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下+外篇+番外——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3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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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的脸烫得厉害,何燕常的手微凉,沈梦似乎被他手上的凉意所吸引,忍不住想要伸手将他拽过来,只是在他怀里无力的挣扎了一般,也不能挣脱分毫。离得近了,何燕常终于听到他声音沙哑,喃喃的唤道:“热,好热。”

何燕常没说话,沈梦便又呻吟了起来,带着哭意唤道:“教主,教主。”

何燕常被他唤得心烦意乱,却又忍不住的冷笑,说:“沈公子,你到底想要怎样?”

沈梦无声的哭了起来,大约是身在病中,太过难受的缘故,他整个人都已经糊涂了,不停的说着,“教主,你带我回去,带我回去……”何燕常被他烦得厉害,便沉声问说:“回去哪里?”

沈梦终于哭出声来,哽咽着说道:“回去教里啊。”

他的声音极轻极细,就彷佛没有甚么气息的人一般,也不知是不是因了正发着高热的缘故,所以弄成这样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何燕常低头到他唇边,才听到他说些甚么,就连他细微的哭声也听得真切,心里便极不是滋味。沈梦说了这些,便又不知怎么着慌了起来,伸手想要捉住他的一般,急切的说道,“你去找曹真,你咳嗽得厉害……”

何燕常将他的手紧紧的攥住,不许他碰自己,微微冷笑,问他说:“是么,咳嗽了又怎样?”沈梦原本就糊涂着,被他一问,竟然惊慌得愈发厉害,整个人都僵硬了,绷得极紧,气若游丝一般的哀求他道,“我们回去,回去,求求你,求求你了……”

26.

何燕常见他又是这样,心里十分的恼恨,也厌烦极了,可是看他身上烫得这样厉害,心里再怎么恼火也知道这是装不来的,只是不知这人这样到底是为了甚么。

小童在一旁守着,看沈梦的声音愈来愈轻,便端了一盏茶过来,问何燕常:“教主,要不要给他润润唇?”

何燕常知道这人发热的时节用杯是喂不进水去的,便用手指在杯里蘸了一下,点在他唇上,沈梦不自觉的抿了抿,彷佛要把他的手指含住的一般吮着。何燕常皱起眉头,抽回了手指,沈梦喃喃的唤道:“别走,你别走……”

童子侍立一旁,看着沈梦病中呓语,忍不住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眼睛一眨一眨的,可惜何燕常看不到。

何燕常又用手指蘸了些水,胡乱的喂与了他,然后便想将他松开。

何燕常不过略一放手,沈梦便察觉了,难受的拽着他,何燕常的脸色便有些难看,小童子在一旁看着,便说:“教主,你可以捉着他的手。”

何燕常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循声望去,脸上有些不解。小童子见何燕常看他,心里很欢喜,便说:“寒星生了病就这样,离不得人,我就一只手握着他,另一只手还可以翻书哩。”

何燕常听他孩子气一般的说话,便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说:“寒星也是这庄里的童子么?”

小童见他居然这样和颜悦色的同他说话,心想,原来教主是这样好的人。起初听人说起教中当年的旧事,他心中还很有些敬畏,如今却忍不住心生亲近,说:“寒星他是最小的,身体太弱,很容易生病。”说到这里,却彷佛怕他误会了甚么似的,又急忙的解释道,“我都不生病的。”

何燕常嗯了一声,才问他道,“你说寒星病了,你就这样握着他?”

小童连连的点头,说:“有时他若是说起胡话来,我便应他几声。其实他也不见得便听进去了,只是有个人同他说话,他便安心些,病得好得快些。”

何燕常笑了一下,极轻的叹了口气,才道,“你说得对。”

说完便静了片刻,才说:“你同寒星,很要好么?”

小童撇撇嘴,小声的嘟囔说:“我才没有同他要好,是他总缠着我不放。”

何燕常终于笑出了声来,小童偷偷的看他几眼,见他不经意般的解开衣衫,掀开厚被,将浑身绵软无力的沈梦抱在了怀里,又将厚被紧紧的盖住。

他想,教主这是要做甚么?

