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很多次看着他晃荡着两个小短腿来来去去，都想开口问他，每日来你不嫌累吗？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白痴也知道不累，因为好死不死白勋家离他家很近，步行五分钟不到，而且一旦农忙起来，宋大元见有人陪着他，也放心很多。

呃，虽然这个人也只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娃。

慢慢地，白勋便成了他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纵然如此宋林也未开口与他说过话，除了偶尔不满时皱皱眉头或者对他哼上几声。

其实宋林并不讨厌白勋，主要白勋本人是一个十足小话痨，小小年龄嘴巴却从不停下，他不会聊天也不会讲故事，只是左一声宋林右一声宋林，时时唤着，很多次宋林都被他念叨的烦躁不已。还有便是白勋喜欢仗着自己大宋林一岁半，随时总摆出一副哥哥的样子，时不时还人身攻击一下，比如喜欢用他的小肥手捏捏宋林的脸蛋、偶尔打打宋林的屁股，这些举动让宋林着实无法喜欢他。

很多次，宋林都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恐吓他几句，但每次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一肚子火也只有压了下去。

于是这一忍，两人竟已融洽地相处了半年。

白勋家以前在城里做生意，后来听说亏了本，便拍卖掉店铺回了桃林村。这事也是宋林听宋大元和别人聊天时得知的，而其中的原委有很多种说法，宋林觉得都不太靠谱，当然他也没有说出来。

后来宋林才知道，人家根本不是亏了本，只是把目光转移到乡下来了，然，这些都是后话。

毕竟在城里做了几年生意有了积蓄，回村后白勋的爹爹立即请了人将他们老屋拆掉，重新修建了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他们也成了桃林村里大富人家。偏僻地小山村遇到这种事，自然有人一心巴结，也有人暗地里说闲话，反正不管如何，白勋一家的归来成了桃林村这么久以来茶余饭后讨论最长久的话题。

白勋就一直在旁眼巴巴地瞅着宋林，就算闭着眼宋林都能感觉，慢慢收回思绪，无奈地睁开眼，与白勋大眼瞪小眼。

“宋林，你醒了……”见到他醒来，白勋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宋林点头，从宋大元身上爬了下来，然后朝老医师笑笑，便由着白勋牵着出了屋。

宋家有一个十分大的院落，院落四周并未砌墙，而是用木条围着房子插了个篱笆墙，院中的角落处种着一颗桃树，此时树上正挂着青涩的小果子，不用多久便会长的又大又红。而在三间简陋屋瓦旁边搭建了一个茅屋，里面堆放着一些农具和许多的竹制箩筐。屋后则是一片空地和一大片的竹林，一到夏天，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听得人无比惬意。

上个月开始，他们便经常到竹林里来玩，每次来时宋林心里都十分激动，因为这一片竹林都是属于他家的，到春天的时候，他高兴怎么挖就怎么挖，也不会有人讲他半句不是，一想到美味可口的竹笋，宋林就忍不住咽口水。为此他已多次感慨古代就是这点好，自家房屋周围都可以自动规划为私有财产。

这一边，白勋见他又在发呆，立即走过去冲着他的耳朵大叫道，“宋林。”

宋林一惊回过了神，伸手掏了掏耳朵，才不高兴瞪着眼前这个打断他幻想的罪魁祸首，想也未想地回道，“吼什么，耳朵聋了怎么办。”

白勋一惊，啊了一声，然后笔直地杵在原地，用他肉肉乎的小手把嘴捂住，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直直地望着宋林。

不到片刻，便哭啼啼地跑走了。

对于白勋的反应，宋林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只是一瞬间，随即抬头望着天空，笑了笑，既然事已至此没有选择，那就让一切从头开始吧，大不了一个人过一辈子，又有何不可。

第四章

宋林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头一次喊了宋大元。

而宋大元闻言一愣，随即把他抱在怀里，颤声问道，“林儿，你刚刚叫什么？”

宋林又叫了一声，“爷爷。”

