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听到篱瑾口中道出的所谓真相,慕洋感到一阵心惊,可他是一教之主,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在人前太过失态。逼着自
己不理会篱瑾话语里的真实,发狠的虐待他,仿佛这样自己坚持的那一切就会是真的一样。可篱瑾突然的昏厥,终究还
是让他寻到了台阶,不再硬挺,拂袖离去。
静下来之后,仔细回想篱瑾的话,越想越深,越想越痛,越想心越乱。过往的一切,呼之欲出的真相,把慕洋逼到了崩
溃的悬崖边。
把所有的仆从都挥退,一人端坐高台之上,他好想自己的思绪也可以想这大殿一样,空洞倒也好过了纠结……
圣婴必是痴恋的结晶么……
那爹爹当初的委屈,当初的假意放弃都是为了要保住自己,保住为爱人孕育的孩子,是这样的吧……
可是爹爹的付出,却还是让那人上了别的女人的床,留下了另一个孩子。哪怕有再多的借口,他仍旧是对爹爹不起的,
可是……他终究是追着爹爹去到了另一个国度,一直陪爹爹走了下去……
爹爹,那人到底是无情呢,还是痴情呢?
而我的恨,到底是不是根本就无据可依……
慕洋歪过头,斜靠在椅背上,手上的匣子却被他握的更紧。
爹爹,若是我现在打开那封信,你可是会怪我?
纠结许久,慕洋终是把那匣子平放在自己的腿上,很小心的掀开了盒盖,手都开始有些颤抖了。抽出那封信来,很细致
的撕开,淡淡墨香飘散开来,慕洋一点点的展开信笺,生怕有所损坏。
信笺还未完全展开,纸背透过的字迹就让慕洋浑身一震。
这……这遒劲有力稳重大气隐隐有王者之势的字体,和爹亲清秀飘逸的字迹相去甚远。
又确认了一遍信封,那上面的编号明明就仍旧是爹亲的字体,那这封信是出自谁手?
慕洋满腹疑问的完全展开信笺,“慕洋吾儿……” 能这么称呼自己的,除了爹亲,便就是那人了,爹亲总是小洋小洋
的叫着,那这……可他怎么会给自己留书?他不是一向忽略自己的存在的么?
不再胡乱猜测,慕洋展信读了下去。
“慕洋吾儿,
见字如面。我儿读到这封信之时,定是会感到讶异,由为父代书,只因你爹亲此刻已无力执笔。
父亲与爹亲一样,从初初得知你的到来的惊喜,经历了茫然,释然,最终都化作满腔的期待和疼爱。只是,我们选择了
不同的方式保护你,而又都以为自己是最体贴的闭口不去交流,因而让猜疑寻到契机作祟,最后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为父并不想要辩解,也自认做了太多错事。今生亏欠你爹亲,太多。明了他的心意,可却被他一再的诡辩弄得心神不宁
。看出他眼里的隐忍,却仍是让猜忌蒙了心智,互相折磨,直到最后牵扯了无辜之人入内。那个女子,我终究还是负了
她一生,为了护下你爹亲,误她终生,也是悲哀,给她留个孩子,也算是留个念想。你终会知道,你是有个弟妹的,不
求你们兄慈弟恭,多少不要兵戎相见。
其实,打从一开始,为父就没有想过要用我儿献祭,所谓神功大成,所谓圣婴血祭,在为父眼里,不过是前人留下考验
后代的方式。当初年少血气方刚,凭着少年心性让你爹亲行血祭,起初是为了证明自己身为一教之主无人可以掌控心绪
,且自己定是出类拔萃,武功盖世,神功修习胜过前人,却只是在一次次的心疼不忍中渐渐承认了自己的心迹,不愿用
亲子去换什么武学造诣。
为父无能,无力帮吾儿解决神功修习之事,唯望吾儿不要太过执着。为父所知,便是自幽溟教建教,这幽溟神功确是无
人修得,吾儿也不必执念太深。
想我与你爹亲痴缠一生,现今这样的结局,便也或许是不错的了。今后,黄泉碧落也都一道走,也是可幸之事。唯有吾
儿放心不下,将你托于清浅,想他对圣教忠心不二,定是会辅佐你继位。留此书,不过希望吾儿不必为上一代的孽缘背
负过多爱恨情仇。感情之事,合该顺其自然,适当时候也要有所作为。
为父知道,将你锁在这深山之中,定会让你失去许多常人的乐趣。可也不要因为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为尊,便忘记去看看
山外之事。人生不能没有情爱,更不能只有情爱。背负着上一辈的恩怨,痴缠一生,也自毁一生。
为父和你爹亲这条路,切不可重蹈。
想你爹亲已然在奈何桥头等我多时,自是不可再做逗留。人世繁杂,吾儿保重”
执信的手微颤,信笺飘落在脚边。
没有落款,末尾最后几字也是有些凌乱,似乎可以想象的出写信之人是如何挣扎着写完最后几笔,又强撑着封上信。而
他生命弥留之际,一定会回到床边,与已经永眠之人相拥。
大殿之上,寂寥萧索,空余一声叹息。
有些事,阴差阳错,总是避无可避,该走的岔路,注定绕不过……
只是现在醒悟,回归正道,到底晚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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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神香清淡的芬芳,围绕在周身的温暖柔软触感都让人浑身很是放松,想要长久的流连在如此舒适的梦乡中。
可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已经睡了太久,他不得不撑开酸沉的眼皮,让光亮透入眼缝中。
“唔……” 从睡梦中走出,神智还没有回复清明,唇间溢出一句幽吟,瞬间感觉到头下枕着的软垫动了动。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篱瑾正对上一双眼眸。
顾朗坤就在自己斜上方看着自己,有一瞬间的恍惚,方才发觉,自己竟然被他圈在怀里。
被那目光中的焦虑刺痛,篱瑾慢慢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面颊,却在指尖堪堪触到之时迅速抽回。
戏还要演下去的吧……
篱瑾挣了一下,想要从他怀里逃脱,却被他双臂圈得更紧。
“为什么骗我……”
顾朗坤嘶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再配上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篱瑾觉得自己的心很疼。
“没有……”
“蛊毒明明没有解,为什么要装作毒已经解了?”
