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蝎 下——陈小杯
陈小杯  发于:2013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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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知书一看,当场脸垮了下来。他愤愤地冲上前去,粗鲁地将美人的手从妇女那扯了回来,扯着嗓子吼道:

「不准摸!」

这一乱入,当场引来群情激愤,一整条人龙闹哄哄地,有人要他别插队,有人要他别挡着视线……

杜知书紧紧地将那手攒在掌中不放,一想到这手不知道之前被多少莫名其妙的人给摸过了,那个恼怒啊把杜知书的脑袋都冲晕了,他一脚踹倒椅子,用力拍了桌子,也不顾当场那么多人,恶狠狠地放着话:

「这男人是我的,他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我的!」

又是一片群情激愤,这次的叫嚣声更大了,有人叫他去吃屎,有人叫他去照镜子……

「你自己说,是不是!?」杜小蝎气极了,扯了扯林百川的手掌,怒怒地问着。

「是。」

这下,人群只好不甘不愿地散去,隐约还听得什么蛤蟆什么天鹅的窃窃讨论……

「欸,还没赚到几个钱……」

林百川看着散去的人群,淡淡地说了句,但也没怎么可惜,弯身把被杜知书踢翻的椅子翻好,牵着杜知书让他坐了下来。

「说吧。」林百川往桌子对边另一张椅子坐下,杜知书还是紧握着他的手不放,那样子倒像是林百川在给他相命……

可他不必相,也能摸着这小蝎子那不怎么精炼的心思摸个七八成……

先观面,眼角还带着泪痕,满额头的汗水,要不是有什么伤心焦急的事情,他这个又嘴馋又懒的小子不会在这个时间放着客栈桌子上为他准备的那一桌饭菜巴巴赶来。

能让他伤心的事情,能让他焦急落泪的人,这世间也不过就那么个了。

再看看他的手……手上有血的味道,虽然已经擦了,但擦得紧急擦得随便,林百川何等观察力,稍微一瞄,就见到他那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上擦拭过的血迹……

所以来找他,定又是要他去卖力卖劳,救谁于危难了。

这相观到了这,林百川只觉得心有些凉,方才还因这人当着众人面前表现出强烈独占欲,心中涌现那小小窃喜,被凉凉的夜风一吹,全都散了。

「等下着凉了。」林百川抬手,用袖子抹了抹杜知书额头的细微汗珠。

「百川哥哥……」

被这么温柔的轻抚着,杜知书鼻子酸酸的,胸口也酸酸的,像是有什么融化在里头,酸涩但甜蜜。

他的恐惧他的焦虑,在林百川的身边,像被驯服的猛兽,乖巧温驯地窝缩回去,他真想就这样坐在这,看着月光下那么漂亮的百川哥哥,握着他的手,就算旁人笑他癞蛤蟆也无妨,因为他的天鹅肉是那么美好,足以让他忘却一切,就这样凝视着也觉得满足。

可是师兄正等着他去救啊……

杜若水那染着血的身影,倔强凶恶但却硬是把他从危险给推出来的样子,就像一根刺,很大很粗的刺,戳在他的心上,梗得他呼吸困难。

抬眼望着百川哥哥那双眼睛,眼里有纵容、有宠溺,有很深很深的包容,柔似水绵无极的深情……

他没有说谎,他是真的喜欢着我。

杜知书看清了这点,却感觉不到喜悦。

打从出生以来,他连妄想都不敢想过,有谁会喜欢上他这种人。这应该是值得高兴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是在此时此地,这份喜欢却像是摆错了地方,那么让人无奈又迷惑。

他心中那二十年的恋慕,早成了他人生的一部分,他甚至想过,也许他活着,就是为了爱着杜若水吧……其他的于他而言,都比不上这件事情刻骨铭心。

这样的他,该怎么去回应林百川的感情?他连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意,是依赖还是慰藉还是只是贪恋那肉体上的欢快都说不清楚了,还谈什么其他的?

