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残忍决绝,可心里又何尝不痛呢?然而既然当日剪湖认为没有必要听他的解释,那么今日,他们也没必要再
谈什么呢?说到底都是多余,说得多错得多,倒不如一句不说,省了麻烦。
“我觉得有必要。”但是剪湖的语气却显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向前迈了两步,再度握住慕染的手腕,柔声而道:“慕
染,你听我说,我喜欢你,所以我见不得你亲吻宫泽榆,气你看着他时眼里的温柔,甚至在事后连你的一句解释都不想
听,那全是因为我在乎你,我爱你,你懂不懂?”
如果第一次的表白慕染因昏迷而没听到的话,那么这一次,剪湖是真真正正地下定了决心,要让这个同自己一起生活了
十二年的人清楚明白他的真心。其实归根结底只是“我爱你”这三个字,但剪湖却用了全部的勇气才得以说出。
那一瞬间慕染的思绪是空白的,而下一刻他突然笑起来,那抹笑让人说不清究竟含了一种怎样的情愫,他相信,这话如
果剪湖放在三天前说,他一定会高兴得要疯掉,偏偏换做此刻,叫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从剪湖掌心里抽出手,他连连向后退去,“你喜欢我?哈哈,你爱我?”略显疯癫的笑声夹杂在这不敢置信的问句里,
显得格外讽刺。
剪湖欲靠近他,而慕染却突然阻止了他的前行,“你先别过来,让我静静,我会想清楚你今天的话,给我点时间。”他
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颤,剪湖闻之愣了愣,嘤咛般说了一句,“我本以为你也是爱我的。”而后他自嘲地笑起来,“
好,我给你时间。”
慕染转过身,拔腿就跑,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只知一路上脑海中尽是剪湖的容颜,还有他那句“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甜蜜却又使人心痛的三个字,慕染使劲拽住自己的心口,莫名地感觉心里似乎有什么感情
在蠢蠢欲动。
而当他恢复情绪站起身的时候,冷弦已站在了他面前。那人的手臂受了伤,袖管上沾了一片血迹,他望着慕染,神情分
外悲绝,“慕染,是你派人来暗算我的?就为了将我逼回杭州吗?”
慕染对上冷弦的眼,眼角带了一分蛊惑人的媚,“是啊,谁叫你这人实在不识好歹,软的对你行不通,我只好用硬的了
。”
“如果我软硬都不吃呢?”冷弦淡淡地问道。慕染笑得越发浓艳,“留在京都你终将会死,既然如此,倒不如由我来亲
手了结了你。”
冷弦微微蹙起眉头,“你要杀我?”说话间,他取下背上长剑,将剑拔出鞘递与慕染手中,“好啊,剑给你,有本事你
这就杀了我。”
慕染握着冷弦的剑,剑柄很冰凉,而手心的温度却好似更低,他敛眉浅笑,暗暗低语,“我本不愿走到这一步,却是你
逼我这么做。”说着手持长剑向冷弦的心脏刺去。伴着那一剑直出,冷弦迅速一闪,依然未能完全闪开,那一剑虽未命
中要害,却还是伤了他。
慕染手法干练,刺入收剑两个动作不过须臾,顿时血如泉柱涌出冷弦的身体,染红了衣裳。
慕染说:“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这个秋日,微风拂过,带起片片落叶,冷弦却笑了起来,“好,我走,只是慕染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想要杀我。”
那一天,那个绝望的背影,还有那句回荡在耳边久久无法消散的回应,让慕染本就痛着的心脏更加难受,仿佛被人生生
地揪拧。
回首的一刻,他微微一怔,望着眼前人苍白了的容颜,他笑问:“王爷怎会在此处?”抬眸之际却稍有尴尬,瞧见面前
府邸挂着的牌匾,他自嘲道:“我真糊涂,这里分明是安亲王府,而我却没发现。”
泽榆可能真被吓坏了,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进了王府,门在慕染面前重重合上,他垂眼看着手里滴着血的长剑,嗤笑一声
,亦绝尘而去。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离府,心已经痛得要裂开,慕染却坐在莲花池边静静地守着,直到唇角那一抹笑意消失殆尽,即便
再骄傲也撑不起一丝微笑。
荷花生莲,莲心苦,知为谁苦?荷花根为藕,藕断丝还连,丝为谁连?
三载情丝,一杯愁绪,剪不断,理还乱,挥剑斩情,怎奈藕已断,丝还连。
——第一幕·三载情丝·完——
第二幕:离歌唱晚
第21章:想容悲歌
寒烟袅袅,铺盖了整片江面,山的尽头,不知是谁在唱歌,曲调悠扬,歌声温婉,然而隐隐中却藏着一份磨灭不了的悲
情。那旋律仿佛穿透了天地,带着令人神往的魅力,在一刹那蛊惑了苍生。但那字字句句中的悲悯,却又让人不禁却步
,止于原地,静静地聆听着这世间的悲曲。
慕染坐在船头,痴迷地望着隔江的重重小山,耳边是那点点滴滴的音符,还有那句遥远却又分外清晰的歌词:“碧云天
,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空灵而悠远的歌声一遍又一遍的和着旋律飘扬,在云之彼端荡开一层层的悲伤,这首离歌,要唱给谁听?
