梨,外面春雨淅沥沥地大起来,今儿还赶不赶路了?步子停在昏暗的木廊里,半夏房门紧掩
着,不知道人在不在,蔓笙犹豫着还是拐向了另一头,容成百部的房间。
昨天看到小二带着一行三人引向东边,就已经知道,出乎意料的事里面适时滤出的对话。
“还不死心么?”
“你不也一样。”
同样都是有些低的男音,只是后者语速较为快,清朗一些;前者更为懒散,却也湿润好听。
容成百部再次懒懒道:“南门袖,你是第一个,敢明目张胆和我争的人。”
“因为我没有后顾之忧。”他说得坦然。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蔓笙感觉自己有些焦躁,不知是因为他们接下来的话,还是其他。屋内容成百部又开口:“我怎么觉得你
从来就有。以前是,现在更是,后顾之忧。”
“你呢?明明早就知道九疑下落不明,冰兰更不肯能会在空葬。”
“听说‘空葬’那个地方很美,你这不都第二次了么,我去看一次又何妨。”停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已经变冷:“或许,想
成全他的圈套。”
半夏疑道:“你已经清楚他是谁人?”
停了很久,容成百部散漫的语调才响起:“我怎会知,只就孔府一事,你就再难隐藏身份,说来他和你的渊源颇深,你应该比
我更清楚他是谁。”感觉意犹未尽,蔓笙却很难分清是因他这刻突然沙哑的嗓音,还是他未说透的话。
半夏好似不愿继续关于“他”,转了话题:“不管怎样,冰兰……”
他的话语被打断,蔓笙推开了那扇房门。
屋内两个男人的表情一如想象中的,都很意外。
九疑,冰兰,空葬还有那个“他”,显然他隐瞒了太多的事情,但这些事和他蔓笙应该没有任何关系,那他是扮什么角色,始
终是:局外人。蔓笙突然有些后悔这么急着就推门而入,这么急着给他证明这个。心里觉得没了滋味,现下仅关心“孔府”这
一件事。显然容成百部对这个知道得很清楚。
蔓笙镇定地跨进门,目光偷眄他,试图窥伺昨晚遗留的伤。
半夏脸上只剩了一点懵,一切如常,一个晚上他就可以收拾得很好:“你……”
“我就想和他聊聊,也许你不知道,我和他早就认识。”失望掩饰不了。
蔓笙只和他提过,自己见过一回冰兰,却没有提那回是在容成峰,也只认为自己恰巧见过这一次,半夏才要自己帮他寻兰,不
然就再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正因为手无缚鸡之力如蔓笙,绝对不是打架夺兰的好帮手。
可是就算蔓笙没提,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昨晚厅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容成百部身上。他却在看他,看得太久了,只是蔓
笙太过投入没有察觉。皱眉、叹息、溜圆明亮的眸子,半夏都看到,一切都看在眼里,包括那个交汇的眼神和蔓笙眸神的闪烁
。
蔓笙看他的目光有些许动荡,相反动作很是礼貌干脆,将门也轻轻带上。门橼落槽,咔微钝的一声,心惊肉跳。
定座,蔓笙许久才回头。见容成百部兀自坐在窗边的茶几旁,窗外雨雾烟青,他手里托着一只石榴,茶几上雪白瓷盘内高高一
堆晶莹莹红籽,红急近黑。白瓷衬托这极甜极媚惑的红色,正如窗边红衣冰肌的他。可惜蔓笙再无余力欣赏他过于细腻的面目
。
敏锐如容成百部,又哪里会不知道,此刻蔓笙已没了与人话语的心境。一颗颗,将隔层内的红籽掏出,一粒都不去尝,只是单
单痴迷它的颜色,深红如黑,他从来都偏爱红色。
