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 下——狄灰
狄灰  发于:2012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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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很黑,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灯,只能照见周围一小块地方。我眯着眼睛左看右看,这才确定自己是躺在家里的卧室里,而非医院。今天我才在慈善舞会上出尽风头,若是随后就住进了医院,恐怕会让嗅觉灵敏的记者追来,在自己家就放心多了。我并不清楚周围有没有人,只觉得很渴,于是张了张嘴。我相信许岩肯定在的,他无论何时都会在我身边。

果不其然,我还未说话,手便被人握住。许岩凑过来看着我,轻声说:“要什么?”

我只做了个口型,他便又问:“喝水吗?好的,等一会儿。”说罢,起身去给我接水。这时候武小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逸辰,好些了吗?”

“醒了?”旁边又有人说话,沙发那边传来一阵摩挲声,很快左玉禾和向瑾瑜就出现在我眼前。向瑾瑜呼出一口气,笑着说:“醒了就好。”

“我睡了多久?”我低声问。嘴里还是有一股腥味,非常难受。

“没多久,到医院是晚上八点多,急救完也就十点左右,现在才晚上十一点二十。”左玉禾说。

“大夫怎么说?”我转头看着向瑾瑜。他目光一软,声音里说不出的温柔和宠溺:“跟我猜测的一样,的确是血块压迫神经导致的。逸辰,再不能拖了。你考虑一下,下周就做手术吧。我回芝加哥的时候找过这方面的权威,他下周就有时间,你如果答应,他下周就能来为你亲自执刀。风险会更小些。”

武小姐也点头称是,把我的手捂在手心里,她的体温温暖着我,让我不由得感到窝心。

“逸辰,做手术吧。别让妈妈再提心吊胆了。”武小姐轻声说,“接到瑾瑜的电话说你又入院,妈妈真的担心死了。他们把你的衣服给我的时候,我的腿都软了你知道不?”

武小姐抽了抽鼻子,抱着我的手放在她脸上,又继续道:“那衣服上全是血呀!死孩子,你身上流的是妈妈的血,你怎么能这样呀?!”

她说到后头,索性趴在我身边哭。左玉禾和向瑾瑜两个连忙轻声安慰她。我叹道:“妈,我知道了,这个手术,我做。”她这才消停了一些。

这时候许岩端着杯子走进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安慰武小姐的两个人,他的脸已经快要冻成冰了。

许岩把杯子放到了床头,破天荒的没有像以前那样亲自喂我喝。放下杯子之后他转身开门要出去,我轻声叫了他:“许岩,我要喝水。”他的身子僵了僵,还不待转身回来,向瑾瑜抢先道:“来,逸辰,我喂你喝水。”说罢,就要扶我起来。

我没理他,继续看着许岩。许岩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扭头回来了。

他端着杯子插了根吸管在里头,我盯着他,一字一句说:“我要坐起来喝。”我也不知怎么了,心里压抑了一团火气,很想爆发出来。他这样温吞的样子,我真的有些受不了。

许岩没说话,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绕开输液的管子托着我的胳膊把我抻起来,因为流了很多血,我身上没有力气,也很怕冷,只能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前。许岩细心地把被子提上来给我裹好,然后把杯子凑到我嘴边让我小口小口地喝。水温刚好,热热的,却不烫,喝下去胃里感觉暖暖的,很舒心。不过我身旁的左玉禾和向瑾瑜就没这么舒服了。许岩坐过来之后他们俩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我身边,看得我并不太舒服。我知道我这样的举动有些孩子气,但我这时候就想这样任性一次。而且每次生病,许岩都这样伺候我的,我离不开他。

是的,我离不开他。

也不知我到底流了多少血,反正喝了几口水我就有些精神不振,许岩把枕头弄了弄,让我躺得舒服一些,不一会儿,我就迷糊了过去。稀里糊涂间,还是能感觉到许岩在身边走来走去,被子被他掖好,灯光被他调暗,武小姐他们被他客气地请出了房间,然后我还能感觉他关上房门坐到了我身边,就坐在床头,目光片刻不离,一直落在我脸上。

我感觉心里头一片宁静。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跟在我身边,就像影子一样保护着我。当年我还是愣头青,盛合方家最飞扬跋扈的四少,得罪了很多人,有人找茬,有人搭讪,但是他在身边,不管什么事情都给我解决得妥妥当当。那时候我和左玉禾如胶似漆,非常讨厌他的存在,老是整他。可是他依旧一脸平静地跟着我。直到后来我到美国,自杀、酗酒、吸毒,他都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时候真的很孤独,离乡背井,身边除了他和瑾瑜,连一个说母语的人都没有,瑾瑜也要读书,还有工作,并不能像许岩那样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人孤独得太久,就会产生渴望肌肤相亲。完全不带一点欲念,只是单纯地渴望拥抱和关怀,我喝醉或者抽完大麻,又或者生病的时候,许岩就会扶我、抱我,一丝不苟的动作,温暖的胸膛,是我的依靠。我知道他目光里渐渐变化的到底是什么,可是我一直在躲,一直在骗自己,不理会他的感受,甚至仗着他对我的好,对他有恃无恐。可是回国之后,一次是他一声不吭地离开我,一次就是这一次,单单只是冷淡地放下水杯走出房门这个动作,我竟然会无端发火。

我是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我睁开眼,还没说话,许岩的声音又传来,低沉而沙哑,显得有些疲惫:“要什么?”

