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下+外篇+番外——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3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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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半生虽有波折,却也终于平安无事。他也曾被人踩在泥中,也曾被人捧在云端,他曾历经生死之险,也曾平淡无奇,悠然自得。可他从未如此的愤怒,愤怒的连心口都在发痛,就好像有甚么东西要从中裂开似的。

沈梦将他半搂半抱的揽在怀中,亲了亲他的额头,毫不在意的笑着说道:“怕甚么?你不是带我见过教众了么?与众人说我是你的契弟,要他们如待你一般的待我?费清只怕早就认出我来了,他疑心得厉害,一直盯着我看不是么?”

何燕常深深的吸了口气,终于开口低声的问道:“你够了么?”

沈梦愣了一下。

那时屋门已被轻轻的打开,有几个极年少的教众在门外站着,看到屋内的情形时,彷佛都有些吃惊,却不敢流露出来。为首的那小子,大约是察觉到了何燕常的异状,便低声的说道,“教主,罗……,罗大人教属下们前来接您……和您契弟一同回去。他已经在半路上了。”

何燕常被沈梦拥在怀里,闭着眼,脸色有些发青。他静了片刻,才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好,那便一同回去。”

沈梦低下头去,嘴唇轻轻的吻在他的额头上,笑着说道:“怎么?我陪你回去,你不高兴么?难道你还宁愿我是那副丑人的模样同你回去?”

何燕常默声不语,只是深深的呼着气,沈梦将他搂得紧了些,彷佛毫不在意他的沉默,又自顾自的说道,“我陪你回去教中。你早该回去了,教曹真看看你身上的伤,免得拖得久了不好治。”

何燕常的呼吸渐缓,却仍是默不作声,彷佛充耳不闻的一般。

那小子并不敢做声,只是低头的走在他们身前,替他们引路的一般。来人甚少,数过也只有三人,此时分过一人去屋后牵马,另有一人走得极快,霎时就不见了踪迹。

23.

沈梦抱着何燕常,上了马,随他们一同前去。几人行至一处,看到马车行囊等物皆堆积一处。带路的小子顿了顿,低声的问何燕常道,教主,咱们扮作行商,先出了关外,走过浣马河,然后再从玉泉关进关。

何燕常有些疲惫的笑了一下,说:“倒是绕了一个极大的圈子?也好。”

带路的小子见他没甚么不快,便说:“罗大人昨日就已经出关,往这里赶来了,最迟明日就能在路上遇着。”

何燕常终于抬起了头,问道:“他从甚么关出来?”

带路的小子愣了一下,说:“罗大人不曾与我说过,只交代我来接教主……”

何燕常嗯了一声,说:“好,我只是问问罢了。”

小子自马车上取了衣衫,他们几个分了,便去树后将衣衫换尽。沈梦抱着何燕常踏上马车,在马车上先替何燕常换了,这才开始换自己身上的衣衫。何燕常突然低声的说道:“你要一同前去教中?”

沈梦整理衣衫的手顿了一下,看向他,紧紧的盯着他,声音中带着寒意,“怎么?”

何燕常呼了口气,才看着他说道,“你究竟想要怎样?”

沈梦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听了他这句话,便冷笑起来,说:“我想要怎样?何燕常,我早同你说过了,你无论生死,都是我的人,此生休要再做他想。”

何燕常并不做声,沉默着看了他许久,沈梦被他看得焦躁起来,问道:“怎么?”

何燕常终于开口,问他道,“沈公子,你要同我一道回去教中,是觉着我一定不会杀你么?”

沈梦嗤笑起来,似乎觉得他问得可笑:“你心里爱极了何林,又怎么会舍得杀我?”

何燕常呵的一声笑了,沈梦被他的笑声弄得心烦意乱,问说:“怎么?难道你还以为如今再说甚么,我还会信么?”

何燕常垂下眼,低低的笑着说道:“我若说我如今心里恨你,只想杀了你替阿谌报仇,你怕是也不信的?”

