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正在寒暄,外面吵吵嚷嚷的却靠近了,书局大门也未关上,果然见到原先还在远些地方的几个闹腾的走到了外边,还是推推搡搡纠缠不休。天子脚下这种事也是不少的,胤禩好奇望去,年羹尧已经在他耳边低语道:“八爷,这是索额图家的一个子侄,看中了别人家的传家宝,强买不成,就借着太子的名义到家中骚扰……我前些日子已经见了一次,那户人家就在这附近。”
胤禩还要细听,胳膊上忽的被一扯,却是胤禛侧身过来拉开他,间隔在他与年羹尧之间,他哑然失笑,又想知道外面事情究竟如何,便也不顾他这点小动作了,四个人一起走出去看。
围观自古有之,早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看,中间的一个似是事主,不过普通人样子,鼻青脸肿,衣襟上犹带些斑斑血迹。另有三四个人穿的豪奢衣服,满脸骄横,硬叫他们把东西拿出来,否则还要再打。
那苦主倒也硬气,似乎读过几天书,是个文人。硬撑着倚住墙根道:“安巴额图珲,我要到顺天府衙门去告你们!天子脚下,便是你们是太子的人,也不能这么无法无天!”
领头的安巴额图珲嗤笑道:“好啊,姓楚的、楚衍之!你去告啊!别说你今天到不到得了衙门——就算你见到了府尹钱晋锡,他也要给我几分面子!”
楚衍之气得吐出一口血来,扶着墙站起,愤怒道:“钱大人恤民善政,秉公执法,怎会任你胡作非为?你若是有胆,可敢与我去府衙公堂上对峙?”
安巴额图珲连连冷笑:“我有什么不敢的?爷可是赫舍里家的人,索额图索相是爷的亲叔叔!太子殿下是爷的姻亲!老子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爷叫板?到了公堂之上,还要告你个诬陷之罪!”
今日事情已不能善了,楚衍之环顾四周,见百姓们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敢上前来说个公道话。安巴额图珲身后站着索额图,索额图后面有太子!难道要他这一晚被打死在这里,家破人亡?
他摇摇晃晃,踉跄前行几步,又被包围拦住了去路。昏昏沉沉,不辨方向,只想着死也要走到顺天府衙,给自己一个公道!安巴额图珲却不耐烦了,在他背后猛地一脚踹去,楚衍之扑通一下,被踢倒在地,正巧倒在胤禩面前。
胤禩不禁皱眉,年羹尧余光瞥见他表情,转了转念头,弯腰把楚衍之扶起,冲他微微一笑。
楚衍之连声拜谢,又匆忙忧虑:“这位公子,岂敢连累你们。还请……速速离开!”
胤禩对胤禛对视一眼,递给年羹尧一个眼神,年羹尧心领神会,当即朗声道:“若是我们偏要被你连累,又如何?”
安巴额图珲踏前一步听见这话,不由得又惊又疑,打量一行四人。方苞衣着普通,一看便是个书生,便被他首先忽略。年羹尧与胤禛气势十足,打扮贵气,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而最后一个胤禩相貌俊美,稍稍瘦弱,又面带微笑并不如何强势,却被他当成门人随从一类。于是先礼后兵,拱手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年羹尧笑道:“在下年羹尧。”
安巴额图珲在京中厮混,自然是知晓朝中人物的。他想了一想,就记起年羹尧的身份,想着他父亲也不过是个汉人的官吏,又远在湖广,并不怎么忌惮,神色松缓道:“原来是年家的二公子!幸会幸会!在下是安巴额图珲,叔父是索额图索相。这人偷了我家的东西,还请年公子行个方便,莫要掺和。改日必定登门拜访,交个朋友。”
楚衍之怒极低吼:“明明是你贪婪我楚家祖传之物,强买不成,日日到我家中骚扰威胁,今天还要当街将我打死!”
安巴额图珲又是一声冷笑,并不说话,只盯着年羹尧看,要看他如何回话。年羹尧笑的邪气,因有胤禛胤禩在场,更是显出几分仗势的气魄来,挑眉俾睨看安巴额图珲道:“赫舍里好大的威风!却不知今儿个这事是太子的意思……还是索额图的意思?”
