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朔轻轻吐了口气,说实话,还是有些累的。尤其是屁股上的伤还没好,讨厌的韩。小孩心里抱怨着。
王茂刚如今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殷朔人家罚都受完了,你再挑事不是显得自己没理。于是,他恶狠狠地吼了一声归队,殷朔就重新回去了。
这件事在殷朔眼里是个小插曲,可大家就不这么想了。八卦的传播速度总是很快的,韩殷朔智斗王茂高的桥段经过无数版本的演绎,就传到了韩复的耳朵里。
韩复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岂有此理!
第二反应是,这两天可得好好看着小朔了。
“我是你们的排长王茂刚,也有人叫我阎王刚。旁边这位,是副排长何秦。我们负责大概接下来十五天的训练。不要怪我没有提前打好招呼,既然是军训,就要用军人的标准要求你们!把你们那些娇气的坏毛病通通给我收起来!”王茂刚开始逞威风,“一个一个,呆若木鸡的干什么!回话!”
殷朔早都习惯了篮球社的应答氛围,立刻反应,“是!”
结果大家都没跟上他的速度,也不太习惯是来是去的,这一声回应,变成了殷朔的个人秀。
王茂刚冷哼一声,开始说事。
殷朔听着他说,王茂刚军姿拔得倍儿直,“内务的问题,我要说,我们要做到六无、五统一、四整洁、三净、两要求!宿舍内要保持整齐、清洁、有序……”
于是,大家听着王茂刚和何秦的指导开始收拾,地是扫得很干净的,现在又拖得发亮,大家在宿舍里忙忙碌碌,按照教官们说的摆放自己的生活用品。如此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大家累得腰酸背痛,别看做家务简单,原来真是磨人的功夫。
王茂刚和何秦宿舍四处转着看,时不时地指点两句。等到了十一点半,王茂刚一声令下,所有人房间门打开,出来在各自宿舍门口站好。
大家都有些紧张,因为早都听上一届学长说过,军训第一天,内务还是比较严格的。果然,第一间寝室,王茂刚进去,就立刻把人家叠整齐放在被子上的一件外套扔到了地上,“床上不许放衣服!我刚才没说吗!”
那男生小跑进去捡,被王茂刚一把推出来,“谁让你进来的!”
然后他就在房间里摸柜子顶,大家柜子都擦好了,可柜子顶谁能注意到,都是眼里没活的孩子,这下好,第一间,不合格。
第二间宿舍,依然各处都是不合格。依次到第三间、第四间,王茂刚是进一个宿舍拉乱一个宿舍,哪里不够整齐就给人家扯到地上。毕竟是学校军训,这些男孩们看着他的行为,不觉得怕,只觉得他这人做事很不地道。
终于到了殷朔的宿舍,殷朔同寝的大家都收拾地很干净。王茂刚这瞅瞅,那看看,突然就站在殷朔的书桌前,一把就将殷朔的牙具打下来,“牙杯柄与墙壁成四十五度角,牙刷在外,牙膏在内。”
殷朔没理他,王茂刚回头一瞪眼,眼睛就像刚穿了鼻环的牛,“听见没有!”
殷朔懒洋洋地应一声,“是。”他的牙杯是那种带盖子的直筒杯,牙刷却是博朗专业护理的电动牙刷,根本不可能放进去。更何况,牙膏放在牙杯里都盖好了,哪里有什么牙刷在外、牙膏在内。“
王茂刚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的,一脚就踢飞了殷朔滚在地上的牙杯,殷朔正在心疼,却突然感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那个让人一听就十分安心的声音说,“王教官,损坏东西要赔偿。您还是小心一点吧。”
王茂刚的仗势欺人早都让人看不惯,韩复又是自己学校的老师,这时候站在门口的学生真是齐刷刷地用那种看着救世主的眼神看着韩复。
韩复大步走过来,捡起了地上滚的牙杯和牙刷,顺带还有牙膏。
很多年后,殷朔提起这事就笑韩复,“你不知道当时你有多暴发户。韩复只是说,有吗?”
