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凌厉将手电缓缓指向前面。
在手电的光芒能够照到的地方,地宫灰色的水泥地面上,有一滩水渍发出淡淡的光芒。那是王白虎雨伞上淌落的雨水,一边还有两行尚未干透的脚印,一直伸向地宫不可知的黑暗中。
陶如旧与凌厉对视一眼,便跟著地上的脚印在一层行走。从水渍的潮湿程度上判断,凌厉觉得王白虎二人应该只比他们早到了十到十五分锺。
一路上有很多次,水渍都滴到鬼怪的蜡像後面,王白虎显然是有意要吓唬同行的女孩,寻找吃豆腐的机会。
终於,在刀山火海的群像的旁边,伞尖上沥下雨水汇成了个巴掌大小的水斑,看来是终於得逞,有了好一番温存。
“这个人渣。”凌厉四下里寻找著水渍接下来的去向,终於忍不住愤愤然爆了一句粗口,“他难道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他!”
“等找到他们再吼也不迟。”陶如旧同样寻找著水渍,直到目前为止,他似乎要比凌厉更冷静一些。“水渍往这里走了。”
两人就这样停停走走,一直穿过大半个地宫的一层。直到两人立定在通向二层的窄长小门前,陶如旧才恍然大悟,王白虎其实就是在沿著去到菜园子的路线行走。
地宫的路线错综复杂,戏班子的人虽然经常出入,但也仅仅是对於常走的那几条路比较熟悉。王白虎的胆子或许也是有限,所以他选择走老路──这样一来,倒是给搜寻工作减轻了负担。
18
陶如旧立刻将这个猜测告诉了凌厉,男人略一思考也认为颇有些道理,两人便进入到小门里的红棺材中,下了二层。
果然,在千手回廊的起点处,凌厉看见了一把被丢弃在地上的直伞。
在随著二人的呼吸而晃动的手电光圈中,这把伞静静地躺在陶如旧脚前的空地上。雨水在周围流血似的汇出一片湿痕。凌厉照见墙边服务台的抽屉已经被打开,王白虎显然是取了两把电子火炬继续向前走。而考虑到雨伞碍事而将它丢在了这里,等待回程时再带走。
“我猜他们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陶如旧轻声对凌厉说道。“跑几步就能够赶上。”
但是男人却不同意他的假设。
“你听听周围的声音。”他说。
虽然不明白凌厉的用意,陶如旧还是静下心来听了一阵子。
周围很静,因为是地下二层的缘故,所以就连雨声也被隔绝在外。
“我什麽都没有听见。”陶如旧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就对了。”凌厉面色沈重地将手电往回廊尽头照去。可见之处只有墙上一双双青绿色的仿真手臂,在半空中悬挂著。
“没有声音,没有说话,同样也没有王白虎他们的脚步声。”
凌厉的这句话好像一把刀子,揭露出了平静表面下的危机。
一对仅仅只比他们早到了十到十五分锺的男女,边走边调笑,甚至在半路上停下来温存了一番。按照道理说应该早就已经被凌厉与陶如旧追上。
然而事实却是:不消说王白虎的人影,周围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的确太安静了。”陶如旧压低声音问凌厉:“你认为会出现什麽情况?”
“我不知道。”男人如实回答,“这也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看来他们两人或许真的有麻烦了。而我们……”
说到这里,凌厉顿了顿,突然伸出手握住了陶如旧的手。这不是一般的握手,而是强制地将自己的五指扣紧了陶如旧的五指,结成锁一般的牢固。陶如旧有些惊讶地缩了缩手,但在感觉出对方掌心的温度之後,反而迷恋上了这种稳定的感觉,不再逃避。
黑暗中,凌厉的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响起: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明处,现在关掉手电比较安全。”
陶如旧明白凌厉的想法,关掉手电摸黑前进听起来有些恐怖,事实上却是更加安全的选择。
於是二人都关掉了手电,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立刻如潮水般聚拢过来,陶如旧感觉自己就好像第一次下水游泳的孩子,被海水的冰凉与苦涩弄得惊慌失措。
冰冷的黑暗中,只有与凌厉交握的手心里还是温暖的,
凌厉觉察出了陶如旧的惊怖,摸索著将另一只手也搭上了陶如旧的肩膀。
他低声对他说:“你说过不会拖後腿,也说过不会做懦夫,是吗?”
