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觉,竟然会觉得唐洛的脸英俊得无懈可击,竟然会不知廉耻地贴上他的身体,拼命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主动索吻,任由他的手臂环紧自己伤痕累累的腰,化主动为被动地加深着这个不伦不类的吻。
幻觉,所以后来一直不曾允许自己相信。
第十四章:冰
冗长的黑暗,醒来后脑袋愈发混沌,宁愿闭了眼睛再昏,受到重创的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痛得真实。
叶老头的一巴掌让我迅速认清了自己此刻所处的位置,嘴角旋又溢出了血丝,牙没被打碎,没有必要和着血往肚子里咽,却无论如何压不下心里那股屈辱。
明明在十年前就该知道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相信,明明早就该觉悟,当初一次轻信埋葬了十年光阴,谁晓得竟还不肯学乖,自诩天真地乘着旋转木马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又有谁可怨。
唐洛,你够狠!当然,我也够笨,自以为可以如此轻易地逃离命运的桎梏。
“你小子有种啊。”叶老头这话甩得咬牙切齿。
“哪能像你呢,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连个帮着收尸的人都没有。”话说得无力,出口却毒辣,我恨,同样恨得牙痒,只好自己找打。犯贱,可是哪里又曾给我留了条路?
“我让你也看看今天早晨挂在教学楼的男尸,绝对让你大吃一惊。”
“男尸?我看你不像是会在外头胡搞的人啊,怎么会有人找上门来?”我戏谑。
“你——”叶老头气结。
“好端端的私生子又给人家悬尸了,我也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体谅地展现出一副为君分忧的愁容。
“啪!”叶老头被气得额头青筋暴起,顺手地又甩出一巴掌。
“我让你看,让你看那家伙怎么死的,好让你提前看看你的下场,不对,你绝对死得比他更惨。”叶老头黑黝黝的脸又笑得得意,一步一步地走向放映机。
之前极尽陶侃,却压根没去想那个人会是谁,看到屏幕上突然映入眼帘的血人我也只是觉得单纯的视觉冲击,哈,关我什么事。
镜头一点一点地移近,同时画面逐渐清晰,周围的嘈杂都被收录其中,时而会有不同音调的尖叫。
我原来以为那浸透了血渍凌乱地垂下的是碎裂的衣衫,可是随即看清的景象却让我一瞬间闭不上嘴巴。那是被人硬生生剥下撕碎的皮肤,没有被切断,依旧眷恋地依附在翻卷的血肉模糊的皮肉上。镜头一点点上移,我的喉咙开始发干。
“好好看着,这个人因你而死,肯定在地狱里头咬牙切齿地等着你。真是奇怪,到底是什么人会好心地替你出气,还这么大手笔。”叶老头一脸兴奋,看得目不转睛。
“呵。”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有点害怕那个人会是我唯一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镜头上移,模模糊糊的有一团青绿色的东西,摄像机自动调焦,画面自然而然地变得清晰——
用刀杀猪般破开一条的狭长的裂缝里,彼此牵连着的内脏一半挂在腹外,滴滴答答地流着新鲜的血水和青绿色的胆汁,画面刻意地定格很久。
我压抑着胃里涌起的恶心感,调整着自己绝对难看的脸色。
最后,镜头前是那个人蓬乱的遮住眼睛的头发,不知是哪一只手,撩开了额前那一撮黑发,一双圆睁着的布满血丝和死前的恐惧的眼睛直接和我对视,灼痛了我的眼睛,凭着一个轮廓,我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不是小凉。
是那天那个拿着注射器的人,我不会记错。
“现在你还觉得我没法治你?”老头得意地笑着,难得占上风,老脸开成了一朵万寿菊。
“呵呵,哈哈哈……”我突然爆笑,笑得肠胃都在抽搐。
“你这老头莫非有病,兴高采烈地对着人家的尸体猛拍,莫非你有这种嗜好?难怪没有种了。”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我就不信这回还给你留活路!”叶老头的脸顷刻间又黑了下来,狠狠地啐了一口,怒不可遏地甩门出去了。
这个时候我想我其实很需要他狠狠地抽我一顿鞭子,之前那些恶心的画面无一遗漏地嚣张地占据了我的大脑。这么多年,已经被打得习惯了,便当这是一场发泄,足以支撑我摇摇欲坠的意志,足以让我在大脑中清晰的疼痛中寻找到不必崩溃的理由。
那是因为我了解叶老头。
然而叶老头接着带进来的人是陆彦,确切地说是他跟在陆彦后面,这足以昭示两个人的地位之差。
陆彦走近我,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让我无从揣测。我并不了解陆彦。
然后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我想我眼花了,要不就是陆彦傻了,盒子里装的是做工精巧价值不菲的白金项链,连好奇地凑过来瞧好戏的叶老头都傻了眼。
“陆彦?”我不是傻瓜,功赏过罚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陆彦看了我一眼,动手把项链戴上我的脖子。这时候如果再配上几句海誓山盟,加上几滴虚假的眼泪,再来一句我们私奔吧那就着实应景,我想着,啼笑皆非。
“这里面有监控器,以及随时能要走你的小命的玩艺儿。不想死就不要妄想着把它摘下来。”陆彦一板一眼地说。
“很贵重的样子嘛。”我满不在乎地朝他撇撇嘴。
他皱了皱眉,抬手不轻不重地将项链一拉,脖子里立刻一痛,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明白了?”陆彦没有多说。
“嗯。”明白了,“乖乖地戴着项圈,做一只看门狗,是不是?”
