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说话，陆母又接着说：“你不觉得两个男的在一起根本不正常吗？对，美国的社会看似已经接受了这种现象，但实际上，歧视和鄙夷仍然存在，你认为你能承受吗？就算你能承受，你的父母，你的外公外婆，你的亲人，他们能承受吗？”
穆灿猛地抬起了头，皱眉道：“你调查我？”
陆母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说：“我只是想要更了解你们一些。”
穆灿的呼吸有些不稳，双手在桌布底下捏成了拳，半晌后，他忽然“呼啦”一下站了起来，拉过书包就往外走，“对不起，阿姨，我要上夜自习去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厅。
陆母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揉了揉眉角，脸露倦容。
第五十九章：一团乱麻
周五的时候，穆灿回到寝室，洪云给他留了字条：你家里有电话找你，让你速回。
穆灿觉得有些诧异，家里是从来没有电话打过来的，而他也只会打给外公外婆，几乎从来不给家里打电话。现在家里竟让他速回电话，十有八九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了。
他努力回忆了下家里的电话号码，找出电话卡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三声后，另一头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微带着一丝不耐。
“家里怎么了？”穆灿的声音有些低沉，跟那女人讲话令他觉得浑身不舒服，哪怕是隔着电话机。
对方一听见穆灿的声音，不耐的声音立刻变得高亢，“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周末给我滚回来！”
穆灿面无表情地“哢”一下挂断了电话。
没过两秒，电话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穆灿皱了皱眉，一直到电话铃声响过五、六声后他才不甘不愿地提了起来。
电话那头已经换成了穆老爸，口气有些僵硬，“小灿，这个周末回家里来，有事跟你说。”
穆灿“嗯”了一声后，又挂上了电话，这时陆轩刚好推门而入，笑容灿烂地喊他：“小灿，原来你在寝室里，我等你好久了，怎么不下来？”
穆灿抬起头看他一眼，他和他的那位母亲一样有着那种无论如何低调也掩饰不住的高人一等的优雅和淡然，即便只是站在这里，也会令人产生蓬荜生辉的感觉。
他温柔地一笑，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小呆瓜，回神……魂归来兮……”
穆灿低下了头，突然心沈得厉害，压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陆轩觉察到了他的反常，蹲在他的身旁，抬头看他，“怎么了，小呆瓜，发生什么事了吗？”
穆灿摇摇头，转开了脸，低声说：“这个周末我要回家。”
陆轩站起身，“哦”了一声，“也好，你好久都没有回去看看叔叔了，替我向他问好。”
穆灿点点头，接着低头转笔。
陆轩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寝室里其他的人走了进来，见到他纷纷打了招呼，洪云更是上去拍了他一下，高声爽朗地笑：“陆轩，你又来找你的小灿灿啦！话说你这个足球队长当得可一点都不称职啊！你说说你，都翘掉几次训练课了？”
陆轩抱歉地挠了挠头，眼睛像弯月一样眯了起来，“那个……真是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新入队的师弟们都还好吧？”
洪云耸了耸肩，“就这样呗，反正今年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都怪你们两个绝对主力跑去考什么试导致缺席比赛，这才让我们被淘汰了，不然现在还有几场比赛可踢咧！唉，这悲催的高三生活，三天一小考六天一大考，都快考得我晚上睡觉都在做试卷了！噩梦连连啊！我说你们实验班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啊？”
陆轩笑着回答：“高三么，都差不多了。”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瞎聊了一会，陆轩抬起手腕看看表上的时间，对着穆灿说，“小灿，时间不早了，你要回家的话，现在差不多该去了……要么你跟我一起回家吃晚饭，然后我再开车送你过去？”
穆灿闷声道：“不必了，我等会坐公车，你先走吧，阿姨肯定在等你了。”
陆轩考虑了一下点点头，说：“那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接着又跟寝室里其他人道别，转身走出了门外。
在他迈出门去那一瞬间，穆灿几乎忍不住要出口喊住他，但终究是忍住了，他死死地抓着手里的钢笔，眉头蹙得紧紧的。半分钟后，他突然跑出寝室，趴在阳台上看那个俊朗高大的背影缓缓走出视线，撑着下巴轻轻地喊：“陆轩。”
陆轩……我到底该怎么办……
……
……
家里的氛围一如既往地令穆灿感到不舒服，这种难捱的感觉从推开门的那刻起就从他身上的每个细胞中苏醒了。
闷声闷气地吃了饭，穆老爸和那个女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若非刚上初一毫无心事的穆容叽叽喳喳嚷了几句，饭桌上的气氛将更糟。