屋中沉默得难受,蔓笙微微动了动嘴皮,还没出声,那边容成百部平静道:“不必勉强。”并未转头。
他不多的话让蔓笙松宽很多。话语徘徊半饷,出口的已和初衷相差甚远,愧疚更多:“其实,我食言了,风雪那夜我又去了雪
洞。”对于冰兰被盗一事,自蔓笙从半夏那里得知后,一直是内疚的。容成百部对于那冰兰何等珍爱,蔓笙早就知道。也许没
有他的冒失,说不定冰兰就不会失窃。就算不是他的过错,现在却还帮着半夏寻兰,不管怎么说都是无法对他担当。
没有波澜,容成百部仍沉默地掏弄半个石榴。如果他暴怒着对他大吼,蔓笙也不会奇怪,声音不禁低了一分:“那个黑色的人
影我是看到的,甚至觉得背影有些熟悉,可惜终究没能看到面目,不然……也不会这样。”
容成百部好似对这件事毫不关心,整个石榴已被掏空,整盘红色籽肉被倒在一旁平展的绢帕上,白白的一方,没有绣任何花色
,但却看得出精致异常,价格不菲。
蔓笙怔怔看他将帕子四角反兜,齐捏在手中,手指下滑渐渐收紧。只是一瞬,红色的汁液爆开在雪白的绢面上,两种颜色都太
过纯正干净,彼此晕染的时候,都会让人感觉到它们的疼痛,深深的。
浸透,涓涓下汇,红色的汁水滴入杯中,只是它再红再浓,都不及血的艳丽浓稠。当杯子递到面前的时候,蔓笙还在望着那干
瘪的籽和红色的绢帕出神,惊心动魄,仿佛那是一场彼此毁却彼此的杀戮。
“我不喜欢它的味道。”他站在蔓笙面前,蔓笙疑惑地接过杯子,杯中的色泽异常诱人,终是忍不住尝了一口,一如它的色彩
,它的味道也是异常的甜。
蔓笙回味着,看他背对着自己站定在桌旁。其实人与人的关系,远不是用一个“故友旧交”就能完美贴切。轻松的话语,眸中
的神采,难得一见的笑容,还有刚才那一口甘甜中稍掺的涩味,这些微妙也许是永远都难以描述的,起手将杯中的汁液全数倒
入口中。
蔓笙看他转身坐下,终于淡淡道:“我完全可以阻止……阻止那天封裔把你带走。”
杯子滴溜溜被碰倒,蔓笙急忙将它按在掌心,怎么可能镇定。今天才知道,昏迷后醒来时莫名已在墨玉谷,是封裔在他容成百
部的允许下带走的自己。
然而这简短的话,他想表达的不止这一个,蔓笙也明白其中更深的意味。原来那些不堪早在没有发生前,他就已预料。口中的
涩味无限地蔓延盖过了甘甜。下一刻,反而感觉到松快起来。
容成百部把他掌心的杯子挖出,斟上碧清的茶:“所以冰兰的事,就算是做平了。”
蔓笙苦笑,自己转念间的心思,他似乎都能毫不遗漏。他的心意又怎会不明白:“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的,阻止又能怎样?我
若真内疚今天不会在这里,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你凭白来揽别人的赍恨,不值得。”
一口清湛茶水入喉,他也不否认,只肯定道:“你的确不是什么君子。”佼俏面容上变幻着的表情让人迷惑:“没有哪个君子
是面黄肌瘦的。”
蔓笙听得不服,几番辗转才想好怎样驳他,他又站在了眼前,手腕快速在胸前一探,速度快得让蔓笙来不及尴尬,手又重新收
回,两指之间捏着一根黑色软毛:“一顿饭,半餐都分给它了?”
蔓笙不想他是这样心细的人,胸口一阵暖和:“嗯?才不是,昨晚才到的……”
“它叫什么?”
“……雪梨。”
“雪梨?”
他自然的转换话题,自己悄悄缓和的心绪,蔓笙都能体会到,忍不住问他:“事实上,你并不是他们所言,那么泠傲的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