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传说中的秀色可餐?”
后来他们俩分手,骆城东还是保留了这个习惯,无论是喝茶的程序,还是茶叶的选择,每次他弄完这一套东西,便似能看到子墨被包围在渺渺升腾的热气里,一张小脸儿透过雾气若明若暗,眼神沉静幽然,手指在茶盏之间流转,奉茶给自己的瞬间,素白的手指握着碧绿的冰裂纹瓷器,波光潋滟,双眸含情,往往也是骆城东化身为禽兽的瞬间……
“城东?城东?”骆荣看着盯着茶杯发愣的孙子,果然孩子大了,便是有心事了。
“恩?爷爷,不好意思,刚走神了。”
“你怎么喜欢突然对茶道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一个……中文系的小师弟,很喜欢这些东西,我跟着他学的。”骆城东无奈的笑笑,这样的关系,该如何跟长辈们说起呢?当时也是觉得杨子墨太过吸引人,以为新鲜头过去便会好聚好散,却没想到自己竞真的陷进去了。
“唔,倒是挺好,这个年代倒是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去学这些旧时习惯了。”
“恩,是啊,他读中文系真是读对了,现在在N大读博士呢。估计过几年就该留校任教了。”
骆城东倒是毫不掩饰自己对杨子墨的欣赏,甚至还掺杂了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情绪,老爷子自是以为这是哥俩好的同窗之情,便说道:“从小到大你朋友不少,得你真心夸赞的倒不多。”
“爷爷你是不知道他多厉害,上次木槿节,我陪他去玩,他随手画了一幅国画,还上报了呢,”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个文件夹,小心抽出那张报纸,递给爷爷。
爷爷拿过报纸,一眼就看到了那幅木槿图,老爷子生活在旧时代,书画的训练自是受过不少,这幅画颇有些大家风范,物以稀为贵,放在以前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年轻人被可乐汉堡巴洛克熏陶长大的今天,能看到如此古意盎然的一幅画,骆城东的这个师弟,倒真是位妙人,不过,这幅图,怎么越看越熟悉?
“这幅图的原版在哪里?”
骆城东很奇怪爷爷为何对一幅画如此感兴趣,他承认画的是不错,但是别人也不过是交口称赞,爷爷这样严肃的表情,倒是让骆城东迷惑了起来,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在N城当代美术馆,这种画的很好的画,是很有展览性的,好多美院跟美术馆拓印了这幅画作为国画教材呢,而且木槿节庆典,又是N城的传统活动,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有收藏价值的。”
“等哪天,带我去看看吧。”骆荣觉得这幅画真是熟悉,但却总有一层蜘蛛网似的薄雾盖住了有关这幅画的记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第廿二章:规矩和方圆
任苒自从认识了杨子墨,便充分发挥了动物的印随行为,恨不得一天24小时长在杨子墨身边,是小姑娘见到子墨才貌双全而色心大起了吗?显然不是,主要是比较关注最后受落谁家,反正研究生课少,至于读博的杨子墨,其实是很忙的,要赶去分校上导师不愿意上的课,要给某个古典文学杂志社定期写专栏,时不时的还要跟着导师去出席一些大小讲座,所以在累了一天想踏踏实实的趴在自己宿舍的床上挺尸的美好愿望在经常性的看到校门口停着的两辆车时,就十分无奈了。尤其是对待这两辆车主人的态度还不能一致,这个时候任苒总是一副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其实已经汹涌澎湃的面部表情作为背景,让杨子墨更添郁闷。
对于骆城东的车,当然是尽量无视,而对于吴蛩,则要客气的多,毕竟是照顾了自己很长时间的老同学,人家毕业之后混的那么好都不摆架子,自己更没什么摆架子的资格,不过还好吴蛩从不会再把他拖到哪个地方玩,也就是陪他在学校食堂里吃个饭,然后在校园里溜达一圈,然后就挥手告别,杨子墨并不理解怎么吴蛩对这个校园有这么大的执着,方聪他们也常找他出来聚餐,但都是在指定地点等着,基本不来校园,用方聪的话说,刚毕业的时候是怎么着都不想回去,觉得腻歪,现在是一旦回去了,就怕自己不想出来,敢情校园也是座围城,进来的想出去,出去的想进来?
