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下+外篇+番外——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3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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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有许多机会自沈梦身边逃去。沈梦中箭之后,两人奔逃之中无意失散,他原本也可以趁机离去,又或者是索性将沈梦杀掉,以免去其后诸多的麻烦。

可他却迟迟不曾动手。

沈梦句句话里都是嘲讽,说他心里爱极了何林,如何舍得动手。那句话彷佛狠狠的一掌,无情的掴在了他的脸上。

可他竟然连一丝一毫也辩驳不得。

他的确极喜欢何林。即便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羞辱和憎恶。可他那时,当真是爱极了何林。甚至是宠溺纵容着何林的一般。虽然明知何林丑陋,暴躁,倔强,又不谙世事,可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惜,甚至愿意为了这个人而雌伏。

他想护着何林,想与何林携手共掌圣教,又或者是一同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想为了何林做许多他此生都不曾做过的事。

只是一切都不曾开始,便已成了一场荒唐的笑话。

他原以为已经心如死灰,却在山中渐渐的为何林痴迷,简直如梦一般。

何林那么的……与人不同,彷佛一块粗陋尖锐的顽石,却又彷佛野性未驯的小兽,不经意间露出的脆弱无助,让他不由自主的便生出怜爱来。一点一滴,一丝一毫,犹如泉水自石缝中慢慢的渗了出来,不知觉中,已成溪,已成河,涓涓流淌,难以阻隔。

他心中满是怜惜和爱意,与何林欢好那夜,也舍不得教何林吃一点苦头,便甘愿雌伏。

这是他这一生头一次,那时他曾想,也没甚么,谁上谁下,有甚么要紧。

他心中喜爱何林,愿意见着何林为他欢喜动情,所以并不在意这些。

那时他以为何林心里也是有些喜爱他的,便不是多么深的情意,但也算是有些的。他想,便是日后这人变了心,也没甚么要紧。到底是少年人,日后若是娶妻生子,也是常理,他并不会觉着奇怪。他这一生,也经过了许多事情,早就知道这世间得一人白首与共的事,怕是只在梦中才有。

他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日后怎样,只要这人快活便好。

却不想一切竟是这样的出人意料。

这样的羞辱,犹如在他脸上重重的掴了一掌一般。

一路同行之时,沈梦每每都要拿这句话刺他,说:“你心中爱极了何林,却不知何林便是我,我便是何林么?”

又强与他欢好,口里说道:“你为了何林,怎样不肯?如今做这样子,又给谁看?”

许许多多,诸如此类,令他憎恨不已。

他与沈梦之间的恩怨太过纠缠,牵扯不断,谁是谁非,他已难说清。他知道以沈梦的性子,是最不肯罢休的,迟迟不肯杀他,或许是恨他至深,反而不肯轻易的取他性命,所以要他受尽羞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出关的这一路,他曾有许多机会,却几番犹豫,都不曾动手。恨意仍在,却不知为何临到动手之际,却都这样迟疑。他有时想过,或许他对沈梦,虽然憎恶,却仍有愧疚,因此迟迟不能下手,弄成今日里这样一个僵局。他与沈梦都陷在这死局之中,痛苦非常,不能脱身。

若是无人来揭破此局,只怕他与沈梦,终究还是要以死相见的。

藉着庆王之手,在京中诈死,原本便是最好的破局。

从此他与沈梦两不相干,各自天涯,恩怨相泯,岂不是最好?

可惜沈梦从来都是沈梦。那么的执拗,从来都不肯罢休,到底还是猜出了他的脱身之计,哄骗了曹真,定要与他以死相见。

曹真生性软弱,说甚么奄奄一息,说甚么时日无多,不过是沈梦哄骗于人的雕虫小技罢了。

何燕常微微的冷笑,想起当初救起何林之时,那人不也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他心口针刺一般的疼着,想起何林,竟然有些怨恨沈梦,恨这人果然好手段,竟设了这样一个毒计耍弄于他。

他在屋中静坐了许久,想起他身边得而复失的那把雄刀,便找了出来,他的手指慢慢的抚过微凉的刀身,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他之所以会再次听到沈梦的消息,或许便是因了这把刀又被人送回到他身边的缘故。

他忍不住想,若是能将此刀扔掉,是不是便能从此斩断与沈梦之间的那些牵扯?

