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 下——狄灰
狄灰  发于:2012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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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方沈玉珍女士和父亲毕竟是多年患难夫妻,所以虽然她能够在众人面前沉着冷静地说话,却并不表示她在父亲去世这件事上没有半点的悲伤和难过。老爷子去世之后,盛合老大的位子还有董事会主席的位子都空了下来,盛合高层干部还有董事会成员都眼睁睁看着,底下一干兄弟,还有公司的员工也都眼巴巴盼着,不能出半点差池。老爷子是在昏迷中去世的,并没有什么痛苦,昏迷的这段时间他甚至都不曾睁开眼醒过来,所以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反倒是一种解脱。可是死去的人是解脱了,却给活着的人留下了一堆烂摊子。治丧委员会成立之后,便着手处理丧事。

因为大家都没有预料到老爷子会撇下盛合离开人世,所以棺椁这些都完全没有准备,成立完治丧委员会之后才开始打电话预订,要了最好的灵柩运到医院,然后又找人布置灵车,购买鲜花、孝服、元宝、纸人、寿衣等。

在大家各自奔忙的时候,方家人全都进了老爷子的病房。老爷子如今就安详地躺在病床上,除了脸色发灰毫无人色,跟他之前并无区别。我虽说和他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但是回想起他之前对我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却心里有些发酸。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谁会像他那样对我,一边骂我不成器,一边帮我收拾烂摊子。我知道他爱我,只是表达方式有问题。得知他和三哥同时受伤的时候,我本想回国帮忙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和他好好的相处一段时日,可是没有想到老天爷并不给我这个机会,再也没有机会当着他的面,叫他一声“爸”,心里竟是一阵钝痛。

方沈玉珍女士为老爷子换寿衣,一干子女全都披麻戴孝跪在病房中,几个女眷在后面哭得昏天暗地的,逸思哭得喉咙沙哑,而武小姐更是几欲晕厥。我跪在她们俩中间,一手搀扶一个,让她们靠在我怀里。这种悲恸也感染了方沈玉珍女士,她的眼睛红红的,眼角湿润,却一直坚持着没有失态,战抖着手仔细给老爷子更换寿衣。方逸民作为长子,在旁边帮忙,他的腿还未好全,如今拄着拐杖站在那里还有些吃力。

换好寿衣,灵柩也已送到,于是老爷子便被转移到简易灵堂之中。底下搭建灵堂的人很多,很快,那间小小的灵堂便挂满了黑色条幅,铺满鲜花,老爷子的遗像也摆在了正中间。方家家眷全都一一跪在灵前为老爷子烧纸守灵。

过程我并不太记得了,因为我实在是十分疲惫。唯一的记忆就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搂着痛哭的逸思和武小姐,时不时地劝慰她们几句。身体虚得厉害,感觉力气似乎都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但是我身边有两个我最重要的人,我必须坚持,绝对不能倒下。

武小姐伤心过度,哭成了泪人,眼泪就像打开了的水龙头一般再也停不住。我很担心她,一直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她,可是她却依旧痛哭不已。毕竟她最得老爷子的宠,如今人就这么去了,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给她,难怪她会如此伤心。

没过多久,武小姐终于哭得晕了过去,我手忙脚乱地抱起她到后面休息。只是我如今也体力不济,抱着武小姐很是吃力,心脏胡乱地跳个不停,眼前也是阵阵金星。咬着牙勉力抱她到了后堂躺到床上,我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坐在一旁等待眼前的黑晕散去。过了一会儿,有人开门进来,我眼前依旧一片黑蒙,看不清来人是谁,思维也很缓慢,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能扶着床坐到沙发上,趴到床头把脸埋在手臂上不停地喘气。

似乎迷糊了一阵,周围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而房间里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大夫,一个是许岩。

大夫正在给武小姐输液,许岩则坐在我身旁给我擦汗。身上都被冷汗浸湿了,手臂上绑的绷带似乎渗血了,摸上去有点湿,手指取开也能看到些许殷红,感觉有点浑身发冷。许岩给我擦了汗,低声问我:“好点了没有?”

“嗯。”我坐起来,抬眼看了看武小姐。她还半昏着,一直不停地念叨“死老头你怎么这么狠心”,而且一直在哭,但是比刚才好了不少。

“我给你买了些吃的,你垫上一点吧。”许岩说着拿出一个纸袋递到我手里。我也实在是饿了,囫囵吃了几口,喝了一罐牛奶,又吃了两块巧克力,才感觉热气渐渐回到了身上,没那么冷了。过了一阵许岩又拿了一大堆药丸给我,我二话没说就和水吞了,毕竟这个时候,身体是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警局来人了,我去录了口供,随时会传唤。这几天你会比较忙,所以警局暂时不会来打扰你。”许岩有条不紊地说,“向瑾瑜那边,我找了人照顾他。你安心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其他的不必担心。”

“嗯。”我点点头,“瑾瑜的伤,问题不大吧。”