太子自然毫不知情,索额图也不过是安巴额图珲假借名义用惯了的。说是和太子有关,其实是安巴额图珲看中这楚衍之家中的家传宝物,要拿来借花献佛,供奉给太子,以求个前程。
这话当然不会说给年羹尧听,安巴额图珲脸上跋扈神色一怔,下意识答道:“当然是太子的意思。”
这话一出,他又反应过来,却被自己拱上了高台,大着胆子威吓道:“太子殿下何等尊贵,看中了你的东西,你不赶紧献上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推拒买卖?如今可怨不得别人,是你给脸不要脸!”
再没有比这更无耻的话了,楚衍之浑身颤抖,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胤禛冷下一张脸,胤禩也变了神色,开口故意改换了意思道:“这真是太子要你这么干的?”
安巴额图珲骑虎难下,色荏内厉继续犟道:“不错!”
这是在热热闹闹的大街上,周围围观者不知凡几,当下一片哗然,无数窃窃私语,又说太子从前如何现在如何的,也有说有此等太子大清必如何如何的,无一句好话。听到安巴额图珲耳朵里,冷汗涔涔,猛然惊觉自己中了套。
他惊惧交加,越发迁怒痛恨于楚衍之,再踏前一步,伸手就要拉他抓在手上,一臂向前,却被胤禛拦住,紧紧钳制住手腕,又大力甩开,用上了几分擒拿的技巧,竟叫他踉跄着连退几步。安巴额图珲怒道:“你又是何人?”
胤禛收回手,负手站立,声音严酷:“爷是谁……你还不配知道!”他眯眼仔细打量了安巴额图珲几眼,阴森森道:“尔等王公子弟,不思进取,反仗家世为威作福,祸害百姓……太子岂会叫你当街打死人?索额图已经致仕,哪里还有一个索相?至于你……爱新觉罗家不敢有你这种皇亲国戚,脏了皇家的名声!”
安巴额图珲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眼看着人群里三三两两的又被叫来了几个自家的家奴,顿时恶从胆边生,指着五个人便喊:“刁钻古怪!给我把他们都抓住!狠狠得打!”
家奴应声围住,百姓们立刻哄散离开,安巴额图珲犹自有些不甘,见胤禛与年羹尧皆是隐约侧身,挡在了胤禩身前。又口不择言指向胤禩:“先把他们的姘头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幸亏这童鞋活得久,八十二岁才死,不然一辈子都光去考试和国子监里读书了。
他爷爷祖父方帜为岁贡生,先后出任芜湖县学训导,兴化县学教谕。老爸方仲舒为国子监生,但是没有别的记载。估计这爷俩全部的心思都在教育孙子身上了,望子成龙啊,让孩子读了三十几年的书才终于科举成功了。别人是恰同学少年,方苞是恰同学中年……
第五十六章:剑从磨砺出
姘、姘头?
胤禩的神色顿时古怪起来,余光瞥向身边的两人,年羹尧面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深意。胤禛则彻底成一张黑面,唯有方苞此时事不关己,不动如山,竟成了最沉稳的一个。
胤禛再不能容忍,一脚踢过去,踹倒安巴额图珲怒道:“狗东西!”
安巴额图珲被踹翻在地上,抱着大腿哎哟叫唤,冷不防又被年羹尧往肚子上揍了一拳,拎着他衣领揪起来,掐住脖子反拧着胳膊。安巴额图珲脸红脖子粗嚷嚷着“放开老子”。底下的家奴也咋咋呼呼喊着围上来,却没一个敢轻举妄动的。
年羹尧就这么揪着安巴额图珲,又瞧一眼胤禩的表情,胤禩便笑着问楚衍之道:“可愿一起去顺天府衙?”
楚衍之知道这是遇到了贵人了,当即强忍激动,慌忙点头:“愿意愿意!不知您几位是……?”
