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的时间，无论是外婆这边的亲戚还是穆老爸那边的亲戚，几乎都在为穆灿选哪个学校烦恼，而穆灿本人却反而像是游离在了事件之外，如旁观者一般坐等着他们商量的结果。

对于穆灿而言，其实读哪个学校、哪个专业都无所谓，如果不是招生老师的介绍他根本还不知道大学里有些什么专业。他只是觉得两个学校都在北京，这就够了，所以头疼的选择题便理所当然地抛给了那些乐意发愁的长辈们了。

……

……

高考放榜的那天，穆灿本不想去看，反正他已经知道了结果，别人的喜怒哀乐与他无关。可是穆老爸却坚持要他一起去，穆容也是一样嚷着要去。穆灿阻拦无力，只能同意。

其实现在的高考分数学生们早就已经通过电话自己查询过了，本是没有必要进学校看榜的，但因为在一中读得久了，大榜小榜看的多了，也就养成了到学校看榜的习惯。况且有很多人除了自己的成绩之外，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好意问，但却非常关注的人的成绩想知道。

他们到校时，学校里已经人头涌动，穆灿站在宣传栏前的一颗梧桐树下看着拥挤的人群发呆。

他是全大市第一、全省榜眼的事情已经传开，许多家长都慕名挤过来看他，纷纷赞扬穆老爸教子有方，穆老爸乐得一个劲笑，嘴上则说着“哪里哪里”的谦虚话。穆容神气活现地站在穆灿的身旁，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哼，教子有方吗？

穆灿心里冷笑，越发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被粉饰一新的木偶，为了家人的虚荣而站在这里，用自己的痛苦和忍耐换取他们的幸福。

他转了头，看着梧桐树后的足球场，心里刺刺地痛。

……

……

最终穆灿选择的是北大的医学院，这是穆老爸等一干人精挑细选后的结果，录取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北京的夏天是极热的。

当穆灿拎着行李走进校门的时候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五湖四海的人相聚于此，迎新的队伍和新入校的混成一片，只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的人，轰轰的拖轮声音在水泥地面发出难听的巨响；到处都是迎新的彩旗，蔫了一样耷拉在热空气里；到处都是古树、新生、脸带骄傲的家长，这所有的一切奇异地组合成一幅欣欣向荣的场景。

穆灿微微地皱了下眉，没来由的一阵烦闷，他最烦人挤人的场面了。

然而无论他的心情如何，手续还是要办的。

拿着刚从外面报刊亭里买的北大校园地图，穆灿开始了他在北大的第一次摸索。遗憾的是名为路痴又不肯跟人挤的他即便手拿地图也挺难顺利走到医学院迎新团前的。一天前他北上的时候穆老爸倒是想送他过来，但是被他果断拒绝了，所以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一个人摸索下去，直到摸索到正确的路线为止，要么就是挤进人群随便拉个迎新师兄或师姐问问。

主动开口跟人说话，这在穆灿是极困难的一件事情，以前陆轩还曾经笑说他是不是有交际障碍。

也许吧。

总之穆灿在思考了三分钟之后，还是决定继续一个人找。

“嗨！是你！好巧！你也是今年的新生？”正在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与此同时还有一只搭上了肩膀的手。

穆灿身子一侧，让开了那只手，转头看向来人，却不是两个月前在地下通道拉小提琴卖艺的男孩又是谁？

世上之事，有时候竟有如此之巧。

他是叫陈轩，还是何轩？穆灿望着这张笑得一脸惊喜的脸，努力回忆着，不确定地问：“……李轩？”

“是林轩啦！”林轩的额头上掉下三根黑线，一脸无奈地看着穆灿，“我的名字没有那么难记吧？对了，都见你两次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穆灿答非所问地“哦”了一声，接着说：“你知道医学院的迎新团怎么走吗？”

“你是医学院的？”

“嗯。怎么走？”

“问我你就问对人了！刚从那边过来！走吧，哥带你去！”林轩豪爽地一笑，背起琴盒率先往一条岔道走去，边走边说，“我也是今年的新生，昨天就报好名了，今天正在到处踩点适应环境。”

穆灿立刻拖着行李跟上了。

把穆灿带到医学院的大旗下，林轩笑着说：“喏，就是这里，到了。”

“哦。谢谢。”穆灿抬头看了大旗一眼，就要往医学院的迎新团走去。

“喂，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林轩在背后喊他。

“穆灿。”

“怎么写？”

穆灿脸露不耐，快速回：“穆斯的穆，灿错的灿。”

“穆斯？镇守黄道十二宫第一宫白羊宫的白羊座黄金圣斗士。哈哈，你也喜欢《圣斗士》？”

穆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喂，我是光华管理学院的，住30楼303，以后有空可以来找我，我拉琴给你听，免费的。”