“子弹穿透了肩胛骨,情况并不是特别好。”许岩说,“不过大夫都是一流,应该不会有严重的后遗症。”

我心里突突的跳个不停。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瑾瑜的伤势情况不明,这边又要处理父亲的丧事,让人觉得心里很烦闷,简直是焦头烂额。

“向瑾瑜那边我会处理妥当的,你就别担心了。”许岩说,“警局那边已经全面介入这次的枪击事件了,怕是会闹大。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想。”我扶着额头抹了一把脸,如今这形势非常不明朗,不论是那批军火,还是父亲中枪的事情都没有切实的证据表明是义安的所作所为。我甚至都觉得自己简直是蠢到家了,有些事情还未调查清楚,我便先入为主,说不定正中了某些人的挑拨离间计。而这次袭击我的人,也没有半点头绪。然而我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觉得这一系列的事情肯定不会只是帮派仇怨这么简单,肯定还有内情,只是现在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加上警方的介入,这件事恐怕会闹大,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现在也无暇考虑。

我把十指插入头发里,抱着头冥思苦想。过了好一阵,我才开口对许岩说:“武小姐那本通讯录还在你那里吧?”——上次武小姐给我那本通讯录我还未还给她,上面有很多政要、商界和媒体大佬的联系方式。

“嗯。”

“想办法先把这件事压一压,不必说太多,你就以我和武小姐的名义打过去,就说要感谢他们之前在逸思被绑架的事情上给予的方便,但是如今我和武小姐因为我父亲的去世极度悲痛,实在分身乏术,无法亲自前去拜谢。”我低声道,“尽量说得委婉一点,那些人都是人精,肯定能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我要这起枪击事件最迟后天,就从各大媒体上销声匿迹,明白吗?”

“好的。”许岩郑重地答道。

武小姐平静了之后,我便出去把逸思叫了进来,让她陪着武小姐,安慰安慰她。小丫头也哭得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一脸可怜兮兮的看着我,可是我真的没有精力再去安慰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慢慢走到前面去。

往外走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我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左玉禾,心里特别矛盾,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难过,让我觉得呼吸一窒。

我按下了接听键,那边立刻传来了左玉禾温柔低沉的声音:“逸辰,已经到医院了吗?”

“嗯。”我低声说。

“那就好,”左玉禾说,“我听说……令尊……去世了?”

我没说话,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灵堂。惨淡素白的颜色,黑色的棺木,这便是一代枭雄的最终结局。左玉禾那边也是沉默,好久都没有说话,半晌,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两个人竟是完全无话可说。

“你在盛合,安插了多少眼线?”我问他道。父亲去世这件事,大家都在极力压住未曾向外界公布,如今只有一些骨干知道而已。而他在第一时间便给我打电话,除了在盛合有眼线,还会是什么?但是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我父亲是在和义安做交易的时候出的事,义安再怎样也脱不了干系。如今盛合上上下下情绪悲愤激动,根本不是一两句解释就能压制下来的,所以盛合和义安的战争在所难免。

左玉禾又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很遗憾,逸辰。”

第二十三章

我问左玉禾在盛合安了多少眼线,问完之后我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十分可笑。既然他有能力在盛合安插眼线,那么说明盛合如今真是漏洞百出,若非盛合自身问题,他又岂能有机会?再说,他也没有义务告诉我这些。那些眼线如今渗入盛合,怕是花费了左玉禾好多心血。

“好吧,”我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疲惫不堪地说,“只是我想不出,左先生在盛合安插眼线,到底是什么意思?”

“逸辰,”左玉禾在电话那头声音柔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和他的语气极为不符,“一山不容二虎,这个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说,你想对盛合下手?”我的心沉了下来。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到,只不过听到他口中确切的消息,我还是觉得很有些受不了。

“逸辰,你知道你父亲的遗嘱怎么写的吗?”左玉禾又说,声音里带了些宠溺而又无奈的感觉,我笑了一下,却是有些怒了,我没有想到左玉禾竟然做足了这些功课,连我父亲的遗嘱都关注到了。

“你别多心,”左玉禾又说,“周浩林律师是一位十分尽职尽责的律师,我之前确实找过他,还想贿赂他,可是还是未能如愿。只不过有时候正常手段起不了作用,却还有其他的法子可以想。希望你不要怪罪周律师才好。”

“左先生,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家父的遗嘱,与您又有何干系?”我冷笑着道,“你一再强调义安与我父亲受伤遇险的事情毫无关系,但是他却实实在在是在和义安见面的时候遭遇这些事情的,义安再怎么也有责任不是吗?而你现在又想窥探我父亲的遗嘱,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说着说着我的声音不由得拔高,越想越生气,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跳也不由加快。许岩在旁边拉了我一把,把我连拉带拽的弄到了楼梯间里。到了楼梯间我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深呼吸一口,问他道:“你这么做到底什么意思?”

