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上——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3年05月10日

关灯
护眼

沈梦听了他这一句话,只觉得浑身冰冷,竟然不能呼吸。

他简直不能相信,身旁这人,还是何燕常么?

何燕常的脚步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笑了起来,彷佛也觉着要说的话可笑一般,低声的说道:“我还曾想过要在那里陪着他,什么也不管了。”

沈梦紧紧的咬住了牙关,什么也不肯说。心里却彷佛有刀在扎一般,眼睛都有些红了,心底不住的想着,原来他竟然当真为那个疯子伤心了?

两人都陷入了静默之中,沈梦毫不自觉,却用力的握紧了何燕常的手,何燕常却也不抽开,任由他握着。

何燕常路过溪边,从袖中取出空杯,舀起半盏水,然后小心的拿在手中。

沈梦知他是要拿清水祭奠,心中无比烦躁懊恨,却又偏偏不能做声,便生生忍耐,便愈发用力的攥着何燕常的手。

何燕常由他攥着,片刻之后,却又笑了起来,说道:“小鬼,我如今倒不伤心了,只觉着手疼。”

沈梦又生气又好笑,却丝毫不肯松手,何燕常便说:“你若是再这样使劲儿,我倒要疑心了呢。”

“疑心甚么?”沈梦气呼呼的问道。

何燕常笑道,“小鬼,你被佳人遗弃,蒙我相救,见我俊美,便相中了我罢。”

沈梦满面通红,气得心口发疼,简直想咬他一口,何燕常却只是大笑。

两人便是如此,一同走至那荒山之中,焦土之上。

那时天色已是昏暗,来时之路都已隐没在暮色之中,竟然犹如淡墨一般,模糊不清。

何燕常走到那焦土之上,默默无声的站住了。

沈梦的心口一紧,目不转睛的只是看着他。

何燕常突然咬破了手指,将血滴在杯中,然后将杯半举,也不知想着甚么,出了片刻的神,然后才轻声的说道:“阿谌,你若是女子,我便奉你为妻罢。”

沈梦见他滴血杯中,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又惊又怒,又听他低声祝祷,只觉得心头被尖刀剜过的一般,恨不能即刻抬手将他杯中血水打翻。

何燕常手腕一翻,正要将杯中清水倒在地上,沈梦却突然伸手捉住他手臂,声音艰涩的说道:“你这样不对。”

说完话,却又默不作声的咬破自己指尖,然后小心的握住他的手,同他一道捉着那杯,指尖却浸在杯中,血丝渐渐的渗了出来,同何燕常的血一同,在摇晃之中,融进水里。

何燕常似乎有些迷惑,说:“我记得是有些讲究,只是不大清楚。”

沈梦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是慢慢的将那杯血水倾倒在地,然后低声说道:“是有讲究的,倒得错了,他便不晓得。”

何燕常笑了一下,说:“小鬼,你倒是知道了。”他把空杯仍旧揣在怀里,站了一会儿,便同他说:“走罢。”

沈梦伸手握住他,低声的说道:“走罢。”

两人戴月而归,一路上都不曾开口说话。

山路之上,彷佛仍有一丝甜腻的香气,带着微微的苦涩。

沈梦紧紧的捉住了何燕常的手,看着幽暗的谷底,犹如黑狱一般,只是看不到底,心里犹如魔怔了一般,只是反反覆覆的想着,原来他当真为黄谌伤心了。

这样一个看似温柔,其实冷漠无情的何燕常,竟然当真为那个疯子伤心了?

他想要放声大笑一场,却竟然丝毫也笑不出来。

他木然的走在山路之上,双眼疼痛,却又干涩无比,他想要闭紧双眼,什么也不再看了。

“喂,”沈梦突然低声的说:“老家伙,你背我。”

何燕常笑了一下,虽然看不到他在哪里,却自然而然的对着他扬了一下眉。沈梦的嘴唇微微颤抖,一声不响的伏在了他的背上,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把脸靠在他肩头。

“困了就睡罢。”何燕常微微的笑着,声音里有一丝不自觉的宠溺。

沈梦什么话也不说,他的呼吸落在何燕常的脸颊上,然后被带着丝丝甜香的山风吹走了。

“还要吃枣花么?”何燕常突然轻声的问他。

“你真罗嗦!”沈梦突然伸手粗鲁的捋了一把碎花,然后生气的说道,“堵上你的嘴!吵死了!”