他轻轻地笑了。
“我觉得这首歌里隐含了太多悲伤的情绪,让人听了很难过。”宫泽榆坐在慕染的身边,待歌声隐去,才如是品之。
慕染微微颔首,嘴边噙着的那一抹笑容就像山野小花,淡而雅,又似青梅煮酒,醇而香。“确实是一首很悲伤的歌,可
是王爷,您是否发现,那个声音有一种领着你同她一块儿哭泣的力量。”
泽榆微怔,再细细品味那记忆中的曲调与歌声,一股莫名的伤感由心而生,让他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下一
刻泪水便会夺眶而出。
而就在此时,慕染的笑声打破了凄楚传至耳畔,有一种将人硬生生从地狱拉回人间的味道。他笑着对泽榆说:“待至江
头,你我是否也要同唱一曲?”
泽榆闻言,清俊的脸上忽然泛起两朵红晕,羞涩地垂下头,他支支唔唔了半日,终究只吐出两个字,“小染……”
“哈哈!”慕染瞧见泽榆这般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清脆欢愉,透着往日不曾有的轻松快意,“王爷您可真有意
思,慕染同您开玩笑的。”说罢,他轻轻拍了拍泽榆的肩膀,而后又将视线投向两边的山林,思绪却不知不觉回到了那
一天,那个早朝过后,他被归禾带到了绛雪轩。
慕染很喜欢绛雪轩那个地方,那只是一座小型的殿宇,建在御花园的东南角,地方虽小,却给人以朴实而淡雅之感。他
喜欢站在窗边望着外边御花园的美景,赏着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将自己置身于雅致的气氛之中,感受着心情片刻的放
松。
行至轩前,归禾做了个“请”的姿势退到一边,慕染笑了一笑,目光落在室外的油饰彩绘之上,而后心一横,跨入了室
内。
他终究只是个男宠,一个佞臣而已,顶多也只是挂了个礼部侍郎的好听头衔罢了,而宫泽锦却是皇上,所以无论何时何
地,只要对方想见他,他都得服从。
那日宫泽锦见了慕染以后,立刻将之紧紧搂在怀里,力道之大像是生怕他会再逃走一般,“朕以为你走了,朕真的以为
你会跟着冷弦走。”他着急地说着,呼吸稍显不稳。
而慕染在抬眸之际却见宫泽锦眼角带笑,那笑容不含丝毫的杂质,纯真而美好,他相信,那是他头一回在宫泽锦的脸上
看到这样的笑容。
慕染微怔,将头埋入宫泽锦的肩窝,平静地感受着对方情绪的起伏,随之淡然启口,“在皇上眼里,我这个卑贱的男宠
是去是留又有何区别?”
宫泽锦的双手紧握住慕染的双肩,后者吃痛地抬起头,淡漠地望进对方黝黑深邃的眸子,宫泽锦亦是冷冷地与之对视,
许久才再度开口,“慕染,别闹脾气了行不行?你明明知道朕当时说的那是气话,何必如此较真呢?”
视线从宫泽锦的脸上移到了他的左手,感觉到加诸在自己肩膀的那股力量散了去,慕染突然笑起来,“既然皇上都这么
说了,那么臣自然不好表现得太过小气。”说罢便被一只手搂住,来到桌边坐下,宫泽锦捧起他的脸,“告诉朕,昨夜
冷弦去你府上是不是想要带你走?”
宫泽锦这问题问得毫无意义,而慕染当然也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便也无意隐瞒,实话实说地回答道:“对,他想带我离
开。”
“那你为何不随他去?”宫泽锦又问,口吻中流露了几许的悲伤。
花香随风飘入屋内,慕染轻轻勾起一抹浅笑,就如这淡淡的清香一般沁人心脾,“三年前我就答应过皇上不会离开,如
今我也只是在遵守承诺罢了。”
“所以你就刺了他一剑,让他对你死心,然后回杭州去?”宫泽锦平静地问着,“为了他,你可以勉强自己苟延残喘,
还可以不惜伤他断情?”
慕染又是一笑,佯装苦恼道:“皇上都知道了啊?”嘴角的那一丝笑容变得越发的苦涩,“当初咱们确实说好,您答应
不杀冷弦,我则随您一辈子,但您若是食言,慕染也拿您没法,惟有自己留一手。”宫泽锦说得不错,他不过是在苟延
残喘,可是这所有的一切还不是为他所迫,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责骂他、贬低他,惟独宫泽锦不可以,因为如果没有宫泽
锦,也不会有今日这所谓的天下第一佞臣离慕染。
宫泽锦的手一瑟缩,拢回了袖中,“你所谓的留一手,就是断了你对他的想念?”宫泽锦粗重地喘过一口气,“你能做
到吗?”