听方才的意思,这个人应是受寒发热,要喝些驱寒的汤药才是。教主赤身的同他抱在一处,难道是要用内力替这个人将体内的寒气逼出来不成?

果然不出他的意料,何燕常端坐起来,将那人搂紧,然后同他说:“等你师父药汤煎好,他的脑子都要烧糊涂了。他不过是落了水,受了寒罢了,你替我们守着门,我给他驱寒。”

小童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了想才说:“倒也是呢,这个人刚来的时候,很有些疯癫的。师父想来是不怕的,若是我,可不敢放着他烧下去哩。”

何燕常的一只手按在沈梦的心口,正在计他的心跳数,听小童这样说,便问他:“那他后来怎么好的?”

小童想起来仍旧心有馀悸,他见过的病症也不少了,但疯子真是头一遭。

小童头皮发麻,说:“师父天天给他扎针的。”

何燕常哦了一声,没再说甚么。

小童便退了出去给他守门,天色还有些亮,还不曾当真的暗下去,风里也带着潮气,夜里怕是要有大雨呢。他想到这里,突然想起教主方才说的,捉了一只蛙回来,这个人生了病,连师父也乱成了一团,不知那只被捉来的青蛙去了哪里?还好不好?

下雨天,正是青蛙最欢喜的时节哩,好可惜。

他正想得出神,便听到房内一声闷哼,只是听着竟然不像是教主的声音,小童吃了一惊,但是练武之人最忌讳在这种时候被人打搅,他又怕何燕常还不曾完事,便不敢擅自入内。又过了片刻,曹真匆忙的提着药过来了,见他守在门前,觉出异样,压低声音问说:“怎么?”

小童便说:教主在用内力替他驱寒发汗。

曹真愣了一下,心中大叫不好。他千算万算真是万万没算到这个。他当初给何燕常治眼睛的时候就说了,千万不能用内力,所以一行人东躲西藏,不敢将行踪泄露分毫。

何燕常大约也是很想复明,所以一向不怎么遵从医嘱的人,也难得的听从了他的吩咐,每日按时的用药调理,让他比往常放心许多。

他知道这两人在一起的时日也久了,无论真假,其中难免有些甚么,是不足为外人所道的。他只是万万也没有想到,何燕常竟然会用内力替沈梦驱寒发汗。

何燕常太过淡泊,沈梦又太过执拗,他以为这两人都到了这种地步,再往前,要么是鱼死网破,要么是相忘江湖。

却不料竟然会是如此。

27.

曹真在门外焦急不安的等待着,与童子两个人相望无言,心里很有些怪他,竟然不知阻拦教主。只是他自己也明白,他把这个怪到小童身上,真是毫无道理。

小童见师父这样的焦急,也不安了起来,便说:“他一直在梦里说些胡话,教主好像很不爱听,大约也是怕他当真烧得糊涂了,所以就……”曹真看他一派天真,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沈梦做过的那些好事,便只简略的说道:“他骗了教主,说的话教主自然不爱听。”

小童“哦”了一声,顿时恍然大悟,心想,若是谁骗了我,再同我说些甚么,我也是不信的。

又过了片刻,便听到何燕常在屋里唤道:“去喊曹真来。”

曹真连忙推门进去了,小童紧紧的跟在他身后,便看到何燕常额上都是细汗,沈梦身上盖着被,老实极了,彷佛睡着了似的,与方才大不相同。

“教主,你当真用内力替他驱寒发汗?”曹真走到床前,看沈梦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了许多,呼吸平缓,心里便沉甸甸的彷佛压了一块重石。

何燕常将衣衫披在身上,不在意的说,“他烧得太厉害了,若是再糊涂起来,那岂不是难办。”

曹真伸手先去摸他的脉,探过之后心口就是一紧,便又站了起来,说:“教主,我看看你的眼。”