当时的韩复,用非常优雅地蹲姿依次捡起地上的所有东西,首先就扬起了被王茂刚一脚踢飞撞到柜子角上的牙膏,“我家小朔从小身体不好,人又迷迷糊糊的,我是真怕他不小心把牙膏吃了。所以,特地叫人帮我买了这只无氟可食用的儿童牙膏。也不贵,200g才69。”
王茂刚的脸色不好看了。
“牙刷——”韩复故意顿了顿,“BRAUN,应该很好认吧。电动牙刷清洁比较干净,市场价,1199,不包邮。”
王茂刚的脸已经青了。
韩复扬了扬牙杯,“这只牙杯,如果我说是带自动净水功能,王教官应该不至于不相信吧。”
一边的何秦过来打圆场,“这位是——”
周围有人说,“是我们韩老师。”体育老师好像在学校的地位不太高,大家刻意省略了这两个字。
何秦道,“韩老师,这个——”
韩复淡淡道,“不用担心。贵杯子还没有这种质量,又摔又踢都不碎。这个不值钱,华联买的,十二块八。”
周围的学生们一下子就笑起来了。
难怪殷朔这么有幽默细胞,原来是遗产自他哥哥的啊。
王茂刚这会真是脸一阵红,一阵白。阳台上卫生用具依然没有按照撑衣杆、垃圾桶、簸箕、扫帚、拖把的顺序摆放,他上去一阵踢翻。
韩复不紧不慢地跟上,“王教官脚下留情,这只垃圾桶看起来不值钱,自带杀菌、除臭消毒功能,也不贵,价钱很吉利,一只两千八百八十八。”
何秦倒抽一口冷气。
殷小朔傻乎乎地过来,“韩,一个垃圾桶,你买那么贵干什么?”
韩复不答小孩的话,“当然,王教官整理内务事大,这些小孩,我也主张应该好好教一教。尤其是我家小朔,平时娇生惯养惯了,一点也吃不得苦。随便一点小病就要专家会诊,拔个牙齿还要专门去德国。让他来军训,就是应该好好锻炼。”
王茂刚气得脸发青,何秦是知道,韩复是给他们上话呢。人家这可是千金万金的贵公子,你不小心擦破点皮就和你没完。但何秦也不禁想,今天就算是这位韩老师出了这口恶气,就不怕学校里大家觉得他家孩子太娇气孤立他嘛。
韩复看着王茂刚,“所以。我是最支持咱们工作了。不过,打坏东西总是要赔偿的,回头我就列个单子,带着发票给王教官看,王教官要是不好开口,我替您找郎营长报销吧。”
何秦一看就知道韩复不好惹,也知道这种人事实上是不屑告状的,如今说,也不过就是要他们给个话,他轻轻给了王茂刚一个眼色,王茂刚根本不理,何秦自己过来,“韩老师别误会。王排长就是脾气急了点,但都是为孩子好。连续几年,他带的排都是优秀排。这些东西,我看,既然这么贵也肯定不会一碰就坏了。这样,如果有坏的,我们赔,营长那里,大家还是,别总是麻烦了。咱们训练营和Z大也合作好多年了。”
韩复不语。
何秦一个劲地给王茂刚打眼色,王茂刚气不平,但又实在不愿意闹到领导那,若是服软又当着这么多人,最后只好来了句,“检查内务还查出错来了。”
韩复原本只是想给王茂刚一个下马威,可手上一动,就瞥见那牙杯被磕了个小口子,脾气立刻上来了。要是自己没过来,小朔肯定不会说,要是用这破杯子划破了嘴可怎么办。“有没有错,谁的错,你我说了都不算,那就到能评理的地方讲理吧。”
韩复说着就拿出了手机,殷朔却突然道,“韩。你最讨厌别人打小报告,现在要为了个杯子告状,多没面子啊。”
韩复微笑收起了手机,将牙膏放进牙杯里,伸手一飞,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一只牙杯像飞盘一般平平地送到了桌面上,四周不由得爆发出一阵掌声。韩复淡淡道,“有的人,破了他的面子,他才能学会兜住别人的里子。”
韩复顺手一扔,电动牙刷穿过打开的窗户落进了放在阳台上的垃圾桶里。
韩复转身离开。
王茂刚冷哼一声,发泄一般地踹了一脚暖气,却突然听见四周一片惊呼。他一回头,就看到刚刚被韩复送到桌上的牙杯前前后后裂成大小均等的六片。唯有那只牙膏,没有任何支撑,却端端正正地立在一片杯子的遗骸里。
王茂刚心里一冷。
殷朔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牙膏。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他,却看他拿着牙膏去水房冲洗了外皮又回来,还用卫生纸小心地擦干净。等殷小朔同学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小家伙扬了扬手里的牙膏,“还能用。六十九呢,别浪费。”
四周静了整整三秒,王茂刚红里透黑的脸变成黑里透红,“下一间!都给我快着点,十一点四十整不好!中午谁也别吃饭!”
