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吃饱了闲着。」
「在会长的领导下,我们在新宿一向很洁身自爱。耍流氓收取保护费这种事,实在不太擅长。」
但这么一来,底下的人每个月缴纳会费就得伤透脑筋。东云会本身从事标地买卖或参与利润可观的大楼、饭店等大规模
建设案,收益丰厚平稳,但这些跟底下组员应尽的义务是两码子的事。东云会的会费金额在合理范围内,有时还会酌情
予以宽贷,但凡事都有个限度。没有收入,到头来困扰的还是组员自己。总不能干坐着喝西北风。保护费被强占不是大
事,但也不能等闲视之。这已经关系到东云会的颜面。
「总之,这件事还是让底下的人去处理。记得告诉町田这次就算了,但下不为例。」
「好的,谢谢会长。」
芝垣恭敬地深深行了一礼。东原想起其他事,沉重地叹了口气。
暂且不谈歌舞伎町内的是非,其他零零总总又陆续发生不脱成田组和菊地组暗地搞鬼的事端,搞得东原应接不暇。就算
他是铁打的身体也开始精神疲惫。他认真盘算着,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要吃不消了。
「最近川口组那边还好吧?外面好像出现了一些流言流语……」
「是不是在说成田组准备造反了?」
「也、也没到这个程度啦……」
东原语带讥嘲地说笑,芝垣讪讪地搔搔自己的五分头。
芝垣是个左撇子。举起的手指上套着金色细戒。雾面的戒指款式简单大方,也就是所谓的婚戒。
「目前两边都还算平静。」
「这样啊,那就好。」
「你女儿今年不是念高中了吗?花费应该会越来越多吧。」
看了戒指想起芝垣家人的东原,换了个话题。芝垣的表情更加尴尬,腼腆地说了一声『是啊』。虽然回答得有点心虚,
但会长问起自己家人的事,还是挺开心的。朴拙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一边转移话题继续和芝垣聊他女儿及么子的事情,东原一边压抑内心的烦躁。
即使名义或负责人的名字不同,实质上仍属东原所有的土地、股票和企业,最近接二连三出了状况。不是警方声称接到
检举突如其来地上门强制搜查,就是遇到死搅蛮缠的投诉或不正常的收购股票等等,无所不用其极地撼摇他的经济资本
。其中最让他感冒的是,最重要的经济来源——茨城的高级会员俱乐部频频遭受骚扰。在景气寒冬中,这个俱乐部的表
现,丝毫不逊于高尔夫最盛行的黄金时期,依旧维持可观收益和高价值的会员权益,光是入会保证金,就为东原带来三
百五十多亿的可观收入。不料警方前天竟找上门,说他们涉嫌贿赂当时的审议会委员,进行高尔夫球场的开发,并执行
强制搜查。
东原为了处理此事到处奔走,昨晚连床都没沾到边。也难怪他会身心俱疲了。
他敢打包票,这事铁定又是成田在背后搞的鬼。
他并不打算把这些告诉芝垣徒增心烦。目前最重要的是,让芝垣去设法处理三轮组露骨的挑衅。自己的屁股自己擦。这
是东原一贯的原则。
「……有时候也很头痛。不过有他们在,我才有奋斗的原动力。」
「是吗?听起来让人有点羡慕。」
「会长你呢?也该考虑定下来找个老婆了吧?」
「目前还没碰到让我有这意思的女人。」
每次提到这个话题,东原总是千篇一律地如此敷衍。
他一直很受女人青睐。去夜店猎艳也甚少空手而回。当然,多少也会有一些被东原看上的女人故意摆高姿态,但他对这
样的女人从不恋栈。感情的事情好聚好散。他根本懒得花心思去讨好女人这样的生物。
而贵史却是唯一的例外。
比起女人,和男床伴之间的交往更物质、也更短暂。一晌欢爱后,第二天早上就把名字忘得一干二净的例子屡见不鲜。
不论对方多漂亮、多有魅力,纵使曾共享过鱼水之欢,他也没兴趣跟对方保持固定来往。
然而,他从一开始就对贵史抱持前所未有的执着,甚至把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手机号码告诉贵史。之后一个礼拜都等不
到联络的他,忍无可忍之下还自己采取主动,用强硬手段将他带到邻县的别墅。
经过了半年时间,东原也不得不认真看待自己是否爱上他了这个问题。
每次提到女人的话题,脑海总会浮现贵史的身影,除了贵史对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外,也找不出其他原因了。
说起来他们有二十四、五天没见面了。东原回忆着上次是什么时候约他的。一想到将近一个月都没见面,心头不禁涌起
一股迫切想见到他的渴望。
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样。贵史从不曾主动跟他联络,除非东原心思转到他身上,基本上两人都是各过各的。
他提过在白石弘毅律师事务所只做到下个月五号,算起来剩下不到一个礼拜了。
贵史告知有意辞职时,东原并没有特别说些什么。因为贵史的语气很坚决,感觉并非想找他商量。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
,反对也没有用。何况也没有理由。贵史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律师了。过去不论大小案子都交给白石处理,等贵史独
立出来开业,东原考虑把部分案子拨给贵史去做。但前提必须是,贵史不排斥担任黑道帮派的顾问律师会惹来闲言闲语
。
——今晚要不要再约他到老地方见面呢?