吃完饭穆灿就要进房间，穆老爸也站了起来跟过去，“小灿，我有事情问你，我们聊聊。”
穆灿一愣，堵在房门口问他，“聊什么？”
穆老爸拍了拍他的肩膀，“进房再说。”
穆灿只能让开身子让穆老爸进来。进房后穆老爸立刻就反手锁上了门，一脸的凝重。
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的穆容好奇地在穆灿那扇紧闭的房门上张望了会，“妈，发生什么事啦？爸爸怎么跟哥哥关起门说话？”
女人没好气地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还不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大哥做出的事情……”
穆容不待她把话说完立刻打断了她，“妈！妈！你不要说啦！不要再在背后说哥哥坏话啦！哥哥很厉害的！我不喜欢你说他！”
女人气得差点摔了碗，“哥哥、哥哥！一天到晚的哥哥，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你一下，什么时候把你当成过亲妹妹！我就养你这么一个外向的女儿！专门跟我作对！”
“才没有呢！哥哥很好的……”穆容嘟着嘴扭过了头，专注于电视上，神情里有点委屈。其实她何尝感觉不到穆灿对她的厌恶，但是她就是崇拜这个聪明又帅气的哥哥啊……不行么？
房间里，穆老爸坐在狭小的方凳上，望着拿着本书躺在床上的穆灿，吞吞吐吐地半天没把话说出来。
穆灿的眼睛不离书面，“有话就说吧，我听着。”
穆老爸看着儿子渐渐褪去稚气的侧脸，张了张口，最终叹了口气，说：“儿子，我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和那个陆轩……”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听到这话还是被猛地击了一下，头刺刺地痛。
穆灿抬起了眼睛，漆黑的眸子毫无温度地望着穆父，“陆阿姨来找你了？”
穆老爸点了点头，掏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了，在半明的台灯下静静地抽着，“你是不是打算跟着他一起出国？”
穆灿用手指卷起书页，快速地翻着，没有回答，但神情俨然默认。
穆老爸吐出一个烟圈，沈声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提也没有跟家里提起？”
“没什么可说的。”
“你──”穆老爸一口气被堵在喉咙里，半晌才咽了下去，“怎么没有可说！你到底也是我的儿子，你出国读书的钱难道还能自己解决？还是……你想要你那个同学替你解决？”
穆灿扔了书，拿过桌上的一个闹钟摆弄起来，“可以申请奖学金。”
穆老爸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变得有些严厉，“小灿，老爸虽然书读得不多，也不懂什么国外大学的事情，但是你也别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什么都不跟家里说。你这个样子……你也是个男人啊！是要替我们穆家传宗接代的儿子，你怎么能……你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穆灿突然笑了一下，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他抬起眼睛，望着自己的父亲，没有说话。
穆老爸从那双沉默而桀骜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忿──他还是恨他，他的儿子恨他！这个事实几乎打垮了他，使他失去了再说下去的勇气。
为什么他的儿子会变成这样呢？从小开始他的儿子就沉默阴郁地不像是个正常的孩子……这一切难道真的都是孩子的错吗？
他佝偻着身子又狠狠吸了两口烟，站了起来，转身走出了房门，“儿子，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同意你跟他混在一起出国的！不会同意！”
门关上了，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穆灿把闹钟往桌上一扔，翻开书盖住了脸，人躺倒在了床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六十章：一场风波
冬日清晨，连落在窗帘上的阳光都仿佛带了一丝微凉。穆灿睁开眼，用手擦了擦玻璃上模糊的雾气，水珠立刻就顺着他的手指印流了下来，像是一张哭泣的脸。
十二月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穆灿草草吃过早餐，在父亲的叹息声和那个女人鄙夷的目光中背着书包走出了家门。
刚进校门口就遇到了正跑出来买早餐的洪云，他见到他一脸神秘地拍了一下：“嘿，穆灿，高三发生件大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
“就是那个四班的英语老师，叫什么胡来着……你应该知道吧？有人写了匿名信揭发他了。”
“哦。”向来对于别人的事情没有太大兴趣的穆灿淡淡应了一句。
“哎，你哦什么哦啊，都不问问是揭发了什么事吗？”
“没兴趣。”穆灿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径直往校内去了。
“哎哎哎──我靠，真是个无趣的家伙！”望着穆灿的背影，洪云大感没趣，晃荡着脑袋出去买早餐了，一场八卦曳然而止。
