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邪魅乖张的容颜,恍惚之间却幻化成另一张温婉宁静的面庞。凝神细看,那双凤目里的凌厉之色却打破了一切
幻象,他又怎会做出这副色厉内荏的形容。
低头又见地上越积越多的血水,顾朗坤心不可抑止的痛了起来。
“教主,圣血来之不易,请教主珍惜。”脑中还没待考虑清楚后果,那句有些忤逆的话语就从喉间溢出。
“哦?顾左使是不舍得了?”座上那人冷笑了一下,“本座竟不知,顾左使也有心软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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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躲在云彩后面,山林里更显幽暗,时不时传来的鸟兽哀鸣又把恐怖加剧。
一辆看似破烂的马车在山中疾速行驶,驾车的男人有些年岁了,却是精干有力的样子,一脸严肃的表情,把马车驾得飞
快,又尽量的平稳。
偶尔遇到路面不平,车厢颠簸,厚厚的车帘弹跃而起,漏出点点光亮。
车内,燃着的炉火把不大的车厢烘得暖暖的,小小的油灯随着车子的震动而摇摆不定,篱瑾靠坐在铺着厚棉垫的卧榻上
,一手按揉着腹部安抚躁动不安的孩子,一手支着额角。
他安静的卧在榻上,心中却忐忑不安,一如小桌上跳动的烛火……
这条路,自己也知道不比在教中呆着好走多少。
毕竟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男身怀胎不说,又难以压制体内的毒,不论是膨大的腹部还是脸上的疮疤,哪一样落在旁人眼
里,都是足以吓破胆的事情了。
可是,这是自己能想到的对孩子最好的一条路了。毕竟,离了那幽溟教,能护得自己不受教中追捕的,也只有慕容家族
了……
那个自己出生不过几个时辰就离开的地方,哪怕师父用了不知什么办法帮自己寻到,又教会自己与他们秘密联系的方式
,数年过去,也仍然难以被认为是自己的家,更未曾想过回归。
是的,他们也是用了他们认为对于自己最好的方式在保护自己,以为可以让自己逃离进入邪教的厄运,虽然最后阴差阳
错,自己还是入了幽溟教。可是,那份欠缺了太多年的亲情,不是一时半刻说捡起就捡起的。
这一次,若不是自己走投无路,怕是仍旧不愿主动和慕容家联系吧。
身为慕容家家主的祖父,家中主母的母亲,对于自己的归来,不知又是何种心情呢……
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的异样眼光,即使是为了孩子鼓起了千般万般勇气叛了教的篱瑾,也感到有些胆怯。
教中人奉自己若神明,见了自己只会颔首低眉,所以自己的腹部已然凸出,却也无人敢于说三道四。可市井中人呢,就
算避开了众人的眼目,那慕容府上的人呢……
想不通便不再去想,篱瑾闭目养神,毕竟想要出这群山还有段路要走呢……
就在腹中孩子渐渐睡去,篱瑾也昏昏沉沉的时候,车外传来马的嘶鸣,车身一震,停了下来。
篱瑾精神一振,本来微闭的眼睛瞬间睁开来,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屏息凝神的听着车外的动静……
第22章:前行
“师父真的要抛下小竹一个人走么?”
篱瑾正屏息凝神的注意着车外的动静,紧张的不行,少年略带哭腔的委屈声音传入车内,让他一时间怔住,没反应过来
。
“这荒郊野岭的,小哥你突然冲出来,真是怪吓人的!” 驾车的林叔倒抽了一口气,装作被吓到的样子,却可以听出
他话音里的戒备。
“师父,师父!”少年却并不买他的帐,仍旧自顾自的喊着。
“这位小哥,怕是认错人了吧。我家公子隐居山林多年,何时收过徒儿呢?”林叔伪装做得仔细,扯起谎来,自然也是
不马虎。
“师父……师父……小竹知道您在里面,是爷爷送小竹来的,别人都不知道的。师父……您既然收了小竹做徒弟,怎么
能丢下小竹一个人呢……”
篱瑾听着少年拍击着皮质车帘的声音,虽然惊异于他竟然知晓了自己的行踪,心下却也有些不舍。
“篱右使,既然身在车内,不如出来相见。此处除了我们四人,再无埋伏,请篱右使相信常某的为人。”
苍老却沉稳的声音传来,篱瑾愣了一下,却马上回过神来。也是,小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若是没有常长老从旁提
点协助,怎么可能连夜从玄冥坛赶路到几座山外。
若是幽溟教想要抓自己回去,定不会是这般情形,只怕那教主是要亲自来取自己的命呢。
这样一想,倒也释然了,心中初时的恐慌也淡去了。
“这位老人家,深更半夜的——”林叔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的车帘被人撩起,生生止住了话头。
“常长老。” 篱瑾从车内探出身子来。
“师父!”小竹看到他,急冲冲的跑了过来,扯住了他的衣袖。“师父不是说过没有不要小竹的嘛,为什么丢下小竹自
己走了……”
看着他泫然欲泣的小脸,篱瑾心中愈发不忍,抬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
“师父,你若是要走,就带小竹一起走吧!”