何燕常顿了一下,然后把他送到面前的那一捧花粒慢慢的吃了下去,他的舌尖若有若无的舔过沈梦的手心,让沈梦忍不住颤抖。

夜里到底还是有些凉意的,他抱紧了何燕常,心底满是绝望,闭上了眼,不再看身旁沉沉的夜色。

风稍稍一停,山里便静得厉害,只有他们两个在山里走过。

沈梦紧紧抱着何燕常,心一下下的跳着,呼吸也慢慢均匀了下来,彷佛睡着了似的。

细小的花朵窸窸窣窣的跌落在山路上,何燕常走得很慢,也走得很轻,踩了上去,还是有轻微的声响。

何燕常似乎是笑了一下,几不可闻的喃喃说道:“真是个小鬼。”

沈梦却不曾听到。

他心里极度烦躁,难受得厉害,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不声不响的抱着何燕常。

白日里吃过的花朵,是从未尝过的味道。

那种讨人喜欢的甜腻,此刻早已忘记了。可是不知为何,口中却仍有种难言的苦涩,让他眼角生疼,连呼吸都觉着痛苦。

若是可以,他真想教这一日永远停住。

就停滞在他们来时的山路之上,停滞在那一片斑驳的树荫之中,停滞在那一丝丝甜腻的香气里。

然后就那么一直一直的停滞在那里,安静而且甜蜜。

而不是如此刻一般,那么的绝望,那么的怨恨。

第三章

这已是他在庆王府里的第三日了。

罗俊青看着侍女鱼贯而入,低头奉上漆盘,盘中若干事物,都是房中助兴之物,又看到帘后垂发白衣的少年,正惴惴不安的屏息而立,面色终于变得铁青。他在心中大骂,这个混帐王爷,即便我当真就是何燕常,你也不必日日夜夜把人往我这里送罢?难道想教圣天教教主在庆王府里精尽人亡不成?

他在庆王府里的头一夜,便有人前来服侍,他起初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觉着前来的少年衣衫太过明艳,似乎不像是王府里的下人,又见他竟然抬头含笑相看,还想,怎么王府里的人这样没有礼数。

等到少年在他脚下跪倒,轻轻抚上他衣角时,他终于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竟然一抬脚就把半跪之人踢开了。

过后却又懊悔,连忙伸手去把他扶了起来,觉着这件事的确是自己做得不大地道了。他既然扮作何燕常,怎么能够不近男色?

罗俊青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忍着恶寒,仔细的看了他两眼。那少年也不过十六七岁,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相貌又偏于阴柔,罗俊青见他竟然还涂着脂粉,心中愈发的嫌恶,想,便当真是何燕常前来,也消受不起这样的“艳福”,咳嗽了两声,才又婉转的问道:“你们家主子大约是不好男色的?”

那少年十分惶恐,只是被他问起,又不能不回,犹豫片刻,终于低声的说道:“回教主的话,小王爷他……,他是做大事的人,又怎会沉湎色欲?”

罗俊青哈哈大笑,觉得这王府之中,俱是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家伙,尤以小王爷为甚,口里说得十分好听,要将他留在府中做客,其实不过是软禁他罢了。

“那便不怪你了,”罗俊青若有所悟,惋惜般的说道:“你家主子没同你说过么,我生平最爱美人,我在教中,曾宠爱一个沈梦,那才当真算是个美人。你若是稍有些自知之明,见过了他后,今夜便不会前来了。”

少年彷佛松了口气似的,谢恩之后,便低头离开了,罗俊青见他逃也似的,便笑嘻嘻的躺倒在床上,径自睡了。

原以为便如此罢了。

却不料第二夜却又另换了新人,更比前一晚的少年美貌娇嫩,却又有些英气,不似前一个那般施着粉黛。

罗俊青脸色既青且黑,紧紧的看着这一个,一时居然想不出托词来,心里突然十分火大,想,那一日不救沈梦便好了,不然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他晓得刀的下落,便即日动身启程,带了一干人等赶至京城。一来是想追回宝刀,二来,却是想要知道这刀中究竟有着什么,竟然引得庆王府里的人虎视眈眈,日夜的觊觎?