想到这里,东原临时又改变心意。
现在正值非常时期,不容许丝毫松懈。他没闲功夫去管女人的事。
东原重新收拾心情,决定等眼前难关解决了再见贵史。
一个人走在远离车站的夜路上,思绪纷至沓来。
是因为再过一个礼拜就要离开熟悉的事务所,投身新环境的缘故吗?
寂寥黯淡的小路宛如不安的陌生未来。
「就算你最后关头才临时反悔也无所谓。老实说,我真的很希望你能重新考虑。」
离开事务所之际,白石对自己说的话言犹在耳。
这是白石第二次劝他了。白石似乎也觉得劝留不像自己会做的事,每次触及这个话题总是踌躇不已。仿佛不想说却又忍
不住不说,经过一番内心挣扎,终究还是说了出口。
贵史很感激白石的心意,每当白石对自己动之以情,离职的决心就会出现动摇。
白石劝他重新考虑的理由,并非认为贵史想独立为时尚早。即使不曾明言,透过平常工作上的接触,他也感觉得出白石
将他视为战力之一,对他的实力有一定程度的信赖。
既然如此,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
白石一定是发现了贵史和东原的关系,却昧着良心佯装不知情。尽管如此,他又不能当面劝自己『别再跟那个男人见面
』,只能一反常态地多管闲事,把自己留在身边尽可能给予照应。
原来在别人眼里,我是一副涉世未深容易吃亏的模样吗?贵史不由得苦笑。
好歹我学生时代还曾在征信社之类的地方打过工,也曾经搭『东南亚青年船』走访东南亚五国,累积了一些与众不同的
经验。我自认还算见过世面,人生阅历也不差。
虽然我不否认,东原是我头一个接触的帮派份子。
对初次体验而言,东原这个男人或许太过危险。
很少有人像他一样,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仿佛霎时便被吞噬、征服、侵占。仔细想想,他要降服一个人根本不费
吹灰之力吧。
对黑道份子动了真情——甚至对男人抱持性欲。
想起嘴角扬起鄙夷轻笑的东原,贵史感到小腹燃起一簇欲火而狼狈不堪。
返家的必经之路一过深夜十一点便人影稀疏,通行车辆也变得少之又少,只有间隔一定距离设置的路灯投下朦胧光线。
也幸亏如此,才不必担心被擦肩而过的行人看到自己窝囊的脸。
仅仅是想起东原,身体便开始发烫,肌肤如同承受快感时泛起一颗颗的疙瘩。
明知道他是个声名狼籍又自我中心的男人,还是克制不了自己。
他既不甘心,又对自己丧失自制力感到害怕和厌恶。
才不过半年。说不定还能及时抽身。贵史拒绝把这样的念头定义为『分手』。他们又算不上在交往,说分手未免文不对
题。东原对他表现出来的行为,跟那种关系完全沾不上边。总是心血来潮时才召唤他,在床上尽情纵欲后,趁他睡着时
不告而别。他们既没有搭过同一辆车,也没有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
贵史凄凉地一笑。说穿了,我对东原而言不过是个提供肉体,方便他泄欲玩玩的对象罢了。
有时他会空虚得无以复加,心头像被寒气浸透。然而,打从他落入东原这样的男人手中那一刻,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了。
距离上次和东原见面已经过了三个多礼拜。上上次则是隔了两个礼拜。
见面的间隔越来越久,让贵史不安又黯然神伤。
或许没有下一次了。难道我只能抱着这种不上不下的心情,一个人做出了断吗……。
每次想到这里,总让他深刻感受到自己对东原有多么无法自拔,即便想忘也忘不了。
他不止一次被逼得走投无路,恨不得能远远逃离这种焦躁。
距离车站步行八分钟左右,贵史所住的公寓已映入了视野。坐落在小斜坡上的十层楼高建筑,无需越过转角就能看到最
顶楼。浅灰色的建筑亮着几户残灯,点亮了黑暗。
今晚没有月亮啊。贵史直到现在才发现。
今天从一早就下着细雨,此时雨势暂歇,乌云密布的天空不见半颗闪烁的星子。微湿的暖风不时拂过贵史脸颊。看来梅
雨还要再下好一阵子。
越过通往斜坡的小径转角。
转角左侧逆向停靠了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车身相当气派宽敞。
黑亮的轿车曾在贵史脑中留下一页不堪回首的记忆。
依稀记得就是这样一辆车,从背后缓缓开来阻挡了他的去路,之后他被下车的男子半强迫地押上车,带到东原面前。手
脚干净利落,贵史还暗自赞叹着,跟黑道电影描述的掳人情节一模一样啊。但同样的事要他再经历一次,他绝对敬谢不
敏。
贵史谨慎地走在黑色轿车的对侧车道,通过时向车窗斜瞥了一眼。车窗使用黑色防晒玻璃,夜晚看不清车内的状况,也
无法判断里面有没有坐人。
贵史自然而然地加决脚步。
隐约有种不妙的危机感,身体本能地采取回避行动。虽然心里有点慌,但他告诉自己要冷静。
通过车旁走了大约五公尺,悬在半空中的心才好不容易放下。
就在此时,夜深人静的住宅区内骤然响起引擎发动的声音。
是刚才那辆车。
果然有人坐在车上。
贵史回过头去望着那辆车。
车子虽然发动了,却没有开走的意思。前照灯也没有打开。
是我太多疑了吗?贵史正要把脸转回来的时候,前照灯炫目的强光突如其来地打在他身上。
不妙——!