沈梦已经将衣带系好了,听他说了这句,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微微冷笑着说道,“你恨我?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口口声声说着你的阿谌,你为他做了甚么?你知他心头所好是甚么?你知他有甚么旧疾?你知他平日里服甚么药?”沈梦咄咄的逼问着他,见他脸上笑意尽失,便冷哼了一声。也不等他回答,便又笃定的说道,“何燕常,你不过是不肯承认罢了。你心里分明爱煞了我,不过是不甘心被我哄骗罢了。何林丑陋,你却肯为他雌伏,你的阿谌也算得上是美人,只是远不及我罢了,你肯为他雌伏么?怎么不曾见你为他如此尽心过?”

何燕常脸上毫无血色,却仍是笑了一下,彷佛浑不在意的说道:“这么听来,沈公子倒彷佛痴心于我似的。”

沈梦顿了一下,却也笑了,说,“彼此彼此罢了,何教主,你对我痴心一片,我如何能对你无动于衷?”

何燕常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思索些甚么,眉头慢慢锁紧。

沈梦穿戴整齐,毫不费力的将他抱起,然后在他耳边说道:“何教主,你休要再想了,罗俊青他欠我一条性命,你也知他的性子,你若要杀我,须得在遇着他之前。”他说到这里,彷佛嘲弄一般的在何燕常唇边悄声的说道:“可惜在那之前,就凭你这个样子,杀得了我么?更不要说,你明明有机会弃我而去,却还是舍不得?”

何燕常阖上了双眼,彷佛甚么也不曾听到的一般。

说话间,沈梦已经抱着他踏出了马车,看着已经换装完毕的其馀诸人,同他们说道:“这就出发么?”

带头的那个小子说道,“是的,咱们扮作行商,罗大人说教主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叫教主将面容改换了,咱们出关就无碍。”

何燕常微微的笑了一下,说:“你看我连路都走不了,如何易容?”

沈梦低头看他,柔声的说道:“教主教我便是,你不是常夸我聪明?”

何燕常仍是看着那个带头的小子,面上的神情丝毫不改,淡淡的说道,“也好。”

带头的小子将易容之物奉上,沈梦将何燕常搂在怀里,听他缓缓的教授如何易容,然后拿着笔仔细的替他在脸上描画着。

那几人避远了些,各自散去。有人整理行装,有人将货物重新扎捆了一番,还有人去替马梳了鬃毛,又带马去饮水。

沈梦将他揽在怀里,慢慢的描着他的眉眼,描着描着突然笑了出来,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何教主,你我这样难道不像新婚燕尔?为夫替娘子描眉画面,好不亲热,不是么?”

何燕常等他细细的将眉眼描过,这才睁眼看他,问他说:“沈公子,你要如何才肯罢休?”

沈梦脸上仍带着笑意,此时笑容却变冷,他说:“何教主,你亏欠我良多,此生都不能尽偿。你还敢说甚么罢不罢休的话?何燕常,你记清楚了,你我之事,至死方休!”

何燕常脸上终于露出倦意,他说,“沈公子,你这些疯话我已经听得够了。我如今只问你一句,我帮你杀了小王爷,你我相忘于江湖,永不再见,如何?”

沈梦几乎难以置信,只是震惊的看着他。

何燕常彷佛丝毫不觉,只缓缓的说道,“你恨他必然多过恨我,只可惜凭你一己之力,丝毫不能撼动他分毫,因此你不肯先取我性命。以你的性子,必然要先将最难做的事了结之后,才肯去做更容易些的事。可惜我不想死在你的手上,也实在忍不住想要取你性命,两相权衡,不如再不相见的好。”

24.