倒不是杨子墨不再敏锐,而是吴蛩掩饰的太好,对杨子墨恰到好处的关怀,不远不近的问候,说是好朋友呢,也能说得过去,所以杨子墨也曾想过会不会吴蛩也……但是过了会儿又觉得自己太矫情,还当这世界真的天下大“同”了不成?
这番情景看在任苒眼里就太纠结了,一个欲说还休,一个纠缠不休,她更倾向于吴蛩,毕竟吴蛩白纸一张,而且自己曾经喜欢过的,眼光总不会太差,但是她也是能看出来的,每当他送吴蛩出去的时候,骆城东的车还在,吴蛩走了,杨子墨一直微笑到车子离去,一般骆城东也就在吴蛩的车走后也慢慢的开走,杨子墨每次都视而不见,但当车子真的拐过学校的弯道后,他又盯着车子消失的尽头看上很久。
任苒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杨子墨的看法,发现杨子墨根本就没觉得吴蛩对他怀着别样的心思,任苒有心推他一把,却又觉得自己是否有点多管闲事,毕竟感情这种事,除了当事两人应该投入其中,其余的人都是无所谓的旁观者罢了。于是就安心的继续当她的围观群众了。
想要忘掉旧爱,要么交给时间,要么交给新欢,如果还是忘不掉,要么时间不够久,要么新欢不够欢。而杨子墨,他所学的专业,便是他的新欢,前世所未偿的心愿这一世都可以实现,这个时代知识分子已经不再跟古代一样固守着“清贫”的特质,贩售知识已经不再是难以启齿的一件事儿。当然这个时代拥有知识的人为了贩售的价格更高还会做一些更加下作的事情,杨子墨虽不至于如此,但也不至于“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把自己有限的精力都投入到无限的学术研究中去,在他看来,时间够久,新欢够欢,以至于真的不在频繁的想起那已经生锈的“旧爱”了。
“我的观点就这些了,谢谢大家。”杨子墨结束了在F大的“中国文学古今演变”的客座讲座后,走到临时办公室,拿出自己随身带的顾渚紫笋的茶包,用开水冲泡,不是哪里都能有完整的茶道程序的茶具的,这样简化的泡法,子墨也渐渐习惯,虽然对味道有所影响,但也不能要求太多了。
“顾渚紫笋,这个茶叶唐朝比较出名,现在已经在所谓的十大名茶之外了。”
一个标准的男声,子墨抬起头来,面前这个人,子墨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一般来说两个陌生人初次相见,总会有一个第一印象存留,比方觉得对方很冷漠很可爱甚至很猥琐,但是这个人,杨子墨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没有印象,非要有的话,只能想到两个字:“规矩”。
来到这个世界,杨子墨看到过很多英俊的男人,典型的就是骆城东和吴蛩,但论起“规矩的英俊”,恐怕那两人都无法和面前这个人相比,骆城东的英俊里带着点高高在上的不屑,吴蛩的英俊里有些生人勿近的冷冽。他们俩的外表都能反映些性格上的东西,而面前这个人则不是,从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来,杨子墨相信,如果给外星人展示什么是地球人的帅哥标准,这个人最适合当参照物,因为帅的毫无特色,就是觉得“恩,这个人长得好。”哪里好看?眉眼?神态?说不出来,即使是刚才的那个陈述句,也不似一般的谈话,而更像是产品说明书。
于是杨子墨只好规规矩矩的也回了句:“我又不是喝它的名气,哪怕它现在变成了野草,我也会想法设法找来喝。”
“唔”来人顿了一下“我叫方源。你好,杨子墨。”
这名字取的,看来不规矩都不行,“我知道你,F大中文系博士流动站副站长。我在导师那里看过你的很多学术论文,在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里有很高的建树。”
“你对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有兴趣?”