“这……”
“以篱右使现在的身子来看,这一路奔波,确是需要个熟识又信得过的人照料着。” 常林站在不远处,缓缓开口,“
篱右使不妨就带上小竹一起上路吧。”
“常长老……”
“篱右使大可放心,老朽和你师父本是出自同门,自是懂得那竹叶哨子里的深意。我这一脉,传到小竹他爹那里,就已
经断了。这竹叶哨你师父若是只传于了你,这幽溟山内,理应不会再有人懂了。对于篱右使的去向,常某自是不会多言
,篱右使不必多虑。”
听到常林的话,篱瑾稍稍安心,可对于揪着自己衣袖的少年,却仍旧下不了让他跟随的决心。
“小竹,你还是跟着你爷爷回去吧,我这么做,就是背叛了圣教,也不能再算作你的师父了。你还是回去,寻个更好的
师父,好好修习,你根骨清奇,也是个好苗子,只是,切不可学我,做了这右使……”
“师父,小竹是拜到您门下的,就算没有圣教,也是您的徒弟!”
“走吧,篱右使既是知道这幽溟教的可怕,又为何要让小竹留在这里呢。老朽无能,自是拦不住教主的,教主的怒火上
来了,我怕是也保不住这孩子。你还是带他走吧!”
“这……”一听到自己可能会害了小竹,篱瑾开始犹豫了。
“时候不早,此地不是久留之所,篱右使,上路吧。”常长老却不再给他考虑的机会,看他迟疑,马上就开口催他们前
行,“明日教主会闭关七日,你们趁这个机会快走。”
篱瑾也知道这等偏僻的地方不可停留太久,扭头看了眼立在一旁的林叔。
“少爷不如带上这少年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见他也没有异议,篱瑾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带小竹上路之事。
“那我们就走了,常长老多保重!”
小竹见他应允,面上闪过一丝喜色。转过身去,给一边站着的常林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拖着一旁的大包走回车旁。
“走吧,走吧。”常林挥了挥手。
小竹跟着篱瑾钻进了车内,林叔朝常林微微点了下头,扬鞭驾车绝尘而去。
幽暗的山间道旁,常林注视着远处的马车,面上的忧色慢慢浮现。
“走吧,走吧,走了好啊……这躲虽然躲不了一辈子,至少也存下点念想。但愿再相见时,事遂人愿,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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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夜阑人静之时,万籁俱寂。
夜已深,那个黑影又一次潜入玄冥坛。
这里,一如往昔的宁谧,这次,却是当真空空荡荡。
“走了……你竟然真的走了……”一步步走进院中,却不敢踏入那间卧房,似乎这样,那人就还是沉睡在那里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走,为什么最后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男子的脸上现出痛苦之色,他大力的捶击着廊
柱,却好似丝毫觉不出痛一般。
“主子。”黑衣人从檐上落下,单膝跪地,极其恭敬的颔首行礼。
“你干什么去了!”
“属下……”
黑衣人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手就卡上了他的咽喉。
“他走了你竟然没有报告!看来,你是嫌活太久了!”咬牙切齿的说着,手上更加了几分力。
“不……不……”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黑衣人被折磨的快要出不来气,断断续续的说着,“主子……上次……任务…
…”
零星的话语还是让那人忆起了那个任务,原来竟是自己替那人支开了自己的耳目。
一把将黑衣人甩在地上,心头的怒气却难以平息,“上次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属下已经查清。”黑衣人急忙直起身子来跪好,不敢去擦嘴角溢出的血花,双手平举呈上一卷锦书。
“退下吧。”接过那卷锦书,衣袖一甩,挥退了黑衣人。
书卷展开,扫视过其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面色一点点凝重,像是覆上了冰霜。眼中狠绝之色渐深,手掌用力,那书帛瞬
间化作齑粉,随风逝去。
“很好,很好!哈哈哈!”仰起头放声大笑,只笑到连眼角都泛起了泪花。“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哈哈哈!”
笑声猛然停住,掌风凌厉击向一旁的软榻,那木质的椅榻立时散了架,跌在地上。
尘土扬起,冲击着那人的一袭红衣,他额间的红发更是张扬的跳跃,周身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浓烈戾气……
“既然如此,就休怪本座不留情面了!从此,没有爱,只有恨!”
