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更是无法确定是否对圣胎有损。
这种时候,是决计不能让他一个人呆在屋里的,顾朗坤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复又抬手敲门。
“篱瑾,师兄一个进去好不好?别人都不让进,只有我一个人好不?小时候我们不经常两个人在一起么,我们还有好多
小秘密呢!”顾朗坤知道篱瑾对于儿时的执念,故意一再提起往事,“篱瑾,让师兄进去,有我在,不会让别人来欺负
你的,听话。”
顾朗坤一边说一边发动内力仔细辨别着屋内的声音,屋内的人并没有激烈的反抗,看样子是被自己的话引出了儿时的回
忆。
“就师兄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嘴上说着,顾朗坤和门外的另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到一旁去躲下,然后运功
至掌心,手上使力,推开了被堵住的房门。
微弱的烛光下,篱瑾蜷腿坐在榻上,双臂抱膝,整张脸都埋进怀间,肩膀不住的轻颤。
顾朗坤把房门在身后合上,这才慢慢朝床边走去。
“篱瑾?”
听到呼唤,篱瑾的身子剧烈的晃动了一下,一样东西从锦被间滑落,撞击地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顾朗坤顿时了然,走过去把那面铜镜拾起,放在桌上。
“篱瑾,别怕,是师兄。”见他仍旧一动不动的垂着头,顾朗坤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在床沿坐下。“不管你变成什么
样子,你都是师兄的好师弟,所以,不要再低头了。”
把手放在他肩上,揽入自己怀里,顾朗坤更加深切的感觉到这突然的变故给他带来的打击,“好了,没事的,师兄在这
里,把头抬起来吧。师兄会一直陪着你的。”
过了许久,顾朗坤感觉到自己怀里僵直的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篱瑾一点点垂下了死死怀住身子的双臂。顾朗坤侧身低
下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无助惊慌痛楚交集在一处。
四目相对一瞬,那人就急急的把脸别到一旁,躲开了。顾朗坤却有些恍惚的愣在那里,那盈满双莹莹泪光的星眸,轻易
的就夺去了自己所有的思绪,心也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立时忽略了其余的一切。
“吓到师兄了吧……”
“嗯?”听到篱瑾闷闷的声音,顾朗坤方才回神,“怎么会。”
“一定是吓到你了……本来想要留个美一点的样子在坤哥哥心里的,这样,哪怕在很久很久以后,坤哥哥再想起篱儿,
也不会是那个丑八怪了。可是现在……” 篱瑾突然激动起来,“我又变回丑八怪了……是怪物……”
“什么丑八怪啊,别乱说!”顾朗坤扳过他的双肩,让他正视自己。“你从来就不丑,你有这世上顶漂亮的双眸,当时
只一眼,我就记下你了。”
篱瑾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们都会叫我怪物的……”
“管他们作甚呢,我从来都不这么觉得。”顾朗坤把篱瑾纳入自己怀里,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好了,没事了……
”
“我真的不是怪物……不是的……”
“嗯,不是,不是……”顾朗坤小声安慰的念叨着,看着怀里的篱瑾渐渐的睡着了。
把篱瑾放平在床榻上,顾朗坤走到门边,唤了那两人进来。
“我点了他的睡穴,常长老您来看看吧。”
小竹快步跑上去,一见到床上人的容貌,顿时惊得后退了好几步,“这,这……他……他是师父?”
身为医者,方才又有了预料,常长老倒是镇静的多,上前搭上他的脉。
“常长老,这毒可是会对圣胎有折损?”
“那必是有的。”
“那……圣婴诞下后的心脉……”
“理应不会受损。篱右使一直用内力护着圣胎,故而胎息渐稳,那毒才会发于体表。”
“那师父他……”小竹也瑟瑟话来,“爷爷,师父他会怎样啊?小师弟又会怎样?”