杨子墨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疑问句,碍于面前之人实在太过规矩,杨子墨以为那句话是句规矩的陈述句。
“还好,以前觉得文学只有汉语言文学,来到这里后,才发现原来还有其他的语言文化。”
“来到这里?你以前是哪儿的?”
不得不说,方源很敏锐,杨子墨只好含糊而过:“我是说看了你的一些论着后,才发现其他文学也很有研究的必要。”
“哦,这样,你何时回N城?”
“下午”
“正好,我去N大有事,顺便回去看看我父亲。”
“你父亲?你父亲在N城?”
“你导师姓什么?”
“方……等等,你是方教授的儿子?”
方源扯出一个笑容,杨子墨在心里深深的觉得,他笑起来,还不如不笑,太过规矩而毫无特色的公式化笑容,没有任何情绪和感染力可言。当然,如果规矩也算一种感染力的话,那感染力已经达到极致了。杨子墨仔细回想那个倔强别扭的小老头,发现父子血缘这种东西真的不能太较真,如果他不说,他是断然不会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的。
两个人在回程的火车上一路谈笑,呃,谈是双方的,笑只有子墨一个人。不过鉴于还算有共同话题,所以旅程并不无聊,除了杨子墨经常会有一种在看”动态可视教科书”的感觉。
从公交车上刚刚下来,有辆摩托呼啸而过,险些刮伤子墨。方源拽住杨子墨,可能力气稍大了些,直接就把杨子墨带进了怀里。然后,规规矩矩的说了一句话:
“现在的年轻人真没规矩。”
杨子墨十分郁闷,跟你比来,没谁是有规矩的吧。但是还是礼貌的说了声谢谢,杨子墨离开他的身体,发现了更郁闷的事情,骆城东的车。
第廿三章:雨涩灯花暗
“那边有人在看我们。”方源的声音响起。
杨子墨显然不会看不见下车朝自己走来的骆城东,还是带着那种高高在上的不屑,不过眉头微皱,满脸写着“我不高兴”,只好对方源说:“呃,熟人。”
“那你们忙,我不打扰,顺便说一下,我也是。”然后,还眨了眨眼睛,可能方源自以为很狡黠,但在杨子墨看来,仍然是规矩而刻板的一个眨眼。还有,那个“我也是”是什么意思?
当然,这最后一个眨眼落在了渐渐走近的骆城东眼里,于是,气压骤换,从“我不高兴”变成了“我很愤怒”。
“他是谁?”不甘心的语气,当分手的年月超过了在一起的年月,骆城东却越发的难以忘记子墨,江海的到来和爷爷的好转,暂时缓解了自己的危机,至于父母那里,肯定是要找个机会说清楚的。而且,这几年,子墨出落的越发招人,如果自己再不努力,就面临着再也回不去的险恶结果。
“一个同事,一起开会的。”子墨淡淡道。
“他冲你眨眼,恶心死了。”骆城东不悦。
“跟你有关系吗?”
“子墨,你……这么多年,我也没有找别人,我难道就那么不可原谅?”