“林儿终于长大了，竟会叫爷爷了。”宋大元抱着他的手在颤抖，而那双总是含笑望着他的眼睛，已是泪光闪闪。

也许由于小孩的天性，那一霎宋林哭了，边哭边叫着宋大元，不论宋大元怎么哄他，都无济于事，直到最后他自己哭累了睡着才消停下来。

自从那日后，白勋有五天没来找他玩。宋林倒不在意，反正他才开始学着接受这个世界，要了解，要忙的太多太多，白勋不来他还能图个清静。

＊＊＊＊＊＊

前两日，宋大元把坡后的那块空地翻了土，打算今日下点种子和种点当季蔬菜。

天还未亮，宋大元便起了床，先把圈里的鸡放出去，才从院中的井中打了点凉水洗了把脸，人也精神多了，随即转身进了厨房，点燃灶膛里的柴火，才慢慢起身将锅刷干净，添上清水，从米缸里舀了小半碗糙米，淘米后下了锅。想了想又回堂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鸡蛋，用清水洗干净后一起下了锅。

厨房不大，陈设也非常少，一个土砌的灶台，灶上放着一口不大不小的铁锅，灶台旁边还放着个矮矮地小炉子。连接灶台的是宋大元自己用几个砖头堆砌后，上面放的一块案板，案板上摆放着一个菜板和一把已有口子的菜刀，几个粗瓷碗和几副竹筷，两个罐子。一旁地角落里放了个米缸，里面还有些糙米，是前些日子去集市卖了鸡蛋买回来的，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矮桌加上几个旧旧地木头凳子。

这屋内唯一新家具，便是那张矮矮的小小的四方桌和与它搭配的小木凳，自从宋林会开始自己吃饭后，宋大元便特意找人来做了这套桌凳，而桌上放着是一个崭新的小白瓷碗和一个瓷勺子。

待这一切差不多弄完后，天已大亮，宋大元又将屋内屋外打扫了一次，才去唤了宋林起床。

宋林揉了揉眼睛站起来，然后两手大大地打开，由着宋大元伺候他穿衣洗脸。

宋大元边给他穿衣边问道，“林儿，待会是想在家里，还是跟爷爷去地里？”

宋林现在每日所穿衣服，一半村里好心人送的还有一半是宋大元的衣服改做的。他本就对这些本就不在意，更何况如今还有个疼他爱他的爷爷，第一次他感觉到，也许这样真的很好。

“啊……”宋林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说道，“和爷爷去地里。”

“好。”宋大元摸了摸他的头，露出了一个慈爱地笑容。

宋林有很多坏毛病，比如挑嘴、比如任性。

看着碗里剥好的鸡蛋，宋林小嘴立即翘了起来，“爷爷！”

宋大元偏头看了他一眼，顿时明白自己的小孙子又在挑食了，只是家里本就穷，也只有偶尔才能吃上一两次肉，平日里唯一好的便只有鸡蛋了。宋大元心底叹气，别家的哥儿从小到大都是好吃好穿的，而自己家的林儿却跟着自己一直在受苦。

宋大元叹气，轻声哄到，“如果林儿乖乖吃掉，过几天爷爷便带你去赶集，好不好？”

以前宋大元每次要去城里，都会把他寄放在别人家里，以至于两年过去，宋林还未出过一次桃林村，甚至连桃林村都未走遍过。

宋林不是小孩子，当然明白家里的情况，而宋大元因为心疼他，所以每天早上都会为自己煮一个鸡蛋补充下营养。这两年宋大元为了照顾好自己，已经苍老了许多，而这些在宋林准备接受这一切后，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他现在毕竟只是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很多事不能做，很多话也不能多说。

小手摇摇晃晃地端起碗，然后递到宋大元面前，用稚声稚气地声音说道，“爷爷陪林儿一起吃好不好？”