这是他家传的宝刀,罗铁生曾带着它与人血战数十日,刀口上也不知取了多少条性命,刀刃仍是丝毫不卷,寒光闪闪,锐利如初。

罗铁生当年对这把宝刀爱不释手,罗俊青曾朝他要过几次,罗铁生只是不肯,罗俊青也是气馁,想,不知哪一日才能打得过,将这宝刀抢了过来,据为己有。

偏偏何燕常半路杀了出来。

说来也是他自作自受,非要这人混入教中替他探听消息。何燕常原本不情愿的,只是拗他不过,无奈只身入教,有意无意之间,竟然慢慢的与罗铁生亲近了起来。

这人于刀上,天分着实的惊人,罗铁生对他是满心的喜爱,竟然破天荒的收他为徒,还把家传的宝刀赠与他,还特地的为他创了一套刀法,唤作巢燕刀法。

罗俊青头一次从何燕常那里见着这把宝刀之事,当真是大怒了一场,也不知是气何燕常,还是气罗铁生,总之他一时火起,足足有半月都不曾与何燕常说过一个字。

两人那时俱是年少,他的面容还不曾被毁,何燕常还不曾遇着那场生死之变,性情也不是如今这样。

何燕常找到他,见他爬在树上生闷气,只好仰着脑袋同他说:“你的刀法也好,只是到底同他一路,他便不觉着新鲜有趣。”

罗俊青气呼呼的摸着手里的刀,心中正在恼恨,觉着这兵器太不趁手,见他又来火上浇油,顿时大怒,要他拔刀相迎,两人便在树下激战一场,倒也打了个尽兴。

如今想想,何燕常从来便比他要看得明白。只是沾上个情字,却又糊涂得不得了。那时他只觉得这男子同男子之事,到底龌龊了些,只是何燕常是他过命的兄弟,两人盟过生死之誓的,他到底不能为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便嫌弃了自家的兄弟。

哪里想到最后事情竟会弄成那样?

他爹原本十分喜欢何燕常的,何燕常若是不将那话说破,说不定还是和乐融融,教中的美事一件。

只是他却偏偏要捅破那层窗户纸,还步步紧逼,想求得一份情意。

罗铁生之前有多喜爱他,之后便有多厌憎他罢,最后连刀断情断这样绝情的话都说了出来,他便是不在近前,却也猜得出何燕常那时有多伤心了。

何燕常经过了那场生死之变,性情也淡了许多,什么都不在意了似的,教人有些琢磨不定。

何燕常与罗铁生两个决裂之后,携断刀而归,罗俊青看他心口一道极深的刀痕,几乎就要了性命,也说不出要刀的话,只好认命一般的照看他数月,见他慢慢好了起来,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如今想想,若是这刀里果然藏着什么,那时便已露了出来。断刀之人虽是罗铁生,何燕常却也在场,这刀中之物,何燕常与罗铁生两个,必然都是知晓的。

只是罗俊青想破了脑袋,却也想不出这刀中之物究竟能是什么?那一柄宝刀,刀身虽比寻常的刀要略厚一些,却并不沉重,使起来十分称手,想来是铸刀之时,便已暗藏关窍,虽然果是好刀,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那么一柄宝刀,其中能藏着什么?罗俊青皱起了眉,想来想去想不出来。

武林中人,所好不过两件,一是武功秘笈,一是藏宝图。

若是武功秘笈,何燕常是不会同罗铁生抢的,只怕已落在罗铁生手中,如今罗铁生已在九泉之下,便是当真有什么,却早已不知下落了;若是藏宝图,只怕罗铁生和何燕常两个,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不然还能是什么?

