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 下——狄灰
狄灰  发于:2012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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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手术出了问题……”

腰间一紧,许岩闷声道:“我不会扔下你不管……你不用担心我会不要你,我只担心……你不要我……我……配不上你……”

我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最近我真的太软弱了,动不动就会变得情绪化。我都快受不了我自己了。

方逸民的事情,我设了局,他跳了进去,之后的事情我便全部安排给了武小姐和方沈玉珍女士。她们也赞成让我安心手术,不要再劳累,所以我也乐得清闲。等到主刀医生抵达医院,对我再次进行各方面检查、最终确定手术方案的时候,我从武小姐那里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方逸民果真沉不住气,到处寻找三哥方逸年和二姐方逸男。武小姐放出假消息,说二人在某所私人病院,于是方逸民派人制造事故,但不料中了武小姐的计,派出去的人非但没有找到三哥和二姐,反倒被抓了个正着,逼他们交代事情的幕后指使者。如今那几人被秘密关押起来,就等最后的指认。

“做得好,妈妈,你真厉害。”我笑着表扬武小姐。武小姐捏了捏我的脸,说:“好了,后面的事情,等你手术完应该就能有结果了。我在医院附近增派了人手保护你的安全。最近还是要注意一点,万一方逸民狗急跳墙,那就麻烦了。”

“嗯。”我点头道,“家里也多派点人手。逸思和逸舟两个孩子,也要多派保镖。千万不能让方逸民有机可乘。”

“我知道。你当你老娘是吃素的?”她笑着揉了揉我光秃秃的脑袋。我剃了头发之后觉得很别扭,非常反感别人盯着我的头看,她倒好,还敢来摸!我咬了一口她的手,佯装生气道:“不要随便摸!”

“哎哟哎哟,你这死小子,竟然敢咬妈妈!”武小姐夸张地大叫着,在我身上轻轻地掐。我们俩正玩得开心,门突然开了,左玉禾来了。

第四十二章

这时刚过晚饭的饭点,我和武小姐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没来,我以为他公司忙,也没留他的饭——他和向瑾瑜基本上每天都会来陪我吃饭。向瑾瑜今天公司忙,打了电话给我,而左玉禾并没有跟我说。我见他带着一身疲惫进来,便打发走武小姐。看他一脸疲惫,我说:“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也没准备你的饭,要不要吃点什么?许岩去医院餐厅了,要不要给你带点?”

“你还没吃吗?”他懒懒地问我。

“明天手术,我今天只能吃流食。不过晚上送来的太难吃了,许岩便找人给我开小灶了。”我说。

“流食不都是一样的么,你还好,挑三拣四的,怪不得瘦成这样子。”他说,“也不知许岩能有多大能耐,能给你弄来美味的流食。”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股子酸味,不由得撇撇嘴,装作没听到。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知道今天我去见谁了吗?”

“谁?”

“荣叔。”

“哦。”我漫不经心地答道。荣叔这个名字对我来说算是忌讳,毕竟我和他儿子的死托不了干系,左玉禾又是他干儿子,所以我感觉还是有些尴尬。

“逸辰,你最近是不是在对付方逸民?”左玉禾问我。我还是没说话,这是方家家务事,我觉得没必要说。

“如果有哪里需要帮忙,可以跟我说。”左玉禾说,“等处置完这个事情,我打算把当年的误会跟荣叔说清楚。”

我看了看他,他叹了口气,盯着我看了很久,又开口道:“荣叔最近把我逼得很急。说实话,他对盛合的恨意没有消退,即使方老爷子死了,他也没有打算放过盛合。不过我觉得他和方老爷子有点像金庸小说里的李沧海和天山童姥,斗了那么几十年都成习惯了,一旦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会觉得了然无趣。最近荣叔的精神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要不然我哪里能招架得住?”

“我知道你撑得辛苦。”我愧疚道,“这个事情真相大白之后,方家会处理方逸民,但是绝对不会把他交到荣叔手里。他再怎么说也是方家的人,方家护短,所以即使让他死在自己人手里,也不会让外人祸害他。”

“哎……”左玉禾无奈地叹了口气,“逸辰啊逸辰,你总算说了一句公道话。”

“嗯?”

“方家人护短,这是句公道话。你就是个明显的例子。”他摇头道。

“哦?何以见得?”我好奇问他。

他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幽幽道:“你难道不是么?许岩是你的保镖,算是你的人。你对他,可比对其他人偏重多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左玉禾疲倦地揉了揉额角,轻声说:“逸辰,难道不论我做什么,都不能感动你吗?你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觉得心疼。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让人觉得有些尴尬。我咳了一声站起来打算借口去看许岩把东西拿回来了没有,可是刚起身,手便被拉住。左玉禾站起来,搂着我的肩膀强迫我看着他。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目光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痛和无奈。他低声问我:“逸辰,我可以亲亲你吗?”