穆灿的步子顿了顿，转头，“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拜拜！”林轩摇了摇手，走了。

……

……

报了名，领了新生资料，忍受了那个学生会挫男的搭肩拂背的骚扰，穆灿终于拖着行李来到他的寝室楼，就是这么巧，也是30楼。

站在301的门前，听着里面闹哄哄地一片声音，穆灿只觉得头皮都麻了，这就是自己要生活好几年的地方吗？他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里面起码有十来个人，且四张床上都坐着人。

靠门的上铺是个文质彬彬的男孩，鼻子上驾着幅厚厚的啤酒瓶底，手里还捧着本书在看，见到穆灿进来，便放下了书，推了推眼镜，用一副打量的神色看着他。虽然刚才在楼下宿管处签名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剩下三个室友的名字，但是他还真没有把名字和人对起来的本事。

这个男孩的下铺是一个长满了青春痘的小子，身穿一件格子衬衫，不知道怎么的，看起来十分土气。靠窗的位置上更是挤满了人，大家都把目光投在了独身进门的穆灿身上。

“呦呵，我们寝室还来了个帅哥！”正在穆灿辨认人的当口，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穿着一件白色紧身T恤，肱二头肌练得愣是比脑袋大的男孩伸出手来和他握手，“吴为！”

穆灿避了一避，仍是握了。

“穆灿。”

即便他情商再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扫别人的面子。

“我是何佳杰。”上铺文质彬彬的那个男孩向他点了点头。

坐在下铺的那个青春痘男也向着穆灿伸出了手，“王小芳。”

！！小芳？真是个好名字……穆灿瞥了他一眼，快速抽回了自己的手，心里默默地想。

第六十五章：新的生活

陆轩终于开始了一个全新的生活，他的人生轨迹仍然按他设定的那般有条不絮的行进着。虽然在这个国度他是个并非如国内般吃香的“外国人”，但他仍然是左右逢源的。

也许是遗传自父亲，他天生就具有领袖的气质，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团体的认可，总是在周围的一群人中充当着核心的角色，所以他并不孤独。即便如此，陆轩仍然觉得在这所全球最高等的学府里学习生活的乐趣远不及记忆中的那所中学，可是一想到那个人……算了。

陆轩伸手去口袋里习惯性地摸烟，然后又突兀地止住了这个动作，苦笑了一下。他已经决定戒烟，戒掉这个只能带来虚妄幸福的习惯。习惯要靠习惯来征服。既然他曾创造了那样一个习惯，那么自然也能创造出另一个习惯代替。他向来都对自己信心十足。

既是不能，何必不忘。

“滴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低头瞥了一眼，是楚羽在QQ上喊他。

手指轻轻一点，一行字跳了出来：“事情都已经搞定！准备好回国请我吃大餐！”

陆轩微微一笑，回了一句：“爱卿办事效率甚高！”

“滚！”楚羽毫不犹豫地发来了一句。

没过两秒，又追来一句，“大伟（余思伟）和阿杰（吴俊杰）的钱已经分给他们，你的那部分我帮你打账上？”

“不必了，我现在不缺钱，你留着用吧。”

“你赚的钱不是都在你走的那天被你捐出去了吗？”

“还有一些。”

“我X……这么多钱都捐了你还有剩？！你这家伙果然是个天才！！！甘拜下风！！！膜拜了！！！跟你一比，我的中学生涯瞬间好酱油！不对！我整个人生都好酱油啊！”

“干嘛，这么激动，想以身相许了？”

“滚！”楚羽再度毫不犹豫地发了一句。

陆轩失笑，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好了，不聊了，我要上课去了。”

“对了，有件事你想不想知道？”

“有话快说，有那啥也快放。”

“嘿，你这家伙，我这在京城的人都还没熏陶出京骂呢，你居然抢了先……不扯了，告诉你吧，小木头也进了北大。”

过了良久，陆轩才按了一个淡淡的“哦”字回去，连标点都没有一个，即便是隔着太平洋，楚羽也能感受到上面传来的三分凉意。

“你们哪……”

“撤了，88。”

“行，空了再联系。”

陆轩飞快地下线，就像是逃离一般，仿佛在惧怕着继续听到什么消息。他将手机放回裤带，叹息了一声，沉默一阵，重又打起精神往前去了。

从他意识到喜欢上穆灿的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应对被发现后可能的种种困境的准备，甚至包括可能的家庭决裂、经济封锁──因为他姐曾经就因为反对家里的商业联姻而被冷冻过金卡。在强大的双亲高压手段镇压之下，他娇生惯养从来吃不得苦的姐姐最终自然是失败了，这件事情给了陆轩警示，使他意识到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他很早就开始费心费力地研究证券和各种投资，并确确实实地赚了不少的一笔钱。他相信有了强大的金钱和存活的手段做后盾，他可以直面整个世界的攻击，无惧任何风雨。人活着就是要努力，同性恋本来就是个弱势群体，如果自己还不思进取，那就是在等死。所以他要费尽心机地要令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以及他想保护的人。可惜，他机关算尽却料错了最关键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人心。

