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下+外篇+番外——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3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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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的呼吸声很轻,轻得几乎听不到,然后又过了片刻,便向他走了两步,在他面前轻轻的跪了下来,说:“若是庄主不嫌弃,还请留我在庄里罢。”

何燕常觉着他离得极近,近得都彷佛能察觉到这人身上的热气,便不露痕迹的后退了两步,然后才问道,“……你叫甚么?”

那个人沉默了一阵儿,才轻声的说道:“我住的地方,有个池塘。夏天有青蛙叫,还有荷花满池。如今入了冬,只怕都结冰了呢,庄里下了雪,我住的那儿,只怕也要下呢。我……我也没甚么名字,索性,就叫了雪池罢。”

“你原本的名字呢……”

那个人笑了,轻声的说道:“之前我病着的时候,有个人同我说,教我把过往的事都忘了,好好的养病。我听了他的话,这样不好么?”

他静了静,喃喃的默念着那两个字:“雪池……”

那个人仰起头来,小心的问他:“怎么,庄主不喜欢这名字么?”

“……这个名字太冷清了,”他说,“你还年轻,不该起一个这么萧索的名字。”

“好啊,庄主给我起一个。”那个人屏着呼吸看他,有些任性的说道,“只是……庄主可要小心了。若是真给我起了名,我可就赶不走了。”

那口气中有种惶然,彷佛极怕他拒绝,却又忍不住的要央求于他似的。何燕常的心里彷佛落了一层轻雪,从醒来之后就蛰伏在胸中的那一丝闷燥,也被那微凉的雪意消弭了。

何燕常沉吟了片刻,才说:“……那你就改一个字,叫雁池罢。”

那个人“啊”了一声,竟彷佛极欢喜似的,站了起来,在他面前笑着说道:“燕池么?那我就是庄主的人了。”

何燕常想说甚么,但顿了一下,只说:“进来罢,这里太凉。”

燕池随他走进房中,扫了一眼,便低声的说道:“炭盆里的火都熄了,窗也不曾关严。庄主,你是该换个人侍奉才是。”

何燕常顺手将门阖上,歆月听到声响,便半睁着眼睛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喊着:“教主?”

何燕常轻声的说:“没甚么,你睡罢。”

歆月便嗯了一声,又躺倒在床上,沉沉的睡去了。

燕池见他走到床边,便半跪下去,要替他脱鞋子,何燕常拦住了他,示意他坐下来,燕池便坐在了他的身边,离他极近,彷佛动一下就可以碰到他似的。

何燕常听到他似乎想要克制甚么,只是呼吸稍显不稳,彷佛心情极其激动,难以抑制的一般。就好像只要他点点头,这个人就会做些甚么似的。

“……庄主怎么突然想要个新人来服侍了呢?”燕池喃喃的问道,“我听说庄主住在这里也有两年多了,庄里一直不曾要过人的。”

“……这些是谁同你说的,曹真么?”

“……曹庄主么?”燕池笑了起来,说:“他才不肯同我说哩,是我自己打听的。”

何燕常又问他,“你几时来的,在庭中站了多久?”

燕池看着他,半晌才说:“我昨晚就到了,只是……”

“只是甚么?”何燕常不由得问他。

燕池苦笑了两声,才说,“……我看庄主身边都是小童,怕我来了却被轰走,岂不是自讨其辱?”

“哦,那你私闯山庄,在我庭中藏匿,又是为了甚么?”

燕池垂下眼睑,他的眼睫毛极长极浓,雪光和月光绞缠在一处,透过纸窗渗进屋中,让他的肌肤上显出一种微微的光泽来,宛如神袛一般。若是此刻谁能看到他的容貌,想必会忍不住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罢。

“……看看教主是不是垂垂老矣,连人都认不得了…………”燕池悄无声息的朝他靠近了过来,安静的凝视着他的面孔。

“教主,你老了……”他喃喃的说道。

何燕常不以为然的笑了,说:“是么?又老又朽,又难伺候,还双目失明,那你打算如何呢?”

燕池一直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连眨都不眨一下,听到他这样问,便柔声的说道,“我想侍奉你啊,从你起床到直到你入睡,服侍你沐浴,更衣,无论甚么,我都肯,”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看何燕常脸上的神情,或许他看到的,足以令他安心,又或者他自己也不知这一切究竟会变得怎样,他只是想赌一把罢了。

他试探般的说道:“我不要银钱,不做你的下人……,就这样留在庄里,可以么?”

何燕常哦了一声,反问他道,“那你要甚么?”

燕池轻声的笑了,彷佛在梦中一般的神情,在他耳边喃喃的说道,“我要甚么?我要你教我剑法,手把手的,……晚上还要念剑诀给我听,好不好?”

