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有些惊讶:“小八,我有时觉得,你似乎……什么都知道。”
“是么。”胤禩心中一动,心想自己是不是说的有点多了。可面对胤禛,又不能不说……他故意话题一转道:“四哥,弘旺说想见弘晖,不知道能不能带他去你府上玩玩?”
胤禛哑然失笑:“我府上大门永远给你们父子俩敞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又故意极为暧昧道:“你每次来了,我可都是扫榻相迎……”
“四哥!”胤禩暗自咬牙,心想带上弘旺去雍郡王府,吃穷胤禛!
他说干就干,第二天就把弘旺抱出来去了隔壁胤禛的府上,弘旺已经快五岁了,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听说要去见他的弘晖哥哥,欢喜的不得了,还要拖着养了快两年的那只小狗。
弘晖见了他也是高高兴兴的。胤禛在胤禩面前就什么话都好说,于是免了弘晖今日的功课,还叫人去宫里给他找借口请假。喜得弘晖心想以后要多讨好八叔才是正理。
两个孩子一只狗快快活活的玩去了,留下胤禩与胤禛四目相对,想到二人的曾经年少,也有几分唏嘘之意。胤禩看弘晖也有六七岁大小,怕是快到了那八岁的坎儿。故而有意提醒胤禛,又想到昨日胤禛开玩笑的怀疑,一时半会又踌躇起来。
胤禛看他神色有异,再了解他不过,当即问道:“小八,你可是想说什么?”
胤禩摇了摇头,还是暂时放下。转而决定多来胤禛这里看看弘晖。于是只岔开话题,说些别的。不料没过多久,下人匆匆来报,说两位小阿哥那里出了事。
胤禩赶去一看,弘晖呆滞站在那里,弘旺哇哇大哭,地上是胤禛送给弘旺养着的那只小狗,只是此时狗儿吐着白沫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胤禛目光一扫,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弘晖的丫鬟慌忙下跪:“爷!糕点、糕点里有毒!”
胤禩悚然一惊,上前抱起弘旺安慰,丫鬟慌乱辩解与弘旺抽抽嗒嗒的哭诉中,总算明白是出了什么事。糕点是放在桌子上的,也不知是谁拿来的,两个孩子还没玩累,所以都没吃,只是弘旺喜欢自己喂小狗,于是拿糕点往狗嘴巴里塞,狗儿也自己咽下去了,没想到里面有毒。
若不是弘旺非要喂狗,被毒死的恐怕就是弘晖了。胤禛只有这一个嫡长子,虽说平日里严厉教导,也是为他成才好。此时出了这种事,当即勃然大怒,把府内所有下人都叫到一起亲自审问。
乌拉那拉氏得了消息也赶过来,扑倒弘晖身上左右查看,见他什么事都没有才放下心来。
弘晖还是有些惊魂不定,他已经六七岁了,知道这是有人要害自己,当即对乌拉那拉氏道:“额娘,是弘旺弟弟救了我。他的小狗死了。”
乌拉那拉氏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复杂的看了胤禩与他抱在怀里的弘旺。低声回道:“好儿子,你没事就好。咱们再赔弘旺一只小狗,好不好?”
弘晖依言点头,胤禩哄好弘旺,又怕他见到胤禛惩罚下人的手段害怕,于是把弘旺重新交给弘晖,叫他们继续去玩。自己和乌拉那拉氏留下来看胤禛审问。
胤禛极为恼怒,他一向认为自己府内治家严格,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愤怒无比,语气了带了十二分的严酷,冲着院子里站得一排排的下人怒道:“今儿个能把有毒的吃食送进来,明天就能拿刀架在爷的脖子上了!坦白说了告诉我谁是指使的,我就留你们个全尸,给你们爹娘拿钱安葬。若是不说,别叫爷查出来!”
下面人静寂无声,胤禛怒极反笑:“好啊,谁也不知道么?那就打到你们知道为止!给我挨个拖下去打!死活不论!”
胤禛连连冷笑:“不过是些奴才,还要反了天了!今儿个全打死了罢!”
