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二叔——夜弦辰歌
夜弦辰歌  发于:2013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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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面对面僵持许久,二叔才说:“对不起。”

倪扬抬眼看他,手里的病历仿佛已经被他捏碎。纸张的脆响声回荡在耳边,他觉得他应该说句什么,可张张嘴,又沉默。

二叔说:“这就是命,倒没什么好可怜的,我自己作的。”

这话就像暴风雨中的剧烈雷鸣一般,震的倪扬脑海里嗡嗡的响。思绪就此被打断,来不及再想什么,他缓步朝二叔走去。

二叔看他的眼神有些怯懦,还未急时后退,就被倪扬霸道地搂在怀里:“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二叔四肢僵硬,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倪扬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说不上温暖,但他的怀抱的确很暖。

倪扬将头埋在二叔颈窝里,自言自语道:“这辈子就这一次了,以后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二叔的眼圈有些发红,鼻子酸涩,但他知道,就算眼里有液体也不能流出来。

旧日记本上满是灯光的碎影,二叔的视线一直停在上面。那是相遇的缘由,他不知道倪扬哪天才能看到他最后写的话。

倪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一定会没事的,我带你出去治病,国外医疗技术先进,一定能治好……”

二叔笑笑:“说什么傻话。”

倪扬一脸苦涩,他伸手去握二叔的手,冰凉。“你就不能试着……爱上我么?”

二叔指指躺在床头的旧日记本,说:“你心里放不下的一直是它。”

倪扬反驳道:“可我一直想的是你。”

二叔说:“你是不甘心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吧?人都是这样的,付出了总想要回报……”

倪扬抬手阻止二叔接下来的话:“我现在能抱到你,你在我身边,只有这是真的。”

二叔不应声,过了会倪扬又说:“就算哪一天你病死了,也只能死在我怀里。”

二叔想开口说话,倪扬却抢先道:“没有原因,如果能说服自己,我就不会站在这。”他说完话便转身离开,刚到门口又停下来:“我去给你买饭,想吃什么?”

二叔愣愣地说:“想吃甜的。”

倪扬冷声道:“甜的太腻,对胃不好。”

或许是在就近的饭店买的饭,倪扬十几分钟便回来了。他买的素馅的包子,煮的恰到好处的小米粥。原本想带他出去好好吃点东西,却落到现在这样,倪扬在心里苦笑。果然,先爱的先输。

二叔在倪扬的注视下,拘谨地吃着包子,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吃吗?”

倪扬看着他摇头:“我出去一下,晚上不回来,记得盖好被子。”

二叔看着倪扬出去,又将视线移回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上。他理解倪扬,甚至有点可怜倪扬。所有感情里,最让人苦涩辛酸的便是暗恋。我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但你的视线却是一直停在另一个人身上。明明觉得在靠近,却是隔在千里之外。

第二天一早,倪扬带着江其杉来到二叔的病房。二叔刚输上液,正躺在床上发呆,被乍然而起的开门声吓了一跳。

江其杉朝二叔打个招呼:“哟,比上次又瘦了啊,怎么,这小子虐待你了?”

二叔朝他笑笑:“他对我很好。”

倪扬绷着脸站在床前,冷声问:“吃早饭了吗?”

二叔说:“昨晚吃的太饱,还不饿。”

江其杉打量二叔一会,说:“我看他挺好的,根本不用治。”他说完又问当事人:“是吧?”

二叔感激地点点头:“等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倪扬沉着脸不说话,显然是不爱听他俩的对话。江其杉轻撞了下倪扬的胳膊:“你看,他自己都说没事,这可不能怪我。”

倪扬冷哼一声:“我去医生那里再打印份病历,你在这等我,老实点。”

江其杉朝二叔摊摊手:“他就这德性,说说你吧,身上哪里难受?”

二叔说:“我不想治。”

江其杉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想了想说:“说的也对,反正治不好,还怪麻烦的。”

二叔觉得这人挺有意思:“人总有坚持的一两件事,跟对错没关系。”

江其杉朝他眨眨眼:“那我成全你的坚持,人活着就是图个开心。再说,这病我治不好。但能提个建议,剩下的日子开开心心的过。”

二叔不再像前些天那样怯懦,似想通了某些事似的,一切都变得平静祥和起来。他这辈子就要过完了,对他来说死是解脱,对自己和对别人都是。折磨他的那些东西,随着他的离去,都会变得像尘埃一样微不足道。

这时倪扬推门进来,将手里拿的病历交给江其杉。江其杉接过来大致翻了翻,然后搁到一边不再看。

倪扬问他:“怎么样?有好办法吗?不怕花钱。”

江其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倪扬稍微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绷紧:“说话。”

江其杉这才慢吞吞地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受那些苦,开开心心过完这段日子。”

倪扬的手心里忍不住冒出冷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然后呢?”