他不想犹如负气的少年一般,做出独自一人躲在屋里将刀折断的蠢事来,因此他将刀系在腰身,披了件衣袍就走了出去。在院子里打水的小童见他出门,便连忙跑了过来替他打开院门,又问他去哪里,几时回来,可要禀告师父,可要人引路。何燕常见他语声清脆,条理分明,丝毫不乱,便笑了笑,烦躁的心绪终于略略平静,说道:“我随便出去走走,不必跟来,太阳落山前便仍回来了。你告诉曹真也无妨。”

小童便恭送他出了院门,仍旧回去将门闩上了。

何燕常走上山去,山风轻柔,带些凉意,犹如薄纱一般拂过。他在这山里住了数月,已将整座山踏得烂熟。他走去半山处,沿着那一丈馀宽的山路走了许久,终于走到山风极凌厉的一处,晓得这里陡峭险峻,便将刀从腰间解下,倾尽全力将其折断,然后扔下崖去。

断刀犹如折翅的飞鸟一般直直的跌落了下去。果然是把好刀,从高高的山崖上坠落,直坠谷底,金石相击的声音清脆震动,传至极远,满山遍谷之中,只怕都听得极为清楚。

何燕常轻呼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如释重负。

他早该将这刀扔下山崖,而不是将其收起在房中。就彷佛他对何林那场荒唐可笑的怜爱一般,都该早早的丢弃了才对,而不应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如此这般,应当再也寻不回来了罢?

断而续接的刀,他此生有过那么一把,已经足够了。

山风席卷而来,肆虐横行,传身而过,带着叶尖的湿意和泥土的腥气,何燕常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开,沿着山路往回走去,心中郁结的烦闷和怒火,竟彷佛不知觉间就纾解了许多。

生死又有甚么要紧?

沈梦既然想要以死相见,那便以死相见好了。

何林不过是场幻梦,虽是沈梦的诡计,却也曾让他当真心动。既然心中喜爱,那又何必如此的在意?何林终究只是梦里的何林,并不是沈梦,他不该为了一个已经没甚么相干的人如此的恼恨,如此的痛苦。

事到如今,他倒是想要亲眼一看,沈梦到底还想怎样?还能怎样?

10.

何燕常回到山下时,赵灵已经进了山里去找寻他了,小童迎他进来,便说:“教主迟些想要用饭么?”

何燕常嗯了一声,便说:“随便弄些就好。”

小童与他备下饭菜,这才请他出来。刚把碗筷仔细的摆在他面前,赵灵便回来了,见他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正要食饭,便暗暗的松了口气,说:“教主你去了哪里,我满山都找遍了,就是不曾见着你。”

何燕常,“我在野杏树上睡了一觉,你不曾看见么?”

赵灵啊了一声,嘟囔着说:“今日山里风大得很,曹真说春秋睡时不应受风,教主你怎么偏偏就不听大夫的话。”

何燕常笑了一声,说:“我哪里就那么的弱不禁风了?”

赵灵见他言笑如常,想起房里那张被掌力震得粉碎的方桌,心里仍是不安。当年沈梦叛教,这人都不曾有甚么喜怒,如今却不知为了甚么,竟动了这样大的肝火。

方才曹真教他出去寻教主回来,他还心惊肉跳的,生怕有甚么不好,一路都不曾寻见,只觉得胸口冰凉,回来时见着教主安然无事的坐在那里,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两人说话之间,曹真便进来了,赵灵见何燕常的神色冷了一下,心中微觉异样,想,教主发火之事,必然与这家伙脱不了干系。

曹真低着头,走到何燕常身边,轻声的说道,“教主,属下来的匆忙,给您配的药里还缺一味不曾凑齐,要去药庄取来。”何燕常慢慢的喝了一口汤,曹真紧紧的看着他,似乎生怕他突然开口说个不许似的,又急忙解释般的说道,“若是取得晚了,怕耽误了施药的时机,属下想今晚便动身。”

何燕常将碗轻轻放下,才说:“急甚么?吃完我同你一起走。”

曹真惊诧的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的一般。

何燕常冷冷的说道:“怎么?不想我同去?”