不寻常的预感在心头闪过,一瞬间全身僵硬的贵史旋即又恢复镇定,快步奔跑着离开现场。
不料,前方小路突然闪出一名彪形大汉。
贵史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僵在当场。
背后响起轮胎碾过柏油的声音,车子正缓缓驶向他。
身穿黑西装的巨汉宛如一道铜墙耸立在前方,背后又被徐徐驶近的轿车横挡。车一停,立刻有两名同样身穿黑服的男子
从后座下车,贵史被三个人团团包围住。
「你、你们想做什么!」
这种情况下还发得出声音,他都快佩服起自己了。
贵史飞快地打量了这三个人。
这是第二次被人这样半路拦截了。他咬牙切齿地想着。自从和东原扯上关系,他的生活就变得越来越不平静。男人们散
发出来的威胁感,以及那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神,除了跟东原有关,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性。
「你是执行贵史律师吧?」
「……是又怎样?」
从背后围过来的其中一人沉声询问,贵史强装冷静不答反问。眼睛不避不让地瞪视开口说话的男人。自尊不允许他露出
畏惧模样。他要用强硬的态度告诉对方,自己不会简简单单就被人牵着鼻子走。
「看起来像个有教养的斯文人,口气倒是挺冲的嘛。」
说话的都是同一个人,其余两人表情动也不动。和一般小混混找碴截然不同的戒律,对方明明没有恶言恫吓,贵史却感
到一阵毛骨悚然。要是轻举妄动反抗他们,一定会被双手反扭塞进车内强行带走吧。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
贵史咬紧了下唇。
他绞尽脑汁地想,这些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到底有什么目的?
虽然没有确实的凭据,但这帮人应该不是东原派来的。他们跟以前接触过的东原手下感觉不同。更何况,东原根本没必
要采取这样的手段带走他。今时不同于往曰。如今只要东原一通电话,贵史就会乖乖去见他了。
这些人很可能是东原的死对头派来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贵史冷汗直流。
倘若真的不幸猜中,那么他恐怕处境堪虑。不是被拿来交易,就是被凌迟当成下马威,总之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他知道东原身边这阵子很不平静。前天还有警方找上他名下的公司进行搜查。自从白石接到他的通知,贵史就一直忧心
忡忡。除此之外,底下组员似乎也跟其他帮派不断爆发利益冲突。也因此贵史安慰自己,这或许是东原好一阵子没跟他
联络的原因之一。
绝不能被他们抓走。要是被抓,一定会给东原制造困扰。想到这里,贵史把脸颊绷得死紧。
他心急如焚想要设法突围,无奈这三人身上实在找不到一丝可趁之机。
「麻烦你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吧?」
男人第一次换上威胁口吻。不容置喙的可怕语气。眼神散发的强烈压迫感,让贵史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
即使有心对峙,也不禁全身僵硬不敢吭声。
三个人围过来推了他一把逼他走了几步,紧接着就被塞入停在旁边的轿车后座。
贵史一上车,左右两边同时坐上两个人把他夹在中间。刚才和贵史对话的男人坐上了副驾驶座。
在驾驶座待机的男人把车开动。
贵史就这样被四名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挟持,带往不知名的地点。
车子开动后不久,分占左右两侧的男人各自熟练地搜索贵史身上的东西,口袋里的手机很快就被搜出来。
右侧男人二话不说便切掉电源,把手机塞进自己口袋。
这一来,对外联络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贵史一方面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天无绝人之路,一方面却又被急遽的心跳压迫得几乎快窒息。
「嗯……嗯,我知道了。被扣押的资料没找到违法的地方吧?」
位于六本木的东云会事务所,东原深深坐在办公椅上,与来往密切的警署高层聊电话。鞋也没脱两脚便大刺剌搁在桌上
,用肩膀和脸颊夹住话筒,一边聊着一边用指甲剪修剪指甲。
「……哼,我早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后续有任何动静,随时通知我。」
东原结束谈话挂断话筒。
门外传来敲门声,进来的是最高参谋纳楚。
「怎么了?」
瞥见纳楚表情凝重,东原蹙起了眉头。似乎发生了什么问题。
纳楚俐落地走向东原身旁,压低音量小声说:
「执行贵史被人掳走了。」
「你说什么?」
始料未及的报告,东原吃惊得瞪大眼睛。他伸回搁在桌面的双脚,重新端正坐姿。
多亏向他们靠拢的警署高官从中斡旋,会员俱乐部的搜查总算平安告一段落,好不容易才能歇一口气。正在剪指甲享受
久违的悠闲,却又被意外的消息泼了一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