“我对这毒还无甚头绪,从脉象上看,这毒性霸道,故而脉息有些杂乱,但又诊不出什么确实的病症。篱右使的心肺早
就毁了,母体受损,胎息受影响也是自然。正如我方才与左使大人所言,若是只挂心圣婴的心脉,大可不必如此介怀,
可若是不仅如此,须得下功夫调理右使的身子才行。”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顾朗坤没再说些什么,起身替篱瑾掖了掖被角,转身送常林下山。
小竹盯着床上的篱瑾又看了半晌,那张与往日清秀俊美完全挨不上边的丑陋面孔让他初时一下子被骇到,可仔细瞅瞅,
略去那大片的斑痕,柔和的线条,精致的眉眼,无一不是属于自己那个慈眉善目的师父的。
“师父……你别躲着小竹……小竹不害怕师父的,也不觉得这样的师父很可怕。师父啊,小师弟要好好的,你更要好好
的……”
待到小竹也起身离开了卧房,已经是黎明前最最黑暗的深夜了。
屋内一片沉寂,连那人的呼吸声都似有似无的。
那被抚了睡穴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空洞无神的眼睛没有焦点的盯着头顶的床帏。
“呵呵,师兄啊,过了这么久,你竟然还是连我的穴道都点不准,还是这么笨呢……”
“忘情……师父,您真厉害啊……让他记得所有的往事,却偏偏记不得那情意了。这个样子,哪怕我再努力让他想起旧
事,也毫无意义了吧……一切都变成了笑话……呵呵……”
“师兄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伸手抚上自己遍布斑点疮疤的面颊。
“是我太不听话了吧,所以才遭到报应了,又变回现在这么个鬼样子……”
收回手覆上身前的柔软的微小隆起,那里如小鱼吐泡泡一样的感觉让他脸上终于有了些欣慰之色。
“还好还好,孩子,他总还是记挂着你的……这是不是说我还有一丝机会呢……不知道假使我死了,他还会不会对你好
呢……”
眼睛闭上一会儿又睁开,语调有些绝望的苍凉。
“坤哥哥,我要怎么做才能找回原来的那个你啊……抛弃了过往的一切,我到底还有几分机会让你重新喜欢上我……怕
是等不及了……”
第17章:秋祭
秋夜,更深露重,暗夜无光,又是那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入院中。雕花木门被拉开一个小缝,身形一闪,便
进了屋。
这一次,那人没有抱起床上的人,而是在他对面坐下,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庞。
“这才不过几日光景,怎么就发生这种事情了呢?”嘴里低声说着,手已经不受控制的探出去,却又犹犹豫豫的不敢落
在那人有些狰狞的面颊上,只是隔着一些距离描摹着那张脸的线条。“到底是什么毒,这么霸道……不是说毒已经解了
大半了么……这么张俊美绝伦的脸就被毁了?”
月亮似乎从云层中探出了头来,一丝月光从窗格内透过,撒进屋内,落在那张被丑陋斑痕覆盖的脸上。
“这是……”那人借着月光,才看清那张面庞上红痕的形状。运起内力在掌心将桌上的烛火引燃,那人又仔细的辨认了
一下那褐色疮疤下的暗红色的痕迹。
那花纹,竟赫然是一个玉字。
“不,不可能!”那人第一次显出这种慌张震惊的形色,不住的摇着头,之前的冷静沉稳早已做云雾散去。
他一把抓过篱瑾的手腕,以极不高明的手法扣上他的脉。
“琼隐……怎么会是琼隐……”篱瑾白色中衣下瓷白的手臂从他手里滑落,垂在床边,那人却已经无暇顾及,只是喃喃
的念叨着。
只见他眼中凌厉之色遽然暴起,胸膛的起伏愈来愈剧烈,呼出的气似乎也含着怒火。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跨出门去,也未出玄冥坛,站在院中打了个响指。
眨眼的功夫,一个黑衣人便落在他面前。
“主子。”那黑衣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礼,声音低沉深邃。
“去查查二十年前慕容家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篱瑾到底来自何处。”立在院中的男子已在瞬间收拾好心绪,再次出
声已经阴沉如寒冰,威严暗生,那气势使得地上跪着的黑衣人也感到周身阴风四起。“这次,务必全部查清。”
“属下领命。”
“三日,只给你三日。”
“是!”
“去吧。”
“属下告退。”黑衣人又是一闪身便失了踪影,这样高深的轻功,也该是一顶一的高手了,却臣服于那人,足已见得这
人若不是功夫一流,便是手段高明。
那人站在梨树下好一会儿,又环视了这不大的玄冥坛,脸上的厉色褪去,冷硬的神情都化作一汪潭水,口中幽幽吐出一
句话,“爹亲,孩儿真的有些怕了……是爱错了么……”
******
要说篱瑾身上这毒倒也是奇怪,只在夜间发作。每日日落之后开始显露,到了东方破晓之时,篱瑾脸上的痕迹就渐渐消
失踪迹了。
若不是如此,篱瑾怕是更要担忧了,顶着这么张丑陋的面孔,身形又日渐臃肿,若是赶上祭典或者例会,众人面前,真
不知哪个更惹眼些。
教主出关了,篱瑾的日子也再不如前几日那般悠闲,因为,血祭要继续了,而秋祭也不过是隔日的事情了。
对于血祭,篱瑾早已习惯,本是不怕的。他反倒更担心秋祭,这样的身形,若是被人瞧去,当真是要成了笑柄了。一个
大男人挺个大肚子,他在教众眼中的形象铁定是要毁灭殆尽的……
众人如何看他兴许不是什么要紧事,坤哥哥呢,他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因为教主出关事务繁杂,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了,
偏生这几日孩子长得飞快,腰身整整粗大了一圈,这么难看的身子,他更是不愿多看一眼了吧。
篱瑾站在铜镜前比划着那件礼服,这衣裳本是宽大,穿上也没什么不合身,可是银色轻纱下,雪白的长袍在身前隆起许
多,再系上那条金色的襟带,不大的肚腹却整个儿被勾勒出形状来,当真如扣了个簸箩一样。再要自己这个样子在教众
眼前走过几千级台阶,可当真是躲不过去了。
不是没想过裹腹,可是这是自己和坤哥哥的亲子,他怎么忍心呢,自是下不去手的。
而且坤哥哥向来重视孩子甚于自己,若是他受了委屈,坤哥哥才真的会生气到不理自己呢。
小竹端着餐盘站在窗前,看着师父对着镜子发愁,他的小脸上也布满愁云。可是他心里担忧的事情,却并非和师父的是
同一件。
外人不知道,他这个徒弟怎么会不了解。师父肚子里的小师弟一天天长大,师父却是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一个人供给两
个人的能量,偏偏那一个还那么霸道。师父几乎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挺着那么个负累,肯定腰酸背疼,又不肯服软让
自己服侍,就自己硬挺着熬过去。
连走道都不甚平稳的师父,还要捧着那么重的铜鼎走那八千多级的台阶,小竹怕师父连最开始的跪拜都坚持不下来。偏
偏这次师父不是在昏迷之中,教主也不发一言,躲也躲不过去了。
师父不担心,他可是忧心的几天都没睡好了。
“孩子啊,你听话一点,这秋祭可是很重要的,你不要给爹爹捣乱啊!”