陶如旧在黑暗中点头。
“点头不够,现在就证明给我看……”
说著,凌厉突然抬手触碰到了陶如旧的面颊,接著俯身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竟然狠狠地咬了一口陶如旧的耳廓。
耳廓上传来的湿热与刺痛让陶如旧的心狂跳起来,并不是怕痛,而是这过於亲密的行为好像一枚巨石,在青年的心中砸出来万丈狂澜。
所幸现在四周漆黑一团,凌厉看不见他脸上的通红。陶如旧无力地侧依在墙上,半天後才恨恨地低吼了一声;“你有病啊!咬人好玩吗!”
黑暗中凌厉笑了笑,回答道:“咬你一口。把我的勇敢施舍一点给你啊。”
两个人在千手回廊的起点处调整了一会心态,尤其是陶如旧,一再暗示自己不能再被吓倒。过了一两分锺的样子,凌厉带头,他们便又开始摸索著向前走去,
没有照明的地宫,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形。只是几处天顶上开著通向一层的天窗,隐约筛进来淡淡的蓝光。两个人的行走几乎都是手脚并用的过程,尽管千手回廊的墙壁上都是肉感冰冷的仿真手臂,但被它们打到,总要比仅凭著双脚,东磕西撞要强上许多。
“关掉手电我们几乎什麽也看不见,那又怎麽找得到王白虎他们呢?说不定从他们身边绕过去都不知道啊!”陶如旧一面走著,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这你不用担心。”凌厉回答,“你抬头看看上面。”
陶如旧依言向上看,迷宫的墙壁原来都仅有两米左右的高度,头顶上的天花板彼此相连,形成一个平面。在漆黑的水泥与管道之间是隐约可见的灰白色垂幔。
头顶上没有任何异状,然而将目光移向较远的地方,青年却发现那边的天花板上倒映著淡淡的绿光。
“是电子火把!”
陶如旧失声喊道,却被凌厉一把捂住了嘴巴,在他身边轻喝道:“你看看那绿光,有没有移动?”
陶如旧再往远处看,那团绿光是在距离他们大约二十米处的地方。乍看上去仿佛是静止的,然而屏息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其实是有两束电子火把的绿色光芒,慢慢地分开,其中一束静止在原地,而另一束则朝著南边移动著。
“那移动的火把,好像越来越暗了。”观察了一会之後,陶如旧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如果是王白虎拿著那火把,他又为什麽要将女友一个人留下。而他,又要去到什麽地方?
“那个方向是龙鳞血池。”凌厉非常肯定地说。
陶如旧虽然并没有走完这地宫的第二层,但仔细阅读过控室提供的资料。龙鳞血池是一间独立封闭的狭长密室。密室中央凌空仅一米宽的独木桥。桥下面放著一米深度的水,并且通过灯光以及其他道具的效果模拟成血红色深潭的模样。潭水中埋伏有机关,根据独木桥上暗布的传感器启动吓人。而龙鳞之说,则是因为密室左右的高墙上各盘有三条巨大无比、相貌狰狞的巨龙。开放游览的时候,巨龙所攀附的夹墙会朝中央夹逼,巨龙张牙舞爪,催动血池涨落,池中机关联动。配上音效,更有一番逼人尖叫的恐怖。
而对於陶如旧与凌厉来说,最重要的是,龙鳞血池是一条死路。
王白虎或者是他的女友,为什麽要朝这条死路上走?