胤禩轻描淡写道:“这位安巴额图珲说自己是皇亲国戚,真不巧,我就是爱新觉罗家的。”
安巴额图珲还要挣扎,听见了这句话,顿时愣在那里,牙后槽打架。他战战兢兢望向年羹尧,想知道是哪路大神。年羹尧回望与他,露齿一笑:“这是四爷和八爷。”
“四四四四四……八八八八八八八八——爷!我叔叔……太子……”安巴额图珲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完整了,他刚才似乎是骂八爷是四爷和年羹尧的姘头?还要把几个人抓了揍一顿?这下太子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他了——何况太子都不认识他!
“别提索额图,也别提太子。”胤禩顿觉有趣,起了几分逗弄的意思:“单说说你就成。爷看起来……就那么像个姘头?”
安巴额图珲欲哭无泪,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么一劫,他宁愿不要楚衍之家那破玩意儿,也不像撵鸡似的去追楚衍之,叫他告到顺天府都成!他目光躲躲闪闪,浑浑噩噩想着今儿个到底该怎么办,家奴们见机不妙,已经溜回去几个回家报告了。今天是下元节,索额图是在家并且开宴会招待客人们的。自己冒犯了四爷八爷的消息一传回去,叔父的脸面可就丢光了!
安巴额图珲不敢回答,生怕自己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又讲错话,苦着脸自己憋屈。胤禩笑道:“仗势欺人是吧?爷是爱新觉罗家的,压你一头。是不是比你更能仗势点、欺人点?”他转过来故意问方苞:“方兄你来看,此事如何处理?”
方苞略略沉吟,笑道:“四爷八爷在此,何须晚生建议。八爷不是说要往顺天府衙一去?”
胤禩点头:“不错……只是此事涉及太子,我与四爷不好太多插手。听说顺天府尹钱晋锡是个为民的好官,不知方兄可否一展笔墨,为楚衍之写上一副状纸?”
方苞欣然应允,楚衍之十分感激。几个人正要一起去顺天府衙,冯景忽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满头大汗的跑过来:“爷!可算找着您了!”
“这是怎么了?”胤禩顺手往他脑门上一敲:“什么事这么慌乱?”
冯景也不躲开,嘿嘿笑道:“爷,四爷,宫里边来人传旨了!都在四贝勒府等着两位爷呢!”
给两个人的?胤禩还在犹疑,胤禛果断道:“叫年羹尧与方苞去顺天府衙,小八,我们先回去。”
年羹尧与方苞领命而去,胤禩与胤禛匆匆回府,见着的居然是康熙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梁九功,梁九功似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却丝毫没有不耐,笑着给胤禛胤禩行礼:“恭喜两位爷!”
胤禩不敢受他的礼,笑问:“喜从何来?”
梁九功便展开手上圣旨宣读,两个人领着其他人下跪,原来康熙又一次大封皇子,除了大阿哥胤褆直郡王、三阿哥胤祉诚郡王未变,四阿哥胤禛晋升为雍郡王、五阿哥胤祺晋升为恒郡王、七阿哥胤佑为湻郡王、八阿哥胤禩为廉郡王……底下老九老十都为贝勒,十二十三十四也直接一起封了贝子,并且还叫他们出宫建府。
这却是又一次提前了好几年。胤禩听完圣旨,心里只有这一个感觉。梁九功忙不迭的给他们道喜,又说圣旨只有一份,还要往其他人府邸上去,拿了赏钱就走。
胤禛送走梁九功,转回来进了书房,见胤禩还在有些发怔,不由得奇道:“小八,你这是怎么了?”
胤禩下意识道:“恭喜四哥……索额图那边,怕是更会把咱们当成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了。”
胤禛心情极好,轻笑道:“小八,方苞虽未入仕,却与翰林院中关系极好。明日这精彩诉状一出,即可传遍京城。到时候都察院那些人必会有所动作……而且看皇阿玛的意思,若是不像上一次压下,便会有朝中大臣,各自上折弹劾……你莫不是忘了,还有明珠与大阿哥在一旁虎视眈眈?”