陆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最后不置可否。
“我送你回去。”他抱起浑身是伤的我,没有把叶老头变得异常迅速的扭曲表情看在眼里,没有回答他那一句不甘心的“就这么算了?”,径直越过他大步地走出地下室。
“外面的空气真好,陆彦你说是不是?”
“下次就不会这么便宜就算了。”陆彦没有看我,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那个人,是你们杀的?”
“不是。”陆彦不会说谎,所以我才诧异。如果他的死跟我有关,那我就想不出还会有谁这么做了。
第十五章:怜
我沉默,不知该喜该忧,那个人并不让我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不太可能是占我这儿一边。
陆彦也没有说话,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把我送回房间就会离开。这个人我欣赏,枪法快、准、狠,近身格斗绝对数一数二,而且说一不二,绝对忠心,只是这样的人要收服也绝对不易,黎境黯给了他什么好处呢。
我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才发现我的手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乒!”玻璃杯划出手心,伴随着清脆的落地声裂成碎片,水滴晶莹四溅,美得恍惚。
走到门边的陆彦又回过头,看着我异常苍白的脸色。
全身都在抽搐和颤抖,我赤着脚下床,一脚脚踩在碎片上却恍然不觉。血水流了一地,凄美如三月桃花凋零。
“你干什么?”
我不说话,急急地出门。
“让开!”我推了推挡在门口的陆彦。
“你去哪里?”
“不要你管!”我猛一用力,竟把陆彦推得一个踉跄。我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口。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我只是很烦躁。
药瘾发作了,可我无处可去,无人可找。
跑出来又有什么用。
我抱着胳膊一路奔到湖边,好难受,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将胸腔撞击得发痛。我用指甲在手臂上划下一道道血痕,然后有些疯狂地笑起来。
水中映月,清冷非常,孤傲万分。犹如从来触之不及的梦幻泡影。我弯下腰把头深深地埋进水里。
“你干什么?”跟来的陆彦一把把我从水中拎出来。
吞了不少口湖水和泥沙,水滴从发梢如珍珠断线般落下来,我咳出几口水,不满地瞪着他。
“你跟着我干什么呀?”我想推开他,但这回没有用。
“这么点小事你就寻死?那个倔得像块石头一样的黎净扬去哪里了?”陆彦的语气竟然也有了感情起伏。
“我说过你管不着,你们一个个不是都巴不得我快点归西吗?怎么这回又这么好的兴致来同情我?”我冷笑。
“我带你去夜藤那里。”陆彦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滚!”我朝他吼,却没有让他改变主意。他扛着我一路向医务室走去,任由我的拳头发泄般地落在他背上。
打得脱了力,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了手。
“彦,我已经好累了。”这一声轻不可闻,但我确定他听到了,因为他的手臂明显僵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放慢脚步。
把我扔在医务室之后陆彦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微笑。
“唐洛今天一早就把你带到这里,我想你那点小剂量的冰毒不至于让你现在还寻死觅活的吧。”夜藤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在后面响起,看来陆彦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然而我的注意力却被他刚才的一句话完全拉离,唐洛他是先送我回这里,是否说明他还有一点点地歉意?
我对心里随即滋生的一点点安慰感到极度地不齿。那又如何,他还是把我送回来了,黎净扬还是被骗了,总不至于因为他回过头来小小的恩情再卑微地对他感激涕零。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还要装出这么一副惨样?”夜藤咄咄逼人的追问让我从沉思中逃离,“我的药不会出问题。”
“我没有装啊,我真的很难受。”我无辜的笑道。
“我没那么好骗,否则你不会挣扎了十年还在这里。”夜藤一句话勾起了我的隐痛。
“脆弱是很好的武器啊,你难道不知道?要不是看在我已经凄惨到这种程度,那一顿毒打估计还省不了呢。”我抬手,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尾指,感叹这一截差点就没有了呢。
“你以为我信你?”夜藤嗤之以鼻。
“我又不需要你信我,你爱信不信。只要看的那个人信就可以了。啊对了,我记得,你有个妹妹的吧。”我拐了话题,挑开他的注意力。
夜藤的脸色顿时风起云涌,这家伙,竟然把弱点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
“你怎么会知道?”