宋大元安慰笑了笑却未吃，而是接过碗将鸡蛋慢慢捣碎混进着粥里，然后从案板上的油罐子里刮了一点油，放进粥了搅拌了一会，才一口一口喂宋林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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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地里后，宋大元让宋林在一旁地树荫下玩耍，自己则提着竹篓下了地，竹篓里放着玉米种子和少些的辣椒苗子。地是早已翻好，每隔一点距离便挖了一个小坑，地里很大一部分都是用来栽种玉米，最后只是将辣椒绕着边上栽了下去。

宋林蹲在树下，一边捡石头玩一边开始为以后做打算。

不论怎么说，他好歹也算活过两世的人，是该碌碌无为，还是风生水起呢？只是想要风生水起，他也根本没那资本，这一条于是作罢。碌碌无为倒是不错，反正……反正……

反正爷爷说过，以后他是要嫁人不用想太多，虽然他从未想过那一天。

经过这些日子，宋林知道了许多事，比如他是在下方的，比如他是负责生孩子的，至于如何区分，宋林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纤细地小手臂，无奈地看着手臂上的那一粒红砂痣，在阳光下它红的刺眼。

宋林慢慢站起来，一转身便看见了不远处站着一小人。

“白勋。”

白勋啊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宋林偏着头，想了会问道，“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白勋摇了摇头，小声问道，“你和我在一起玩了那么久，从未说过话，而且大家都说你是哑巴。可是，那天你说话了，你是妖怪吗？”

妖怪？宋林嘴角一抽。

“爹爹说，妖怪最喜欢吃小孩子了。你会吃我吗？”

毕竟才四岁多，思想单纯可爱，说话也含糊不清，但宋林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嘿嘿一笑跑过去，用手指使劲地戳了戳他的脸，恐吓道，“以后不许再欺负我，不然我会把你吃掉。”

果然，白勋立即退了两步，眼神已有些害怕。

见他这个模样，宋林叹气道，“骗你的啦，笨蛋。我以前只是生了病，不能开口讲话。你那天不是也看见李爷爷来我家吗，他就是来给我看病的，现在病好了，我当然能说话了，懂了吗？”话毕，宋林小手轻拍胸口，心道这些话也是对着白勋说，如果是别人，只怕话一说完，立刻就被抓怪物抓起来了吧。

白勋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笑道，“嘻嘻，那以后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对吗？”

宋林瞥了他一眼应道，“嗯。”

白勋也不再怕他，拉了拉他的手，“爹爹说苏家小子今天满月，会好热闹，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宋林本就对桃林村不熟悉，这苏家什么的他自然也不知道，加上大热天的实在不愿到处走，便摇头道，“太热了，我想和爷爷一起回家，你下午来找我玩吧。”

白勋不乐意了。

第五章

“我几天没和你玩了，你就陪我去玩一会嘛。”

宋林有些无语，只能应道，“那先去和爷爷说一下。”

结果白勋话未说完，宋大元就皱起了眉，最近忙的竟把这事忘了。

宋林见他皱眉，有些担心地问道，“爷爷，怎么了？”

“没事，等会爷爷就带你去苏家玩哈。”随即又朝白勋问道，“勋儿，你一个人来的？”

白勋摇头，“阿么一早就去了苏家，是爹爹带我出来的，他在前面的地里干活，我看见了宋林就过来了。”

宋大元哦了声，抬头见太阳也越来越大，地里也差不多忙完了，便收拾了下东西准备回家。

三人过来时，正好白连奇已在水沟边洗脚。

“白叔好。”宋林乖巧地叫道。

白连奇是个老实的乡下人，而白勋的阿么赵施是隔壁村的，为人精明能干，二人是通过介绍在一起的。赵施家以前就是在城里做小生意，嫁过来后便带着白连奇一起进了城。

白连奇点头应道，“宋林真乖。”又让两个小娃娃先走，他和宋大元慢慢跟在后面，边走边聊。

“宋老爹，宋林这孩子我真是越看越讨人喜欢，上次和你说的事，要不你再考虑下？”