何秦轻轻碰碰他,“已经四十二了。”
王茂刚吼道,“整队!集合!”
那天中午,殷朔所在的三排都是鸭子步行进去食堂的。
那天中午,殷朔他们在食堂门口保持着蹲姿唱了半个小时的歌。
那天中午,殷朔他们上桌的时候,桌上的菜被一扫而光。哪怕红烧肉肥腻得沁着油,土豆丝比板凳腿还粗。
那天中午,他们吃过饭去洗碗,王茂刚跟在背后催促,“快!快!快!”
那天中午,大家一起在水池边,殷朔第一次用手洗碟子,第一次对那么多人说,“对不起。”
洗过盘子之后,大家再一次排队回宿舍。王茂刚继续要大家跑步,一个男生吐了一地。
殷朔默默地留在最后,清扫整理。用土盖住秽物,收拾。
韩复在后面看着,自己的宝贝替几乎是陌生的人收拾呕吐物,一阵心疼,他开始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做法,对不对。
收拾干净的殷朔回到宿舍,没有午休。所有人还在拼命整理永远能挑出错来的内务。
殷朔听到有人敲门,打开,却看到是穿着一身军装的何秦。
大家都有些紧张。何秦却带了两个馒头一包海带丝,递给殷朔,“你今天中午基本上没吃饭吧。”
殷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舍友的提醒下才说了谢谢教官。回来将满头放在抽屉里,重新出去淘拖把。
再度回来,还未转到门口,敏锐的听觉就逼得他听到不想听的话,“他怎么不吃啊。”
“一根牙刷都要一千块钱的人,馒头,谁看得上啊。”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
殷朔将拖把靠在桌子边,从抽屉里取出海带丝,拆开封口,“谁吃?”
没有一个人说话。
殷朔垫着塑料袋将馒头掰开两半,挤了些海带丝,拿在手里咬了一口,笑,“还真是挺饿的。”
话音未落,门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又钻到耳朵里,“该吃饭不吃饭!谁让你偷吃零食的!说!”
第四十七章:军训小插曲
话音未落,门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又钻到耳朵里,“该吃饭不吃饭!谁让你偷吃零食的!说!”
殷朔回过头,馒头还在手里,没有咬下的海带丝尸横遍野地倒在馒头被咬过的凹口处,小孩很从容地咽下了嘴里的一小口,淡定道,“我没有偷吃零食。”
王茂刚大踏步走过来,指着殷朔手里的馒头,就差说人证物证俱在了。
殷朔扶了一把拖把,晃了晃手里的馒头,“第一,我没有偷吃,我是光明正大地吃;第二,馒头也不是零食,是主食。”
“你!你再强词夺理一个我听听!”他说着就一脚跨上来打掉了殷朔手里馒头,然后扔出一块钱甩在刚刚拖过去还没有干的地上,“一个馒头三毛,一包海带丝五毛,剩下两毛不用找了!”
“报告!”殷朔突然站直了。
王茂刚瞪他,“干嘛!”
“教官,您居然把印着我国国徽的人民币扔在地上。”殷朔那叫一个气定神闲啊,当初被韩复压着背政治可是说过,乱涂乱画人民币绝对是违法的,那乱扔更有错了。
王茂刚气得吹胡子瞪眼,想捡不是,不捡又不是。最后只好说,“你闲得很吗?闲得话出去搞卫生!拖楼道!”
殷朔摇头,“不闲。”
王茂刚一把拉过靠在桌上的拖把,“你给我出去拖地!你们,全都给我出去拖地!”