何燕常的心彷佛被甚么冰凉的东西攥了一下,不由得微微的收紧,让他胸口有些发闷。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夜里搂着沈梦,念剑诀教沈梦默记时的情形,直到如今,沈梦那时少年般的容貌仍旧历历在目,回想起来,仍旧让人止不住的心动。

燕池见他一直沉默,等不到他的回答,便放肆的靠了过来,伸手触碰着何燕常的发梢,轻轻的替他捋到耳后,然后问道:“不肯教也没甚么,我就知道你小气得很。晚上无人的时节,念两句剑诀给我听,也不好么?”

“哦,”何燕常面无表情的问他道,“你这是要拜我为师么?”

燕池失笑出来,又有些恼火,片刻之后才嘟囔道:“……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师父呢,又懒散又贪睡,哪里像个师父的样子?”

何燕常挑起了眉,略想了想,才说,“那你伸出手来,我看看你内功心法修得如何?”

他有点惊讶的看着何燕常,却未发一言,默不作声的把手递了上去,任由这个人捉住。

何燕常将他手掌打开,与他掌心相抵,运了运气,探了一探,似乎有点惊讶,便说:“很好,你的确不必从我这里学些甚么了。”

燕池听他这么说,心里就难免有些不安,辩解般的说道,“我……,我的剑法差得很,比起你的差远了。”

何燕常却说:“其实我不喜欢使剑,我更喜欢使刀。”

不等他开口,便又说:“我如今常使刀。”

他不明白何燕常说这话的意思,他记得这个人的时节,这个人就已经以剑法闻名天下了,怎么又说这话?他突然想起何燕常曾同他说过的那些旧事,胸口那颗心便砰砰直跳,想,难道……难道这个人竟……

他心里竟是止不住的暗暗欢喜,殷殷的看向何燕常,胸中有无数的话想要问说出口,只是终究还是忍住了。

何燕常又问他,“你这两年一直在曹真那里么?”

“嗯。”他含混的答道,也不好多说甚么。只是看这人神情没甚么不快,便小心的问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何燕常笑了一下,说,“好得差不多了。”

“……”他看着何燕常的脸色,觉着似乎是比分别的时候好了些,只是终究不大确信。

他轻声的问说,“那,你的眼睛真的好不了么?”

“也没甚么要紧,”何燕常不在意的说道,“反正已经习惯了。”

他有点难受,再想要说些甚么,只是绞尽脑汁,竟然都有些惶然。

于是两个人之间,竟是一时无言。

他们两个又静静的坐了片刻,天色渐明,日光映在初雪之上,室内也渐渐的亮了起来。

何燕常突然说:“你若要住下,便自去寻间空屋罢。起卧用具,迟些让歆月带你去取便是。”

他明知这人是在送客,却不肯起身,问道,“那我安顿完毕,几时才能过来见庄主呢?”

何燕常想了一下,才说:“你想几时过来,过来便是了。反正我在这庄里也是无所事事。你几时来,也都是一样的。”

那时歆月已经醒来了,偷偷的打量了他几眼,才去打了水放在木架上,说:“教主,你要洗漱了。”

他也只好站起身来,走出房门去。

他走下台阶时,隐约听到那个歆月在问何燕常:“教主,他是谁呀?”

他顿了一下,屏着呼吸等着听。

何燕常静了一下,才说:“你们都太小了,这庄里不大方便,我就朝曹真要个年纪大些的。”

歆月扁了扁嘴,有点儿闷闷不乐的说:“原来教主嫌弃我们呀,嫌我们人小不能干。”

不过顿了一下,却又忍不住多嘴的说道:“可他长得真好看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

何燕常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说:“就算他长得再好看,刚生下的时节,也跟你一样,是个皱巴巴的小皮猴。”

歆月哼哼了两声,大约是无从辩驳,转念一想,却又欢喜起来,说:“教主!今天你是要舞剑还是耍刀?”

何燕常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的说:“下雪了,我听你们扫雪罢。”

歆月哇呀呀的喊了两声,说:“教主就知道以大欺小!”

何燕常笑了起来,说:“好好扫,扫完了赏你们好东西吃。”

歆月咦了一声,忍不住说:“真的么?不要哄我!”

他听到这里,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过之后,却怔怔的站了片刻,看着这满庭的积雪,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这庄子里的确没甚么老人,进进出出的都是小童子,大约都是曹真送来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山里的缘故,没甚么池塘流水,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北方庄院,倒是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武场。有一个武场不知是无人用还是怎得,场子里,还有石盘上都晒满了杏乾,没来得及收起,被落雪慢慢的藏了起来。他是去扫雪的时候才发现的,扫到一半儿,有个小童慌慌张张的提着藤篮跑过来,看到他把杏乾和积雪一同扫了起来,一跺脚,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翻来覆去的只两个字:“可恶!”