闻言，宋大元仍有些犹豫，按理说白勋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而且乡下地方这种打小就订娃娃亲也是多不甚数，他并不担心白家会亏待宋林，只是……

白连奇见他不吭声，又继续说道，“我家那小子对宋林是喜欢的紧，肯定不会欺负他。况且就算现在订亲，也要宋林十四岁才过门，老爹你实在没什么好担心。我们两家住的这么近，也不存在过门什么的。”

宋大元看着前面那个连走路都还摇摇晃晃小人儿，语气有些无力地说道，“这种终身大事，是要父母之命。哎你们也知道林儿是我从山上捡回的，当时我也没多确认，直接抱着他回了村。我怕那一天他爹爹阿么找来，到时候我反倒是害了勋儿和林儿两人。”

说起这事，白连奇也叹气，心道若是自家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哥儿，那定是捧在手心里，又怎会扔在大山里。

“我看不会了，谁会把一个孩子忘记在大山里，只怕从开始就是要扔的。”

而这边白勋一直牵着宋林在走，一路上还不忘告诉他，最近这些日子他都去干什么了，做了什么事，甚至包括今天早上他吃了什么。

后面二人说什么，宋林已听不见了，慢慢低下头，两年多过去，自己都快忘记了那人，如今再想起也只有那不带半点感情的声音。在他还来不及细想那夜的事时，耳边却越来越吵，他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人是个话痨呢，以前还好根本不用理他，如今会说话了，他每说一件事或一个问题，还非要逼着自己回答。

宋林走的满头大汗，小脾气也上来了，对他不是瞪就是哼。

好不容易到家，宋林直接一屁股坐在院子的门槛上，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宋大元则进屋放了东西，然后回院里打水洗脸，也坐在院中休息了一会，才起身去捉了一只老母鸡，又从柜子里拿出十个鸡蛋一并放进了竹篓。

宋林才知道，原来苏家今日摆满月酒，按照礼数，中午他们本就是要过去吃饭的。

不到片刻，院子外面就响起了白勋的声音。宋林脸一黑，这人就不能消停一会吗？

于是在这种不情不愿地情况下，一行人顶着烈日去了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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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住在村子的东边，从宋林家走过去至少要去二十来分钟。宋林毕竟只有两岁，小身子走了一会便走不动了，还是白连奇一路将他抱着过来。

苏家的户主并不姓苏而是李钰，苏祺是倒插门。苏祺原本是一个秀才，后落难到桃林村，被李钰收留后两人日渐生情，苏祺本就孜然一身，于是便直接入赘，而后苏祺便在城里做起了教书先生。

苏家院子，里里外外都是坐满的人，宋大元送完礼后便抱着宋林坐在最角落里。宋林不喜欢热闹，特别是这种热闹，迅速吃了点东西便找白勋玩去了。

宋林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白勋人，正垂头丧气要回宋大元身边时，却瞥见了旁边屋正中央摆放着一个木制摇床，远远地也能看见摇床里正躺着个用红色襁褓包着的婴儿。

看来他就是今天的主角了。

鬼使神差地宋林朝那屋走了去，扶住门边，慢慢抬起脚跨过门槛走了过去。

很干净、很漂亮的一个婴儿，他的皮肤很白，白得像雪。他的眼睛很黑，黑溜溜的眼珠子忽闪忽闪地，好像天上的星星。

宋林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婴儿，忍不住又凑上前了一点，那原本忽闪忽闪的眼睛看见他后，便停了下来直直地望着他。

一大一小，互相瞪着。

宋林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轻声说道，“我喜欢你。”

婴儿眨了眨眼，小小的嘴巴张了张，然后笑了。

宋林伸手抓住他肥嘟嘟的小手，也笑了。

“你一定要健康快乐地长大。”

对于他的话，婴儿竟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句。

宋林更加高兴了，欢喜道，“真想抱抱你，可是我太小了，抱不动你。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清澈得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一样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