我转头看着他,他的脸部轮廓刚毅,棱角分明,十分帅气的一张脸,眼睛深邃,目光平静,瞳孔里只有一个我。我抬了抬手,他马上伸手捧着我的手,小心避开输液管,又问:“怎么了?”

我没说话,把手抬高,放到他脸上,轻轻摸了摸。他的身子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了一下,一动不动。

我又摸了摸,他的脸刮了胡子,只有硬硬的胡茬,摸起来手感还不错。我轻声说:“许岩,这些年来,谢谢你。”

许岩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就像一只静静等待主人发号施令的大狗狗一般,听话极了。我心里一阵酸楚和疼痛,因为失血而冰凉的皮肤感到前所未有的渴望,渴望有人亲吻、抚摸,渴望他的全心全意,渴望他的毫无保留。一股从心里涌上来的酸涩让我觉得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一般,我哑着嗓子说:“吻我,许岩。”

许岩的身子又僵了一下,半晌没说话,像是雕塑一般立在我床头。我闭上眼睛,再次轻声说:“许岩,吻我。”

许岩还是没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大气都不敢出。我睁开眼看着他,略带了一丝悲伤,轻声问他:“许岩,你喜欢我,不是吗?”

这句话说出口,许岩屏住了呼吸,抿紧了嘴唇,气场变得有些混乱,像是慌了神一般。我笑了笑,又摸了摸他的脸,再问了一句:“喜欢吗?还是……仅仅因为我是你必须保护的对象?”

我不想逼他,但是这个问题对我真的很重要。我渴望的,就只是那个答案。这么些年,那个温暖我的人,那个随时随地都在我身边的人,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想法。我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我感觉许岩都快忘了呼吸,时间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许岩盯着我看了好久,久得我都觉得快撑不住了。我喘了口气,闭上眼睛缓解一阵阵涌上来的头晕。这时候许岩站了起来,一切就像慢动作一般,他转过身往外走。

“许岩?”我一下子就慌了,心怦怦跳个不停,感觉害怕极了,就好像他不要我了,要丢下我一样。我慌乱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又叫了一声:“许岩,你要上哪去?!”因为紧张,我的声音虽然低若,却显得有些竭斯底里。

“我……我去倒点水……”许岩有些手足无措,低着头并不敢看我。我并不知道只是一句让他吻我就让他变得如此软弱。我心头火起,没好气地是说:“这里不是有水吗?”

许岩没说话,挣脱我的手逃命似地往外走。我提高声音又说:“许岩!吻我一下怎么了?!你不敢吗?!”许岩定在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开门出去了。

“许岩!”我又气急败坏地喊了他一声,心急火燎地撩开被子准备下床拉他,可是他走得飞快,我连衣角都没拉住,气死我了!!

实在感谢许岩,因为情绪激动,当天晚上我便开始发烧,并非高烧,体温只徘徊在三十八度上下。不过因为失血,再加上身体状况并不太好,还是把我折腾得够呛。意识昏沉不说,血压也很低,折腾到了凌晨五点多,才勉强让我的血压保持住了,但是身体酸软疼痛,连动一动手指头费力。许岩一直坐在我床边的沙发上,简直就像一块快要被风化的石头,沉默而又慌乱,固执地不肯离去。我心里窝火,心想,之前我说让你吻我,你要跑,现在可好,赶你走你却不走了。

我有些气急败坏,根本不想理他,索性闭上眼睛睡了个昏天暗地。再次醒来已经上午十点多,许岩不在,向瑾瑜却来了,正在一旁和昨晚住在家里的大夫讨论我的病情。他们一致的意见是,希望我能够调节心情,不要过分情绪激动,不然会对下周的手术造成不好的影响。

“你不是接手公司的业务了么,怎么有闲暇时间跑过来?”我有气无力地说着,被向瑾瑜抱着坐起来靠在床头。身上没有力气,心悸难耐,再加上昨晚许岩气我,我简直觉得自己跟半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差不多。

“做领导的,哪里需要亲力亲为?所需的不过是利用不同的人才,让他们为己所用而已。”向瑾瑜冲我眨着眼笑得贼兮兮的,我没力气说话,也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只是在想,之前我和他相处的时候,没讲过他这样狡黠的样子,那时候的他可以说得上是二,怎么现在这样精明了?难道说他以前是装傻?

“吃点东西吧。”向瑾瑜说,“你昨晚发烧出了一身汗,要补充点能量才行,不然体力跟不上,身体没那么快恢复。”

“嗯,我洗漱一下再吃。”我低声道,掀了被子准备起身,但是身上虚软得如同被抽了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帮你。”向瑾瑜托着我的胳膊护着我不至于一头栽下床去,我又说:“不必了,你去叫许岩进来,他清楚这些。”

“我帮你不是一样吗?”向瑾瑜固执地握着我的胳膊,眼神殷切地看着我,声音放软了,叹息道,“逸辰,我知道你对我没有那种感觉,但是我还是想照顾你,想陪在你身边,这点要求你也不能答应?”

