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看不大出来的。只希望教主别出什么难题,这时候再引起蛊毒发作,篱瑾身子可受不住的。
果然,眼角有一丝白色透入,接着就听到那人温柔的嗓音。
“篱瑾接驾来迟,请教主治罪。”
“哟,右使也出来了。本座就想着许久没见了,总听左使说右使身子见好了,看着身子板瘦得,左使大人也没照顾好啊
。”
“多谢教主挂念,篱瑾身子早已无大碍。”
“哦?”慕洋颇有深意的轻吟一声,慢慢挪身到篱瑾面前,“那右使可是做好度气的准备了?”
“教主!”顾朗坤像被针刺到一样,猛地抬起身来。
“顾左使不必心急,常长老已和本座讲过,右使身子已然复原,只是常常气血不顺,不适宜血祭。既是气血不畅,那本
座就帮右使导顺这股气。”
“教主不可啊!”教主这么说,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度气,而且还是亲自做主导,可若是这样,且不说教主觉察到篱瑾小
腹盘踞的气息,定是要发现孩子的事情,篱瑾现下的身子,哪里还经得起这般折腾?可此话一出,顾朗坤就感到一阵天
旋地转,他勉强的拉回神智,还不忘扭头看看身旁跪着的篱瑾。篱瑾眉头微动,看在顾朗坤眼里就是一阵心惊。
“不可?有何不可?”
“度气之事事关重大,理应定下日子,充分准备,因此还是从长计议的好。”顾朗坤心中担心篱瑾,却又不敢忤逆教主
,只得尽力找借口敷衍。虽然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对,顾朗坤却已感到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
“啧啧啧,白清浅可是收了两个好徒弟,看着同门情深的,若不是本座亲自上这玄冥坛来,左使是怎么都不会点头着手
准备度气吧?”
“属下不——”
“不敢?”慕洋打断顾朗坤的话头,言语间隐约有怒气升腾起来,“顾朗坤,你每每用不敢二字,都是你最为大胆之时
,依本座来看,你倒是没什么不敢的!好吧,那你就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顾朗坤开不了口了……
“你要是今日说不出一再推三阻四的理由,这度气就势在必行!”
毫不压抑的火气在玄冥坛内激荡,震得人耳膜发颤。
顾朗坤脑中混沌一片,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自己现在顶撞了教主,篱瑾是铁定逃不过蛊毒的反噬了,可是若是说出孩子的事情,篱瑾该会恨死自己了吧,而自
己也要再一次愧对于父亲这二字了……
天平的两端,分不出孰重孰轻,选了哪头,都是心痛的无以复加。
怎么办,该要怎么办?
他头心中纠结着,闭上眼睛就想只想到篱瑾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颊,咬咬牙,篱瑾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孩子……若是保
不住母体,孩子又怎么可能存活?那孩子若是留不住,或许是与他们无缘吧……
分不清是头疼还是心疼,如今进退维谷,自己必须要做个决断……
孩子,对不起……篱儿,对不起……
顾朗坤闭上眼睛,用力咬了下嘴唇,心中痛楚,却仍旧下了决定。
“教主,属下如此皆因——”
“不,不要!”他话语未竟,身旁人便出言打断,顾朗坤知他猜出了自己接下来的话,不能接受自己的决定,可现下的
境况由不得他犹豫了,顾朗坤已是是铁了心要舍子保他。
可刚想再次开口,眼角却瞥到他的身子晃了晃,顾朗坤急忙扭过头来,顿时心下大惊,张开双臂,接住了倒下的篱瑾。
怀中人的身子软软的,双眸紧闭,气息杂乱,见他这般,顾朗坤一下子就慌乱起来。
“篱儿,篱儿,你别吓我,篱儿!”顾朗坤再也顾不上暴怒的教主和旁的人,他现在只看得到怀里又一次昏迷的爱人。
再也不去顾忌什么反噬,只一心想要唤醒昏迷不醒的篱瑾。
“顾左使,让老夫看看。”许是看到顾朗坤有些六神无主,只是抱着篱瑾,常林走过来俯下身子,伸手搭上顾朗坤的肩
头。
“师伯,你救他,救他啊!”顾朗坤急急的看向常林,眼前有些发黑,双臂却不曾松开,仍旧让篱瑾贴紧他的胸膛。“
救他……”
常林搭上篱瑾的手腕,细细诊着。顾朗坤死死盯着常林,却发现眼前像是下了雾气,模糊一片,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反
倒更加迷蒙了。他索性不管那些,之出声问道,“师伯,怎么样?”