何燕常顿了一下,便仰起头来让他看,曹真用么指轻轻的拨着他的眼皮,看他的双眸,心顿时沉到了底。果然如他所料的一般,只因何燕常不从医嘱,这毒不但未被散去,反而更深了几分。

有那么一阵儿,他只是僵硬的站在何燕常身旁,甚么话都说不出来,心里难受得厉害。他如今后悔极了,那时就不该轻信沈梦,以为这人命不久矣,所以想成全这人一番,却不料会弄成今天这样一个地步。

他知道沈梦性子太过执拗,无论是对何燕常恨也罢爱也罢,经过了那许多,终究还是不能放手。

他也知道沈梦于何燕常,终究是有些不同的。那些年在教中,他的双眼总不会骗人。何燕常待沈梦,与别个都不同,若不是当真的喜欢,又怎么肯在一起七年之久?

曹真心中愧疚懊悔无比,看着沉睡的沈梦,心想,他当初救了沈梦,就应该让这两个人永世不再相见才好。

何燕常见他只是沉默不语,便说,“怎么,我都没怎么使力,伤到了眼么?”

曹真声音苦涩,说,“属下手拙,怕是治不好了。过半月我再出去寻访天下的名医,必然求得一个法子回来治教主的双眼。”

何燕常静了静,才“哦”了一声,却没再说甚么,似乎并不惊奇。曹真看着他,再也忍不住,便问他:“教主,我当初千叮咛万嘱咐的同你说过这件事,哪怕是丝毫也不能用,你为甚么偏偏就不肯听,非要替他驱寒?他诓你骗你,夺你教主之位,还几次想要取你性命,你因他受了这满身的伤,还赔上一双眼,他便是当真傻了疯了,你当初亏欠他的都已经还他了,再也不亏欠他甚么。为甚么不等我回来?便是他当真烧得糊涂了,难道我还治他不好么?”

沈梦那时疯疯癫癫的,甚么话都敢说,还曾发狠般的同他说甚么强上过何燕常的话,说甚么这人后来知晓了他是谁,竟然连碰都不肯碰他一下。只是那时节他总觉得这人神志不清,所以不信罢了。如今回想起来,这人说的,只怕件件都是真事。

所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一件件回想起当初的点滴来,越想便越发的生气。无论当年发生了甚么,沈梦这样的羞辱教主,也实在是太过了。

何燕常半晌都没开口,曹真这才觉着自己的失礼,低下头去,惊慌的说道:“教主恕罪,属下逾矩了。”

何燕常将衣衫穿好,走下床来,才说:“你着人好好的照看他罢。”经过那小童子身旁之时,问他:“你叫甚么?”

小童很欢喜的应道:“叫晨星。”

何燕常笑了起来,说:“怎么不是这星就是那星的?”

曹真连忙说:“也不是,只是领回来时,分了他们两人一屋,所以便取了一个字相同罢了。”

何燕常便吩咐晨星说:“他若是醒了,再来唤我,我有话问他。”

晨星点头,应道:“教主只管放心的歇息,若是这位公子醒了,晨星便请他过去。”又替他将门推开,恭送他道:“教主慢走。”

何燕常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师父把你教得很好。”然后便笑着走了。晨星的脸微微的红,看着何燕常走远,这才回到房里,同曹真说:“师父,教主的眼睛当真好不了了么。”

曹真瞪了他一眼。晨星在外人面前一派老成,在师父面前就原形毕露,一脸惋惜的说:“教主若是能看见就好了。我还想着若是能随师父回去教中,见了教主,便求他教我剑法哩!听说教主的剑法天下第一呢。”

曹真毫不客气的敲了敲他的头,说,“我扶他起来,你将药碗端了过来,让他把药汤喝下去。”

晨星刚才趁师父同教主说话的时节,已经替沈梦摸过脉了,见师父这样的罗嗦,便想,你不管他,他睡一觉也好了啊?