第五十九章:转眼尽成空
下毒之事还未查出什么,宫中又传来消息,说是康熙病重,昏迷不醒,即刻命众皇子进宫侍奉。
胤禩与胤禛衣服也未换,直接赶入宫中。除了如今被关起来的老大老二外,连被降成崮山贝子的三阿哥胤祉也到了。所有儿子们都在乾清宫外间等候。几个朝中重臣也都来到。
太医们来来往往,脸上都是眉头紧皱,不敢多说半个字。胤禩心下震惊,想着康熙不是活了六十九岁才去世的,怎么会现在就……联想到这几日之事,想着大概是怒极攻心,一时气病。可太医神情又不似作伪。
胤禛与他站在一处,面上不动声色只有关切,实则握紧了拳头。方才梁九功已经对他通风报信,说康熙此病来势汹汹,怕是要不好。
而胤禩所说之话,他也得到了验证,康熙屡次流露出废掉太子的后悔之意,甚至认为太子就是被大阿哥胤褆所害才会变成这样,并且有索额图的挑唆。想要过段时间,重新立太子。
若是康熙真的不好,没有遗诏,只怕会直接叫太子继位……不,这种事不能发生。
胤禛看着室内康熙十几个儿子自己的许多兄弟,慢慢的下了决心。
胤禩茫然无措:“四哥,现在……现在怎么办?”
胤禛镇定自若:“小八,皇阿玛不会有事。”他故意说的声音大些,也是给旁边人听见。
气氛似乎轻松了些,也许是胤禛一贯给人的印象是沉稳的。所以连极讨厌他的胤祯看起来也没那么焦头烂额了。
众人在康熙床前守候了一整天,康熙仍然不醒。大臣们已经窃窃私语,眼神目光皆是不时的往皇子们这边看。
佟佳氏也来找过胤禛,胤禛的回复是静观其变。这一天晚上众人都是疲惫不堪,大臣们回了家,皇子们则在旁边宫殿里凑合一夜。妃嫔们也都不甘寂寞,纷纷来往频繁。
胤禩冷眼旁观,只觉得可笑——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真的有那么吸引人么?连胤禛也……他把目光投向那个人,见他紧锁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胤禩不由得开口:“四哥,你……”
看到他的时候,胤禛的眉眼才有些和缓和温暖:“小八,今天你也累了,快去安置了吧。”
胤禩摇头:“我没事,只是……你打算怎么做?”
他问的是胤禛的打算,胤禛微微一怔,道:“我有什么打算,皇阿玛如今——”
“四哥!”胤禩打断他的话。“你……你什么时候也对我掩瞒起来了?”
胤禛只得道:“小八,这是大事。若我不成,我也不希望你卷入其中。”
胤禩默然半响,主动抓住了胤禛的手:“四哥。我和你一起的。”
胤禛灼灼回望与他,胤禩勉强一笑,又想到原本胤禩的命运:“若是咱们两个出了什么事,也不过是像大哥那样,或者直接进宗人府。不会牵扯到弘晖和弘旺……是生是死,我都和你一起。”
“我曾说过陪你一辈子,这话算是食言了一次,可不能再食言第二次了。”他的笑容慢慢真实起来:“你也曾说我狠心抛下你,如今易地而处,你可能狠得下心来?”
胤禛心中揪起,慢慢回想二人曾一起过的岁月时光,情不自禁也微笑了:“小八,我们一起。”
“同生、共死。”胤禩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来,竟觉得有什么东西让他与眼前之人联系更为密切,再不可分割。两个人的双手紧紧抓握在一起,都觉得此生此世,再没有如此满足的时候。
话一说开,胤禛便道:“我……派人去找了太子。”
胤禩十分惊讶:“四哥,你这是……这是要做什么?”
胤禛瞥他一眼,终于全盘托出:“我叫人给太子传话,说……说皇阿玛病重可能要去了,为了新君即位稳当,很可能叫太子随着一起去。”
“你……”胤禩目瞪口呆:“本朝如今早无殉葬之例,太子又被废弃。这种谣言,他怎么会相信?”