沈梦凝神看他许久,突然冷笑了起来,不在意般的说道:“好啊。”

何燕常眯着眼睛,似乎有点惊诧于他的口气。

沈梦彷佛不屑般的又说道:“你若是当真能够替我杀了小王爷,我就既往不咎,将你过往所为之事都一笔勾销。”

何燕常只是默默的等着,见他似乎说完了,然后才问道,“那便一言为定?”

沈梦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嗤笑道:“你甚么意思?难道你还当真能杀了他不成?”

何燕常并不答他,却轻声的说道:“我有时想,我这一生,唯一悔恨之事,便是不该将那把刀送去沈家押送。”

沈梦心口一窒,目光凶狠的看着他,就好像要杀了他还是怎样,何燕常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好像他说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何燕常顿了顿,才又说道,“我被你关在香雪山庄,五感俱失之时,常常会想起你我之事。”沈梦垂下了眼,不肯再看向何燕常,即便他明知这人双目已然失明。

他脸上的神情之中惊诧竟多过痛苦。他从未料想到这人会在此时重提此事,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何燕常先开了口。

这大约是两人之间头一次明明白白的说起当年之事,在经过了这许多之后。

他声音艰涩的说道,“是么?想些甚么?”

何燕常的声音有些遥远,彷佛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他轻声的说道,“我那时想,你这些年来独自一人在我教中,只怕过得并不如意。我那时只当你与别人一般,并不曾想过你是如何的……,”他在这里顿了一下,沈梦突然觉得胸口彷佛被人揪紧了一般,狠狠的撕扯着。

何燕常沉默了一下,又说道,“其实你我同处七年,我便是如何待你,你也不能尽然相信,只怕怨恨更甚。因此你想方设法的要报复我,又或者羞辱我,我也不是不能明白。毕竟当初弄成那样,都是我一手所为,并不能怪你,也没有办法怪你。我虽心有怨恨,却也知道其实不该……”

“你怎么……,你为甚么突然同我说这些?”沈梦皱着眉头看他,虽然不解,更多的却是恼火。

何燕常笑了一下,才说,“你想要羞辱我,想要折磨我……,你能做的,也都一一做过了。我也不知你还想怎样?你这一路费尽心思的谋划,不过是想教我为你着迷,犹如那时对何林一般待你,想让我在你面前失态出丑,然后加倍的羞辱于我罢了。只可惜……,这些,怕是再不能了。”

沈梦目光一沉,要说甚么,却又忍住了,只是狠狠的看着他。

何燕常不等他回答,便又说道,“我今日便与你约定此事。我替你杀了小王爷,那时你我两不相欠。那时你若要再来寻仇,你我光明正大的决一场胜负,你若杀得了我,便拿我的头颅祭奠你的家人。你若死在我的手上,我也不会为你奠半滴酒。沈雁林,你肯还是不肯?”

沈梦咬紧了牙关,死死的看着他,脸色发白,许久才发狠般的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来,道:“好!”

何燕常嗯了一声,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可脸上的神情,却越发的疲惫。

两人这一路都不曾再多说一句话。易容之后,何燕常扮作病人,躺在马车之上,沈梦便扮作家仆,随车侍奉,其馀几人各司其职,一路过关,竟然无人盘问。

众人行了不到十日,便在半路上遇着了一路飞奔前来的罗俊青。

沈梦在马车内听到遥遥的马蹄声,车外的小子窃窃私语,说:“来得难道不是罗大人?”

沈梦不由得抱紧了何燕常。

他虽是那么同何燕常说,可当真罗俊青来了,他却暗暗的心惊。他知罗俊青与何燕常情谊深厚,不是兄弟,却比兄弟更亲。若是何燕常真的恨他化名何林,有意欺瞒,要罗俊青取他性命,只怕那个爱刀成痴的人丝毫也不会犹豫。可他却又想,何燕常心中爱何林极甚,又怎么会舍得当真取他的性命?