江其杉这才转过头认真看他:“你知道的。”他拍拍手:“行啦,我还得回去,好好过二人世界。”

二叔的病历被冷冷地放在桌子上,江其杉潇洒地带上门。倪扬搬过椅子,疲倦地坐在二叔床边,将头埋在手臂里。

过了许久,二叔略带凉意的手指搭到倪扬手背上。倪扬这才愣愣地抬起头,满是倦意的双眼看着二叔。

二叔低声说:“别难过,真的。”

倪扬的胸口像被压了座山,沉重的喘不上气来。那些只露出些许末端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他迷恋了这么多年的人又是谁?

倪扬问二叔:“你不怕死吗?”

二叔摇头:“我本来还想着离你越远越好,但现在想法改变了。这几天想了很多事,心里剩下的只有原谅和宽容。”二叔笑了笑:“你还这么年轻,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倪扬问:“没有你吗?”

二叔说:“对的,我以前也像你这样,但谁离了谁都可以活的下去。”

二叔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倪扬和他的关系缓和了许多,甚至二叔还会跟他说些以前的事。但二叔精神不太好,时常说着说着就忘了接下来说什么,因此倪扬听的也是断断续续的。

已是深秋,下了几场秋雨后,气温一落千丈。二叔迷迷糊迷地问倪扬:“快到冬天了?”

倪扬点点头,即便能融洽相处,但心底依旧像埋了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便会爆炸。倪扬伸手去抚摸他越发消瘦的脸,尽量做到最温柔。在二叔的不断要求下,倪扬只好随他,除了用药物维持外,不做任何治疗。

二叔说:“别难过,原来我以为自己会孤零零的死,但现在有你陪着我。”

倪扬沉着脸叹口气,道:“知道吗,我以前幻想过,要不匆匆见上几面,要不彼此相熟,要不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听关于你的事。但从没想过,会是今天这样,我……”

二叔伸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块糖,递到倪扬手里:“别难过,给。”

倪扬说:“你剥给我吃吧。”

二叔窸窸窣窣地将糖纸剥开,把糖送进倪扬嘴里,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略带温意的唇。二叔说:“其实……我也有点难过。”

糖很甜,刺激着味蕾。倪扬很少吃糖,他不喜欢甜食。可二叔给的这块糖,他不得不吃。甚至知道这甜只是幌子,慢慢地就会渗出苦来。没有比一厢情愿的爱慕再苦的事了,你心里的人和不同模样的人牵过手,却唯独不肯将他的手递给你。

倪扬说:“我还想听你刚才说的故事,后来怎样了?”

二叔想了想,说:“后来啊……后来就是没有后来了。”

倪扬问:“他们没在一起?”

二叔说:“如果在一起了,就没有这个故事。”二叔心底依稀还能看到那时候的白云,轻飘飘的,上面还停着片刻的吉光。但后来,云涛生灭,天空变得昏沉冗长,不同的路,不同的脸,不同的心情。

倪扬看二叔的脸色越来越差,便低声哄道:“你累了,睡会吧,我在这陪着你。”

二叔闭上眼睛,没应声。原来人快死的时候是这样的,脑海出奇的清晰,以前所留意不到的细微处,全像放大了N倍一样徘徊在脑海。觉得全身轻飘飘的,随时都能飘起来。

二叔刚睡着没多久,便有医生推门进来。他朝倪扬做个手势,倪扬起身,跟着他走到门外。

医生说:“你心里有个准备,就这几天的事了。问问病人,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医生叹口气,转身回了办公室。

走廊里有病人的家属来来往往,护士台上还放着新进病人的监护仪器,发出电子特有的滴滴声。倪扬呆立在原地,丝毫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和动作去迎接这消息。

很想痛快的哭一场,但男人不轻易流泪;很想痛快的醉一场,可害怕烂醉之后感觉变得更清晰。他只有低头走进病房,俯身将二叔的被角又掖了掖。

眼泪就这样没有征兆地掉下来,砸在二叔的被子上。二叔睡的很安稳,原本整洁平滑的皮肤,上面已经有淡淡的皱纹,就像那本旧时的日记本,四角已磨出毛边。

某天傍晚,二叔对倪扬说:“我想出去走走。”他说着便想从床上坐起来,可刚支起胳膊又硬生生地倒下。二叔并没有难过,反而笑着说:“躺太久,使不上劲。”

倪扬扶着二叔坐起来,转身去拿他的衣服。直到帮二叔收拾好,倪扬才把他抱到轮椅上。他十分心酸,怀里的人只剩下一把骨头。

前些天还有些许叶子的梧桐树已经秃了,连地上的枯叶都变得稀稀疏疏的,有的已经烂进泥里,风也卷不起。医院里正放着广播,说这几天有寒流,冬天马上就要来了。

倪扬俯身趴在二叔耳边问:“冷吗?”

二叔摇头,抬手指指西面的天空:“夕阳。”

倪扬随着他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夕阳已快落山,黯淡的红色融进暮霭沉沉,又似乎被远处树木的枯枝刮了条口子,破风箱似的,让人心生压抑。

倪扬蹲在二叔前面,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二叔看他:“嗯?”