然后他看着那小孩子眼睛红通通的瞪着他,把杏乾一个个的从雪里拾出来,好像马上就要哭一样。

他有点想要蹲下去帮着拾,只是被那么凶的瞪着,他就很有点拉不下面子来,最后甚么也没做,只是面不改色的拿着笤帚继续扫。

午间用饭的时节,他是同那些小童子一道吃的。做饭的也是小童,做得倒也不赖,还颇有几味滋补之物,大约是得了曹真的真传,想来一向把何燕常也照顾的不错。

只是四周都是些小童子,唯有他鹤立鸡群,坐在那里便高出一头来,任是他怎样稳如泰山,心中到底有些不大自在。

他慢慢的吃着,看到在何燕常房里服侍的那个童子并不在其中,便问说:“歆月在哪里?”

旁边踮起脚尖去够汤勺的小童子瞥了他一眼,说:“他跟教主一起吃呀。”

“哦”,他倒有些惊讶,忍不住问说,“只有他同教主吃么?”

那小童子看他神情似乎有些落寞,便安抚他说,“轮到你的时候你也可以跟教主一起吃啊。”

这时他右手一个穿紫衣的童子便问道:“奎星,明日里轮到你了,你要给教主做甚么吃?”

奎星似乎颇为自负,胸有成竹的说道:“明日里你们便都晓得了!你们放心好了,保管教主吃了头一口,就立马把他的看家绝学都教给我!”

他这话音刚落,满桌的童子都哄笑起来,有人说:“又吹牛!”又有人说:“我信!奎星!你上次做的丸子教主也就吃了头一口,就再不敢吃啦。你这回要是再做出甚么难吃的东西来,教主说不准真要教你点甚么绝学,好让你绝了做菜的念头呢!”

于是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满屋子都是清脆的笑声,令他也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心里原本那些沉甸甸的不安,倒好像也被这些稚嫩的笑声驱散了一些似的。

他笑过之后,突然想起黄谌藏在密室之中的那些旧纸,心里一动,想,若是我依着那上面写的做了给何燕常吃,也不知这人喜欢不?

正出神之际,却听奎星说:“你们才不知道哩,这个是上次来的那个人教的,他与教主那样的交好,必然晓得教主的口味,嘿嘿!”他说到这里,就彷佛胜券在握的一般,拿着木勺指着桌上的众人,得意洋洋的说:“等我学了教主的剑法,做了天下第一的高手,那时看你们还敢不敢笑我!”

他看奎星手握木勺,一副横扫江湖的气势,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奎星坐了下来,一派老成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无不惋惜的说道:“你已经没有机会啦!”

他正要喝汤,听了这么一句,便问:“那我是排到甚么时候了?”

奎星掰着手指头给他算:“唔,你来得刚是时候,再等五天就轮到你啦。”

他心一跳,又问说:“那究竟是怎样?做得好吃了,教主欢喜了,便可以随意的讨赏么?”

奎星点了点头,说:“上一次上上次还有上上上次,”他一口气说到这里,便顿了一下,喝了口汤,才说,“都是焬月。”说完往桌边一指,他随着奎星的手指看去,却发现早晨在武场里拾杏干的那个童子也在其中。

奎星大声的嚷嚷道:“焬月,这次你别想赢啦!”

那个红着眼眶拾杏干的童子看了他们一眼,理也不理,又低头安静的喝汤。

他笑了笑,就问奎星,说:“教主往日里都做些甚么呢?”

奎星咬着勺子想了想,说,“也没做甚么呀?就是常有人来和教主比剑,还有教中的长老总会送些使者过来,教主会教他们内功和剑法。”

他愣了一下,何燕常以前最不喜欢教人的。顶多指点两句,能在一旁看着,已经算是极有耐性的了,怎么如今反而转了性子?

待要细问,奎星已经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团子了,彷佛饿极了似的。他想了想,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罢,便也安静的用起饭来了。

只是那一日竟然忙碌得厉害,庄里许多事要做,不光是扫雪,还要劈柴打水,他忙得浑身是汗,竟然都没有空闲去寻何燕常。直到黄昏时分,才终于收拾完毕,洗浴过了,换了干净的衣衫,有些忐忑的去至何燕常门外。

他敲门时,听到童子问是谁,便低声的说:“是燕池。”

那童子大约是觉着古怪,便说:“教主歇息了,你休要前来烦扰。”

他静了一下,才说:“教主这时如何会睡?你且去同他说,便说是燕池求见,昨夜里才说过的话,总不能转眼便忘记了罢。”

那童子愣了愣,大约是想起了他今晨的确是在教主房中,便走了进去,大约当真是去问何燕常了。

四下里突然静得厉害,只有远处高高树枝上的鸟儿扑棱棱的飞了起来,月亮挂在半空,微微的发白,彷佛一块冷玉似的,他回头看了一眼,竟然微微有点惊奇,想,怎么好像这里的月亮也格外的大些。

小童子终于站住了,他屏住了呼吸,听两个人在房中说话。童子便把他的话讲与何燕常听,又问何燕常道:“他站在门外,要求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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