双眸眯起,再没有初时的温柔。慕洋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肉中,血溅落在地上,沁入土里……
“篱瑾,本座说过,你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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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师父,什么时候到啊,我们都走了十天有余了,刚从一个山头下来就又上山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小竹
摆弄着坐垫上的流苏穗子,小声的嘟哝着。
篱瑾侧卧在榻上,浅浅的笑了下,想来他也不过是个孩子,正该是玩乐的年岁,先前在玄冥坛里的时候还能去山后跑跑
,这几日没日没夜的赶路,困在车内,为了掩人耳目,连下车也都是在夜里。他到今日才张口抱怨,已经是难为他了。
“怎么,耐不住了?”
“没有……”
“唉……再忍忍吧,估摸着,是快该到了。”
本想再安慰他两句,却没了精力。连日的奔波让篱瑾有孕的身子有些困顿,他将手放在后腰,用力捶了几下。腰酸没有
缓解,却闹醒了腹中的幼子,这会儿孩子的精神头极好,在他肚子里不停活动着,顶的他一阵阵的心悸。
“师父,我来吧。”小竹早就看出师父身子不爽,前几日他总是推拒,现下估计无力再折腾了。
小手轻轻落在有些粗壮的腰身上,特别的触感让篱瑾身子一阵紧绷。他本能的挪动身子想要避开,却被孩子狠命的一下
踢打弄得疼弯了腰,身子拱起,却像是把自己送到了那双手下。
“师父,让小竹伺候您吧。您舒服了,小师弟才长得快呢……”那双小手熟练的按揉着,虽说不上有什么力道,却也是
减轻了一些痛楚。
篱瑾渐渐闭上了眼睛,任由小竹为自己揉捏着腰背,不再分心,小口的吸气,专心捱过一阵强似一阵的心脏抽痛。
“小师弟出来了,我还要带他玩呢,”小竹没听到师父的回话,既然师父也不再避闪,他就只当师父是不好意思了,仍
旧自顾自的说着,“现在和他亲近点,等他落地了,说不定还记得我呢~呀,这要是个小师妹可怎么办呢……我做的弹
弓她肯定不喜欢了……”
一个人说了很久,小竹忽然发现手下的衣服有些潮湿,抬起眼,发现师父的后颈上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师父,难受的紧么?”
过了一阵,压抑着痛苦的沉闷声音从前面传来,“没事……”
没事?小竹可是知道,自家师父的没事从来就是有事,他翻身绕到师父面前,看他半闭着眼睛,脸上褪尽了血色,粉白
的嘴唇此刻隐隐染上些紫色,左手托着腹底,右手死死拽住胸口的衣襟。
只有一瞬的慌乱,小竹马上拉过车厢角落自己带来的大包裹,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
“师父,把这个含在舌下。”他托起篱瑾的后脑,把药丸送进篱瑾嘴里,接着又伸手在他胸口缓缓画圈。
被心悸折磨到恍惚的篱瑾听话的含了药,过了不到一刻钟,慢慢觉得好些了。睁开眼,看到小竹正关切的看着自己,又
发觉他的手还在自己胸口按揉,篱瑾一下子有些窘迫。
“好了,好多了。”篱瑾有些慌张的轻轻推开小竹的手。“小竹歇歇吧。”
小竹哪能不懂自己师父的心思,也就罢了手,坐了下来,“师父当真好些了?”
“嗯,无碍了……你刚刚给我服的药是……”
“呵呵,那个爷爷给我的,专门治疗心悸心绞痛的。”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些药?”
“呵呵,是爷爷让我带上的,他说现下师父的身子非比寻常,有些药是吃不得的,不说路上舟车劳顿的受不住,就是到
了安身的地方,有些方子也不能随便让人开的。所以他给了我好些药丸还有方子,除了那种,还有安胎的,止吐的,退
热的,解毒的,祛湿的,镇咳的,化痰的……还有一瓶是爷爷特制的灵药,只有三粒,说是最危急的时候才可以用的。
”
“你倒是带了多少药啊!”
小竹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自己也是一脸迷茫,最后干脆不想了,拉过自己的包,一瓶一瓶拿出来数。
篱瑾这才看清楚小竹的行囊,那日上车时天黑,之后又没太在意,现在一瞅,那粗布包实在大得不像话,真难为他从幽
溟山把这么些东西扛下来了。可看样子这布包里,除了药瓶,还有不少别的东西。
“怎么带了这么些东西?”
“嗯?”见师父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大包裹,小竹笑了笑,“那是啊!那天我送了药就听爷爷说师父走了,接
着被爷爷直接带回玄冥坛收拾东西。我一看,师父差不多什么都没带走呢!然后我就把能用得着的,都收拾收拾打包带
来了~”
“你带了些什么?”
“师父想看吗?都是顶有用的呢!”小竹一听师父问起,马上就来了劲头,兴致勃勃的开始展示他带来的东西,“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