倪扬说:“不许看了,不好看。”他说完莫名地笑起来,可这笑比哭都难看。淹没在黄昏的风里,说不出的凄恻。

这是倪扬和二叔最后一次看夕阳,后来二叔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差不多整天都在昏睡。偶尔醒了跟倪扬说几句话,没一会又睡着。倪扬没日没夜地守着他,想多为他做点什么,又不知道他最需要什么。

寒流到达这个城市的第三天,比起平时,二叔的精神状态出奇的好。他笑着问倪扬:“我现在是不是又老又丑?”

倪扬摇头:“就是有点瘦,不过我会努力把你喂胖的。”

二叔说:“那我晚饭就多吃点。”

果然,当天晚饭二叔吃了一个包子,又喝了半碗粥。然后说自己有点累,让倪扬帮他躺到床上。二叔朝他笑笑:“这段时间……谢谢你。”

倪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问道:“就这一句话?”

二叔说:“还有,等我睡醒再跟你说。”

二叔能感觉到自己睡着了,可当他想睁开眼时,却再也睁不开。他觉得自己很轻,轻的禁不住窗外的风。甚至后来,他能听到倪扬的哭声,想劝他别哭,可不管费多大劲,对方都听不到他的话。后来,二叔便连这最后的意识都失去了,就随风飘吧,也不知道最后落在哪。

凌晨的时候,这个城市落下今年冬天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在呼呼的北风里打着回旋,飘在夜深人静的城市里。远处的霓虹被细碎的冰粒折射出潮湿的光线,映到路旁的枯枝上,说不出的冷。

二叔安静地躺在床上,就像睡着了。可倪扬知道,这一觉,再也不会醒来。二叔来不及说出的话,便留在无声的寂静里。

倪扬长久地趴在床前,放声痛哭。除了父母去世外,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哭。长久的想念变成迟来的告别,再算不清有多少个日夜曾发狂地想过你。热闹的人群里,午夜寂静的街头,辗转难眠的深夜,阳光晴好的午后,都忍不住想过如果你在,会是怎样的情景。

倪扬将二叔的尸体送到火葬场火化,然后浑浑噩噩地开车回家。他将二叔的骨灰盒共旧日记本一起放在床头桌,蹲坐在地毯上出神地看着它们。

过了良久,他才决定将旧日记本一并烧掉。若是想记着一个人,又怎么需要这些额外的东西?倪扬想,二叔于他不再是以前那样浅薄的占有关系。临焚毁之前,倪扬又拿过日记本来重新翻了一遍。但翻到最后,脸上却出现了疑惑和惊奇掺杂的表情。

二叔的笔迹不似年轻时候的张扬,横竖之间多了许多收敛与惆怅,字很平实,方方正正地写在纸上:

倪扬:

当你看到这些字迹的时候,大概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年轻的时候,我假想过许多次:在人生最后那一刻时,会是谁陪在我身边?我想过许多人,却唯独没想到是你。

从开始的逃避,到后来的渐渐理解,忍不住辛酸起来你那份深情。曾几何时,我也有过。跟你一样,我总是站在他身后,可他却从来不回头。后来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再残忍的拒绝你,拒绝像我一样傻过的你。可是,我又做不到去给你些什么,就像你不会随意将心底的感情给予另一个人一样。

如果……然后,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不要难过,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个世界谁离了谁,都可以活下去。【和绝笔】

哽咽声充斥在安静的房间里,倪扬将日记本抱在怀里,直到天明。就这样,也只能这样。

三天后,倪扬带着二叔的骨灰盒回老家,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可倪扬的思绪全回荡在二叔身上。那个人似乎还坐在他身边,低着头,双手拘谨地叠在膝盖上。

倪扬心里长久地停着一句话:你会爱我吗?他又猛然想到二叔拒绝他时的干脆,握方向盘的手有些滑。车子歪歪扭扭地往前开,前面的拐弯处明明该踩刹车,可倪扬却混混沌沌地踩成油门。

飞驰的轿车与来不及刹车的货车猛撞在一起,巨大的碰撞声扬起路边的灰尘,轿车被撞翻到一旁,已经严重的变形。倪扬被卡在驾驶座里,断裂的车门已经扎进他的心口。

倪扬来不及自救,他也不想自救。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二叔的骨灰盒抱在怀里,也许这样就算在一起了吧。后来的事情他再也记不清,只觉得灵魂轻飘飘地上升到天际,那里二叔正等着他。

——上部·记忆交叠·完——

中部:心影

第一章:影子

这个城市刚下过一场秋雨,凹凸不平的地面还积着水洼,上面飘着被秋风卷落的枯叶。有的已经烂掉,散发着一股潮湿的腐味。夜已深,霓虹泛着冷调的光,照着马路上偶尔行过的车辆。

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往左拐,遇见第一个路口,直走。路灯已被附近顽皮的孩子拿弹弓打碎,陆扬借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沉着步子往前走。路黑且不平,陆扬脚下不经意踩进某处水洼。积水虽不深,却难免溅湿他的裤角。他皱眉,停下脚步。

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陆扬刚停下,对方也跟着停下。顿时寂静的气息又回到耳侧,电线上积压的雨水时不时落到陆扬脸上,让他原本绷紧的神经忍不住绷的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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