胤禩听了这些,犹如醍醐灌顶,精神一振,也笑道:“四哥,这次我们却也身在局中,四哥可有何见教?”
“见教你我可不敢当。”胤禛难得玩笑道:“明日上朝,你且上折子吧,把今日之事说得清楚明白即可。”
两个人又商量一会儿,敲定细节与可能的后续。书房外忽然有敲门声响起,娇柔女声娇滴滴叫门道:“爷~!奴婢给爷做了点夜宵~!”
胤禩一愣,这是胤禛府上的侍妾?胤禛的书房是府中重地,不像他的无所谓进出,他来了胤禛府上许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见有侍妾敢到书房来。他挑眉回望胤禛:“四哥,我是不是该走了?”
胤禛颇为尴尬,冷着脸打开房门,果然看见一个打扮得娇娇媚媚的女子端着一碗汤水,娇羞的站在门口,是他最近新入府颇为宠爱的郭氏。郭氏还未开口,胤禛怒道:“苏培盛在哪里?”
郭氏被他的冷面吓到,哆嗦了一下:“爷……奴婢、奴婢没见到苏公公。”
胤禩也走出来,环顾四周惊讶道:“冯景怎么也不见了?”
天色已晚,下人们在府中四处寻找,在池塘边找到了苏培盛与冯景——冯景不慎落水,苏培盛会游泳,是下去捞他的。
胤禩哭笑不得,看着和落汤鸡似的冯景,忍不住喷笑:“冯景,难道是雍王府的水池子里鱼多?”
冯景连连打喷嚏,脸色通红呐呐说不出话来,苏培盛在一旁垂首不语。胤禛看的不耐烦,挥手叫他们两个下去换衣服,又冲着郭氏冷厉道:“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你的规矩是谁教的?自己去福晋那里领罚!禁足半年!”
郭氏惨白了脸,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胤禛看也不看她一眼,要拉着胤禩回书房继续说话,最好再今晚熬到太晚把人留下来更好。正要行动,胤禩府上又来人了,说是弘旺跟着他阿玛来了胤禛府上,都快几更天了,也没有回去,八福晋不知是何情形,打发奶娘和丫鬟来接弘旺。
这一夜接连不断的各种杂乱事情,竟都像赶在一起来了似的。胤禩去了弘晖房间,见弘旺与弘晖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睡的正香。两个阿玛走进来脚步声吵醒了孩子们,弘晖迷蒙着揉眼睛起身,连带着弘旺也睁了眼,眨巴眨巴看向自家阿玛。
胤禩上前把弘旺抱起来:“弘旺,你额娘叫咱们回家去呢。”
弘旺疯玩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此刻疲累的不行,还是嘟嘟囔囔不肯走,扭着身子在胤禩怀里拱来拱去:“阿玛,我要和弘晖哥哥一起睡!”
再看弘晖,眸中也是闪闪发亮,十分期待。胤禩捏了捏弘旺脸颊,只觉得柔柔软软又肉肉的,笑道:“再不回家,额娘可要等急了,明儿个再来找你弘晖哥哥玩,好不好?”
他把弘旺抱给奶娘,叫奶娘领着先回去。又对胤禛道:“四哥,今天太晚了,我这就回去了。”
胤禛心不甘情不愿,办事请求半是耍赖道:“弘旺都想留下来和弘晖一起睡,你难道不想留下来?”
这个人!胤禩忍不住笑:“四哥,您府上美人们空房寂寞,可还等着您去安慰呢。”他又想到胤禛府上女人好几个,真是一个茶壶配四五个杯子,也不知从初一轮到三十累不累得慌,不禁余光一扫,悄悄瞥了胤禛的下半身一眼。
胤禛未察觉他的小动作,又怕他是因郭氏而生气,忙道:“小八,你若是不喜欢,我就再也不见那些女人了。”
“四哥这话倒是有意思了。”胤禩看他忐忑,心中好笑却心存玩笑之意,故作板着脸不悦道:“四哥,请回吧。”
说罢,径自走了出去。回家自去写奏折弹劾索额图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