单恋着讨厌自己的对象,是他早就接受的人生悲剧。

可是被已经死去的随时可能离他而去再见不着,连能够天天给他蒸蛋的承诺都做不出来的的僵尸给恋着,难道不也是另一出悲剧?

一个悲剧,就足以让他疼痛了这么多年摆脱不了,再来一个,他怕他连一刻都活不过。

可是看着那双眼睛,他什么也讲不出口。

林百川见他的脸上一下恍惚一下焦虑,握着的手心冷冰冰的,眉眼间全是无助,究竟是舍不得,于是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要我去吗?」

「……」杜知书无声地点点头。

「好,我答应过你,全听你的。」

「……」那句「全听你的」,听得杜知书好难受……

「你提这什么?」

「……鞋子。」杜知书低头,看见那包竟然还挂在自己手腕上,这么奔来跑去都没让它掉……

「给我的吗?」

「……」杜知书咬着唇,摇摇头。

当然是给你的……可是杜知书却说不出口,就怕见着百川哥哥为了双微不足道的鞋子开心,他舍不得他那样,也不值得他那样……

林百川唇角微扬轻轻一笑,摸了摸杜知书的头,说了声「傻气」。

那笑容还是极美,可杜知书却看得心揪疼得要命。

百川哥哥的笑里,竟是一点笑意也没有,空得凄凉。

但他什么都没再多说,站起身拉着杜知书就离开了庙埕。

挤开了群观的人潮,来到结界前,见到他师兄虽样子惨烈但还活着,杜知书心里吊着那七八桶的水才放了几桶,但见那蛇妖杀红了眼,什么招式都没了就一整个蛮狠地乱扫乱撞,好几次都差点扫到杜若水那单薄的身上,杜知书心中的那几桶水又吊了回去,忘了眼前的结界就要冲上前去,又是一头撞上满眼星星……

林百川蹲下身一边揉着杜知书的头,一边张望着,他看不见那层屏蔽,但从杜知书撞那么一下的角度和方位来推测,那个看不见的结界,就在他身旁不到几寸的地方。

他向来谨慎小心,当然不打算像杜知书那样用头去撞,他伸出手,往杜知书方才撞上的那个方向摸去。

没想像中的会碰到硬梆梆足以撞翻像杜知书这么大个人的壁,他的手轻易地穿透了结界,然而下一刻却一阵椎心的刺疼从手腕传来,痛得他立刻将手缩回。

有些讶异地望着自己的那只手,那如针刺如刀割的疼痛,却没在手上留下任何的伤痕,可是林百川却明显地感受到手变得有些僵硬……好像原本灌附在上头杜知书的灵气,被那结界吸了出去。

「怎……怎么了?」杜知书慌忙地抓过他的手端详,看不出有什么损伤,但林百川那一瞬间紧蹙的眉心却让他忧心。

那个结局,活物无法出入,百川哥哥不是活着的,他的手方才也的确穿了过去,就像那不停从里头砸出来的断木碎家具一样无阻……可是严格来说,百川哥哥也不全然是死物啊,他是靠着自己的灵力活着的死物,天知道这结界对他有没有什么影响?

「没有什么。」

林百川站起身,看了一眼结界内的人和蛇妖……

妖怪他没打过,也不知道他的罩门在哪?师父教他的拳脚武功,预设的对手是人类,也不知道对付妖怪有没有效果……

而那个男人……看着那和自己有几分神似的五官,林百川脑袋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话……

「不知流落何方,等我再回去找,也找不着了,想来,应是无缘……」

再偏头看了看杜知书那一脸焦急的样子,林百川知道,无论如何,这个人是一定得救……

「不要!」

可是抓着他的那双手却抓得那样紧,像是完全没有放开的打算。

杜知书简直像是被切成了两半那样痛苦,眼前的师兄处于危难中,只一个不小心,那蛇妖随时都准备扑上去将他撕碎啃咬。可是他又怕极了这结界会伤到百川哥哥,光是看他把手抽回来的样子,杜知书紧张得腿都软了……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他都不想要啊!