大家面面相觑,这么快就受这池鱼之殃了。王茂刚看叫不动殷朔就拿别人撒气,“站着干什么!聋了吗?”说着还又狠狠瞪殷朔一眼。
何晓涛过来打圆场,拿起了拖把,拍拍殷朔的肩膀,“走吧。咱们做得快,多干一点也没什么。”
何晓涛这样一说,大家也就各自动起来,没有拖把的也拿个扫帚。殷朔捡起地上的馒头,正要扔,王茂刚却突然道,“谁让你扔的!”
殷朔看他,不说话。
王茂刚一把夺过来,腹部却突然中了一记重击。
殷朔腰间的敛刃已经凝气成剑,狠狠弹了出去。殷朔吓得脸一白,连忙按住,王茂刚这回可是上了火了,“你还敢打我!”他说着就伸手来拽殷朔的胳膊,看样子就要将殷朔的手臂卸下来一般。
殷朔向旁边避让,王茂刚不依不饶,腰间的敛刃还一副跃跃欲试的剑气,殷朔都快按不住了,“你别闹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王茂刚正伸手抓过来,殷朔随便一跳,人就从王茂刚手臂上跃了过去,敛刃就在这时想再敲王茂刚脑袋一下,可殷朔这样一说,又是这种姿势,大家不由得就想起爸爸教训儿子,你别闹了。于是,又忍不住地笑起来。
哄笑声中,王茂刚气得脸红脖子粗,立刻就冲上来誓要给殷朔一点颜色看。殷朔闪避,敛刃却来劲,殷朔死死按着腰,“你再玩,再玩下次出来不带你了。”
他和王茂刚一个追逐一个闪躲,殷朔动作轻灵,王茂刚很是狼狈,如今殷朔口中又是振振有词,真似戏耍这教官一般。如此,门口围得人越来越多,后来的不知情由的,倒是站在王茂刚一边的还多些。毕竟大家刚刚高中毕业,还有一点迷信师长权威。教官无缘无故罚你了大家肯定义愤,但是你也不能戏耍着人家玩啊。更何况,今天中午罚唱歌还有鸭子步的事,你得罪了教官,不是让我们一起挨罚。再加上韩复早晨的做法,虽然是出了一口气,可是很多人还是默默看不惯,更有人说,既然这么娇贵,拔个牙都要去德国那就别来军训啊,现在又摆什么架子。
闹到最后,变成了殷朔在宿舍里跑,王茂刚跟在后面追。殷朔腾挪闪跃自有功夫,但到底身后的伤还没有好,这活动几下也拉扯得筋疼肉痛,加之也不敢太过夸张得动用轻功,而王茂刚到底是日夜操练的当兵的人,现在又发了狠,两人倒真是闹了好大一阵子。
这边闹着,那边就请来了殷朔的班主任。殷朔的班主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是院办公室的教学秘书,穿衣打扮算得上大方端正,为人也有搞行政的圆滑。进门一见这样子,班主任肯定是先说殷朔,“韩殷朔,怎么回事!”
殷朔停了下来,却还拿一把椅子拦在自己身前,不让王茂刚过来。这是殷朔第二次见自己班主任,第一次是新学期刚来宿舍,班主任来看大家。殷小朔同学对这个班主任的第一印象还很不错,他扫了一眼站在另一边喘气的王茂刚,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班主任明显不信。
何晓涛这时候出来打圆场,“纪老师,是这样的。嗯,今天早晨韩殷朔的哥哥韩老师和王排长有些误会,不过在何排长的调停下已经没事了。韩殷朔大概是吃不惯食堂的饭菜,嗯,咱们部队的教官挺关心我们的,因为吃饭去晚了嘛,何教官还特地给韩殷朔拿了两个馒头。我们因为刚来,也不知道纪律,所以不知道吃过饭不能吃馒头,王排长就和韩殷朔有点小摩擦。”何晓涛这话说得很有水平,先抬出殷朔的哥哥,再摆出馒头是教官给的,最后的小冲突落脚到我们不知道纪律,表面上听着客观,实际上,是给王茂刚扣上了迁怒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