“哈,听说的。”
“听说?没有人会对你说这种事吧。”夜藤一脸防范。
“可我就是听说的啊。”我摆摆手,一脸无辜。
“虽然不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夜藤沉着声一字一句地威胁着,“但你要是敢动她一根寒毛,我绝对让你想死都死不掉。”
“好恶毒啊。”我乍舌,“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夜藤的人我哪敢对她做什么。就是想做什么也没这个能力啊。她叫什么啊?”
夜藤脸色缓了缓,但依旧紧张万分。
“kallen。”夜藤仅是低低地吐出这个名字,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名字,也是他心里最隐讳的禁忌,不会对别人启齿的禁忌。
“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吧。”我低笑。
夜藤不说话,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
“你慢慢沉醉吧,我先走了。”我赶紧开溜,松出一口气,身后不出所料地传来夜藤气恼地踹桌子的声音。
生活如果平淡如斯,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啊。
只是,不能有恨啊,一旦恨了,头顶的天空便再也没有晴天。
第十六章:花
夏日的天气变得随意,突然间就阴沉下脸,好端端的艳阳高照顷刻间变成雷霆万钧的疾风骤雨。
是我喜欢的天气,暴雨下得干脆不憋闷,狰狞的闪电撕破黑压压的天穹,暴戾的雨滴狠狠地捶击着肮脏的大地,冲刷掉一切罪恶的记忆。雷声轰鸣不绝如缕,不知是谁的怒气。高傲如谁一怒要让苍生跟着恐惧。
我信步走在雨里,不躲不闪,不卑不亢,任由雨点砸痛皮肤,渗进久旱的五脏六腑。有些微的凉意。这样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人工屏障都会不存在,所以就不会觉得压抑。
十年前,也是同样的电闪雷鸣,只是夜晚的天空更加昏沉,暗夜浓重血腥得令人窒息。闪电明暗间是一张布满血污和惊恐的脸,宛然而立,犹如高傲嗜血的审判者。
那个美丽的女人微笑地抱紧我说:“没关系。”
是,没关系,跟我没关系。
十年后的雨里,却有一把天蓝色的伞出现在头顶。天空色纯净的蔚蓝驱走了夏日里最深的梦魇。
“小凉?”我看着他挂着雨珠的晶莹睫毛,一颤一颤,一瞬间竟然有些失神。
“好久不见,哥哥。”他侧头一笑,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的天气竟然仿佛阳光万丈,一泻千里。
“唔,是啊。”
“呵呵,哥哥,小凉怕打雷啊。”闪电一划而过,他小小的身子明显抖索了一下。
“小鬼,那你还跑出来干什么,你都淋湿了。”我看着远处撑着伞担忧地看向这里的管家,把伞往他的那边推过去。
“一个人淋雨很孤单啊,所以小凉来陪你。”
我沉默地笑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孤单吗,我不知道,因为从来不清楚一个人不孤单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哥哥,我今天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哦。”
“什么好消息?”
“医生说找到合适的眼角膜了,如果手术成功我就可以看得见了。”
“真的?”我心里一热,突然觉得有时候这个世界还是公平的。
“嗯!到时我就可以看见哥哥的样子了!”小凉一脸雀跃的表情无疑还是个单纯天真的孩子。
我错愕,我的样子?这一张脸有什么可看的,何况还是一张人人见之生厌的脸,但是如果在他的眼中,会不会是棉花糖的形状呢,我哑然失笑。
“哥哥?”
“嗯,我在听,恭喜你啊。”
“嗯,谢谢。”
“所以你才冒这么大的雨赶来告诉我?”
“嗯!”小凉重重地点头,“医生今天早上说要送我一份大大的生日礼物,本来我还觉得他故意骗我的,没想的上帝真的听到我的愿望了呢!所以我就想把我的惊喜第一个告诉你。”
“生日?”我抽出他话里的一个词。
“嗯,今天是小凉的破壳日哦,哥哥以后可不能忘记哦。”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都没有准备礼物。”第一次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觉得窘迫,从来没有一个需要为别人记得的日子。所以抱歉地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一天,念到最后变成了再难以抹去的烙印,后来就是永远的伤痕。
这时候小凉突然不说话了,握住我的手,轻轻柔柔地问:“哥哥当小凉是朋友吗?”
“当然是啊。”这一句出口没有半分犹豫,心里面小小的满足感从何而来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为什么就算是哥哥笑起来的时候,我总是会感觉你很难过的样子。”小凉的手上传来暖暖的温度,他的声线优美如高雅的小提琴,走出的是天籁之音,也许也是救赎的曲调。
“有吗?”我自己都不曾注意过,悲伤,对于我而言实在是遥远的东西,我一直以为那只会用在明明养尊处优还自怜自艾故作姿态的人身上,至于那些不懂得快乐为何物的人根本就不会理解悲伤。
“所以——哥哥送我一个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