只是庆王府夺刀一事,却教他心生疑虑。

庆王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小王爷虽不是独子,却也没什么忧患,怎么同他圣天教抢一把断刀,说起来倒彷佛笑话一般。

只是这宝刀一入庆王府,便彷佛泥牛入海一般,踪迹毫无。罗俊青心有不甘,想要寻到宝刀下落,只是庆王府戒备森严,层层守卫,也不敢贸然行动罢了。

却不料沈梦如此冒失,竟然只身求进,独自进了王府。

其实沈梦死与不死,关他何事?

不,沈梦若是死了,反倒是件大大的妙事。

只是他一想到在教中那人替他挡了剑,若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人在王府之中送命,倒好像自己欠着一笔债不曾偿还清楚似的,心中十分的不快。

他从来不欠人情的,想要看着沈梦送死的念头,还有被这人救过一命的事,翻来覆去的在他脑中交战,末了烦躁起来,想,我救他一命,再光明磊落的杀了他,那时方显我英雄本色!

这样一想,便觉着豁然开朗,想,等我杀他的时节,倒要告诉了他知道,他算计我兄弟时,便该想到有今日的下场!

于是便头脑一热,捉起刀来,也跟在沈梦之后,只身闯入王府之中,悄无声息的远远相随。

他倒也猜了出来,沈梦此次独自犯险,前来王府,到底是为了甚么。

在教中之时,费长川曾在私底下同他说过沈家灭门之事。那时江湖上便有人在寻麒麟刀,只是从来只有人寻,却无人见过麒麟刀究竟如何。

罗俊青又不傻,见他说起这个话头,立即便猜出他言下之意,问道,“那沈家竟是因这把麒麟刀灭门的?”

费长川在他面前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坦承道:“不错,当年正是何燕常命我易了容,独自下山,送出此刀,教沈家押送。”

罗俊青便是亲耳听他说出,到底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问说:“他这是要做甚么?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难道是要英雄救美?”

费长川皱了皱眉毛,说:“我原以为他是要英雄救美,只是……”

罗俊青想,人都死光了,自然是不曾救的。

他知道何燕常生性最爱美人,他也见过沈梦,他是不好男色的,却也为这人的容貌所震慑,想,何燕常若是当真做了甚么,只怕是为此人的美色所迷的缘故。可他与何燕常相交日久,深知这人的脾性,便是当真看上了谁,为他做些甚么,却也不会做得这样难看,弄得沈家满门被杀。

何燕常是极会讨人喜欢的,只看当年的罗铁生便晓得了,一个好武成性,连妻儿都不甚在意的家伙,居然收他为爱徒,还赠他家传宝刀,还特地的为他创了一套刀法。

罗俊青想想,只觉得不解,这样的大动干戈,却逼得沈梦独身入教,这不像是何燕常的性子,便问说,“他教你放出消息,谎称那道便是麒麟刀么?”

费长川连连摇头,说:“教主说了,你只给沈家看过此刀,若是走漏了消息,也不是你的过错。你只打听,回来告诉我知道便可。”

顿了顿,又说,“后来沈家果然走漏了消息,说沈家下月要走的镖中,便藏着此物。我报与教主知道,他便独自一个下山去了,甚么人也不曾带。”

罗俊青听他大略说过,如他所想的一般,便不免觉着奇怪。以何燕常的性子,既然命人布下此局,没有道理放任不管,任由人前来抢夺,还杀了那许多性命。

他想了又想,觉着此事甚是可疑,便问费长川:“那是何时之事?”

费长川便说:“辛酉年正月里,大约是月初的时节。”

罗俊青大为意外,竟然站起身来,极失态的“啊”了一声,许久才低声说道:“怎么会!”

费长川见他神态异常震惊,不由得问道:“怎么?”

罗俊青极为懊恼,许久才说:“他大约是要去跟镖的,只是……”

费长川见他脸上露出难堪之色,倒也不做斟酌,直接就问:“难道与你有甚么干系?”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