陶如旧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仅仅是思考著这其中的可能性就已经毛骨悚然。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死寂的空气中,突然又出现了另外一种曾经教他心神不宁的声音。
水声。
就是他第一次进入地宫时听见的水声,只是更响,更急。就好像那水流已经淌到了自己脚边。
“凌厉,听见没有……”他握著男人的手变得冰凉,同时感觉到对方的掌心也沁出了薄汗。
“水声。”凌厉肯定了陶如旧所听见的声音。“也许是下雨的原因,让地下河的水满了上来。”然而过了一会他又有些奇怪地说道,“那条河距离二层还有些距离的,下个一两天的雨绝对不会让它涨到第二层上来。”
“别说了,越说越奇怪。”陶如旧握了握凌厉的手,阻止他继续思考,“无论如何,先去看那个一直没动的人吧。”
凌厉点了点头,两人朝著绿光走去。或许是因为都有了不好的预感,脚步不约而同地急促起来。然而在距离他们头顶不远的地方,那团移动的绿光还是一点点地被龙鳞血池高耸的墙壁吞噬了。
19
越是靠近千手回廊的尽头,绿色的光芒就越明显。看来那柄电子火把正是放在了二层中心的十字路口上。只要揭开走廊转角处的最後一层白色布帘就能够看见。
“你怕不怕?”
陶如旧立在左边,在凌厉要揭布帘的那一瞬间握住了他的手问道:
“如果王白虎真的出了事,你打算怎麽办?”
凌厉回答:“至少等看到状况再决定对策,不要自己吓自己。”
说著他掀开了布帘。
那绿光果然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两米的空地上亮著。绿色的光、绿色的墙、绿色的路标,以及天顶上隔著毛玻璃向上窥探的青绿色鬼怪。
可是却没有人。
凌厉与陶如旧掀开帘布走到十字路口的平台上。那柄电子火炬被人遗弃在路标的下面。同样被丢在地上的,还有一条半短的裙子,以及一条被扯得变了形的女式内裤。
立刻明白这些衣服意味著什麽,陶如旧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王白虎这个人渣。别人替他提心吊胆,他竟然在这里乱搞!”凌厉忍不住再次低声骂了一句,但随即又意识到了这其中有些古怪。
“那个女人的衣服还在这里,现在难道是光著身子到处走?”
就在他提出疑问的同时,将目光转到了别处的陶如旧,发现了另一桩诡异的事物。
“凌厉,你看地上……”他指著绿光不远处的地面低声喊道。
凌厉顺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在黑色水泥池面上隐约有一条泛著绿光的细线。他定了定神,不顾陶如旧的劝阻走进了细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条细细的水痕。
“是从冥婚区渗过来。”凌厉沿著水痕看向不远处的黑暗。
地宫二层的地势是中间高,四下低。这条从冥婚区蜿蜒过来的水流,绝没有违反重力向高处流淌的道理。对於它的出现,不论是凌厉或者是陶如旧都觉得费解。
“而且不止那里有水痕……”陶如旧这时候已经跟著凌厉走到了十字路的中心位置。换了个角度观察四周的他,竟然发现还有好几股不易觉察的水流,从血池方向的走廊里延伸了出来。
“不仅是这样。”凌厉站起身来,再次握住陶如旧的手。“你看我们刚才站过的地方。”说著他便指向千手走廊白布帘子的下方。
曾几何时,两人站立过的地方,已经被同样的水流无声无息地淹没。
不知道是不是陶如旧的错觉,他突然觉得气温骤然下降了不少,甚至有阴风吹拂在脸上。平心而论。他的确感觉害怕,因为面前水泥地上这些泛著绿光的不明水流,好像触角一般蔓延,一点点圈走干燥的地面,割裂出一个个诡异莫名的图形。
“你要小心那水……”他握紧了凌厉的手,这样告诫道,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麽要这麽说。王白虎与他的女朋友的失踪却一定与这水流有关系,陶如旧甚至能够想象出那时候的场景。
王白虎与他的女朋友脱了衣服在地上纠缠,任谁都没有注意到逐渐清晰起来的流水声。还有那几道极细极细的流水,在他们身边慢慢汇拢过来,慢慢接近。
接下来发生了什麽?