左玉禾叹了口气,语气里又是那种师长一般的宠爱:“我只是想确定,我要用什么方法把盛合弄到手里。”

电话里,他用这样柔和的语气,说出如此狠绝的话,我不由一阵阵眼前发黑。我不得不承认,盛合现在的确有很多问题。虽然一直在国外,回来也没有多长时间,但是就这短短的半个多月,我却也多少了解如今盛合的境况,心里不由发颤,赶到前所未有的无望。左玉禾用这种平和的语气说要对盛合下手,说明他已经志在必得。父亲这一生把所有心血全都倾注在盛合上面,如今他尸骨未寒,就有人在我面前说要把盛合夺走,我该如何表现才好?我真的不知道。疲惫感像山一样压了下来,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心跳也不可遏制地加快,让我觉得一阵阵晕眩,我真的觉得再也撑不住了。

“逸辰,我去打听遗嘱的事情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事先确定一下,你还会和盛合这个烂摊子有多少联系,然后采取不同的措施。”左玉禾柔声道。但我听到他的话,却觉得浑身发冷。他能从小混混坐到如今的位子,手段怕是不一般。而且他现在喜怒都不行于色,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想了一阵,却再也没有力气继续想。左玉禾在那边好像还在说什么,但是我耳朵里却只剩一阵尖锐的耳鸣声,什么也听不清,眼前一切也有些模糊起来,手脚开始发软,连电话都再也握不住,手一软,手机“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我低头去看,却觉得世界像要翻转过来一样,脚下的地面像要飞上天,闭上眼急急喘了几口气,想要把这种不适压制下去,可是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这时候我感到手臂上一痛,费力转过头,许岩正拉着我的手臂似乎是要扶我。他脸上的表情是担忧吗?我脑子一片迷糊,想不清楚,想对他笑,让他不必担心,但是意识却根本不受我控制,眼前的世界真的就此翻转了过去,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向下滑。许岩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扶着我慢慢坐到地上,他扶我的时候碰到我手臂上被子弹擦伤的地方,很疼,但是这疼痛却还是没能让我恢复清醒。我感觉到他在掐我的人中,掐得我一阵钝痛,可是意识却越滑越远……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昏迷之中并不安稳,时而感觉自己独自一人行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周围全是炙热的沙石还有灼热的阳光,烤得我如同穿在竹签上的鱼一样,浑身疼痛难忍,口干舌燥,烦躁不堪。时而又觉得好像深陷在漫天风雪的冰窟里,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冷,恨不能蜷成一团变成蜗牛,缩到自己的小壳壳里,再也不出来。在一片幻觉里我看到左玉禾,前一刻还对着我温柔地微笑,下一刻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接刺入我的心脏,让我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傻傻地看着鲜血浸满了前胸。然后又会看到向瑾瑜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转过身,画面却定格在他身上,我看到他略显哀伤的表情,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的背影,不一会儿,他身上突然出现几个血窟窿,有淋漓的鲜血喷出来,他就那么直直地倒了下去。再后来,我又看到许岩。许岩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方逸民出现了。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句:“许岩,过来。你是我的人。”然后许岩就头也不回地跟方逸民走了,只留下我,在空旷而漆黑的空间里失声痛哭。

然后我就醒了。我迷迷糊糊蹬了一下腿,似乎还哼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床上,目光所及,是许岩为我租的那套公寓的阳台,我喜欢的窗帘在微风里轻轻地飘,纱帘是拉上的,所以能看到外面略显温和的阳光,大概是清晨时分。

我手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进入我的身体,额头上似乎还贴着降温贴,冰冰凉凉的,让我觉得清醒了不少。费力地抬起手,却碰到鼻子上插着的氧气管。我的脑子还是不太清醒,眼睛瞅了瞅旁边,果然发现了氧气瓶。我费力地转动脑子,心道,这次怎么会如此严重,看这阵仗,也太隆重了吧。

“别乱动,小心弄到针头。”许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想起身,却没有力气,而且还触动了手臂上的伤,疼得我一阵激灵。张嘴说话,却有气无力到了极点:“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五个小时都不到。”许岩轻声说着,帮我弄了弄输液管,然后慢慢坐到我身边,把额头那片降温贴弄了下来,拿了一根体温计递到我嘴边,“张嘴。”

我没力气抗议他的冷淡,只好乖乖张开了嘴巴。事实上他的声音听起来真的有些冷硬,也不知是谁惹了他。不过我知道他有个毛病,越是着急上火的时候人越是冷淡。我猜想或许是因为我毫无征兆地晕在他面前让他不爽了吧?他之前确实有劝我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我都没有听过,想必他是真的生气了。

不一会儿电子体温计发出了滴滴的声音,许岩拿过去看了看,似乎松了口气,低声道:“没那么烧了。再那么烧下去,我都怕你脑子给烧坏了。”

我冲他眨眨眼,乖乖的没敢说话,怕他生气了又对我冷嘲热讽。许岩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转身把温度计放到抽屉里,站起来就要出去。我目光追着他,弱声道:“许岩,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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