“仍旧是蛊毒反噬,再加上他身子虚,所以便昏过去了,这次倒不很严重,脉象也还算平稳,理应没大碍的……”
后面的话就听不到了,黑暗吞噬了眼前的一切,这样算是逃过一劫么,解毒,一定要给你解毒……
******
初夏的早晨,鸟儿起的甚早,在林子里欢快的吟唱着。夏阳透过竹叶洒落,暖洋洋的。
一人一袭白衣飘飘,缓步行在林间。
他动作是一贯的优雅,轻柔柔的,甚至不曾惊动草丛里的小兔。
可是,他却是无心身边的一切,心头之事就已经让他分不了神了。
沉默的向前走着,篱瑾也不知道走到那个地方自己心里的疑惑与迷茫是不是就会有解了,只是盲目的摆动双腿向前。
爱人还是孩子,只能选一端么?
原来,凌右使,这就是你所说的最最矛盾……
那方矮矮的青石碑出现在眼前,篱瑾轻叹一口气,走上前去。
“师父,篱瑾又来打扰您了。”
和师父行了礼,篱瑾慢慢的在碑前坐下来。
这一个月的孕吐折腾得他浑身无力,走到这里已经出了一身虚汗,长长出了几口气,方才觉得缓过来了些。
侧过身子,篱瑾抬起手,轻柔的落在石碑旁的小土包上。
“铭儿,爹爹来看你了……”
就算不想承认,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的铭儿,走了……
他知道,他的坤哥哥回来了,可他的铭儿却走了。
他看得出顾朗坤的真诚,也知道他爱上了自己,渐渐明了他是怕自己难过才瞒着自己,所以,他无法埋怨顾朗坤。毕竟
,还是爱他的……
“对不起,铭儿,爹爹护不了你……”篱瑾温柔的抚摸着那个土包,就像是在安抚着那个小小的婴孩,眼泪不期然间从
眼角滑落,那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再不能抱在怀中了,“爹爹好想你……”
突然,小腹内传来一阵轻动的感觉,篱瑾愣了一下,抬手覆上了微微隆起的小腹,这里,还有另一个孩子。
又想起了自己一路上的挣扎,怎么办呢,这孩子该怎么办呢?