陶如旧还来不及做出进一步的联想,脚下第三层的流水声突然“轰”地哀叫一声响亮起来。他与凌厉都被吓了一跳,再去细听,里面甚至夹带著浪花打到岩壁上碎裂的声响。
而就在这一片嘈杂的水声里面,有一种金属的断裂声显得格外清晰。
“不好!”凌厉喊了一声,突然甩开陶如旧的手独自朝著龙鳞血池的方向跑去。陶如旧反应过来也想要跟过去,却被凌厉转身喝住。
“待在原地,避开那些水流!有可能的话找到那个女人!”
说完这句话他便消失在了通向龙鳞血池的那条幽深走廊之中。
血池的尽头的确没有路。但是确有一扇门,一扇同样通向地宫第三层,被铁链封死了的铜门。
凌厉知道,刚才混杂在一片湍急水流声中的那声金属闷响,就是那扇铜门上的铁锁断裂的声音。
龙鳞血池区的内部被嘈杂的水流声填满。
凌厉觉得有细微的水雾扑面而来。与他想象中的一团漆黑不同,血池的尽头正是另外一柄电子火把发出的绿光。
那绿光就出现在男人面前差不多一人高的地方,可是凌厉却看不清那拿著火把的人究竟是谁。只是隐约可见一个白色的轮廓,随著绿光慢慢移动。
男人定了定神,借著这微弱的光芒朝前走。独木桥左右均有护栏,是以尚不至於失去平衡掉进血池。两边高耸的墙体上六条巨大狰狞的龙沐浴在惨绿之中,距离陶如旧最近的地方,脊背上的鬃毛几乎就从他的头顶上擦过。
水流的确是从铜门那边渗出来的,一路蜿蜒进入血池,带动整池血水翻腾撞击。凌厉觉得脚下的独木桥也摇晃起来,他有些晕眩地低头,下意识扶助左边的护栏。触手之处也都是一片冰冷潮湿。
那惨绿的光芒,一点点朝铜门深处飘去了。
这时候再也顾不上其他,凌厉放声朝著铜门里大叫:“王白虎!王白虎你给我回来!”
可是回答他的,却只有水声。
凌厉的声音从龙鳞血池的深处传入陶如旧的耳朵里,激起一阵阵寒意。
王白虎果然没有这麽容易能找得到。不过凌厉的声音传来,至少也证明了他暂时没有遇到什麽危险,想起他临行前对自己的吩咐,陶如旧决定先去找到王白虎的女朋友,至於她是否穿了衣服这个尴尬的问题,就暂时忽略了吧。
他沿著那条从冥婚大厅蜿蜒过来的水流,一点点摸索著朝那边走。没有了凌厉掌心的温度,他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自己心脏的狂跳。
“我有护身符,我有护身符……”他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一点点地走出了通向冥婚大堂的长廊。那也是一条被白布幔子重重遮住的走道,掀开最後一道白帘,冲眼应该就是新郎官的蜡像。
这条走廊虽然长,但是迂回曲折,实际上并没有离开十字路口多少距离。青绿色的灯光虽然稀薄,却依旧可以照出事物模糊的轮廓。陶如旧就在这朦胧里掀开了白帘,一抬眼竟然正对上了一个不停左右摇晃的黑色人影。
这黑影就在距离陶如旧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极不自然地向前倾倒,同时还大幅度地朝左右晃动著身躯。
陶如旧朝後退了一大步,将自己藏进走廊间的暗格子里,他捂住自己的嘴静静站了一会儿,发觉帘後的黑影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於是便逐渐开始回忆起刚才的一些细节。
首先自己带上了护身符,据蕲猫仙所说就不应该再看见鬼魂。其次,刚才撞见黑影的时候,陶如旧嗅见了一股强烈的蜡油味。
那是一具蜡像。他这样对自己说。再想起同在龙鳞血池涉险的凌厉,陶如旧知道自己不能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