我愣了一下,抿着嘴低下了头。左玉禾又说:“你记不记得以前,每次你生病都会拉着我不放,说让我也要跟着你一起不舒服。我有时候想起来,真的希望要做手术的那个人是我。我还会想,如果我瘸了或者瞎了,你会不会……我们会不会……”

我没说话,脑子里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当年的某些情景,那些沉淀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翻腾上来,让我觉得有些伤感。他笑了笑,“逸辰,我不是要让你为难,对不起……”

“我……我……没有……”我心中怦怦直跳,不敢看他,只能低头看着脚下,“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逸辰,我可以亲亲你吗?”左玉禾问我。我抬眼看他,还没有回答他就凑了过来,一手搂着我的肩膀一手抬起我的下巴,轻轻在我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

“逸辰啊……”左玉禾把把我抱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圈住,既不太过亲密,又让我感到温暖,“你明明是我的……没想到老天爷跟我开这个玩笑……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当初被方逸民打成瘸子,也不会放你走的……”

我一阵阵觉得心疼,抓住他的衣裳低声说:“对不起,玉禾,是我对不起你。当初如果我多个心眼,多问问这边的情况,也不至于这样……是我……”

“别说了,都过去了。”左玉禾松开我,他揉了揉我的脸,笑道,“都过去了,别再想了。你现在开开心心的我就很满足。别胡思乱想,明天好好手术。”

他的眼圈有些发红,目光落在我脖子上。我突然想起来昨天和许岩在病床上玩亲亲的时候他在我脖子上用力吸了几下,左玉禾大概是看到了这些印子才会突然变得失态。我再次骂自己该死,只顾自己高兴,让他伤了心。

“逸辰,你要好好的。”左玉禾又揉了揉我的脸。以前在一起他总喜欢这样做,只是现在有些物似人非,“好好做手术,不管今后怎样,我都会……呵呵……瞧我,说什么呢……”

他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外乎“会好好照顾我”,他恐怕是觉得如今许岩在我身边,他已经没有资格说那两个字。想到这些,我的心窒息一般地痛起来。

这时候许岩开门进来了。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上面一碗粘糊糊的东西,还有一个汉堡。他把盘子放下,并没有搭理左玉禾,端着碗对我说:“这个味道要好些,你吃点。”

“嗯。”我不敢看左玉禾,接过许岩手上的碗默默地舀来吃,虽然许岩说味道好些,但我也觉得味同嚼蜡。左玉禾在我身边坐了一会儿,很快就走了,那个汉堡孤零零地躺在餐盘里,像是被谁遗弃了一般。

手术安排在上午十点,我被实施了麻醉,所以并不记得什么时候进的手术室。我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水里,飘飘荡荡的一点都不踏实。远远的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但是说的什么我根本听不清。那些声音就好像来自于另一个空间,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身体像是不再属于自己,完全不听从我的命令,灵魂和肉体分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灵魂到处乱飘,哪里都好奇,哪里都想去,但是身体却被禁锢住,一份一毫都不能动弹。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久得令我焦躁不安。

我好像做了个梦,梦到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朵,像海一样,风吹过去,波浪起伏,带着一股股清新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梦里头我还是二十岁的年纪,靠在某人肩膀,两人坐在山头看下面的花海。梦里那个我说:“我们终于到了这里,我好高兴啊!玉禾……你开心不开心?”

梦外的我愣了一下,心脏像被人使劲捏了一下一样疼得我浑身战栗。我想起来了,普罗旺斯、薰衣草,是左玉禾曾经的梦想。那时候我们一起出去逛街,在某本旅游杂志上看到有关普罗旺斯的介绍,左玉禾说很想在有生之年到那里去看一看。那些零碎的记忆我以为早已随着时间被遗忘了,但却在这个梦里再次找了回来。

而就在之前,许岩买了一座普罗旺斯的房子,他说那里的薰衣草很好看,旅游业发达,在那里置业很划算。我还笑话他,说他钻进钱眼里,到时候退休了,便可以去那里开个旅店。他那时略有些脸红地说,买这个地方的房子,还不是因为你喜欢普罗旺斯。我笑他傻,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其实哪里是我喜欢,明明是我心里还没能忘掉左玉禾……没有忘记他无意间说的那句,有生之年,一起去普罗旺斯看看……

……

我挣了一下,身体和灵魂终于合二为一,我慢慢找回了一些知觉,张了张嘴,还没开口说话,便听身边有人七嘴八舌地说:“醒了?”