“想念?”慕染好笑地反问,“皇上恐怕有所误会吧,我只是想要保护冷弦的性命而已,如今他已打算回去,这对你我
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但慕染仍是要提醒一下您,千万记住,君、无、戏、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口吻中含着咄咄
逼人的戾气。
~
小舟轻轻摇曳,身侧的万重山一座座地缓慢向后移,待从这片山林的夹江中穿过,便是那美丽而神秘的世外桃源,据说
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叫“想容”。
慕染痴痴地望着远处,巧笑说:“皇上好手段,这回放我出来游玩,又不晓得是安了什么心。”言下忽闻泽榆启口,“
小染,你对皇兄的偏见太深了。”
“罢了,怎么都无所谓了。”侧首凝视了泽榆须臾,他笑道:“不过是散心而已。”
嘴上虽这么说,可慕染心里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宫泽锦那人向来独占欲强,又只想将他禁锢,怎会如此好心放他出来
散心,恐怕别有目的吧?
如是想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偶然间与船夫四目相对,于是他有礼地冲对方微微颔首,问道:“船家,还有多久能到
呢?”
那船夫长了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这会儿听了慕染问话,便热情地笑起来,然而这个动作则愈显他的眼睛成了两条弧线
,“快了,大概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到了。”
“谢了。”慕染笑着谢过,心想这船夫一瞧就是个探子的贼样,也不知宫里是怎么挑人的,竟会把这种货色选上。而后
笑意更浓,宫泽锦,看来是我小瞧了你,原来你已经怀疑到我与你这个好弟弟的关系上来了,那么好,既然你要看,我
就让你看个清楚明白!
心里不禁有些不悦,慕染依稀记得,也是那一日,宫泽锦含怒捏着他的下颌,却笑得邪佞,他说:“你厉害,说吧,你
究竟想要如何?”这确实不像是一个君王所说的话,可是面对慕染,宫泽锦的的确确是让了步。
慕染扶开宫泽锦捏得他生疼的手,轻揉了揉下颌,宫泽锦见慕染下巴上的红印,不禁露出些后悔的神色,慕染见之得意
地笑道:“很简单,把您按在我身边的眼线撤走,还有,从此不要再找冷弦麻烦。”
是时宫泽锦沉默不语,慕染便又道:“在此之前,臣已与冷弦做了了断,如今皇上若还不愿答应臣的请求,未免显得太
吝啬了些。”
宫泽锦死死盯着慕染瞧了半晌,终是一笑,“你口中的‘了断’,可算是在给朕一个承诺?”
慕染依然笑着,眸中装着满满的自信,像是坚定今日的这番谈判他终将胜利收场,“皇上如果想要的只是一个承诺,那
么三年前臣已经给过了,皇上若不放心也没事,今日我大可以再对您承诺一回。”他举起右手,做发誓状,“只要皇上
放过冷弦,我离慕染愿意追随其一辈子,并与冷弦一刀两断,从此再无任何瓜葛。”
宫泽锦摸着下巴听着慕染的誓言,忽然打起一个响指,“好,朕就依了你,不过你要记住一点,朕虽然不能对冷弦怎么
样,但这并不代表朕拿你也没法子,你最好别和朕玩花样,否则的话,后果自负。”他突然笑起来,“当然,朕也会让
你更深刻地理解,究竟什么才叫做‘君无戏言’。”
宫泽锦笑得邪气,而离慕染笑得洒脱,面对皇上的威胁,他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粲然扬唇,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微
臣绝不令皇上失望。”
“但愿如此。”
~
那天,他明明答应了不按眼线的,那如今这个船夫又算什么?不见得是派来盯着宫泽榆的吧?慕染在心里冷然而笑,此
时却闻泽榆忽然启口,“慕染,那天你为何要伤冷弦?”
慕染并未看向泽榆,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江水,寒烟之下,隐藏的是阵阵涟漪一波波的扩散,“王爷若是有那闲情雅致
来管我的闲事,倒不如想想回去以后如何应付明太傅呢!”
泽榆一听明烬的名字,顿时语塞,垂下眼眸,沉默了须臾,他才喃喃道:“我只是觉得,当日插在冷弦心口的那一剑并
非你真的想要杀他,对不对?”
眼前似乎被明亮的白光扫过,恍然间刺痛了双眼,慕染使劲地眨了一眨,然后对上泽榆,不禁苦笑,“我不明白王爷的
意思,难道杀一个人还要分真心和假意吗?”
泽榆摇了摇头,“那一剑为何会偏?为何会没有刺中冷弦的心脏?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你是在故意为他保住性命吗?你
的目的只是想要逼他离开京城而已。”他不信,他不相信离慕染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
这个人看似对谁都一副淡薄的样子,实则心肠却是好的,纵然他杀过人,双手沾了血,可宫泽榆仍然认为他是个好人,
那种心情就像拼命保护爱人时的坚定。
慕染露出一个冷笑,随后望向天空,那视线悠远,仿佛能够穿越云层到达更遥远的地方,“王爷,冷弦是死是活已经同
我没关系了,那一剑我刺偏了,他因而死里逃生只是他的命好,下一回如果我们再见,难免我的剑不会直逼他的心脏。
”
“小染你可不可以诚实一点?”宫泽榆略显着急,声调猛然提高。
慕染的脸色愈显苍白,抿了抿唇角,他冷冷地开口,“慕染一向就是这样子的人,王爷若是看不惯,大可以不用理我!