前日自己昏过去前,师兄应该是把孩子的事情告诉教主了吧,忘情蛊的事情自己很是了解,顾朗坤的心思他也猜得出,
可是他又一次舍了孩子……
“别怨你的父亲,他也难得很……或许,他也是爱你们的……” 篱瑾知道顾朗坤心中定是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他爱
自己至此,自己该是高兴的,可是另一端若是孩子,自己又如何能真正欢喜起来……
自己也是为人父母的,那种哪怕舍去一切也要护着孩子的感觉让他无法任由事情就这么下去。
“真的是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了么……”
第41章:花落
夏日午后,天气晴好,连日的阴雨仅剩的踪迹便是洗去的燥热仍未卷土重来。无风无雨,温暖之中带着丝缕的凉意,正
是舒爽的日子。
玄冥坛的梨树下,白衣人倚靠在卧榻之上,仰头望向那片日渐浓密的绿色,而他眼神飘忽,却是在追寻着绿意间已然隐
去大半踪影的白色。
顾朗坤端着托盘立于廊下,依旧是那个位子,他曾经无数次站在这里看着那人。曾经,他似乎也是站在这里盼着自己的
,常常是自己推开那扇木门,便能看到他一手扶着廊柱长身玉立,颇有些望穿秋水的意味,只是,那里面的情意自己旧
时一再忽略。走出这一步,或许,就再也找不到了。
这个家,他顾朗坤要担起来。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要去面对。
只要自己还爱他一天,就并非毫无希望的。
用力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顾朗坤迈步走向院中。
“师兄……”
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篱瑾侧过身子来轻声唤他。
“篱儿,”顾朗坤走过去,在软榻前蹲下身子来,将手上的托盘放在矮几上,“这会儿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
听他这么说,顾朗坤还是极不放心。昨日自己取了心头血混在汤药里,想着这样篱瑾便不会察觉,毕竟那汤药的味道实
在是苦得让煎药的自己都觉得心肺发麻。可未曾想,自己端了汤药,刚刚踏进卧房门,篱瑾就扑到床边吐得撕心裂肺,
唬的自己急忙把汤药端了出去。
午后又煎了一副,听常长老的添了几味药,自己左嗅嗅右闻闻,觉得血腥味儿被压下去不少,这才敢又端了汤药进屋。
这回篱瑾倒是皱着眉头把药咽了下去,可还没待顾朗坤长舒一口气,篱瑾就把入腹的药汁一股脑儿的都倒了出来,连中
午勉强用的米粥也一粒不剩都清空了。
顾朗坤那叫一个心疼啊,自己的血算不了什么,可是这么个折腾法,篱瑾可是受不了。抱着篱瑾就不敢撒手了,不停地
帮他按揉着胃部。他紧张的表情弄得篱瑾都担忧起来,还一个劲的反过来安慰他。好不容易篱瑾睡着了,顾朗坤搂着他
,头昏昏的,不知道是因为蛊毒反噬还是失血过多。
想了一个晚上,总算是琢磨出这么个兴许可行的方案。
“篱儿饿了吧,师兄煮了粥。”瞅着篱瑾的面色,顾朗坤把托盘里的瓷碗端了出来。
“哦……” 篱瑾好似不太情愿,低头瞅了瞅碗中紫红色的米粥,蹙了蹙眉头。“这是什么熬的?怎么这样的颜色呢?
”
“紫米粥,放了些红枣银耳,甜甜的,来尝尝。”
自从上次教主来过玄冥坛之后,篱瑾的身子越发虚弱了,恼人的孕吐阴魂不散的困扰着他,也让顾朗坤发愁。好在他对
于各式各样的粥品不太排斥,总能吃下些。
从顾朗坤手中接过粥碗,篱瑾捻着汤匙,细细的搅动了几下,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舀起些凑到了唇边。
“味道还好么?”顾朗坤有些急切的问道。
“嗯。” 篱瑾这一口咽得艰难,却仍旧冲顾朗坤微微一笑。
“那就好……”
一时间,两人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都无话。
顾朗坤看着篱瑾有些吃力的吞咽着那碗粥,每吃一口都要缓好久,却不曾推开碗。