“我……”
“如果你装作不爱我是为了救孩子,那你装作蛊毒已解又是为了什么?”
顾朗坤的目光死死的定在篱瑾的双眸上,篱瑾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看穿一般。果然,他还是知道了……
“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疼……” 顾朗坤低下头,伏身在篱瑾肩头。
篱瑾感觉到一阵头昏,心里却是暖暖的,这个样子的师兄,当真是不曾见过。他是爱自己的,篱瑾可以确定。既然已经
揭穿了伪装,那么也没必要再强撑了。
“师兄,篱瑾知道,你是喜欢篱瑾的。”
“是啊,喜欢你,把你放到心坎里去了。”顾朗坤稍稍抬起身来,“你竟然一直都不信么?”
“信啊……我当然信……”
“那么,为什么没有解毒也不告诉我?是怕解了毒以后忘了我,我会失望么?”
“不是啊。我喜欢你,从很早很早就开始了……”篱瑾抬了抬身子,更紧的贴向顾朗坤,缩在他胸前,顾朗坤也把他搂
得更紧,“从很早开始,篱瑾的记忆里,除了师父练功解毒,就只有坤哥哥了……忘情蛊,就算忘了过往的情,那无数
个日夜里重新填补进去的,也足够了。”
篱瑾把头靠在顾朗坤胸前,听着他愈发快起来的心跳,唇角微微上扬。
“有些人,是注定要相爱的。就算遗忘了一切,只要再相见,我们或许还是会相爱。你看,就算我们都被蛊毒锁住了心
,丢掉了最重要的回忆,可最后还是心心相映。”
“是啊,我们就是要在一起的……”
篱瑾感到一阵阵的晕眩,可仍旧是笑着的。
忽然,顾朗坤晃了晃头,有些焦急的开口,“对不起,对不起,你难受了吧?”说着就把手放在篱瑾太阳穴的地方按揉
起来,“都是我的错,让你跟我一起受罪。”
“没事的,这样挺好的。”篱瑾微仰起脸,看到了顾朗坤眼中的担忧,开口安慰他。
顾朗坤手下不停,“难受还硬撑着,你果真还是不信任我么?”
“怎么会呢?”篱瑾又躺回顾朗坤怀里,微眯起眼睛,享受着他的按摩,“每次和你一起承受反噬,我就知道,你一定
是在想着我的……不想你一个人难受,我陪着你,多好……”
按揉的手一下子停了,那人却也没有说话。
篱瑾移开身子,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却一下子被他托住后脑,下一刻,温热的唇瓣覆了上来。
唇舌相触,身心交融,篱瑾仿佛觉得已经和他融合在一起了。忘情的相拥长吻,言语不能表达的深情都寄托在这一吻之
中。
忽然,两人都感觉到想接触的地方有东西动了一下。
恋恋不舍的分开,顾朗坤把手放在篱瑾隆起的腹部上。孩子定是感觉到了两位父亲的真情流露,也想要凑个热闹,很是
欢快的翻动着身子。
篱瑾却也并不觉得难耐,反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两人相拥在床榻之上,顾朗坤安抚着篱瑾腹中的孩子,温馨的情愫萦绕满室。
“这也一定是个乖孩子,我们的孩子……”
“嗯,我们的孩子。”
“坤哥哥,教主会怎么处理我们呢?”
“不知道,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们的。”
“我……有些没底……那时以为瞒得过去,所以才那样和教主说的……”
“不怕,不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三口都在一起的。”
“呵呵,真好……”
篱瑾张开双臂搂住顾朗坤,隆起的腹部笼在两人之间,不是阻碍,而是维系……
“坤哥哥,你又想我了,真好……”
第45章:团圆
“常长老,定是要这样么?”