这一天，高三年级段的气氛总有些古怪，走廊里、班级上、厕所内，但凡是人群聚集地，总有些兴奋中夹杂着某些不可思议的脸庞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过穆灿因为早已练就“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本事，倒也没有注意，可是当他回到寝室的时候，八卦新闻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他这里。
什么变态，什么受不了，什么乱……各种敏感的字眼跳入耳内，令穆灿心中莫名一乱。
他抬头问聊得正起劲的洪云：“你刚刚在说什么？什么……变态？”
洪云晃着脑袋一副“这你都不知道你也太逊了”的表情看着穆灿，说：“你们实验班的人难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读书吗？这事情我看都快传遍全校了，你还不知道啊？就是四班的英语老师胡力君，跟男同学关系很好的那个，出事儿了，真是影响恶劣。”
“他怎么了？”
“呵呵，还能怎么着，同性恋，东窗事发了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跟男同学乱搞的事情。”
“什……什么？”
穆灿打了个冷战──同性恋？这个字眼就像是极寒之地的冰刺一样令他发寒。
洪云的口气更不屑了：“我就看他平时有点娘娘腔的，想不到真是个变态，咦，真恶心！”说完还夸张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什么是同性恋？”穆灿怔在那里，一时都没听懂他的话。
“啥？”洪云瞪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说尖子生穆灿同学，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所谓同性恋，就是会对同性产生性欲的人呗，那些人啊太恶心了，艾滋就是这么搞出来的……”
穆灿的头隐隐作痛，洪云的滔滔大论像是苍蝇一样盘旋在他的脑海，嗡嗡作响。
洪云说着说着发现穆灿有点不对劲，关心道：“哎，穆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不大好……是不是感冒了啊？最近流感盛行，你注意点啊。”
“哦……”穆灿无意识地回了一句，眼神呆呆地转回了书上。
接下来的时间他再也静不下心做作业了，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想也想不明白，浑浑噩噩地洗漱完爬上床，只觉得脑袋很晕。一直到熄灯之后，他的眼前都仿佛还转着寝室里那几个人鄙夷的脸。
此后几天他都处于一种神经紧张的状态，那种久违的恐慌感重又铺天盖地侵袭而来，几乎淹没了他。
一向对旁人的事情不甚关注的他，难得的关注起四班英语老师来。
可是自那天以后，那个英语老师就仿佛失踪了一样，几天没来学校给学生上课，老师们提起他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平时跟胡力君玩得很好的几个学生也莫名其妙的被人孤立了起来。
“喂，你们听说了没？今天四班那个男的床上又被人泼水了。”
“啊？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啊，这都不用说的。”
“这也太过分了吧……”
“有什么过分的啊，他们寝室的人都觉得他恶心，是同性恋……”
“啊，这是真的吗？他只是跟那个胡老师关系好一点而已……”
“你也太天真了吧！”
“我听说还有一个跟胡力君好的人毛巾都被人扔在厕所了。”
“不是吧，同个寝室的做的这么绝？”
“大家都歧视他……”
有次陆轩无意间听到了身边的人在议论，一向温文有礼的他竟然难得地用起了讥讽的语气，对着那群议论的人说：“同性恋又不是病态的行为。美国精神学学会1997年就通过决议，认为从事同性恋治疗的医生是缺乏职业道德的。而你们难道还好意思拿同性恋作为攻击别人的工具吗？这种想法早就落伍了！”
想要不被鄙夷，那便只有在别人鄙夷之前首先鄙夷别人。
因为陆轩的天才身份，加上他又是从小长在美国的，许多学生历来都以跟上他的思维为傲，当下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是内心之中，到底仍然是不屑的。
正如虽然这个世界已经很少会有人再因为自己是同性恋而羞愧自尽，在荷兰等国，法律甚至已经开始逐渐承认同性恋的合法地位，但中国对同性恋人群的看法到底仍然偏于保守，乃至鄙夷的。即便现在很多高材生都以承认自己对同性恋的宽容态度为进步和时尚，也不能改变这种大流。
在这场流言蜚语之中，那几名牵涉其中的学生最后都因为受不了非议而转学了，作为始作俑者的胡力君无疑压力更大。虽然学校并没有公开发表过什么，但自从那天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中就可以看出来，他毕竟也是被淹没的弱者之一。
这件事情对旁人而言也许只是压抑沉闷的高三生活中一幕意外的戏而已，但对于穆灿的影响却远不止此。
他第一次旁观到了做为一个“另类”被所有人排挤、歧视、压迫的悲辛。他可以不在乎外人的看法，也可以不在乎排挤和孤立，可是陆轩呢……只要一想到阳光灿烂、极富人缘陆轩未来也可能受到这种排挤和非议，他就觉得浑身冰凉。
难道这就是他要带给陆轩的结局吗？
他内心对这件事情十分震惊，但却不能表现出来，还必须装得若无其事。这样的情况下，他变得几乎成了一个隐形人，整天不是做作业，就是看书，校园的各个隐蔽角落里都可以发现他的身影，唯独寝室和教室里不常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