这样勉强自己,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呢?顾朗坤有些怀疑,却又不敢出声相询。
上回逼着他解毒,代价是舍弃了两人的铭儿,这次瞒着他给他拔毒,却是想要保住他和孩子。
狠狠心,顾朗坤没有阻止他看似强迫自己吞咽的举动。
好篱儿,把粥喝了,把蛊拔了,接下来的路,不管你要不要,我都会陪着你走。
“唔——”篱瑾幽吟一声,丢了汤匙,捂住嘴巴,眼睛也闭上了。
“篱儿!”顾朗坤连忙起身,坐到他身旁,把他揽进怀里,帮他揉抚胸口顺气。
“嗯……” 篱瑾胸口剧烈的起伏,忍了好久,终于还是没有吐出来。许是难受劲头过去了,他捂在嘴上的手脱力的滑
落下来。“师兄,吃不下了……”
“不吃了,不吃了……”顾朗坤看了看粥碗,也算是见底了,心知苦了他这般硬挺着吞了下去,便也不忍再让他吃了。
把粥碗拿到一旁,顾朗坤抬手帮篱瑾拭去额头上的虚汗。
低头看他苍白的面颊,微颤的眼睫,轻抿的嘴唇,顾朗坤忽然就有些不舍得了。
可木已成舟,再回头,已然寻不到来时路。
“师兄,我累了……”篱瑾在顾朗坤怀里轻轻动了动,有些无力的往下滑了点。
“那就睡会儿吧。”顾朗坤扶着他半躺在软榻上,又帮他把薄被盖好,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偏过头去,端着托盘就往厨房
走。
手在冰凉的泉水里动个不停,顾朗坤似乎是要把玄冥坛所有的炊具都洗个遍。
刚才,他是逃了,他还是害怕那药效立现,篱瑾一扭头就把自己给忘了。
不敢去想,他只能强迫自己忙碌起来。洗了锅碗瓢盆什么的,又绕到后院劈柴。
用力的挥起斧子,再全力砸下,有些机械的动作,顾朗坤觉得心口很疼。或许是伤口裂开了吧,他这么想着,也只能这
么想。
越是疼反而越是可以忘记一些事,所以顾朗坤自虐一般的故意将动作放大。
身体疼,他便可以安慰自己,不过是皮肉伤……
卧榻上的那人醒了么?他一遍遍的问自己,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想着自己还是他挂念的那一个,这么想着,竟然就有些
迫不及待的想要探究一番的冲动。
“呃……” 一直胡思乱想着倒还不觉得,斧子这么一放下,顾朗坤倒是觉得心口真的是裂开了一样。低头一看,水蓝
色的衣襟竟然被血洇湿了一大片。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发懵的头脑清醒了一些,顾朗坤略微一想,还是想去换身衣裳。
万一篱儿醒了,而且还记挂自己,怕是会心疼的。
自己臆想着,顾朗坤竟然还咧嘴笑了,下一刻又觉得自己这个模样倒像个初谙情事的傻小伙子了。
回到卧房,褪下上衣,伤口果然是裂开了,怪不得疼得眼前都发花了。顾朗坤蹙起了眉,虽然自己的手法笨拙得可以,
可是他也是尝试过了自己给自己胸口开口子的难处。知道会疼,所以会下不去手。刚剌开一个小口的时候,疼得手臂发
颤,稳住手用力向下,却很容易就划深了。取了血之后呢,想要自己止血,双手发颤,找了好几次才找得到穴位
篱儿,我现在才懂得你那时的苦,算不算晚呢……
叹了口气不再去想,顾朗坤随意的用纱布缠了伤处。
换了衣服走回主院,又在拐角处踌躇了一下,顾朗坤这才缓步走到那软榻旁。看向榻上,那人呼吸平稳,正是安睡。
顾朗坤在榻边坐下,拉过篱瑾的手包在自己掌心内。
等你醒来,我就可以放心的爱你了吧,我的爱不会再给你痛苦。其实,这样也很好。
或许,我能捱过你不爱我的日子,却无法忍受不能爱你……
******
都言八月骄阳似火,玄冥坛的八月,却好似山下的六七月份,微风拂过,仍旧引来丝丝凉意。不温不火的天气,倒是像
极了这里主人的性子。
玄冥坛的木门大敞着,穿堂风从院中经过,把暑气吹散不少。
梨树早已枝繁叶茂,树荫下,墨绿色的缎面软榻上,一白衣美人静静安卧,一手虚握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另一
手搭放在身前。
转眼间,那孩子在篱瑾的肚子里住下已经五月有余了。他先前的纤细腰肢早已不复存在,身前隆起的腹部已经颇具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