麻药没散,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做了个口型。眼前昏暗一片,只看得到眼前人影乱晃,却不是特别清晰,也不知手术做了多久,天都黑了。

我试着动了动,虽然费力,但是身体协调性没有多大问题,不由放下心来。嘴唇上一凉,有人在耳边说:“暂时还不能喝水,你先润润嘴唇和嗓子。大夫一会儿就过来。”

是许岩。我看不清楚他,眼前雾蒙蒙一片,我努力睁大了一些眼睛,还是不清不楚。我攒了些力气,弱声问他:“许岩,为什么不开灯?”

虽然说了话,但只发出几个气音,根本听不清楚。许岩凑到我耳边,听了半晌,才算明白了一些。但是他明白了,身子却僵住了。周围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房子里一下子静得可怕。

“怎么了……”我用口型问他。眼前昏花无比,我连他的样子都看不清,周围的人一动不动,我也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我愣了一下,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许岩……我看不清楚你的样子……”我费力地说。

第四十三章

大夫很快就来了,一群人聚在我床前为我做检查,我看不清楚他们的模样,只觉得眼前有模糊的影像晃来晃去,之后有大夫撑起我的眼睑,用手电筒对着我的眼睛照了一阵。对手电筒的光我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觉得眼前有金黄色的光芒在闪,但是一点都不刺眼。我知道那只拿着手电筒的手离我很近,我甚至能闻到那只手上消毒水的味道,如果在平常,我肯定会觉得光线异常刺眼,可是现在,我只是觉得眼前有亮光而已。我的心因为这样的感知,如同沉入了冰冷的湖底一般,窒息而疼痛。

武小姐和逸思在旁边哭,武小姐竭力忍住,但是我知道她在哭。人好像就是这个样子,一旦某种感官丧失了,另外的感觉就会变得异常强烈。我看不到,但是听觉和触觉非常清晰敏锐,所以我虽然看不到武小姐哭,但是我能听得到她压抑的抽泣,声音很低,或许是因为失望而红了眼,并没有痛哭。

我的心情低落,但是我并不能在武小姐面前表露。医生一个劲地安慰我说,这种情况在头部这样的手术中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而且还可以通过后续治疗恢复一部分视力。

可是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但是我哪里能一个人?身边这些人因为我眼睛的问题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就像担心我会因此做什么傻事一样,连许岩都一直坐在我旁边,紧紧攥住我的手。而左玉禾则坐到另一边,低声安慰我说一定会好之类的话,向瑾瑜则在门外一直不停地打电话咨询他那些医生同行。

我觉得疲惫不堪,心中空空荡荡的,我强打起精神安慰武小姐,终于让她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我让逸思带她回家休息,然后对许岩和左玉禾说我要休息,让他们到外面去。

“逸辰……”左玉禾欲言又止,抓住了我的手,使劲捏了捏,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

“我没事。”我笑了笑,喘了口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们别把我想象得那么脆弱……之前大夫就说过……这个手术……有风险……我有心理准备……”

“你不要想太多,会有办法的。”向瑾瑜也在旁边说,“我给我在美国所有同行都打了招呼,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恢复视力,逸辰你别想太多。”

我苦笑了一下。麻药的作用还没过去,我的精神时而恍惚时而清醒,身体就像躺在波浪滔天的水面上一般,晕眩不已。

“好了,别说了,”许岩说,“让他先休息。他也撑不住了。”

说完这话,他们三人便默默退了出去。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可是大脑空白,身体疲倦,却完全无法入睡。

我瞎了。能不能恢复,谁也不知道。刚刚向瑾瑜在外面打电话的语气,我听得出来,一次比一次低落,我怎么会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我今后怎么办?一个瞎子,今后要怎么生活?成为别人的负担,要人伺候照顾,每天走路吃饭都要靠自己的手到处摩挲,不然会摔倒,吃东西会把筷子戳到盘子外头,走路要走盲道,说不定还得用导盲犬……

这就是我今后的生活……

我唯有苦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

浑浑噩噩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在一阵阵疼痛中清醒。麻药的效力过去,头部开刀的地方一阵阵闷痛,就好像有无数个钻头在打钻,又有千万个锣鼓在头顶狂敲,我疼得直喘气。外面隐约传来争吵声,是他们三个在指责对方。我不知道他们三人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失了风度在那里相互指责呢?其实他们任何人都没有过错,手术是我签了字确认了风险才进行了,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可是为什么左玉禾会骂向瑾瑜?而向瑾瑜又指责许岩手术前一天在病房和我亲热。

呵呵,是啊,手术前一天我和许岩在病房玩亲亲,他不仅亲了我,还帮我用手泄了一次,我那时候是挺激动的,可是我没有想到向瑾瑜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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