“不过是流言蜚语,影响太子判断罢了。”胤禛不以为然道:“太子信了,就会动作一二,若是不信,那我们也只有坐等皇阿玛的病情。”
太子真的会相信么?现在这种情况,宫内宫外谣言蜚语都是漫天流传,不知真真假假。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谁也不知道康熙究竟何时苏醒,也不知是否会一睡不醒。
胤禩心中慌乱,左思右想,不知怎的,心头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而他万万不能看着胤禛踏入万劫不复之地。送走了胤禛之后,他反复思量,翻来覆去不能入眠,终于长身而起,独自出了宫殿。
紫禁城里的白昼巍峨,都化作夜晚凄迷阴森的黑暗。独行在长长的宫墙之中,也有几分忐忑不安。太子还被囚禁在上驷院里,他辨认方向一路向前,发现四下静寂,半个人影也无。
这不对劲,宫城的侍卫们怎敢擅离职守?还是在康熙病危之时?上驷院里也是悄无声息,胤禩硬着头皮偷偷潜入,发现空无一人。
太子……不在上驷院!
难道有人带走了太子,还是太子自己勾结人离开?无论哪种推论,事态都发生了变化,变得难以控制。胤禩心慌意乱,急急忙忙往回赶,要通知胤禛。而忽然火光明亮,大队人马从角落里奔出,有兵刃反着幽暗冷光,挡在他的面前。
胤禩难以置信瞪大眼睛:“太子?”
太子还穿着明黄色的太子袍服,表情漫不经心又隐含一丝疯狂:“是八弟啊,夜深人静,八弟不在床上休息,到上驷院来做什么?”
胤禩不愿再说些废话,只质问道:“你要造反?”
此话一出,太子猛然丢掉了假面,大笑道:“什么造反!孤是太子,皇阿玛死了,孤就是皇帝——孤不过是拿回来属于孤的东西罢了!”
他亲自走上前来,抓着匕首抵住胤禩脖颈,在他耳边低低冷笑:“八弟,辛苦你随孤走一遭了。过几日孤登基了,定会好好补偿与你。”
胤禩面无表情:“二哥,你已经不是太子了。”
太子充耳不闻,只拉着胤禩一起向乾清宫走,乾清宫内外灯火通明,侍卫看见大批人马赶来,早慌乱成一团,而领头的竟然是挟持了八阿哥的废太子,纷纷进去禀告。
原来康熙晚上醒了,觉得力有不逮,叫来众大臣与皇子们,想要多做一手准备。而的确有复立太子之意。而今底下进来禀告,说太子谋反,还挟持了八阿哥,不由得急怒攻心,当场吐血。
“孽畜……孽畜!”康熙震怒,“让他进来!让他进来!”
太子抓着胤禩进来,后面跟着大队人马。有大臣想要起来怒斥太子,又被士卒隔开,却都是索额图曾经的人,想要扶持太子上位,争夺从龙之功。索额图牢狱中自杀脱罪,康熙便并没有严惩牵连太多。太子被废,这群人没了希望,又忽然事有转机、康熙病重,便觉得机会来了。
康熙气得脸色青白,太子见康熙醒了,瞬间也有些慌乱,却知骑虎难下,只道:“皇阿玛,你退位吧。”
“你!!!”康熙极怒:“孽子!朕就是今天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混账东西当皇帝,免得毁了大清的江山!”
太子神智明显不清不楚,竟还想说服康熙:“皇阿玛,天下无三十年的太子,您老了,早点退位得好。”
正在僵持之际,殿外忽然传来兵戈之声,太子不过领了两千人闯宫,不过小半个时辰,被调兵遣将的九门提督又围在门外。转眼之间,形式再次逆转。
胤禩本就体力偏弱,此时又被神志不清的太子抓做人质,太子一只手掐住胤禩的脖子不放手,另一边抓着匕首,也抵住他左胸口,手上十分用力,唯恐他逃离手心。胤禩却渐渐神色如常,努力勾起唇角,还朝胤禛微微一笑,似是安慰于他。后者见了,竟是眼圈一红,双目晶莹。
太子见了,狂乱笑道:“好!好!好!老四,是你对不对?孤要是倒了,你以为就轮得到你当太子是不是?孤告诉你,你这是做梦!孤不会倒!孤是太子!孤还要当皇帝!孤要统统——统统杀了你们!”