「你找我来,为的是什么?」

「我……」

「一开始一切就很明白了。」

「什么?」

「你─」

你不在乎我的感受,所以你找我来这。

我在乎你的一切,所以我在这。

林百川很想直接了当地点醒杜知书,但看他那么慌乱那么苦楚的表情,那些话又吞回了肚子里,说,不说,都没什么差别了。

如果他的慌乱他的苦楚,如果他那满脸的泪水,有那么一些是为了他,真为他丢了性命也无妨。

况且,这命本来就是他给的,自己的命,早就没了。

林百川揽过杜知书那单薄的身子,低头在他唇上一阵浅吻,杜知书的口内干涩得几乎没什么唾液,唇上湿湿咸咸的全是眼泪,林百川一滴也没浪费,用唇用舌尖,将那些泪水吻去,嘴唇上的,嘴角的,脸颊上的,眼角边的……

「晚些我再看看你送我的鞋子合不合脚。」

捏了捏杜知书脸颊上的蝎子,林百川挣开他的手,转身就朝着那结界一跃而去。

杜知书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又是碰一声一头撞上,栽回地面,头痛得要裂了,心也快裂了。

58

当林百川从结界的外边跨到里边,那么短短的一两步,却漫长得彷佛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他就要从此被那结界给吞没了再走不出来。

好不容易跨了出来,却难受得一时间竟无法动弹……

抽筋剥皮,削肉剐骨。

这八个字,勉强可以形容他当下的感觉……整个身子彷佛被碎了一回又重新组合,皮肉筋骨疼得好像关不住他的魂魄就要散去,而装在里头的五脏六腑也像是整个翻转变型。

在那毫无损伤的外表内,似乎什么都移位了,林百川弯着腰,疼得直不起身子来,恶心的感觉不断涌上喉头,可是毕竟是不进食的僵尸,所以呕了半天也呕不出什么来,倒呕了几口黑黑红红的血来。

杜知书见那黑血,慌得连哭都忘了,两手握拳猛敲着那无形的屏障,敲得双手都破皮出血了却毫无所觉,满眼中只装得下林百川的身影,满心都是痛楚。

早知如此,他就……他就……

就如何?

一头撞死在这结界上给师兄殉了,也算是不枉自己这二十多年的苦恋。

这样,他也就不用再为师兄的死活焦急,更不需要把百川哥哥推到那么危险的处境,不需要害他受伤……

啊,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别被这该死的结界挡在这穷焦心?他多么痛恨自己身为活物,不能穿过这结界去,明明就在眼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伤吐血而无法亲他吻他帮他复原……

太过的痛与悔让杜知书的脑袋就像他的鼻涕眼泪那样糊成一团,急着想找个出口挣脱出当下的处境,却已是方寸全乱,毫无章法可言。

头一低瞟见了地上碎得看不出原来是花瓶还是碗盘的破片,他恍恍惚惚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捡了一片,闭上眼,巍颤颤地就往自己颈子送去……

「杜小蝎!!」

被那又急又凶的叫唤声一吼,杜知书的手生生停了下来,那碎片已抵在颈边,来不及煞住,在皮肉上不轻不重地抹了一道,没伤到要害,倒是一堆血珠子争先恐后地滑出来。

「你再乱搞,看我等下忙完怎么扁人!」

「喔……」

杜知书望着林百川,他站在那,一手抹着唇边的黑血,另一手拳头捏得死紧,那一脸恶狠狠的表情确实像是会说到做到。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破瓷片,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样鬼使神差就想自己交代了,现在望着这人,却又觉得难舍得连视线都移不开了……

他妈的自己刚才是怎么会想要去死啊?