我无奈地冲他笑笑,说:“哪里是不答应你了?只是这些事情都是许岩做的,他可比你熟悉。”

“你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许岩。实在让我嫉妒啊!”向瑾瑜露出一脸的不高兴,但是我知道他在开玩笑,“许岩是二十四孝子,我知道我比不上他。不过好歹咱也堪比二十三孝了,你就将就将就呗。”

“说什么呢?”我瞪他一眼,开玩笑说,“你不想我吃早饭就明说,这样折腾我就不对了……啊……”

话没说完,向瑾瑜伸手过来,一根手指放在我唇上,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可是他这个动作太暧昧,让我都愣了一下,房间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向瑾瑜说:“别说这些了,逸辰。我只想多照顾照顾你,就像普通朋友那样,你不要拒绝我好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瑾瑜的手指挪了挪,流连在我的唇上,目光也投向我的嘴唇,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便俯身下来,贴着我的额头亲了一下。他低声说:“逸辰,你要好起来。我回去的时候专门跑到教堂跪了一整天,后来还去过庙里,相信天父和佛祖都会保佑你的。”

这时候门开了,许岩站在外头,他正好看到向瑾瑜在我额头亲吻的样子。

第三十八章

中午左玉禾忙,派秘书来了一趟,送了好些补品过来,有什么上好血燕,千年人参万年王八的,说是我流了血,要好好补一补。向瑾瑜对这些补品嗤之以鼻,说这完全是谬论。还说按照祖国传统医学的理论来讲,我这种体质是虚不胜补,吃这些东西会坏大事的。我斜眼瞥他,骂他道:“你还懂中医啊?你不是西医么?”

“我是博古通今你不知道?”他一边啃排骨一边胡吹,沾满油的手胡乱比划着,看得我头痛。我又骂他:“你这个做领导的,真的很闲哦!现在还在这里,不用上班啊?”他立刻就愁眉苦脸了。不过我却知道,他侧重于技术这方面,在公司也主要负责核心技术这一块,有好些人帮着他处理日常行政方面的事情。最近公司刚刚起步,很多需要处理的事情都是行政人事方面,有总公司那边挑大梁,他倒真的不必太操心。而真正用得着他的地方,也就是制药公司的实验室还未组建,他并没有施展拳脚的地方。

昨晚和许岩不欢而散,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吃饭的时候他也不在,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所以饭厅只有我跟向瑾瑜两个人——武小姐忙,午餐就在公司解决了。

我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喝了小半碗汤便放下了筷子。向瑾瑜倒是胃口很好,胡吃海塞,跟皇军似的,面前的盘子全都扫空了。即使我放下了筷子,他还在旁边劝我多吃,我不得已又断断续续吃了一些。

就在他添第三碗饭的时候,左玉禾的电话打来了,询问我的情况。吃了东西我的体力恢复了一些,没有之前那么虚软无力。左玉禾笑着说:“逸辰,听你的声音,也知道你精神不错。怎么样,中午吃的什么?我叫人拿过去的补品,炖了没有?有没有喝汤?你身体虚,多喝点汤还是很好的。”

我看着桌子报了几个菜名,又跟他说:“向小猪说你拿得那些补品我吃不得。我这样儿的是虚不胜补,吃了要坏事的。”

“喂!你说谁是猪呢?!”向瑾瑜瞪着一双牛眼看着我,满嘴的油,看得我都觉得腻得慌。他又给我夹了一夹西芹百合放在碗里,我假装看不见。左玉禾在电话那头说:“是吗?那我得找人问问你适合吃什么。我也是担心你,昨晚一夜没睡着,早上一去公司就叫秘书去买东西。我知道的补品种类实在有限啊!”

我笑了笑,轻声谢了他。这时候我眼角的余光落在了走廊的角落,某人从那里走过却不进来。我撇了撇嘴,偏过头欣赏院子里的美景,继续和左玉禾说话。

“你注意休息,一会儿午睡一下吧。”左玉禾说,“流了那么多血,还是要多休息才行。”

“我知道。”我笑着说,“不过左先生您如果能够稍微高抬贵手不要太过针对盛合,就比我休息十天半个月管用多了。”

“哎!”左玉禾在那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逸辰,你还是这样伶牙俐齿的。我并没有刻意针对盛合,这只是生意上的正常往来。”

“我明白,优胜劣汰,物竞天择,商场就是这样。”我笑着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逸辰希望我看在你的什么面子上呢?”左玉禾的声音异常柔和,温柔得都能化出水来,“是恋人还是……”

我无言以对,自知已经掉入左玉禾的陷阱。他实在是太精明了,总能把问题绕在这个上面。

“逸辰,你吃完了没有?”左玉禾适时调转话题问我。

“吃完了,你呢?”

“我也吃完了。工作餐,并不好吃。”左玉禾说,“还是希望能和你一起吃饭,和你在一起,就连难吃的工作餐都能变成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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