他发辫不知何时也散了,披头散发状似疯魔,胤禛看得焦急,又不好轻举妄动,脸上也无平日那镇静,眼睛只盯着两人动作。
康熙在一边咳嗽不止,半响才理顺呼吸,额上青筋都暴起,已经怒极攻心,翻来覆去只道:“孽子……孽子!孽子!!!”胤禛还要分神看康熙这边,慌忙急切唤道:“皇阿玛!”
康熙身体都颤抖,颤颤巍巍抬手指向太子:“胤禛,给朕杀了……杀了这个孽子!”
此话一出,殿内刀光闪现,侍卫们严阵以待。太子被逼到绝路,双目通红,竟流下泪来,手上仍掐紧胤禩,大声喊道:“老四,你不要老八的性命了么?!”
胤禛自是犹疑,太子见状更是疯狂,五官都扭曲起来。他此刻什么也不管了,要么彻底疯掉拼了最后生机,要么束手就擒等死。胤禩对于胤禛的重要性他是知道的,他逼宫造反不成,反至今日这种境地,仍然不想死,此刻也只能赌上一把。若是赌输了,就算他死了,就算赢的是胤禛,就算老四当了皇帝……他也要叫他不痛快!
太子抓着匕首的胳膊伸直,锋刃直冲康熙:“老四,杀了他,孤就放了老八!皇阿玛和老八,你只能选一个!”
殿内一时静寂,只有太子大逆不道的胁迫清晰作响。康熙气得浑身颤抖,显然又要晕厥过去,胤禛身子也是一颤,周身情绪一滞,双眸几欲喷火。
其他人各有所思,表情各异。唯有胤禩略略低头,垂下眼眸,从喉咙里溢出笑来。
这一场无妄之灾!他喉头疼痛,看着大殿里刀光剑影,听着康熙狠绝下杀令……只觉得心口的匕首似是扎破了衣服,已经刺破胸膛般的刺痛,却在望见胤禛眸中同样的痛苦时忽然镇定下来。
总归是死前见着他的,两人也是相知相恋相守一场,不算死不瞑目。这一世已然圆满,只怕、只怕自己去了,胤禛难以放下,却少不得以后孤单寂寞。几个时辰前才说过的同生共死,眼看着自己就做不到了。
笑声既出,众人心神重又聚集到一处,太子手上稍微松开,狰狞问道:“老八,你笑什么?”
胤禩得了松快,咳嗽一声,语气平静无比:“我要死了,难道不能笑上一笑么?”
太子也冷笑道:“不错,老四断不会为了你不要这个皇位。哈!天家兄弟,又有什么真的骨肉情谊?”
胤禩口中语气依然平淡如水,好似说的不是自己生死,而不过是棋局失败,拾子重来:“我与四哥,不需旁人评论。”他脖颈命门仍然掌握在太子手中,却不避不退,只是手上腾出来,仔仔细细,整理了身上衣服。
殿内许多双眼睛,看他动作优雅从容,不悲不怨,生死置之度外,相比之下,太子衣衫不整、困兽濒死之态更为可恨,不禁纷纷动容,为之着实喝彩,无论心中如何想法,此刻也都生出几分不忍来。
胤禩也没什么想法,只想叫自己死的别那么难看罢了。他理顺衣服,也不再管太子,朝着康熙方向恭敬跪下三叩首,微微笑道:“皇阿玛,儿臣先去了。”
康熙大抵生平第一次如此在乎自己这个八儿子,悲声道:“胤禩!”
胤禩嘱着微笑,又看向胤禛,这一眼万千情绪,尽都流露。胤禛恸色更甚,深深回望。二人心心相印,霎时明了彼此想法。而临此生离死别,胤禛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叫胤禩落到这种情境,更要决绝赴死,却是成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