“篱右使,这是教主圣令……”
一时间,玄冥坛院中各人均陷入沉默之中。
常林与身后的三护法均将目光投向了顾朗坤,等着他的决定。
用一身的内功修为换取另一个人的自由,当真值得么?
篱瑾却是望着常林身边的小仆手中托盘上的瓷碗,日光映照在碗中的黑色药汁上,粼粼微波,他却觉刺眼的很。
他篱瑾这一年多喝下的药汁或许要比这碗苦涩难咽得多,可如今,这碗药却仍是让他看一眼都觉得内脏都是寒凉的。
教主,哥哥,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么?
让心爱的人饮下散功汤,用他二十年功力换自己毫发无损的离教,这样的条件,看似很是随意,可幽溟教上下皆知,左
使内家功夫仅逊教主,出了这幽溟山也是武林数一数二的人物,若是没了这一身功夫,他该是怎样的落寞心伤。那散功
汤又并不仅仅是散去功力这般简单,服下汤药后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便如同在地狱里走一遭,虽不致死,可苏醒之后经脉
已损,此生再想习武便只是奢望。
顾朗坤也在沉默着,篱瑾知道,下这个决定,实在是太过勉强他。希望他拒绝,却又忍不住想象着和他一道离开幽溟山
幸过着属于两人的小日子,想象着小儿出生之后在两人的呵护下慢慢成长……
若不应下,他功力地位得保,仍是这幽溟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使大人,仍旧可以日日陪着自己。
可若是不应下,自己留在幽溟教内,腹中骨肉便免不了血祭的命运,自己又如何舍得?
而他的坤哥哥,只要是为了自己和孩子,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常长老,当真只要我饮下这碗药,教主就会准许篱瑾同我离教么?”
“师兄!”忽闻顾朗坤开口,篱瑾急急的唤他,也不管自己笨重的身子,跪到酸麻的双膝,倾过身子一把拉住顾朗坤的
胳膊。顾朗坤只是伸手揽过他的腰肢,扶住他要倾斜到一旁的身子,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常林。
“是。”常林的答语很是简洁,篱瑾听得心里一紧。
“那……真的是一分一毫的内力都留不下了么?”
“嗯?”顾朗坤的问题一出,常林倒是愣了一下,顿了顿,方才捻着须点了点头,“一丝不剩。”
篱瑾看着常长老变了的脸色,知道他也听出了顾朗坤心中的犹豫。常长老是看着他们两人一路走来的,这其中的曲折他
是最清楚的,篱瑾知道他一定是觉得顾朗坤此时的不舍实是不该。可是,篱瑾却知道,顾朗坤一定有别的顾虑。
篱瑾抬起头,对上顾朗坤的目光,从那双盛满深情的眸子里,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他的坤哥哥,他了解,他听得到他心里的声音,知道他爱自己,爱这个孩子。他的犹豫,一定是另有原因。
“坤哥哥,我们是在一起的。”弯弯嘴角,篱瑾把一个安心的微笑送给顾朗坤。
“嗯,我们一定要在一起的。”顾朗坤反手握住篱瑾微凉的指尖,笑了笑,“我只是担心若没了内力,再也护不了你…
…若你还是像上次那样,我也再不能用内力保住你……可是,我们是要在一起的,你,我,还有孩子,所以篱儿,照顾
好自己,好么?”
早知道他踌躇的理由定不是不舍得自己一身的武学造诣,却没想到他想要留下内力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再说不
出话来,篱瑾靠在顾朗坤怀里,努力嗅着他前襟淡淡的清香,心底蓦然升起一种感觉,大概该叫做安心。
“你,我,还有孩子,我们都要在一起……”听着他小声的默念,篱瑾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的心意。自己也是父亲,
当然知道顾朗坤也定是想要保住孩子的,逝去的铭儿更是他无法忘怀的,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想要留下来。
篱瑾伸出手,从侧面怀住顾朗坤。
那么,就这样吧,我陪着你。
“顾左使……”常林出声提醒。
纵然相拥时幸福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两人,现实还是会把难题摆在面前,让人不得不去面对。
“我接受。”顾朗坤接过瓷碗,浓黑的药汁冒着热气,蒸腾起的热气朦胧了视线,钻进鼻孔的都是苦涩腥臭,捏着药碗
的手有些发颤。
顾朗坤侧过头来,对着篱瑾温柔一笑,右手一扬,一仰脖,黑色的药汁便如数倒入喉中。
“顾左使,药性发作之时怕是会痛苦异常,请左使大人坚持住。老夫就回去和教主复命了,四日后再回返。”
篱瑾一直盯着顾朗坤,企图从他的神色中看出药性是否已经发作,可直到常林带着三护法离开玄冥坛,顾朗坤想要扶他
站起身来,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反倒是他自己身形不便,挺着肚子跪了好久,站起身颇费了些功夫。
勉勉强强站直身子,篱瑾只觉得双腿发软,直想再屈膝跪回去,攀着顾朗坤的臂膀,篱瑾实在迈不开步子。眼前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