那个人，根本不愿意跟他冒任何险，根本不愿意跟他一起面对，甚至干脆就根本不相信他。无论是为了什么，他必然是因为不相信他有面对一切的能力才决定离开他的，不是么？

这个答案既直接又伤人。

他感觉这几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个可笑之极的笑话，所以在离开的那天，他把原本打算为了跟他在一起而努力挣的钱都捐了。

既然要走，便什么都不要带走。

……

……

穆灿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置身于这个北方的城市，仍然还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

记得下第一场雪时，好多南方来的学生还傻瓜一样跑出去又是拍照又是堆雪人又是嬉闹的。而在第十场之后，所有的人看到雪头都晕了，想着要顶着冷风冒着大雪穿过长长的路去上课，就觉得被雪水浸透的脚开始隐隐作痛了。

穆灿默默地穿好衣服起床，习惯性地走上阳台开始背单词。他真的是个懒于变化的人，习惯一旦形成，他便不愿意去改。

半个小时后，寝室里开始有了别的动静。

“啊，又是下雪天，我晾在外面的袜子都还没干哪！靠，没袜子穿了！”吴为望了窗外一眼缩在被窝里痛苦地大叫了一声。

“真不想上课去啊！”王小芳也附和地说了一句。

虽然京大宿舍的古老程度甚至可被称为古董了，但供暖系统的运转还是十分良好的，所以寝室内的温度很适宜，不会让人冷到起不了床。宿舍里的人一边抱怨着一边相继爬出被窝，洗漱一下准备去上课了。

这时候穆灿从阳台进来，放下英语书，拿了饭卡出门。

“他可真是个神人，大学了还保持高中的习惯。”何佳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说了一句。

“嗯，确实神人！”吴为深以为然地点头，“出入寝室如入无人之境，这得需要何等高深的境界啊！”

想当初刚开学的那一阵，他还对外表帅气的穆灿很是关切，希望能结交他这个朋友，做什么都想拉上他，可是渐渐地，穆灿的冷漠令他止步了。这家伙，跟他吃一顿饭下来，他竟然可以一个字也不说，常常都让人觉得自己是在自言自语，气氛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吴为实在是无力接招了。

在整个京大，穆灿几乎是独来独往的，如果非要说勉强算得上朋友的，大约就是林轩了。林轩真的是个异数，也许是因为认识的那天穆灿冲动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令他产生了某种错觉，所以林轩对于穆灿的冷漠，从来都不过分计较，甚至是包容。

有很多时候，穆灿都觉得他跟陆轩相似，空的时候，他也偶尔会去活动中心听他拉一两首。

在京大，光华管理学院的活动中心绝对是全校最好的，立志于打造“中国的商业领袖”的光华，必然要在气势上显出高人一等的优越来。

林轩不常在这里拉琴，除非是要跟人合奏的时候──活动中心里放着一台钢琴，他们学院的一个据闻是钢琴特招进来的叫卢杰的家伙经常在这里练琴。

穆灿不喜欢听那人弹琴，并非他弹得不好，而是讨厌他弹琴时抽风一样摇头晃脑地姿势，不过即便不喜欢，他偶尔还是会去，去看他跟林轩的合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只是一种自虐。

今天穆灿去的时候，卢杰不在琴房。林轩见到穆灿进来很高兴地喊了一声：“小灿，你来了啊！”

穆灿点点头，问：“弹琴的不在？”

“卢杰闹肚子，厕所去了。”

“哦。”穆灿点点头，看着擦得一尘不染的沉默立在中央的钢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弹的冲动。

他上前，轻轻地扶起琴盖，在钢琴前面站了良久，然后随意按了一个键。琴键弹力轻重均匀，音色十分明亮，毫不粘滞。

“怎么了，你对钢琴有兴趣？”林轩看穆灿神情专注，不由走了过来倚在钢琴旁好奇问道。

穆灿闭上眼，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伸手弹起了一支舒缓的曲子。

陆轩……

曾经他就是这样倚在钢琴旁看着我练琴……

一曲弹完，穆灿睁开了眼睛，林轩吃惊得张大了嘴巴：“想不到啊穆灿！你居然会弹琴？！太深藏不露了吧……”

“刚学吧？作为一个新手，你弹得还算过得去。”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门口的声音打断了，卢杰俨然一副评委的神气。

穆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卢杰跟穆灿接触过几次了，对穆灿的评价就是沉默寡言、冷僻孤傲、自以为是、不爱交际的怪人，所以他不说话他也无所谓，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其实钢琴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比如你刚刚弹的那一首，如果你用这个力度弹的话，效果会更好些……”一边说一边马上在钢琴上示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