那日王府相遇之后,突然大火四起,一时情形混乱,不辨东西。他趁乱逃出之后,以为何燕常已身死火中,又惊又怒,一时之间,竟然心智大乱,不由自己。

也幸而因此,满城搜捕圣天教的小王爷,竟然任由他在城中疯癫行走,放了他一条性命。

他尾随着费清的手下,随着一路去了香花寺。在寺中,他错将易容后的罗俊青当做何燕常,说了许多疯癫之话。后来罗俊青出来寻他之时,他已然清醒许多,只是心中羞愤,却不敢露出丝毫,仍然装疯卖傻,说些痴话。罗俊青似乎信了,却还是同他说了许多话,教他如何去寻何燕常,寻到了又如何同教中联络。

罗俊青还问他,当日在教中,因何以身相替,受了庆王府中人那一剑?他虽是装疯卖傻,却心中羞辱,不愿回答。他那时看着罗俊青扮作何燕常,明知此人是假非真,可是眼看着那一剑就要刺入何燕常心口,竟然不容多想,便替那人挡住了。罗俊青仍在逼问,他怕露出破绽,便不得已的答道:“我为教主,肝脑涂地亦是甘愿,替教主受了一剑又算甚么?”罗俊青若有所思,看他许久。沈梦不能忍受他的审视,便装疯靠了过去,装作要搂抱罗俊青的一般,果然吓得那人一脸厌恶的闪避开了。

沈梦想,罗俊青或许不会杀他。这个人爱刀成痴,在教中时看他抚刀便可知了,这样的人,秉性刚直,欠他一命,未还清之前,决不会杀他。只看这人当日在庆王府中肯出面替他解围,便可知一二了。

至于何燕常,他不肯去想,也不愿去想,这人是不是当真想要杀他。只要他活着一日,何燕常便是他的,他无论生死,都再不肯放手的。

不过片刻,马蹄声已然来至车旁,沈梦听那人翻身下马,撩起帘子便踏入进来,口里怒声骂道:“何燕常,有本事你躲一辈子,别被我寻到?”

沈梦搂紧了何燕常,正襟危坐,严阵以待,心口却砰砰直跳。

何燕常却轻笑了一声,说:“你不过是不想做教主罢了,就恨我恨成这样?”

罗俊青看到他被沈梦搂在怀里,愣了一下,神情就有些奇异。

何燕常见他若有所思,就轻描淡写的说道:“沈公子与我们一同回教,我答应了他一件事,要替他办了。”

罗俊青“哦”了一声,冲着沈梦指了一下,说,“你出去,我有话要同你家教主说。”

沈梦皱了一下眉,看了一下何燕常,似笑非笑的说道:“教主,可要记得你答应了沈梦甚么?”

罗俊青看他一眼,说:“他答应你的多了,你给了他甚么?”

沈梦愣了一下,罗俊青有点不耐烦,说:“还不下去?”沈梦缓缓的走下马车,听到罗俊青十分惊诧的说道:“何燕常,你的眼睛怎么了?”

25.

何燕常怔了一下,才终于想起这人从头到尾或许都不知他中毒一事。

罗俊青抬起他的脸,拨着他的眼皮,又使劲儿的在他眼前晃动着手指。何燕常觉得面上被撩起一阵阵风,不由得笑了一下,说:“真瞎了,不哄你。他走开了?”

罗俊青看也不看,便说:“去后面了。他轻功不错,也是你教的?”

何燕常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并不做声。

罗俊青的指尖点向他眼珠,何燕常有些无奈,说:“真的瞎了,你到底要我说几遍?”

罗俊青有些悻悻。何燕常突然问他,“你的手怎样了?”

罗俊青哦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说:“我一只手照样赢你!”片刻之后,才有些惊奇的问说:“你怎么晓得?”

何燕常脸色变得黯然,喃喃的说道,“原来竟是真的。我在茶楼里听江湖人说的,我以为不过是些风言风语……”

罗俊青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对教中之事一概不感兴趣了呢。”

何燕常沉默片刻,才说:“怎会?我入教之时,毕竟起过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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