曹真愣了一下,突然跪倒在他面前,连连叩首道,“多谢教主成全!”

何燕常一把将他拦住,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甚么来,只说:“你去收拾罢。既然着急,夜里便上路。”

曹真感激万分,谢过之后便退了出去。

赵灵听得莫名其妙,又不敢贸然相问,急得抓耳挠腮,见曹真终于出去了,便连忙问道:“教主,你要同他去哪里?”

何燕常静了静,突然笑了,说:“怎么?费清同你说了甚么?”

赵灵有点讪讪的,说,“他?他没说甚么,就说……就说曹真回来了我就得走。”

何燕常笑了起来,说:“那你想回去么?”

赵灵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说:“当然不想啊。”

何燕常将碗中的汤喝尽,才说,“那就随我一同去吧。”

赵灵大喜过望,教主的话自然比费长川的话好使多了,连忙说:“那我也去收拾收拾,只是不知咱们是要朝南走还是朝北走?还是朝东边走?”

何燕常笑了起来,说:“我一概不知。你去问曹真。”

赵灵糊里糊涂的去收拾了行李,出来的时候看到曹真已经吩咐童子在备马车了,便问说:“教主说带我一同前去。只是不知去你哪个药庄里取药?”

曹真吃了一惊,看他半晌,才说:“这个药庄你不曾去过的,说与你听你也不晓得。”片刻之后又看他一眼,将信将疑的问道:“教主当真唤你一同去?”

赵灵有些不高兴,说:“当真,不信你去问他?”

曹真没有说话,只是想到沈梦的话,想,那时他追着我问教主如今身边的人是谁,我若是带着教主和赵灵两个一同回去,不知他又要怎样想。

曹真那时探过沈梦的脉象,知道这人怕是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他为医许久,难道连这样的事也看不出么?药庄是他的药庄,童子是他的童子,方子是他的方子,药材也尽是他的药材,可沈梦的脉象却是如此的虚弱,这是做不得假的。因此他才会想方设法的替他做成这桩事,请教主前来探他一探,也好了了沈梦的心愿。

只是赵灵却从中横插了一脚,非要跟来。若是沈梦又误会了教主同赵灵之事,岂不是催他的命一般么?

曹真心里很是不安,可他也不能再去求何燕常,教他拦着赵灵别来。

赵灵打量着马车,就说:“教主坐车里,咱们骑马?”

曹真便将童子又唤来,吩咐说道:“备下两辆马车,教主坐一辆。”又转过头去对赵灵说,“你既然要同去,那你我同乘一辆。”

童子看了赵灵一眼,便下去准备马具,收拾马车了。赵灵问说:“大约要去几日?”

曹真不好同他说得仔细,便道:“去了在药庄里住上些日子再回来。或者看教主的意思。”

赵灵便回去收拾行李了,其实他没甚么可收拾的,带着剑,带了些细软,便去找何燕常了。

何燕常已经用过了饭,站在窗前不知想些甚么,赵灵有些讪讪,便说:“教主怎么站在窗前,夜风怪寒凉的。”

何燕常笑了一下,赵灵就替他将支起的窗放下了。何燕常静了静,突然问说:“你那时同我逃亡在外,被人传了那种话,回去教中,可曾有人为难于你?”

赵灵听他提起此事,不由得哈哈大笑,说:“他们听说我是与教主你私奔的,都争着抢着巴结我还来不及哩!如今教主又命我做了代教主,却不知我在教中如何的风光!就是费长川那家伙,总是瞧我不上,言语之间,许多贬损,唉!若不是为了教主,我才不受他这份气哩!”