小竹抬眼看去,只见篱瑾轻抚圆隆的腹部,极其温柔的和肚子的孩子打着商量。
“明天和爹爹一起出趟远门,呵呵,也不算远了,几级台阶而已,你就在爹爹肚子里好好睡觉吧。明天绝对不能出差错
的,虽然爹爹也很怕会坚持不下来,但爹爹不能在你这个小家伙面前丢脸啊,一定不能倒下……”
沐浴在霞光中的篱瑾,宛若圣人临世,柔和淡然的神情点染着他苍白单薄的面庞。
小竹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可是师父现在的模样,却和他梦中母亲的形象相重合。
“明天可千万不要出事啊”,小竹在心中默念着……
******
就算再不甘愿,旭日东升也是必然,秋分之日还是来了,秋祭也应时而举行。
篱瑾满怀忐忑的推开玄冥坛的大门,迈步出现在教众面前。
他站在那么长的石阶尽头,秋风扫过,衣袖翻飞,众人却也看不清他的身形。在幽溟教众人心目中,右使一向是神秘而
又神圣不可亵渎的,故而谁也不曾凝目细视,远远一眼望去,魂魄就被攫住,再也顾不上其他。洪钟声起,众人躬身跪
拜。
篱瑾一如往常一般迈出几步,要向天行跪拜之礼。
这次,却是费力许多。
趁着众人皆是伏地祈福,篱瑾用手悄悄抵住后腰,不再如往次那样利落的曲腿跪下,而是先把左腿弯曲,试探着将左膝
落于地面,再勉力将右膝并过来。即使是这样小心,在膝盖与地面接触时,还是不可避免的引起了腹部的震动。腹中孩
子不满的踢动让篱瑾的额上瞬间覆满汗珠。
他却来不及伸手抹去,接下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山下教众还在等待。
弯下身子,双手支在身前,篱瑾尽力将上身贴向地面,嘴里念着祷祝之词。再直起身子的时候,篱瑾觉得自己的腰就快
要折了,倒抽了一口气,还是双臂迎向苍穹。心里不停安抚着腹中的小家伙,等待着教众祈愿的结束。
当山下传来昭示着许愿结束的银铃声时,篱瑾觉得一阵恍惚,麻木的双臂甚至有收不回来的感觉。
篱瑾身后不远处跪着的小竹不时偷瞟师父的背影,银铃声停了好一阵子了,他却丝毫不像要起身的样子,双手支在身侧
,低垂着头。小竹有些着急,却也不敢逾矩上前。
就在小竹打算偷偷挪过去帮他一把的时候,篱瑾慢慢的移动身子,站了起来。可是他刚刚站起,身子就晃了一下,小竹
心下一跳,急忙爬起来扶住了他。
篱瑾侧过头来,面无血色的脸上极其勉强的挂上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又拍了拍小竹托住自己的手,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
里脱了出来。
小竹愣了一下,走到阶前捧起那个铜鼎,扭过头来看篱瑾。
篱瑾调了调息,放眼望了望山下,那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应该也在等待着自己的吧。
只为着这一份等待,他篱瑾也要坚持下去的。
不再犹豫,篱瑾走上前接过那铜鼎。握住那双耳,可那捧着鼎的少年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一双看向自己的大眼睛,扁
着的小嘴,都告诉篱瑾,自己的乖徒儿在心疼自己。
却也不需多言,一个微笑,一个点头,那孩子自然是懂得的。就算是不忍心,这是圣教的规矩,由不得他使性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