却乖乖的听他吩咐,将温热的药汤倒了出来,曹真已经将沈梦的头垫高了些,捏住他的下颌,示意晨星喂他药汤。晨星小心翼翼的将药碗靠在他唇边,起初一切还都顺利,倒了一半儿的时节,沈梦突然咳嗽了起来,曹真只好扶着他,正要帮他顺顺气,沈梦便已经醒了过来,挣扎的推开了晨星,药碗里的药也撒了满床。沈梦的神情不大对,满脸的惊恐,扫过四周,也不知是在找甚么,大约是不曾看见,便发疯一般的扯住晨星,连声的逼问道,“教主呢,教主人呢?他还好么?”

只是没说两句,便又气喘吁吁,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晨星一挣便挣开了,离他三尺之外,不安的看着曹真,心想,这是糊涂了么?怎么好像当初疯症发作时的样子?

沈梦愈发的惊恐,彷佛要下床来抓他的一般,厉声的问道:“教主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他人呢?”

晨星心说:教主不想听你说这些胡话,他听了心烦,很不高兴,所以就走了。只是却不敢这样答他。

28.

沈梦烧得浑身无力,坐也坐不住,竟然就这样直直的倒了下去。他整个人伏在床上,紧紧的抓着厚被的一角,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极其的凄厉可怖,喃喃的说道:“我该告诉他的,我怎么没有告诉他?我哄了他,他便不信我了,他来见我,却又生了病,必然会以为是我有意害他,我如何说得清?我便是死,也说不清了!”他双眼渐渐失神,十指也慢慢的抠紧,整个人都僵硬了。晨星看得毛骨悚然,连忙低声的唤曹真:“师父!他的样子不对了,好像疯症要发作了。”

曹真起初没料到他会这样,只是扶着他的,见他后背渐渐绷紧,心里便咯噔一声,连忙低声的吩咐晨星道,“你快喊教主来。”

晨星连忙的退了出去,掩住门就跑去找何燕常。沈梦的牙关咬紧,喉咙里咯咯作响,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怪异之极,反手就将曹真打翻在地。

曹真后背撞在桌脚,只觉得眼冒金星,骨头都要散架的一般,又看他摇摇晃晃的就要坐起,便连忙同他说:“教主马上就来了!你还不将衣裳穿整齐了!”

沈梦怔了一下,眼神便有些恍惚,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起来,曹真额上都是冷汗,他手头又没有迷药,沈梦若是当真闹了起来,他根本不是对手,只怕连针也扎不上一下,便被沈梦折断手腕了。他也不敢再动,只好祈求何燕常快些赶来。

沈梦迷茫了片刻,眼神便又锐利起来,紧紧的看着他,哑声问道:“教主人在哪里?他不是回去教中了么?”

曹真知道这人已经糊涂了,这只怕是他心中所想,竟然与被他问得哭笑不得。浑身发冷,

门被推开后,何燕常跟着晨星回来,一脸的倦容,沈梦看到他,便露出笑意,说:“教主,你好了么?”

何燕常走到床边,点住了他的穴位,使他动弹不得,曹真这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从地上站了起来。晨星见他似乎站不大稳的样子,便跑过去扶他,看到他的伤,便忍不住惊呼道:“师父,你后背都是血。”

何燕常呼了口气,才说:“你带他出去,替他包扎一下。若是我不唤,你们便不要进来。”

曹真忍着痛说:“教主,等我替他扎上几针,他有些糊涂,小心伤着你。”

何燕常便笑了,也不知是笑他杞人忧天才是怎的,便说:“好了,你下去罢。正好他也醒了,我有些话要同他说,说完便好,我们就启程回去。”

沈梦起初见他走了进来,神情里便很是欢喜,一直怔怔的看着他,犹如身在梦中的一般。可是一听他说到要启程回去的话,眼神一下就变了,只是几处穴位都被何燕常点住了,丝毫也不能动弹,也无法开口,一时间极为焦躁,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彷佛被人扼住了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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