他却没敢说那时他与罗俊青回去教中,因被祁护法等人疑心暗害了教主,险些被鞭得半残的事。

何燕常见他说得有趣,忍不住也笑了,又说:“那你觉得……,我当年待沈梦如何?”

赵灵愣了一下,很是意外,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来。斟酌了片刻,才说:“教主待他够好了,只可惜……”

“怎么?”

赵灵哈了一声,说:“他呀,教中就没几个人喜欢他的,哪里像啊,”他突然惊觉失言,慌忙的顿了一下,狼狈的改口道,“就不像教主你之前的那几个,有些还蛮讨人喜欢的呢。”

何燕常觉着他话里有话,便问道:“甚么意思?”

赵灵“咦”了一声,似乎不明白他为甚么这么问。他原本就不喜欢沈梦,只是这人相貌出众,竟然无人可及,何燕常又天生就喜爱美人,因此宠他许久,竟然也不曾厌倦。

可他总以为何燕常是晓得的,晓得沈梦这人本性如何,只是贪恋沈梦的美色,所以不舍得放手罢了。

何燕常问了他,他便振振有词的说道:“教主,他只讨好你一个呀!大家都看他不顺眼得很呢!他又惯会装得柔弱,若是受了甚么委屈,又或者想要甚么,总是在你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着实的惹人厌烦。”

何燕常不由得回想了一下,出乎意料的,他居然笑了起来。他想,虽说的确是这样不假,可被赵灵这么一说,就显得十分可笑了。

沈梦并不是总是讨好他的,大约就是这样的若即若离,欲拒还迎,惹得他微微心动罢。不过沈梦于他有求之时,的确十分的动人。眼底噙着泪,微微的垂首,偶尔的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他,便是如此,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图,因此他极为受用,往往也就应允了。

何燕常笑过之后,沉默了许久。他突然想到,其实沈梦在教中之时,似乎总是低着头的,也不常与人说话。便是在众人面前,也时常站在他身侧,垂首不语,脸上很少有甚么笑意。

有时只有他与沈梦两个在一处时,才难得能看到沈梦眼底的笑意,只是他同沈梦在一起的愈久,沈梦在他面前,便笑得愈少了。少年时沈梦那种惊慌之中又带点羞涩的神情,曾经颇令他心动,可后来……,便再也不曾见过了。

他记得有一次他难得起了兴致,握着沈梦的手,从头到尾仔细的教了他一整套剑法,沈梦似乎很是惊讶,却学得极认真,只是有几式却无论如何也领会得不对,便焦躁起来,何燕常教了他许久,也有些累了,便说,我歇歇,你自去练一练。

沈梦咬紧嘴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旋即便低下头去,将剑提起,又练了起来。

他走到山亭之中,依柱而坐,看着山边的云海起伏,任由凌厉的山风将衣袍猎猎的吹起,心里奇怪,不知沈梦为甚么偏偏就喜欢在这里练剑。沈梦紧紧的抿着唇,一招一式的舞着他曾教过的剑式,回头看见他时,眼底彷佛带着一丝笑,又有些害羞似的,转瞬便低下了眼去。

练了也不知有多久,沈梦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后,随他的目光望去,喃喃的说道:“教主在看甚么?”

何燕常嗯了一声,也不回头,就说:“云啊。很好看呢。”

沈梦有好一阵儿没说话,半天才小声的说:“那么好看么?教主看了好久呢。”

沈梦极少这样同他说话,彷佛抱怨,又彷佛撒娇,声音小小的,彷佛在他耳边说甚么悄悄话似的。何燕常被他弄得心里痒痒的,便有些忍耐不住,却不想在这里胡来,便反问他道,“怎么,你觉着不好看?”

沈梦垂下头去,搂住他的脖颈,突然悄声的问他说:“教主想不想在这里……做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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