“都过去了。”现在的子墨,已经可以冷静的直视他的目光,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来到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第一个爱人,曾经有过欢乐,也有过伤害,那些伤害逐渐转淡,只要不在一起,子墨甚至觉得可以继续做朋友,于是忽略心里那点飘忽的刺痛。
“真的,都过去啦,我们毕竟是……呃……校友,所以以后做朋友还是没问题的,不过,不用再来等我或者打十个电话什么的,以后你打电话给我我都会接,或许你找我有事儿呢,你也没必要来校门口看我,有事儿招呼一声,我能帮忙的也尽量会帮,呃……当然,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不过在校门口干等这事儿就不用做了,挺让人误会的,我这个人也挺小心眼儿的,那么点事儿计较这么长时间,以后不会了,毕竟我们都要向前看嘛。”子墨学着现代人的样子耸耸肩,故作轻松。
“是吗”骆城东在每天的等待和十个电话的骚扰中其实心境一直是平和而期待着的,平和的是,子墨不接电话也好,无视自己也好,其实都是一种反应,这种反应或许是对自己生气,或许是别的,但毕竟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期待的是,只要有这些反应,那总归是有转机的,但现在,转机确实来了,但却不是骆城东所希望的转机,以后的电话都会接,不要再做惹人误会的事……
惹谁的误会?子墨现在有人了吗?是吴蛩?还是刚刚的那个方源。自己每天这样的等待和纠结,可不是为了让杨子墨释然的。骆城东一时竟无法消化杨子墨的话,这是什么意思,杨子墨彻底走出来了吗?不要自己了吗,自己还沉沦在过去的美好里,而子墨已经抛下过去的画卷开始描绘新的人生了吗,新的人生里,自己只是个渐渐模糊的移动布景。
骆城东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转悠,点滴雨丝敲打在车窗上,骆城东没有开雨刷,雨越来越大,模糊了视线,朦胧了世界。曾经雨里的嬉闹,曾经在一起的时光,伴随着如同织锦一般层层覆盖在车窗上的细雨,像旧胶片般回放,这些,真的真实存在过吗?明明那样相爱的两个人,怎么现在就变成了“一般朋友”呢。
爱情总是这样吗?不是餍足,就是饥饿。不是赢透,就是输尽?
今天子墨的淡然,是因为经过这样长的时间里,见过许多事,遇过许多人,心中所装太过庞杂,已经再无空位给自己了吗?骆城东把车停在路旁,打开车顶的天窗,任雨水敲打着自己的脸庞,视线愈加模糊,世界愈加朦胧,模糊和朦胧的界限里,骆城东忘记了父母,忘记了骆氏,只有那拈笔作画的优雅少年,神情淡然,清俊风华。
杨子墨此时刚刚冒着雨从食堂小跑回宿舍,怕手机淋雨,而一直不敢在雨中接电话,进了宿舍,赶紧给导师回电话。
“杨子墨啊,有好事儿。”导师的声音意外的神秘。
杨子墨想着可能是儿子突然回来老爷子比较高兴,于是笑笑说:“教授,是方源师兄回来了吗?”
“哼,不要跟我提他,好好的中国人不当,跑去入外国籍。白养他这么多年。”
杨子墨微微一笑,想到了任苒教给自己的新词儿“傲娇”,方源真的惹教授不高兴吗?看方教授那里按期整齐排列的方源发表的论文就知道答案了。
“呃,师兄很出息啊,F大的博士后流动站副站长呢!”
“不把自己包装成归国华侨,他那个年纪和资历能当站长?什么东西,看似一副规矩方正的样子,实则是个投机取巧之徒,现在学术界也就吃这一套,不管干嘛的,去外国镀个金,总是好混的多,不过,也亏得他,哎,小墨,你想去国外……镀金不?”
国外?子墨从没想过,于他来说,自己现在的这个世界已是神奇至极,至于外国,以前骆城东也说过,坐飞机什么的。于是子墨好奇的问道:
“教授,去国外可以坐飞机吗?”
“……”教授那边愣了一会儿爆发了一阵笑声:“傻孩子,没坐过飞机吧?去国外当然要坐飞机啦,我跟你说,方源他不是那个什么比较文学的副站长吗,他在国外读的就是这个专业,你现在修的虽然是汉语言文学方向,不过国外也有东亚文学研究,1年的交换生,F大和N大共同派人去,方源就是来跟咱们院领导说这事儿的,F大派老师,N大派学生,关于人选方面,哼,他倒跟我的意见一致,我们一致推荐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