死了,就再见不到了,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光是听着他骂人的声音,就觉得心旷神怡,犹如天籁般……真巴不得他再多骂个几句,可是见他那唇边的黑血如此怵目惊心,又觉得还是别再惹他生气好……

他双手贴着那结界,脸也几乎贴在上头,望着林百川,心里想着,只要你能好手好脚的出来,什么「以后不准揍我」的约定,就当它是放屁!你想揍就揍,一天三餐附加点心的揍,都让你吧!

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旁……

可惜这结界不是镜子,不然杜知书会发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痴,叫哪个路人来评断,都会觉得他这是在望夫。

而这头的林百川,也没见到他那表情,他正望着那条蛇妖评估着,一面暗自集中精力整理着自己身体的状况。

方才被杜知书那一吓,魂差点没吓飞,但原本僵硬的身躯却被吓得稍微活了过来,只是估计大概被那结界给吃了六成的能耐去,剩下这四成,应付眼前的蛇妖勉强可以,但要同时兼顾那个人的性命,就辛苦多了……

而且,他还是空着手没带任何武器……看着杜若水抄着那把剑似乎是想要往蛇头的方向攻击,但因为速度不够灵活每每都被那条巨型尾巴给扫回,林百川从地上捡了根尖锐的断木,身子一闪就闪到了正在攻击杜若水的蛇尾前。

那蛇尾虽长,但灵活的程度不输给一条舌头……而且又粗又滑,想要制住它恐怕有困难,林百川手持断木一横,蛇尾被打偏了方向,但断木也跟着断成了两截。

原本是打算将那两截断木直射向蛇的那两颗头,但林百川发现自己现在的力道根本办不到,一转念顺手一插,两截断木插入了蛇肉中,蛇尾吃痛就要缩回,他立刻跳起来踩上那两根断木的头,用力将断木往下蹬,让木头穿透蛇肉,直钉入下方的地板上。

林百川整个身子踩在那两根断木上,蛇挣扎的力道很大,尘土飞扬间隐隐感觉木造地板都在晃动,他知道这制不了它多久,转头看了眼杜若水手上的剑,他伸手说道:

「把剑给我。」

「你不能碰。」

杜若水只看了他一眼,他道行远比杜知书那三脚猫来得高,自然看得出林百川是死是活是人是尸,所以连他是怎么进结界的都不需要问,更不认为一个僵尸能够碰他咒术幻出来的剑而不魂飞魄散。

「那就不碰。」说完,林百川一把扯住杜若水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往前一带,中途在蛇身上连踏了两次,避开从蛇嘴不停吐出的黑水,翻上了悬垂在蛇头的上方半倾的楼板上。

林百川手一松,杜若水就从那二楼的高度往下落,他持稳长剑,对准那蛇的顶心一剑穿入后,松开手就往一旁翻落。

摔到地面上的杜若水全身的骨头像是散架般,但没那么多时间让他品尝疼痛,他望着那把还嵌在蛇脑袋上的剑,口中念了几句,那把剑突然消失,化作一道光,窜入蛇脑内,消失不见。

在围观的众人都还搞不清楚这剑怎么被蛇给吞了的时候,蛇的眼睛突然放起光来,杜若水继续念着咒语,那道光逐渐增强,而光芒像是有腐蚀性般,一点一点将蛇的脑袋给从心到外溶解掉……

眼见着那道光沿着溶毁的那颗蛇头处逐渐往下延伸,另一边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蛇头竟然大嘴一张,从颈处将溶化的半身给整个咬掉,阻止了继续往蛇身的漫延溶解之势。

「唉哟!那颗臭焦的不是死了吗?」

「搞什么!那不就还要再来一剑?」

「拜托,要是你是蛇,你有这么笨还让他插一次!?」

乡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战况,而杜知书听了也急了,他知道要用法术化妖是需要耗用多大的灵力,以师兄现在的状况,一面还得撑着这个结界,恐怕是已经到了极限,怎么看也不可能再来一次……

「再一次?」林百川从上方跃了下来,踹开了从钉子上挣脱开始狂扫的蛇尾,拉起坐在那的杜若水就往墙边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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